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之后 下 序 那是某个倾盆大雨的夜晚。 教会的礼拜堂。 门外风雨交加，推开这扇大门的男孩浑身早已染湿。衣饰上残留的雨水缓缓滴落，与远处的时钟指针一同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在礼拜堂的大门前驻足站立，视线顺着层层的台阶向上飘去。在那层层交错的圆形拱顶下，在那有如宝石般瑰丽的浮雕玻璃下，有某位优雅女性的身影。 女性也似乎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黑暗之中，她将怀中的猎物随意地摆在一旁。对衣物稍作整理之后，她从教堂的那片阴影之中踏出脚步。 即便是暴风雨的夜晚，暗淡的光也无法掩盖金发女子美丽端庄的身姿。 “哦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一名小神父啊。”瞥见来者的容貌后，女子停下缓慢的步子，一双略显黯淡的殷红色美眸眯起，“今夜，是我安娜丽丝早有预约的用餐之日，难道这座城镇的主教大人没有警告过，骤雨交加之夜，不许任何人踏入大教堂区域内半步吗？” “我知道。”男孩向前踏出一步，朝着礼拜堂尽头处的金色身影望去，道，“但我不得不来到这里。” “我……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再度踏出一步，步伐铿锵有力。 “为此……我不能死在这里。” 再度踏出一步，话语掷地有声。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终于，男孩在金发女子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与那双如同红宝石般美丽的眸子相对视。 “你，想要与我签订契约吗？”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的金发女子会意地扬起了嘴角，双眸之中染上一丝鲜红，用看待玩具一般的视线注视着面前的男孩，饶有兴致地问道，“小神父先生，你身上的那枚胸章，是光明教会的吧？背叛教会，饮下禁忌的鲜血，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是，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要与您，伟大的血族女王安娜丽丝签订契约，然后……成为久远的魔族。”男孩神情冷漠地答道，那份平静的声音下，却暗藏着一份情感。 “血族永生的力量，任何人都会垂涎。侍从魔族，饮下血族鲜血的人，会成为半人半魔物的怪物。在我所历经的悠久的历史之中，已经有不下于十个像你这样的神职人员，无法抵制血的诱惑，转投我们暗夜一族的拥抱了。” 说到这，安娜丽丝缓缓探出粉色的舌尖，轻轻划过尖细的獠牙，与那红润的唇角，双眸中一丝鲜红泛起，美丽的面容上逐渐浮现一丝妩媚的笑意，“所以……有趣的人类，告诉我，你想用这份永生的力量，做什么？” “拯救。” “拯救？”安娜丽丝蹙起了美丽的眉毛。这个人类的回答，似乎与料想的答案并不相同。 “拯救她。” 男孩答道，潮湿且凌乱的发丝，无法掩盖那平稳、且充满坚毅的神色。 安娜丽丝轻轻地眯起了鲜红色的美眸，“人类，你追寻永生的力量，只是为了拯救某个微不足道的人类？” “是。”男孩轻轻颔首。 “你可知道，我提到的那十位神职人员，为了获得永生的力量，付出了何等的代价？”安娜丽丝轻轻抛出问题，“他们主动献出了身边最为珍爱之人，以此作为永生的代价哦。嘛，虽然即便没有献祭，她们也会作为异端的家属被处以极刑吧？” “不过，小神父先生，你很特别哦。”安娜丽丝改用揶揄的口吻，嬉笑道，“嘻，你与那些沉醉于鲜血的人并不相同，甚至反其道行之。他们为了得到禁忌的鲜血，主动献出珍视之人，而你却为了拯救珍视之人，想要获得暗夜一族的鲜血。” “其他人怎样，与我无关。”少年神情冷漠，他仰起脸，直视着面前这位高挑的、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族气质的美丽金发女性，不为所动地道，“请给我您的血。” 