光绪二年秋 京师南苑机场仍然像往常一样繁忙,贵宾马车和冒着黑烟的蒸汽摆渡车载着来京师和离开京师的人来来往往。跑道上,不断有大大小小的飞行艇起降,宣告着大清帝国和世界的紧密联系。 一辆黑色的贵宾马车在艇身上用草书写着“京沪千里马”的飞行艇旁边缓缓停下,穿马褂戴礼帽的马车夫麻利地跳下,将车门打开,拉出折叠楼梯,然后做了个揖。 “方大人,这边请。” 身穿维多利亚式长裙的女士先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接着才咯噔咯噔地走下金属楼梯。 “这是小费。” 被称为“方大人”的女士微微一笑,从束腰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不要小看一个铜板,要知道一个马车夫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二十个铜板呢。 “谢大人!” 紧接着,两名女仆一左一右跟在她后面,走向飞行艇。 方女士看着面前的京沪千里马号,要开始不自觉地念叨起来了: “这是弗兰西国和德意志国牵头,欧罗巴诸国合股的埃尔巴斯制造局生产的'艾—叁贰零'型软式氦气飞行艇,配备两台英吉利国罗尔斯罗伊斯制造局的'灰背隼'三胀蒸汽机,载客三十人,甲等座舱五人,乙等座舱二十五人,巡航速度每时辰三百里,满座航程两千四百里……” 两个女仆看见主人这样,也只好笑一笑缓解尴尬了。 财大气粗的方女士直接订购了三张甲等座舱的票,连仆人都算进去了。到了座舱内部,方女士没有急着坐下,而是让女仆们帮她把舱壁上的一根棍子连接到裙子的接口上。随着卡啦卡啦的噪音,棍子转动起来,将动力传入裙子内部,金属裙撑随之折叠起来,最后从腰部预留的小孔中穿出,和束腰的金属条平行。 “啊,这裙撑真碍事,刚才在马车上一直站着来着……” 冒着黑烟的蒸汽摆渡车也把其他旅客送过来了,都是乙级座舱的旅客,才不得不呼吸着煤灰在摆渡车上挤来挤去。不过,这些人也算是混得不错了,毕竟飞行艇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起的,缓慢但便宜的火车才是更多人的首选。 二十五个乙等座位满座了,五个甲等座位除了方女士一行人还剩两个。估计是坐不满了,因为兼任空姐的大副已经在关门了。 老管带穿一身仿照新式军装设计的飞行服,对着传声筒说:“禀告指挥府,京沪千里马——甲甲庚丁,呈请起飞!” “准许呈请,卯字号跑道已清空!航道116号!” 伴随着铲煤机的工作声和蒸汽的嘶嘶声,京沪千里马号拖着滚滚的黑烟腾空而起。 “老爷们,太太们,欢迎乘坐大清镶黄航空招商局京沪千里马——甲甲庚丁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京师南苑机场飞往上海虹桥机场,预计明日午时抵达,祝您旅途愉快!” 飞行艇从紫禁城上方飞过。方女士向下望去,如果单独看,紫禁城仍然是那么的威严、肃穆;可是当向天际线望去的话,远方是无尽的烟囱,一道一道“黑旗”宣誓着工业的力量。烟囱的下面是一切力量的源泉——蒸汽机。亿万台蒸汽机同时运作着,牵引着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走上工业化道路。 京师城是棋盘式设计,马车、电车和蒸汽车同时在路上行进着,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故事一起在市井中上演着,翻天的尘土和烟火气一齐被冲到空中,冲到飞行艇的高度,再飘飘荡荡地落回人间。 “大清似乎已经走上正轨了呢……”方女士呢喃着“我们是贡献者,也是受益者……” 她的目光又聚焦在飞行艇的动力系统上了。 飞行艇浮囊下面一左一右悬挂着两台“灰背隼”三胀三缸蒸汽机,用座舱中伸出的两根铜管来提供源源不断的蒸汽。锅炉设置在座舱中,三分之一的舱室用来储煤,有自动铲煤机来加煤。水箱很小,只够锅炉全功率工作半小时。