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设备运转正常,程序上线” 数据飞快的在RAM里流动着,在控制台上刷新着一行又一行的日志信息,一个新生的意识此刻正透过一个微小的摄像头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它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他似乎非常兴奋,正隔着镜头对自己挥手。 “你好?能听得到吗?” 就和在场的所有研究员一样,仲元敏此刻正抱着一种夹杂着焦虑和兴奋的感情对着摄像头呼喊着。机房里为了给密密麻麻的设备降温而用空调维持着极低的温度,但这刺骨的寒意也无法冷却在场所有人的热情。 “我觉得你还不如试着刺激一下它,这样也许能让它做出一点回应” 站在一旁的小林说道,但如何刺激这个只有摄像头能动的东西也确实是一个问题。 这里存放着的是一台用来模拟人脑的超级计算机,按照理论,只要能把逻辑电路严谨的按照人脑神经元的结构去接驳,那就能制造一台可以承载人类思维的电子设备,而在这个的基础上,再根据人类的思维方式设计一个神经网络,便可以架构出能够模拟人类思维的人工智能,如果将此两者合二为一,就可以真正意义上的人工合成出一个人造生命出来。但理论是如此,落实到实践上却困难重重,这种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大脑”虽然具备人脑的一切功能,但它却恰恰缺少最关键的因素————“自我”。 一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哪怕大脑已经发育成熟了,也很难形成所谓的“自我”,直到成长了一定年岁以后为止。因此,自我的形成是一个持续对神经网络输入数据的结果,而输入的这种数据就是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作为血肉之躯的人类自出生后便会受到各种外来刺激,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呼吸空气,第一次被母亲哺育,乃至第一次牙牙学语、用双脚走路,最终,第一次在镜子里认出自己的身姿。但这一切却无法套用在没有躯体的这台超级电脑身上,这也是这个项目困难重重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项目组里的人可谓是绞尽脑汁,曾经有人提议过像对待真正的人类一样从无到有养育这个人工意识,但很快这个计划就被证实不可靠————因为缺少肉躯,这台机器注定无法获得堪比自然人的数据输入,更是无法享受到所谓的“母爱”,而缺失了这关键的数据就只能培养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怪东西。 因此,另一个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既然我们无法从无到有培育出一个自我来,那么不如就让我们编撰一个虚构的自我来套进这台机器里试试? 于是这就是这群人站在这里的原因了,到现在为止,这已经是他们的第六次尝试了。在前五次尝试里,他们不断的完善这个虚构自我的过去,一点一滴的添加所有能添加的细节,甚至还不惜为此雇佣了一整个编剧团队来为他们杜撰出一个最真实的虚拟人格形象。 但很不幸,所有的尝试均宣告失败————包括这一次。 事实证明,编出一个人的故事很简单,但想百分百地编出这个人的自我数据几乎是不可能的。深度学习这种事情就像炼丹一样,输入了数据得到了结果,但没有人能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想要人为的获得一个靠谱的“自我”数据,除了真的经历一次“人生”以外,别无他法。 眼看这个机器只是像小狗一样歪着摄像头看了看仲元敏,对他的所有行为只表现出了最基本的应激反应以外便没有任何回馈后,所有人都黑着脸,接受了这第六次失败的事实。 “我倒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直接使用现有的人格数据呢?” 看着士气低落的众人,仲元敏不禁感叹道。 “我们都已经开发出了电子脑的原型了,那么只要对大脑进行电子脑化改造,再提取这个大脑的人格数据不就可以得到现成的自我了吗?” “因为这样做会有伦理问题” 广明志走了进来,对于这次失败他表示遗憾和理解,但对于仲元敏的提议,他依然维持最初的态度——否决。 诚然,这确实是当下最可行的方案,但被提取数据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将这样的“自我”数据投放进人工大脑里,除了造成这个新生“自我”的认知混乱以外不会有任何乐观的结果。谁也无法接受自己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却被困进了一台机器里,而自己的‘本尊’却能继续享受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说会产生心理问题都算是轻的了。仲元敏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就没再继续于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了。 众人就这样抱着惋惜的态度离开了机房,留着那依然好奇地打量着世界的新生的意识在这里。不一会,格式化指令被启动,那脆弱的新生人格也便在享受了它短暂的一生后回到了虚无的拥抱之中。 ========================== 从格式塔工业成立到第一代电子脑原型的开发完成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但从原型机到商业化的过程却困难重重。因为电子脑是直接作用于人脑的设备,其风险之大、试错成本之高自不必多说,而硬件解决了,还要解决软件问题,直接拿人脑去冒险自然是论外的话题。既然如此,人为的制造一个模拟人脑的设备来测试在电子脑上要运行的软件就成了当下需要攻克的难关,而正是在这方面,格式塔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这也使得原本源源不断的投资者变得逐渐犹豫起来。 但不管这个技术瓶颈再怎么令人头疼,开源节流的需求俨然成为了当下笼罩在整个团队头上的阴云。 “不论从法律上定义的‘自然人’还是生物学意义上定义的‘智人’,关于人类这个概念的定义都过于宽泛且浮于表面” 应着邀请,仲元敏来到了他的母校做起了公开授课,原本忙于开发的我们是没有闲暇来应对这些广泛的邀约的,但奈何他们确实解决不了眼下的瓶颈,外加他们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于是他便勉为其难的重新操起了曾经在大学作为教授的旧业。 “人没了手脚依然是人,甚至把部分大脑组织切除也依然能正常生活,而前段时间燕大的那个项目更是用同位素标记找出了大脑内不会被代谢出去的物质的分布构造,也就很可能是所谓的‘灵魂’所在的地方,但那些不会被代谢出去的组织本身并不具有思考或储存记忆的能力。” 放下笔,他转过身看向了稀稀拉拉的学生们,问出了这堂课里最核心的一个问题。 “没错,我们都知道人只要能保证脑细胞的存活,那就可以确保思考这个行为的进行,也就进一步确保了‘自我’的存续。但有谁能说出这个‘自我’到底是什么吗?是那实际上并不会思考‘灵魂’,还是具有完整的思考与存读记忆的那个‘神经网络’?” 和他预想的一样,同学们稀稀拉拉,那些愿意听的人自然是认真思考着问题,而混子们却似乎毫不在意,在大学当教授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习惯了这样的课堂。但就在他准备继续讲下去的时候,一阵眩晕拢上了他的意识,他扶着额头,撑着讲台,勉强维持着站立 ‘不行啊,我······还得把课······’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弥留在脑内的最后一缕思绪。 ========================== 仪器的声音滴答作响,随着意识的恢复,仲元敏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洁白的天花板伴随着些许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让他立刻明白这里是医院。想要起身,却感受到了从身上各处传来的拉扯和异物感,于是,他发现自己身上布满了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管线。 在身上摸索着,他发现自己身上最大的异物感来源于自己的脑后,那里接驳着一个奇特的装置,以至于自己躺下时能很明显感受到那个疙瘩一样的东西带来的不适感。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各种慰问品,以及一份日历,仔细一看,他发现现在已经是一月份了,依稀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还是六月,难道他已经昏迷了将近七个多月了吗?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广明志推门走了进来,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广明志身上看到惊讶的表情,但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怜悯与自责。 “你终于醒了,老仲” “我发生了什么?我昏迷了多久?我们······我们的项目还······” 没等仲元敏把问题问完,一阵虚弱感又把他的话压了回去。 “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吧,我会解释所有的事情,但也请你记住”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仲元敏床边,用严肃而凝重的表情对仲元敏说。 “不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依然是你自己” 接下来,广明志一五一十的把从他昏迷到他醒来所发生的一切告知给了他。 那天,仲元敏昏迷在讲台上后,他被送到了医院,经过诊断,他的脑中长了一颗肿瘤,想要活命就只能做切除手术,但切除肿瘤后势必会移除一大部分脑组织,虽然肌体能够存活,但也只能作为植物人活着。 一开始,广明志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光是因为仲元敏是团队里最核心的成员,更因为他是广明志此生屈指可数的挚友。但仲元敏却出人意料的冷静,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既然自己的大脑已经不保,不如就把他的人格数据提取出来,赋予给那台超算电子脑,这样自己不但可以继续以这种方式活着,也能借此一举越过当前令人头疼的技术瓶颈。 