见男孩不为所动的神情，安娜丽丝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诧异的神情，不过这一丝诧异很快就转化为了好奇，于是，她接着问道，“即便……在成为远高于人类的存在后，你也能保持那份初心吗？那份想要拯救某个渺小人类的心情，是否会随着饮入鲜血后改变的身体一般，变得不可挽回呢？” 男孩摇了摇头。他不会改变想法，也不可能改变。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有趣……”安娜丽丝微微颔首，美眸之中闪着鲜红色的眸光，声音之中透露出些许的期待，“人类的孩子，你的选择与之前那些吵吵嚷嚷想要继承吾等初代血族血脉的蠢货不一样。” “吾等一族的鲜血会给予你健硕的体格，绝对的洞察力，永恒的寿命，甚至还有最极致的快感。接受这份血之沉醉，你将成为神明之下的神明，你的洞察力无人能及。” “相应的，吾也会从你的身上收取代价。届时，你会变得冷血，变得无情，因嗜血而兴奋，因杀戮而喜悦。也许你能在那个人类面前保持人的心，但是对于剩余的人类，你将不会拥有半分的怜悯之心。”说到这，安娜丽丝红润的唇角轻轻扬起，她探出那纤细的右臂，向着男孩发出邀请，“来吧，孩子，告诉我，你是否愿意接受吾的伟大之血，成为暗夜的眷族呢？” 男孩怔怔地伸出右手，但是却迟疑了。他望着因雾气而模糊一片的窗外。房檐下，那里有着避雨的漆黑鸟群的身影。 毫无疑问，那是象征着厄运的乌鸦。 “我，被诅咒了吗？”男孩苦涩一笑，问道。 “嗯，如果你愿意。”安娜丽丝的面容向一侧微微倾斜，面带笑意地打趣道。 回复: 第一幕 随着魔王的败走，整个魔界一时间极度混乱。在斯塔克冯斯神圣王国与希尔凡共和国的授意之下，人类联军越过诸国领土与荒芜之地，一度向北进发。 失去了领袖的魔族大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再也没有了从前嗜血的攻击性。现在的魔族，无异于拔了牙的老虎。反观另一方，人类联军一路高歌，胜利之势令他们气势高涨，战无不克。 战争的局势如若继续发展下去，想必人类定会击败魔界势力，重新夺回被魔物腐化的领土吧？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蔷薇骑士团一行人暗中讨伐魔王所带来的成果。 失去了首领的魔物们，就像是沙筑的建筑。虽有完整，精致且华美的外形，但那始终只是拙劣的模仿之物，丝毫不具备宏伟建筑所具有的坚韧，一触即散。 不过，在斯塔克冯斯神圣王国的君主的授意下，亦或是某位天真活泼的少女——皇女凯菲尤丝的关爱之下，蔷薇骑士团拥有了一段闲适的假期。骑士团的众人不必前往前线与魔物们厮杀。 因此，长久未能安稳入眠的莱卡，也可以安心地合上双眸，小憩一番了。 自从讨伐魔王的任务结束后，自己身边的麻烦事儿可谓是层出不穷。异族越狱，艾米莉亚失踪，夏缇等人失去联络，这些事让莱卡总算体会到了大起大落的感觉。 但是，这一切终于结束了。魔王堡的一战最终以魔王的死亡告终。此外，另一批导致边境动乱的哥布林战犯，已于今日凌晨抵达王都，不出数日，它们就将斩首，以示众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哥布林们总不可能逃走吧？ 莱卡微微眯开双眼，窗外阳光明媚，光线洒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唔，都这个时候了吗？” 讨伐魔王的那段日子里，睡眠可从未如此安稳过。曾经在前往魔王堡路途上的小渔村的那一夜留宿之中，他和其余蔷薇骑士团的同伴们遭到了可怕的黑暗生物的夜袭。 虽说这些黑暗生物仅仅只有杂鱼的程度，但作为没有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之心的代价，命运给予了蔷薇骑士团惩罚。 昏暗的破旧木屋中传出一声凄惨而又充斥着怒意的怪物嘶吼声，战斗就此打响。 与以往大获全胜的战斗不同。这一次骑士团损伤惨重。 夏缇未装备护甲的右腕遭受了敌人沉重的一击，一时间鲜血四溅。 即便是塔薇娅，在看到这伤势后也失落地摇了摇头。 毫无疑问，敌人的攻击触及了核心。这是永久性的创伤，不可逆的创伤，就像一颗种子，埋入深土。塔薇娅的治愈魔法也仅仅只能修复表形，商人们出售的浅尝辄止的疗伤药更是不可能起到任何恢复作用。 自那以后，夏缇的手腕像是拴上了一块沉重的矿石，就连挥剑速度也不复以往。多数时间里，她担当的职责都是承受攻击并防御，而非进攻。 