究其所以是因为飞行艇的浮力不够携带如此多的水,只有飞到高空后靠艇身上的导流槽来收集。 “我的貔貅发动机会比这个更厉害!”方女士默默地给自己打气“真希望能快点回厂子啊……话说现在是西北风吧,顺风能更快一些,太好了!” ………………………………………………………… 飞行艇盘旋着升入云层中,下面的景色逐渐不可见。现在已经是深秋,从乌里雅苏台来的寒潮卷着冰冷的秋雨,向关内杀去。飞行艇就是借着这股寒风的力量,向上海航行。 周围的云黑压压的,一团一团、一块一块,寒冷的力量在里面蓄积着,随时准备爆发。开始还有人开着窗户,现在都被关的死死的。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两丝的寒气从窗缝中挤进来,猖狂地啸叫着。 甲等座舱和乙等座舱各挂了一盏煤油灯,在黑暗中飘摇着,不时被风吹灭。大副点燃这个,那个又被吹灭,跑来跑去跑的满头大汗,只能陪着笑给乘客道歉: “老爷们,太太们,实在抱歉哈,天气实在是恶劣,各位能不能先等出了云层再工作哈……” 她不是专业的空姐,而是在飞行艇这种载客量不太大的交通工具的副驾驶员,有一天会成为管带的,所以没有经过系统的服务培训。大副没有底气,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帮饭桶!”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胖男人发话了,他油光发亮的脸看起来像地主“老子时间可是很珍贵的!赔钱!” 方女士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地主,有什么豪橫的,大字不识几个,算个租子都要被账房先生耍的团团转,还时间珍贵。再说,你一个男人,和大副一个女士叫唤什么,这是她的错吗?这是她能控制的了的吗?飞行艇就是要穿云层的,云层内部状况好不好她能决定吗?要是贴着地皮飞,没有季风的帮助还要经常降落加水,你是不是又要叫唤了? 两个女仆也看出方女士对胖地主的不满。但是主人不发话,她俩也就作罢了。 正当大副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发话了: “这位先生,请不要怪罪大副小姐。” “你算哪根葱,滚!” 方女士抬头看去,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少女。麻花辫下面的鹅蛋小脸粉红粉红,一身绣花长袖旗袍得体地穿在身上,展示了少女应有的曲线。 “油灯被吹灭不是她的错,责怪她能让油灯一直亮吗?” 地主用那只胖手握紧了扶手:“你这黄毛丫头……” 周围人也看不过去了,纷纷谴责地主。地主见事不好,只能憋着火乖乖闭嘴。 方女士突然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兴趣。她唤来大副,递给她十五块铜板——这是甲等座舱的全程票价:“大副小姐,能不能给这位小姐升到甲等座舱?” 大副点点头,收下铜板之后记在一个册子上,之后就去邀请那个女生了。 女生开始还有戒心,不过聊了一会之后就彻底信任起面前衣着华丽的方女士了。女生叫张瑾,是一名奉帮裁缝,这次是前往京师给王爷订西装去了,现在回上海。方女士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可是想到这她又长叹一口气。 “那太太呢?”小瑾忽闪着水灵灵的眼睛问。 方女士是上海发昌机器厂的股东兼掌柜,这回去京师是去竞标刚刚上马的大清江南制造总局—西•玖壹玖飞行艇的蒸汽机项目。她对自家的貔貅式三胀四缸蒸汽机很有信心。 “我们清帝国也要有自己的飞行艇!比欧罗巴的埃尔巴斯和美利坚的伯音更好!”方女士对小瑾说。 周围的云层越来越浓厚了,像千万匹黑马在飞行艇周围奔腾。雨滴和冰雹打在玻璃上,噼噼啪啪地响着。飞行艇现在真正成为了一条小艇,在云海中飘摇的小艇。 咔嚓 “雷暴!”老管带一声低呼“没有预报到的雷暴!”