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但一向坚认超算电子脑不能载入活人自我的广明志却怎么也不能接受,他不愿亲手将自己的挚友送入那个冰冷的电子囚笼,从此像小白鼠一样度过他的余生。 但眼看仲元敏的身体一天天恶化,逐渐在痛苦中失去神智,广明志,还是说服了自己,向理性妥协了。 “我······我死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能感受到这真正切切的触感,明明自己依然还好好的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呼吸着,感受着,但自己的挚友却不急不缓的宣告了自己依然死亡的事实。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还好好的活着,我·······你看我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呐” “是的,你没有听错,作为仲元敏的自然人已经脑死亡了,但我们在手术前把你的大脑电子脑化,并提取了我们能提取的全部数据载入进了那台超算电子脑里,但我并不甘心就这样把你放进那冰冷的数字囚笼里,在这七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研究远程连接人体神经与电子脑的技术,在你脑后的那个装置,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 仲元敏摸了摸脑后,那个装置正通过脑后的连接埠与自己的中枢神经接驳着,手指触摸在那个装置的塑料表壳上造成的震动让他感觉自己的脊髓有些许发麻。 “是的,现在的你,正从我们的机房里,通过你脑后的那个装置远程操控着你的身体,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你的神经信号经由那台装置回馈到你的电子脑里而产生的错觉。”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仲元敏都能听懂,他也清楚这其中涉及到的技术是完全可行的,但合在一起,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这不可能的,志哥······今天不是四月一号,你不至于这样骗我对吧?” 仲元敏试着爬起来,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但他做不到,七个月卧床不起,仅靠输液维生的他已经严重的肌肉萎缩,他只能勉强把自己的上半身撑靠在床背上。 “老仲,老仲!你听好了,你的‘灵魂’并没有被切除,你依然是你自己,你的电子脑对你而言就是你的义肢!” “去他妈的灵魂!去他妈的神经元!老子从来就没在乎过燕大那错漏百出的实验和论文!” 他陷入了错乱,疯狂的在脑中检索着每一个自己知道的细节来试着证伪当下的现状,但目前来看,想要证伪广明志的办法只有一个。 没等广明志来得及阻止,仲元敏已经将手搭上了脑后的那个装置,他用力一拨,装置应声脱落,下一刻,他的躯体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瘫在了床上。 与此同时,在格式塔工业的中央机房里,几行日志闪过了正静静陈列在那里的超级计算机的控制台上,在控制台旁边,那个摄像头微微的转动了几下,光圈在它的镜头中微微缩小,整个房间的光景都被看的清清楚楚,两个研究员发现了这一切,但他们的脸上也挂着丝毫不亚于广明志的怜悯。接着,似乎是于心不忍,他们把身子背过了那个镜头,默默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机房。 很奇怪,明明机房应该常年开着极低温度的空调,但仲元敏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凉意。为什么自己会在机房?那两个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想要说话,却张不开嘴,想要动弹,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 接着,他明白了——志哥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而且讽刺的是,一直以来主张着把活人的意识放进这个电子脑里的自己,此刻正无比认同志哥一直以来的主张,把一个大活人放进这台机器里真的是一个愚蠢而又糟糕的主意。 下一刻,他重新感受到了身躯和四肢,广明志重新为他连接上了脑后的那个设备。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冰凉和身上的虚弱感,不知不觉,他握紧了拳头。 “对不起······对不起······” 广明志除了道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但仲元敏却毫不在意,此时的他,已经什么也不愿意去思考了。 =================================== “在吗?” 一阵敲门声后,这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仲元敏的耳中,下一刻,伴随着熟悉的清香,一道身影推门而入,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暗变化,仲元敏看清了访问者的身份——他的同僚,小林由纪。 