即便如此，她依旧微笑着面对大家，并且一一回应着大家的关心。 但是莱卡知道，那不是夏缇的真实笑容。他曾偷偷来到训练场，背倚在墙上，在阴影处静静聆听着骑士少女的哀哭。 少女压抑不住而释放的啜泣声，令他撕心裂肺。他只能低下头，握紧自己的圣剑。在蔷薇骑士团的众人面前隐藏夏缇的真实心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帮助夏缇的事情。 夏缇出身自骑士世家，他的父亲是家喻户晓的神圣之剑路德维希。作为教会第一骑士，他曾用【日辉】斩杀了无数畸形之物，以稳固新生的斯塔克冯斯神圣王国的政权。国王与上一任教皇对其赞赏有加，民众对他奉如神明，认为他是上天派下的使者。 而身为大名鼎鼎的神圣之剑路德维希的子嗣，夏缇却不能像往日里、像父亲那般挥舞【日辉】，这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情啊。 这件事一直让莱卡心有余悸。他责怪自己，为什么不主动提出在那一夜晚上的驻扎营地周遭巡逻的意见呢？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战争形式对人类联军毫无疑问有利，乘胜追击建立功勋的事情就交给后辈去做吧。 现在的时光，无疑是最美好的。蔷薇骑士团的所有人都活了下来，而夏缇也不用再拿起武器战斗，路德维希之名的枷锁已经解开了。 莱卡有幸身处斯塔克冯斯神圣王国的皇宫后寝中，居住在专为尊贵客人设立的迎客房间。 这儿不可能会有黑暗生物的夜袭，更不用担心魔王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如此，再偷偷睡会儿懒觉也可以吧？’ 抱着偷懒的小心思，莱卡心中暗暗想到。 “呼……” 均匀且微弱的呼吸声传来，这让准备入眠的莱卡又一次提起了精神。这时，他才察觉到，床铺上有一丝不对劲。 莱卡的眉毛扬起，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被褥之中不止自己一个热源。 在心中做好准备后，他轻轻地掀开了被褥。 被褥之中是一位银白色的女孩。她有一双被束起的银白色马尾，如同乳白色瓷器一般的雪白肌肤被丝质的轻薄睡衣遮掩，还有一双被及膝白色长筒袜覆盖着的，纤细柔弱的双腿。 此刻，她正毫无防备地躺在莱卡的怀中，双眸轻轻合拢，均匀地呼吸着，天真稚嫩面容上的表情甚是轻柔可爱。 “呼，原来是塔薇娅啊。”莱卡温柔地一笑。突然，他像是想要恶作剧般地眯起双眼，伸出右手，拂拭少女娇嫩如玉的脸，仿佛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 “呜……诶？”像是对莱卡的行为有所反应，塔薇娅迷糊中翻了个身子，缓缓地睁开那双纯净无私的浅蓝色美眸，在见到莱卡坏笑着的脸庞时惊呼出声，“莱……莱卡哥哥！？塔薇娅……塔薇娅怎么会在这里？” “哼，还问呢，明明是你半夜跑过来的吧？”莱卡笑道，语气也十分温柔，“上次一起睡的时候，可是很多年前了呢。” “似乎……是这样……”塔薇娅眨了眨美丽的眸子，懵懂地点了点头，“塔薇娅昨夜很晚才睡。” “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吧？听说你是最后才被夏缇她们发现的呢。我说，塔薇娅，那一天，洞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莱卡问道。他仍然想知道昨天在洞窟中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莱卡见到了洞窟内神情呆滞的塔薇娅。但是每次当他想要上前询问的时候，就会被一旁的安洁莉卡拦下。 到最后，莱卡只能默默地看着目光迷离的塔薇娅，迈着歪歪扭扭的，不协调的步子，跟随在斯塔克冯斯神圣王国的皇家部队的身后，回到城中。 “嗯～这个嘛，”塔薇娅狡黠地眨了眨浅蓝色的眸子，嘴角咧起，“夏缇姐姐说，要对哥哥大人保密哦。” “你和夏缇又想了什么计划来捉弄我吗？”莱卡假装一副伤心的模样，“难道你至亲的兄长大人比不过一个陌生的巨乳大姐姐吗？” “不是哦。”塔薇娅轻轻摇了摇头，两束银白色的马尾随之晃动。