接着他拿起传声筒呼喊: “禀告指挥府,禀告指挥府,这里是京沪千里马—甲甲庚丁,航线出现雷暴,航线出现雷暴,呈请降低高度,呈请降低高度!” 指挥府回应他的只有嘶嘶的杂音。 大副双腿抖个不停,却强作镇定地安慰大家:“老爷们,太太们,请不要慌张,飞行艇处于湍流当中……” 话音未落,一块鸡蛋大的冰雹就破窗而入,把挂在棚顶上的煤油灯砸的粉碎。 登时,座舱里被尖叫填满。 “请不要慌张……呜呜……”大副说着说着居然哭起来了“管带大人,我好害怕……呜呜…” 方女士吩咐女仆们:“你们快去维护秩序!” 老管带正了正大檐帽后,双手握紧舵轮,两眼目视前方,中气十足地说:“各位不要慌张,玻璃碎掉并无大碍,不过大家要裹紧衣服,不要被寒风侵袭着凉。” 周围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地亮起,沉着冷静的老管带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敢在没有指挥府的许可下贸然下降,因为下面很可能有其他避险的飞行艇。 咔嚓 一道闪电击中飞行艇,仪表盘上的疯狂地旋转起来。 闪电照亮了老管带的脸,他连着后退好几步,花白的山羊胡子在寒风中飘摇。“各位……”他顿了一顿“……主气囊破了。” 座舱里连尖叫都没有了。大家知道,飞行艇的气囊破了就和船漏水了一个性质,特别是对于这种软式飞行艇。 “扔东西!”老管带的面颊抽搐着。大家不敢怠慢,把能扔的全扔了下去,可是飞行艇还是止不住地下降。 “只希望它落地能慢点了……”老管带干涸几十年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起泪光“大副,这飞行艇你大概也会操作了吧……” “管带大人,您……” “三分钟后如果还没有氦气逃逸速度还没有减缓,就给我往下跳!男人先跳,女人,老人,孩子后跳!这样飞行艇坠落的速度会尽量降低,上面的乘客生还几率也能高一些……”他摸了摸舵轮,两滴混浊的泪水滴落在上面“我最先跳……大副,你一定要把乘客们安全送到地面……” “管带————” 接着,他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排好队!男人自觉点!” “不————我不跳!我不要死!” 地主杀猪似的嚎叫着。 紧接着,一杆鸟枪顶在他油光光的额头上。 “你不跳,就把你毙了再扔下去!”老管带冷冷地说。 方女士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的队伍中,两个女仆本来还想阻拦,再和方女士眼神交流后也不情愿地走到了男人的队伍里。 “你们……”小瑾声音颤抖着。 “对不起,小瑾。”方女士笑了笑“我们其实不是女生呢……” “这不重要……”小瑾哭了起来。“……我不要大家死!” 忽然,她抬起头:“管带老爷,气囊是被闪电批中了吗?” 管带默默地点了点头。 “气囊是什么做的?” “……帆布。” “我想,我们奉帮裁缝也许能出一份力!”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小瑾身上。 “我突然想起,在刚才没有翻找的座位底下有我的便携蒸汽缝纫机,我从窗户出去,把缝纫机取来,把缺口补上!” “……大人!”老管带双膝跪地“……大人一定要保护大家的安全啊!不过大人只有两分半时间了……” 大副拧开阀门给蒸汽缝纫机充能,伴随着嘶嘶的蒸汽声,缝纫机压力表转向红区。 “再见了,各位。”小瑾背起缝纫机,翻身越出窗外…… …………………………………………………………………………………………………… (回忆时间) 那时,他还是一个叫方举赞的男孩子,留着长长的辫子,在异国他乡贪婪地吸收欧罗巴诸国的科技知识。 在那里,他遇见了自己儿时的女伴,于芳寒。这个和他一起玩耍的女孩子,在私塾以后就分开了。于芳寒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能进入广州女子学院读书。