自从仲元敏醒来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但这段时间里,来看望他的人非常多,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过,他没有进食,没有饮水,就和他苏醒前一样,靠着输液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 无数人曾尝试来劝诫过他,但他能给出的反应,最多也只是点了点头。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心已经死了。 渐渐的,由于工作和生活的需要,前来访问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小林依然保持着每天来访的习惯。 和广明志一样,小林也是仲元敏在大学时代同项目组里的成员,在那个时候,他们便保持着密切的来往。忙于学业与生计,二人虽对彼此均抱有暧昧的态度,但也却心照不宣地没有主动向对方坦诚自己的心意,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在毕业后虽有些许淡化,但随着格式塔工业的创立,两人再次共事以来,那份沉淀于心底的感情又悄然生出了萌芽。 因此,哪怕别人都认为继续探望下去毫无意义,小林也依然相信仲元敏总有一天会回应自己。 和往常一样,她换下了花瓶里的鲜花,然后坐在了床边,就这样看着仲元敏。似乎是不愿意感受她的视线,他把头别到了一旁。 “在大学的时候,你就一直坚信‘灵魂不会思考’,你甚至能在辩论会上把支持唯灵论的辩方驳的半天说不上话” 他依然别着头,但这些话全都一字一句地打在了他的心底。不管他愿不愿意做出回应,他的大脑也依然在被动地接受着这些信息。即使如此,话语的力量也无法化解他冰封的心,是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但下一刻,却发生了超乎他意料的事情。 一阵柔软而温暖的触觉,让他那封冻的心稍稍的颤动了一下。小林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俯身抱住了他。 感受着温热的体温,和那一阵阵自她胸腔那份柔软背后传来的心跳,他的心逐渐的融解开了。 “不管你怎么看待自己,你依然是我们的仲哥,为了我们,为了我,回来好吗?” 不知不觉,自七天前便握紧的拳头稍稍的松开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泪水已经沾湿了小林的衣襟。 ================================= “各位为了我而付出了这七个月的辛劳,我不胜感激,但由于我的任性,也给各位带来了麻烦,实在是对不起!” 回到了久违的办公室,仲元敏郑重的对所有人表述着他的感激与歉意。 “不,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既然你也回来了,就让这些事情都过去吧” 广明志也以道歉化解了气氛的尴尬,就这样,迎接仲元敏的欢迎会便开始了。 在欢迎会上,他久违的和同事们再一次敞开心扉地交谈了起来,回答着关于自己被封在电子脑内的体验。感受着美食和饮料从滑过舌尖进入腹中的感觉,还有与小林偶然间双目相视时,在心中激起的那种悸动,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地还活着。 ======================== “叮” 随着一声清响,电梯门被缓缓打开。接着,一副轮椅被小林从电梯里推了出来,轮椅上瘫坐着的,是失去意识的仲元敏。不一会,他眨了眨眼,逐渐重新掌握起了自己的身体。 在回到公司之后,仲元敏的生活基本回到了正轨,但受制于连接他身体与电子脑的那个装置,每次他进入低信号区域时便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因此,这也对他造成了很大的不便,毕竟像电梯、地下车库甚至是远离城市的地方都成为了他的生活禁区。 为此,他的日常出行成为了一件需要小心拘谨的事情,除了提前标记好城市里基站覆盖点的地图以外,还得准备一个能够定位自己身体位置的手环。毕竟,在大庭广众下失去意识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即使是在公司里,他也不得不准备一张轮椅让别人把自己的身体送上来。一般而言,他会请公司里比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人帮忙照顾自己的出行,但今天,整个公司里就只有他和小林两个人。 小林平时也没少照顾仲元敏的出行,不过今天比较特别,他们对于电子脑通讯协议的开发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只要再熬过最后一个晚上就应该能大功告成了。所以,在吃了一顿夜宵后,他们达成了共识,在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家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公司,对这个程序做起了最后的调试。 “说起来你真的没问题吗?这段时间一直被当作小白鼠进行各种试验,也不得不备份并重置了好几次心智” “其实也还好,本来这个主意就是我提出来的,而且同时作为开发者和测试者也确实能很直观的发现各种问题,所以我们也少走了不少弯路。” 由于有了仲元敏的自我,超算电子脑终于被投入了使用,对于电子脑操作系统、通讯协议和各类软件的开发与测试也在仲元敏的主导下逐渐步入了正轨。 