她乖巧地伏在莱卡的怀中，趴在胸前，轻声道，“无论塔薇娅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最喜欢莱卡哥哥的哦，为了莱卡哥哥，让塔薇娅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所以，请莱卡哥哥也要相信塔薇娅。” “嗯，塔薇娅，我也很喜欢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将少女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莱卡温柔地道。 “哥哥，最喜欢你了～”怀中的少女像是想要宣泄心中的情感一般，用那双白净的藕臂将莱卡的身子环的更紧了。 不过，在莱卡视线未及之处，少女粉嫩的唇角轻轻地、诡异地，像是计划得逞一般扬起。 …… 暗夜的力量涌入体内。随即而来的，是如同灼烧血肉与理性的痛感。 血液在沸腾，心脏在嘶吼。 喉咙中发出了如同野兽一般嘶哑的吼叫声。那是血液之中最为原始的兽性，在饮下血族女王甘醇血液后，那股被理性封印的欲望也随之解放了出来。 现在，血液占据身体的主导地位。 屠杀猎物，与敌人厮杀，化作茹毛饮血的怪兽。这是血液之中蕴含的可怕声音，仿佛正催促着少年快去亲身体会这一切。 他带着警告意味地低吼着，深沉、狼戾且充满狂躁的低吼着。四肢肆意挥舞着，想要将破坏的欲望尽情释放出来。 而远处的金发女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不曾有一丝感情波动。她明白，自身的血液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够带来永生，但是缺点也十分明显。 暗夜女王的鲜血，是纯度最高的血液。这份血液能够唤醒人体内的怪物。这个怪物，名为“野兽”。 无法抵抗血之诱惑的人，终将被血液之中的原始兽性腐化，堕落成渴望鲜血的怪兽。 终于，少年在神像前站定，他喘着气，眼眸之中泛着鲜血的色泽。 欲望最终变为了甜美之物。他成功地抵抗住了血液的腐化。并且，将永远如此。 “呼……呼，安娜丽丝女士，我成功了！”发觉血液的力量如同呼吸一般于全身流转，少年欣喜地道。 “哼，表现还不错。”安娜丽丝轻哼一声，以示应答，视线却依旧停留在角落处，手里不忘摆弄着最早置于阴影之中的人的身体。 “他这是……死了吗？” “还没有。”安娜丽丝摇了摇头，美丽的眸子转为深沉的殷红色，“我还是十分了解你们人类的，让这男人死在此处，无疑是愚蠢的做法。为此，我为他留下了一点生命力，大概还可以支撑四五天左右吧。” “可是，这已经只是一具躯壳了吧？”少年问道，安娜丽丝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已失去了灵魂。换句话说，这家伙是活死人。 “嗯，鲜血是灵魂的代币。逝去过多的鲜血，也意味着灵魂被我们完全抽取。”安娜丽丝颔首道，“这个人类的内在，已经被我完全吸干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当然，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血族也有应对的方法。” 轻轻咬破红润的薄唇，安娜丽丝将身体前倾，让流出的数滴鲜血全部流入男人的口中。 在完成这项工作之后，她轻轻拂拭唇角。瞬息之间，伤口愈合，如同最初那般完美无瑕。 “这是……？”少年问道。 “利用自己的鲜血，给这具躯壳注入傀儡人格。”安娜丽丝轻笑道，“在这仅存的四五天内，傀儡人格会控制着这具身体行动，让任何人都看不出一丝怪异之处。然后在生命抵达尽头之际，消散。” 少年一阵沉默后，开口问道，“安娜丽丝女士，您能教我这个能力吗？” 安娜丽丝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惊讶，但随后便转化为了笑意，“当然可以，我的小神父先生。” …… 男人睁开了双眼。他面无表情地起身。 “是梦，吗？”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清楚地忆起这件事，我可真是个多情的人啊。”他嗤笑一声，像是在自嘲。 望向桌上的乌鸦面具，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不过下一秒，这种情感就消逝的无影无踪，“马上就要结束了。” “等着我，爱蜜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