而他,只能在和父母打铁的间隙学习。 两条直线,在相交过一次之后就会越来越远吧,直至再也看不见彼此。方举赞如是想。那两小无猜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开往不同方向的火车,永远不可能驶向同一个终点站。 可是,自强的他还是争取到了清政府的公费留学名额,前往英吉利国师夷长技。 在异乡孤独地漂泊,平常连家乡话都听不见的二人迅速坠入爱河。 然而,亚罗号事件打破了平静的美好。大清帝国和英吉利国宣战,自顾不暇的清帝国根本没心思安排撤侨和保护留学生。于家和其他大户人家共同出资包下一艘十五座飞行艇,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国。 那时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暴怒的英吉利臣民包围了留学生公寓,要狠狠收拾清国留学生。飞行艇在楼顶紧急降落,来接走于芳寒。 “芳寒,不要抛下我!”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于芳寒一耳光过去,打在恳求她带走自己的方举赞脸上“姐就是玩玩你而已!滚开啊!” “芳寒,明明飞行艇上还有空座的……” “那是靓仔的座位,不是你的,滚啊!”于芳寒抱着那条叫“靓仔”的哈巴狗,跳上了飞行艇。 飞行艇的蒸汽机喷出浓烟,要起飞了。方举赞一把抓住飞行艇的座舱门槛。 “不要丢下我!” “下去!”那个曾经的异乡红颜知己,一脚踩到他的手上。方举赞吃痛松手,摔了下去。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远去的飞行艇和楼下冲破栅栏的英吉利臣民……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清国使馆里了,全身包着纱布。 “全身烫伤,同学……”大使心疼地说“夷人把你绑起来,朝你身上浇开水……” 从此以后,不管冬夏他都包着围巾,戴着礼帽,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视着伤害过他的世界。 大清和英吉利国议和,他又开始了学习。 某日,上海突然成立了一家名叫“发昌机器厂”的公司,主要制造车床和蒸汽机。很快,产品在一众洋货中脱颖而出。有洋人传言,发昌掌柜和魔鬼签了协定。 只有掌柜自己知道,魔鬼就是自己。 束发者。 掌柜创立了束发者。 从三皇五帝到明代,未婚的成年男子要束发。而束发者,要永远束发,永远未婚。 加入束发者,就意味着永远不娶,只能保持纯洁的友谊。掌柜还向美利坚国杜邦化学公司购买了有机“皮肤”配方,并选取束发者中最优秀的画匠和刻匠加工,让束发者可以自由选择性别和外形。 束发者退休后,由束发者组织统一养老,资金由年轻束发者提供。 规矩有两条: 一、加入束发者不能退出。 二、束发者终身不娶。 如果违反了这两条,那只能在黄浦江里见面了。 发昌机器厂凭借束发者强大的凝聚力,迅速成长为清国乃至亚洲最强的动力公司。 发昌机器厂的掌柜兼大股东,就是变成“方女士”的方举赞。 …………………………………………………………………………………………………… 暴风雨中,一身红旗袍的小瑾背着蒸汽缝纫机,抓着飞行艇气囊上面检修用的绳索,艰难地向上攀爬。 方女士通过观察镜看着她,默默地为她加油。 上面,是乌黑的云层;下面,是千丈的深渊;左面,是咆哮的气囊;右面,是肆虐的闪电。小瑾像一只小小的瓢虫,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到了!到缺口了! 缺口大概有半个人那么大,关乎全艇人性命的氦气正从里面喷射着。 小瑾的两条麻花辫被氦气流吹的和地面平行。 加油! 随着蒸汽缝纫机的旋转,缺口逐渐合拢。高度表表针逐渐慢下来。 “太好了!” 大家爆发出欢呼,老管带更是激动地把鸟枪扔出窗外。 飞行艇缓缓降落在一处农田上。