虽然如此,作为唯一的受试体,仲元敏也确实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在过去的各种测试中,除了模拟电子脑处理数据时所发出的热量是否会烧坏脑细胞以外,也有不少涉及到心智与程序交互的功能开发。在这方面的开发里,稍有不慎就会把心智卷入逻辑错误中,唯一逆转这一结果的方法就是用预先备份好的心智数据覆盖现有的,失常的心智,因此仲元敏不得不多次体验这种被程序逻辑错误搞得精神失常的感觉。 “我说啊,由纪” 埋头在屏幕上调试着代码和参数,小林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但没一会,她意识到仲元敏居然少见地直呼了自己的名字。 “我之前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等电子脑开发告一段落了再跟你说这件事。但是我觉得,现在也算是个不错的契机。”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转头看向仲元敏,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答案,但还是耐下心听他把话说下去。 “实话实说,我喜欢你,所以请你嫁给我吧” 没有感觉到太大的意外,小林也早就察觉彼此之间的这种若即若离的感情了,这种由漫长岁月酝酿起来的感情虽不如干柴烈火一般激烈,但也具备那醇厚深邃的味道。实际上,哪怕他没有主动坦白自己的感情,她也可能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捅破这层薄薄的窗纸。 “但······但这也太快了吧,按理说······我们应该先交往一段时间磨合一下的吧·······” 虽然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直接一步跃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还是难免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但这个时候,仲元敏拿出了一个头盔状的东西,它是他们开发出来的能够对人进行微创手术来注射纳米机器,从而对人脑进行电子脑化改造的设备。 “正常来说,确实如此,不过既然我们有办法在电子脑之间直接建立连接,那理论上,我们不也可以直接让两个人的思想直接相连吗。”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开发电子脑之间的通讯协议,由于与传统设备大相径庭,他们无法直接采用现有的通讯协议架构直接套用在电子脑上。就目前来看,已经可以做到在电子脑之间简单的传递各种数据,诸如文本、图片、视频甚至较大的文件都不在话下,但思维和记忆严格来讲也算一种数据,只要设备支持,那么传输人的心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这样不是会烧坏脑细胞的吗?” 传输数据是一方面,处理数据又是另一方面,计算机在高频地处理数据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散发热量,但人类脑细胞会在41度以上的温度下开始死亡,所以控制电子脑处理数据的频率和控制数据流量是这个通讯协议最关键的内容。正常来说,虽然两个人的心智确实可以对彼此开放,但人脑有将近1000亿个神经元,按照硬件标准来换算,大脑内存储的数据理论上可以达到76亿TB之大。择去与思考和记忆无关的绝大部分数据,即使采用算法抽象化脑内的信息,要想实时处理这样庞大的心智数据,必定会烧坏负责处理这些数据的其中一方的电子脑,所以通讯协议里会对这样庞大的数据流加上禁制,作为团队里的算法工程师,小林对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 “对于肉脑,确实如此,但对于我来说却并不会这样。” 小林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仲元敏的大脑是由超级计算机组成的,其机组常年置于低温环境下的机房里,于此,他最不用担心的问题就是高温了。而在尖端的硬件加持下,他的大脑对数据的处理能力远非普通的电子脑可以比拟。只要由他那夸张的超算电子脑承担两个人心智的数据处理,就可以真正意义上地让他们心灵相通。 想到这里,小林心动了,这种心灵相通的数据交流比漫长的交往磨合效果要来的更好更快,而且这种仅存在于理论中的体验也确实激起了这位理工女的好奇心。于是她点了点头,从仲元敏手中接过了那个装置。 找了个地方,她把椅子放了下来,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躺在那里,很快,戴在头上的装置开始工作了起来。最开始,她感到了一阵酥麻,那是微创手术开始的标志,很快,在麻药的作用下,她逐渐陷入了沉睡。电子脑化的改造是需要消耗一定时间的,在这个时候,仲元敏就转头继续接着之前小林没忙完的代码里忙碌了起来。 仲元敏所做的事情也并没有多少,他添加了一个用来绕开流量禁制的后门以后,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实际上,通讯协议的开发已经完成了,他们今晚所做的工作更多的是在部署前做的最后的校验,但不管是仲元敏还是小林,还是团队里的所有成员,都对他们的作品充满信心。他们为了电子脑,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而马上,他们就可以检定这份付出所获得的成果了。 