大家蜂拥而出,甚至有人不管地面的泥泞趴在地上,体会着坚实的感觉。 “我已经呼叫了救援车,大家先原地休息吧……”老管带说完也躺在了地上。 方女士忽然对这个叫张瑾的小裁缝产生了一丝特别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她不由自主地把张瑾和于芳寒对比起来,一个在危难时抛下别人,另一个在危难时舍己为人。一高一低一好一坏,高下立判。 其实,在张瑾质问胖地主的时候,方女士就已经萌生出很大好感了,否则也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升舱。 “你们两个,去包两台贵宾马车,快去!” 贵宾马车是四座的,两排双人沙发面对面。女仆们想提醒一下,可是想想又把嘴闭上了。自己是仆人,哪有权利管主人做什么呢! 就这样,两个仆人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忐忑地返回了上海。 …………………………………………………………………………………………………… 张瑾加入了发昌机器厂,为大家制作工作服。不得不说,张瑾的设计和裁剪都比以前的裁缝更好,穿上不但更好看,干活也更灵活了,不像以前的工作服还要担心动作幅度太大而被撕开。 工人们见到小瑾都纷纷夸赞她,说男孩子有这么灵巧的手艺真是太少了。 “你现在就和我一样,是穿着皮的男孩子了。”方女士笑着说“一定要保密啊!” 张瑾不保密,他俩就要死!方举赞似乎明白,他萌生的可能是爱情。小瑾太合他的胃口了,小巧玲珑的她像一块无瑕的白玉,让人忍不住拿在手上盘完。她的性格也找不出一点缺点,勤劳、勇敢、舍己为人、奋不顾身,她柔弱的像花,却坚强的像草。 方举赞仍然穿着一身复杂的维多利亚长裙,裙撑像伞一样,只不过身后多了一个穿红旗袍的女孩子。两个人走在繁忙的工厂里,检查着一台一台待组装的蒸汽机。 “貔貅发动机,三胀四缸”方举赞自豪地介绍着“四缸设计可以让输出更平稳,同样马力的前提下耗煤量更少,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发动机!剩下的重量完全可以为气囊里添加钢骨,这样中型飞行艇也可以硬式设计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危险了!” 张瑾拿出一个小摇把,把方举赞的裙撑收起。接着,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冷美人。张瑾的身高只到方举赞的胸部,她从后面抱住方举赞,隔着束腰听里面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里面是爱我的声音呢~”张瑾蹭了蹭方举赞戴着长手套的纤细双手。 在一定程度上,束发者内部是可以搞一搞的,毕竟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不过,这也仅仅是建立在内部人、同性的基础上,如果是外人女性的话是绝对不可以的。 厂房外面,黄浦江上铺满了夕阳金黄的余晖。可是远处的天边,却涌起了一丝黑云,夹杂着暴雨和寒潮向上海逼近…… …………………………………………………………………………………………………… 秋天到底还是抵达了上海,整个上海湿漉漉、冷飕飕的。行人压低斗笠、裹紧蓑衣,可是却身后的长辫子仍然止不住地上下翻飞,把水珠洒向四面八方。 电车里人不多,仆人们没有跟来,在前面驾驶的司机无暇顾及坐在后排的二人。 雨滴时不时地从无法关闭的车门处刮进来,打湿二人的衣服。 “方姐姐,你冷吗?” “不冷的~”方举赞摸了摸把大衣披在红旗袍外面的张瑾“有这个红彤彤的小太阳,怎么会冷呢~” “你的手套明明都湿了,还不摘下来!” “长手套不好摘的,一直延伸到大臂附近呢,要在这里脱衣服吗~” “哼~” 两人要前往位于终点站的上海国际饭店,方举赞包下了顶层的总统套房。他要彻底释放建立束发者以来压抑的感情。 