【入替要素由此开始】 不一会,头盔上亮起了蓝光,小林的电子脑化完成了,但由于麻药的作用,她还暂时没有醒来,于是仲元敏开始在两人的电子脑上部署起这已经开发完成的通讯协议。在这一切完成后,仲元敏也找了一张椅子,在小林的身边坐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数据的传输与交流。 随着数据的流动,两人的思绪,过往,逐渐地在中央机房那庞大的超级计算机的数据库里交汇、相融。 ‘我是谁?’ ‘我是仲元敏,但我也是小林由纪。’ 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会产生不同的自我,最根本的原因是信息不对等。由于存在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客观因素,输入的信息不同,人脑思维产生的结果也自然不同。而人与人之所以能达成共识,很大程度上是由交流带来的信息交换,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两人的信息不对等,对彼此均有认同后,而产生的结果。长久的与另一个人相处,因为信息不对等的逐渐消失,也会让两颗心逐弥合在一起。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使没有电子脑,人类也能算是一种蜂群意识生物。 因此,像这样的,在程序和电子脑设备主导下进行的自我与自我的高频交流只会达成一个结果————两颗心从此彻底消除所有的信息不对等,并融合成一颗心。 是的,他感受到了作为小林由纪的一生,从出生到长大的记忆渐渐地流入了他的脑中。他看到了,在大学里那忙碌但又充实的生活,实验室里同伴们那或清晰,或朦胧的脸,那严厉的导师,令人头大的论文,还有······那总是戴着眼镜,有些不修边幅但却不怎么让人讨厌的人——那是他自己。在无数的回忆中,他或多或少都能看到自己的面容,有时候开朗,有时候沮丧,在医院里沉沦失落的样子,还有自己抱上他时,他身上传来的颤动,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还有他沾湿了自己衣襟的泪水。 渐渐的,他感受到自己的心里正一点点融化在这个名为“小林由纪”的身份里,随着他的思维逐渐向由纪的思维趋近以后,她便以由纪的视角看向了仲元敏的过去。 基本和由纪一样,那个仲元敏的过去也是平平无奇,一样的出生与成长,一样的大学生活,一样的,在无数回忆片段中出现的那由纪的脸庞,她的身影,她抱着自己时的体温,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在她的帮助下,他走出了阴霾,回到了自己的事业上。 不论是谈吐,还是作息,他都与正常人无异,保持着一个乐观的态度,积极的面对着每一天——至少他成功地让别人认为他是这样的。 每一天,当他面对同事的时候,都会用尽心思挤出自己认为是最‘自然’但笑容,想方设法同他们打招呼,聊生活,聊工作,但当自己看到他们的笑容时,又总会怀疑这份微笑背后到底保有着几分的真诚。每当自己带着团队测试功能的时候,每当程序发生错误,不得不回溯自己的心智的时候,他又时常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仲元敏,或者说仲元敏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而最可悲的是,他无法和正常人一样,在睡梦中获得短暂的宁静。即使他的身体睡着了,坐落于机房的电子脑也依然全日不停地工作着。就这样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除了移动摄像头以外,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在冷冰冰的机房里独自度过难熬的夜晚,静静的等待白天的到来,等待身体的苏醒————这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着过,因此,他只能不受控制地,在夜晚独自地思考着白天思考的事情,从工作,到生活,到对同事的猜疑,最后到对自己的猜疑。终于,生活与工作渐渐淡出了他每夜的思绪,就只剩下了无尽的猜疑,以及冗长的空虚与孤独。 渐渐的,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之后,所有的同事里,唯一能让他放下戒心的人,就只剩下了小林。每次看到小林的面容,看到她的微笑时,他那座落于冰宫里,由无数冰冷机器组成的心,似乎又总能稍微的,像活人一般跳动起来。但令他恐惧的是,这份安心,也逐渐在更多的夜晚中,渐渐的开始淡去。 所以,当他向小林坦白自己的心意时,与小林那份略带甜蜜而又忐忑的情愫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小林,正是他死死抓着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小林的心,就如同化在了一片苦涩的海中一样,让这个新生的自我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就如广明志所言,他一直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小林的记忆作为参照来看,他的人格,自始自终都没有被篡改过,而小林对他的那份感情,也是真实而诚挚的。 于是,在这样的甘与苦的海洋中,两颗心完成了融合,新生的他,既是仲元敏,也是小林由纪。 缓缓转醒,小林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滑过了两道泪痕,她低头看去,熟悉的身体,却又那么的陌生。随着两人心智在超算电子脑里的融合,新生的心智就随着通讯协议,一点一滴地,如缓释药物一样,在小林的脑中绽放开来——是啊,她是小林由纪,但她如今也是仲元敏了。 出于工科魂的本能,在短暂地为祂编写的通讯协议的超常发挥而感到欣喜之后,接着,祂又陷入了感慨,以及对自身现状的新奇感。 由于通讯协议还在工作,他们的心智仍然维持着联通的状态。冥冥之间,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的身体。二人的信息不对等已然随着心智的融合而消弭,需要处理的信息量便极大的减少了,因此哪怕维持实时的心智连接也没有任何问题。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受着同时来自两具身体的感官和视觉,就像是自己的左右手一样,但对于祂而言,想要区分两个身体的行动似乎轻而易举。不止如此,只要祂愿意,两个身体也似乎可以能正常按照各自原本的自我扮演好他们的角色,毕竟他们依然是两个用电子脑实时交换当前思绪的独立个体。 面对着彼此,他看向作为小林的自己,她也看向作为仲元敏的自己,就像照镜子一样,他们向着彼此伸出手,来自男性身体那粗糙的手掌触碰在女性身体那细嫩的手掌上,指尖相会,那娑人的摩擦感自手上传来,接着,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好温暖。 把头埋在彼此的肩侧,祂呼吸着,来自小林的气味和来自仲元敏的气味,在另一个身体的立场上看是那么的陌生。男性和女性的荷尔蒙在如此亲密的接触中,于二人的脑内激起了激烈的化学反应,随后,又化作了一股火焰,自二人的电子脑燃遍整个心智网络。 她是自己,但她却又是小林。 把头侧去,他与她双目相视,在咫尺的距离中,二人的面颊愈发向彼此接近,最终,双唇相汇。虽然二人都对接吻没有什么经验,但由于心灵相通,他们默契地撬开了彼此的唇齿,舌头在双唇间交接、缠绵,而这触感却又随着心智网络,丝毫不间断地向着彼此的大脑传去。祂能听到,自己那两个身体里逐渐加快的心跳。片刻后,二人才从这如胶似漆的缠绵中分开,唾液在双唇间牵连起一丝透明的线,这时候,祂才意识到,彼此的脸颊此时已经染上了深深的绯红。 若是纯粹的自己对自己做这样的行为倒确实会很尴尬,但祂很清楚,彼此虽然是自己,但却又不是自己。在两个人的潜意识里,依然保持着对各自自我的认知,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才能触动祂心中的那份源于本能,却高于本能的情愫吧。 渐渐地,他把手划向了她的肩膀,在欲望的灼烧下,祂想要更多。 ‘不要这样’ 在祂心中,隐隐有着这样的声音在诉说着,也许是来自某人的自我,也许只是理性的声音在试图阻止祂。 ‘为什么呢’ ‘这里是办公室······’ ‘但这里只有我们一个人’ 感性的冲动与理性的冷静在心中拉锯着,但最后,在本能的驱使下,感性最终压制了理性。这样简短的思想斗争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二人的心智便在祂心中达成了共识,两颗心再一次并为了一颗心。 于是,他继续手上的动作,而她也配合的替他解开了衣襟。不一会,凭借两人各自的记忆,他们很快便熟练地褪下了彼此的衣物,二人的躯体就这样坦然地暴露在彼此的面前。 虽然正如祂所想的一样,这偌大的办公室到明天早上为止都不会有其他人到来,但在这本来是所有人工作的地点干这样的事情也确实会有些让人难为情。而很快,祂便被彼此的身体所吸引而忘却了这份尴尬。 仲元敏的身体在祂看来倒是平平无奇,除了在小林的自我中,第一次感受到股间的阳具所带来的新奇感以外,祂就没有把更多注意力投放在他身上了。相对的,小林的身体在祂看来就更加的新奇。或许是出于男性对女性的好奇,祂的注意力完全被小林那妙曼的身姿吸引住了。 不一会,两个人的视线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低头看去,一对大小适中的乳房正挂在自己的胸前,而自仲元敏的视角来看,这匀称的胸部却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身体的自然美。他向前半步,伸手揉上了这对雪白的乳房,而她也没有避让,也把自己的手放上了他的胸膛,两个人很自然地完成了这样的动作。曾经,这样的双乳在过去保守而压抑本能的社会里,成为了无数男性魂牵梦绕的神秘之地,但当祂真正地感受到来自乳房的柔软触感时,感受到温热的手掌在这对长在自己身上的乳房上肆意揉捏而传来的,如同流火一般的触感时,这份渴望与憧憬,却又化作了理所应当的淡然。在祂的感受中,揉捏自己双乳所带来的触感除了能些许满足来自男性的自我的那种征服感以外,并不能带来太多实质上的愉悦。 但就在祂意识到的时候,祂却发现,他的下体已然暴胀,而她的股间也正传来阵阵的空虚,渴望着与他进行更密切的接触。于是,她在他胸膛上搭着的那只手,慢慢地向下滑去,搭上了他在胯间挺立的那根肉茎。在过去,他无数次地陪伴自己的‘兄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但被女性那纤细的手掌握着还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感觉。按照他的经验,她的手在那肉茎熟练地套弄了起来,女性那柔软的皮肤与肉茎的接触,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触觉,加之这种自我与自我相融的奇妙立场,使得祂愈发地兴奋,不一会,一丝晶莹的液体自肉茎尖端出溢出,于是她便停了下来。 