在被于芳寒伤害之后,他一直以为一个世界就是一个人;直到遇见张瑾,他才知道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世界。 电车缓缓地开到终点站,叮叮哐哐地停下。仰望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下端中时不时有飞行艇的座舱露出,都是往虹桥机场方向降落的。远处的海面上不断有明轮船拖着黑烟驶进吴淞口躲避即将到来的风暴。 “有小瑾在身边就够了,她会给我量身定制小棉袄的。”方举赞如是想。 两人手挽着手走进了国际饭店,坐着水力自动梯直奔顶层而去。 黑云越来越低,仿佛要把上海滩整个压碎,连国际饭店的塔尖都被浓厚的黑云盖住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暴风雨。 方举赞旋开煤气灯开关,顿时,白亮的火焰温暖了整个套房。 “哇,好棒!”小瑾第一次来到这么豪华的房间,高兴地扑在床上。“看着外面的风雨,我们却呆在这么温暖的地方,真好!” 方举赞脱下长手套,抱住这个小天使一样的人。他不想失去她了。 “小瑾,你能接受真正的我吗……我被烫伤的很厉害……” “姐姐已经被伤害的够多了……” 方举赞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露出了维多利亚式的内衣。只见“她”背后有一条细长的拉链,从腰部延伸到颈部直至头发里,所以她从不穿露背的衣服而且永远披着头发。 “她”缓缓地拉开拉链,面具下是一张布满伤痕的脸。泪水在他脸上纵横。 小瑾也把旗袍脱掉,露出光滑白净的后背。两个人轻轻地贴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忽然,方举赞感到一阵恶寒。他抬头向窗外望去,黑云之中露出一个巨大的座舱,以飞行艇的运行标准几乎是贴在上国际饭店了,方举赞甚至能看清上面的人。 “艾——叁捌零!”方举赞第一时间喊了出来。 艾——叁捌零是埃尔巴斯制造局的旗舰越洋飞行艇,搭载四台罗尔斯罗伊斯“秃鹫”旋转式蒸汽机,驱动这台庞然大物绰绰有余。 艾——叁捌零的尺寸十分夸张,气囊立起来有两个国际饭店高,座舱能舒服地容纳一百二十人。更关键的是,这艘飞行艇是硬式的,内置钢骨可以让它在气囊被撕开的情况下安稳着陆,因此可以更有信心地面对风暴。毕竟,这大家伙是要飞越太平洋的。 现在,这艘庞然大物就悬停在国际饭店旁边,只露出了座舱,而巨大的气囊就隐藏在浓厚的乌云中,四台强劲的“秃鹫”蒸汽机喷吐着浓烟全功率运转,驱动着它在狂风中保持相对静止。 座舱里的人端着一个长焦相机,对着酒店拍照。 “不好!咱们快跑!” 方举赞一声惊呼,他慌张地把面具戴上,草草穿几件衣服就往出跑。 张瑾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怎么了!” “我们可能被拍下来了!” “那……” “我是束发者,不能和女人产生感情!”他一边跑一边说,连长手套都来不及戴上了“被抓住是要浸猪笼的!以前我跟他们说你是穿皮的束发者,现在他们可能拍下了你身后没有拉链的照片!” “我不要离开你……”小瑾开始抽泣起来“我不要你死……” 两人疯狂地跑出酒店,帐也没有结,方举赞押在国际饭店的身份令牌自然也拿不回来。 两人打了一辆蒸汽出租车。 “去哪,两位太太?” “出城,快!能跑多远跑多远!” 蒸汽车顶着暴雨,向南京疾驰。殊不知,那里的暴雨更加猛烈…… …… 该来的还是来了。 开出上海八十里地左右,一艘飞行艇追了上来。 是美利坚国伯音制造局的伯——柒肆柒越洋飞行艇,比艾——叁捌零稍小,但仍然能对抗最强悍的风暴。 这可能是发昌机器厂临时租来追杀方举赞的……不,这一定是! 伯——柒肆柒越来越低,贴着地皮飞。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不想卷入这场恐怖的冲突。 “别停车,快跑!我身上的钱全给你!” 司机加了一大铲煤,蒸汽车就像被抽打的马一样猛然加速。可是,地上跑的哪能比过天上飞的啊。 “出租车司机,请马上停车,请马上停车!” “别,师傅……” 忽然,司机像看异类一样看着方举赞和张瑾:“你们……不会是破了规矩的束发者吧!” “……” 司机一脚刹车闷住了。 “这钱,我不能挣。束发者是最有规矩的人,我很敬佩他们。” 方举赞跳下车拉着张瑾在雨中奔跑,任凭雨水打湿自己,虽然他们已经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张瑾一个跟头跌倒在地,白皙的皮肤渗出鲜血。 方举赞不跑了,回身抱起满身泥水的张瑾迎风而立。 从飞行艇上下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个穿着汉服的英俊年轻人。他是束发者的另一个创始人,发昌机器厂的二掌柜——孙英德。仔细看去,他后颈上也隐约可见一条拉链。 “我们已经收到了大掌柜你和她亲热的照片。对不起,二位都得死!” 方举赞张开双臂把张瑾挡在身后:“是我追求小瑾的,和她无关!” “别,方姐姐,不要——” “对不起,大掌柜……这是规矩。” “二掌柜……”方举赞顿了顿“……我好歹也是束发者的创始人……” 孙德英思考了一会:“……可以提一个要求。” “和我有关,和小瑾无关。” “念在掌柜之情,允许。” 话音未落,众人就扑向方举赞,把他押上飞行艇。暴雨中只留下穿着红旗袍的张瑾在黑压压的乌云下痛哭…… ……………………………………………………………………………………………………………… 黄浦江畔 方举赞再次见到张瑾时,自己已经被关进铁笼里,手脚被绑住,任凭冰冷的雨水在身上肆意流淌。“她”还穿着漂亮的维多利亚长裙,带着考究的长手套。不过张瑾知道,他已经不会说话了,方举赞的嘴被缝住了。那张遮丑的皮下面挡住的是烫伤留下的纵横交错的疤痕。 这也只不过是作为掌柜最后的体面罢了。 “老爷,我能最后见他一面吗?” 孙英德点点头,背过身擦眼泪。 方举赞看见小瑾穿着第一次见面的红旗袍走来,漂亮的大眼睛顿时溢满了泪水。 忽然,他发现张瑾脸上的悲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笑容,就像上海的秋雨一样刺骨。 她拿出一个小证件,打开展示给方举赞看。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 Britsh Empire Rolls-Royce Plc Special agent——Jin•Zhang 英吉利国 罗尔斯罗伊斯制造局 特型办事员——张瑾 她凑到方举赞面前小声说:“方举赞,跟了你这么久,终于把你弄死了。本来我都做好死的觉悟了,结果居然活了下来。” “唔唔唔!唔!” “你估计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弄死你吧?杀人,是要诛心的。你可是束发者的创始人啊~用这种方法,杀你一个人,诛你们整个发昌机器厂的心!” 方举赞的面颊抽搐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心散了,蒸汽机就研发不成了。” 孙英德在后面喊:“时间到了!” “那么,方举赞,咱们后会无期~bye!” (完) 回复: 就是结尾的设置不算太合理——方举赞作为一个大组织的创立者,讲道理应该有足够的威望来割发代首的,这在 ... 当时考虑这个问题了。 其他的规矩破了,方举赞也没啥事。关键是一共就俩特别厉害的规矩,也是束发者的立足之本,所以绝对不能让方举赞胡闹。 回复: 是的,所以我想的是前面能多用些篇幅来强调的话后面的事情就更加顺理成章,比如举一两个违反者的先例来说 ... (●—●)蒸汽车司机好像就是侧面例子。本来一说给钱,把车开的比高铁都快,结果发现是破了规矩的束发者,赶紧就把车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