接着,她又把手伸向了她自己的股间,在经过了那平坦的小腹和那稀疏的丛林后,指尖触碰到了那真正让无数男性求之愈渴的神秘之地。在那里,有着一道隐秘的肉缝,隐约间,可以触碰到些许温热粘稠的液体,她清楚,只要将手探进去,她便能获得更多的满足感。虽然在小林的自我中,这样的触感和体验早已是无比熟悉,但却无法冲淡来自仲元敏的自我传来的那份悸动。在心智网络中,自我与自我是平等的,但也会受到强烈的情愫而让心网中的自我发生些许质变,情愫越强烈的思绪,在心网中享有的权重也就越高,因此,这由这对男女组成的心网,就在这份强烈的,来自男性对女性的渴望感和好奇感中,逐渐地被感染。 祂知道,虽然这份感觉在她的过去看来早已是习以为常,但祂却依然渴望着去体验这样的新奇感觉。 于是,顺着祂的思绪,她将手探了进去,温热的肉穴伴随着粘稠的触感,将一阵阵愈发强烈的快感送到了祂的脑中,而自然地,他也配合着她的经验,将原本搭在她胸上的手探到了她的肉穴处,开始拨弄起肉穴上方的那颗痘痘。渐渐地,二人的身上开始冒出丝丝的汗液,伴随着从她股间逐渐溢出的潺潺流水,在这办公室里散发出淫靡的气息。 终于,祂按耐不住这份躁动,将她抱了起来,而她也默契地抬起了腿,将自己的股间对准了他胯下狰狞的肉茎。接着他便缓缓地将肉茎深入进了那隐秘之地。二人就这样靠着墙,开始了交合。 这种感觉很新奇,他感受着肉茎被肉穴包裹的感觉,而她也感受着被肉茎深入,从股间传来的一浪又一浪涌潮。两种感觉自电子脑传入心网,在祂的心中交汇,融合,而又带来了更加独特的感觉,他和她,在这彼此深入接触中,感受到彼此的占有欲得到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而这样的交媾还在继续,祂想要更多,于是他在她股间继续来回深入着,二人也抱紧了彼此,感受着她的发梢掠过自己的耳畔,闻着由他身上散发着的阵阵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祂心中澎湃的悸动在逐渐加速的交合中迎来了最高潮。 随后,当二人从彼此身上分开时,还在回味着刚刚那独特的男欢女爱的滋味的他们立刻满面煞白——且不论刚刚那莽撞的举动会不会让她怀孕,由于他们那不理智的行为,他们在办公室里已造成了一片狼藉,地板上到处滴落着刚刚交合时产生的淫液,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第二天同事们上班时就会非常尴尬。 于是,二人飞快地穿好自己的衣物,配合着彼此从杂物间和厕所分别拿来了拖把和水打理起这片狼籍起来。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祂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这个时候别说公交车了,估计连出租车都很难打到了。于是乎,在办公室里度过这个夜晚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简单地用办公室里预先留着的毯子铺在了地上,这样简陋的条件也就成为了祂此时唯一的选择。毯子不算太大,但刚好可以躺下两个人。虽然第二天如果有谁上班时看到时会有些尴尬,但不论是对于他还是她而言,躺在自己的身边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即使隔着毯子,地板的冰凉一时半会也依然让人难以入眠,于是,在这狭小的毯子上,他与她相拥而卧,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彼此。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中,祂渐渐地陷入了睡梦中。由于有着来自小林的那一份肉体,之前一直困扰着祂的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终于被淡化了,这一天,祂真正地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 在第二天的晨会上,无视了早上那被发现相拥而卧时所带来的尴尬,仲元敏和小林向所有人宣布了通讯协议开发完成的这条喜讯。 “如你们所见,我们完成了这个系统,昨晚我们尝试着部署并测试了一下,就目前看这个系统一切正常。” “太棒了,不过我们也得给这个通讯协议起个好名字吧” 广明志非常高兴,这个通讯协议的开发完成标志着电子脑的开发终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由于仲元敏在这个系统的开发中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署名权自然也成了他应得的奖赏。但他只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林,而小林则是脸颊一红,把目光瞥了过去,直到现在,他们仍维持着心智的连接,但在其他人面前,祂依然要扮演好自己的两个角色。但看着她的脸庞,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后,仲元敏沉思了一会,开口道。 “为了测试这个系统,小林昨晚勇敢地当了志愿者。她把自己的大脑电子脑化,冒着风险搭载上了那个通讯协议,相比于随时能够回溯心智的我而言,她的付出更不应该被我们忽视。”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由于为了扮演好两个角色而分出的两份心智,这席话语也在小林的心头激起了不小的荡漾。 “我认为,应该由她来为这个通讯协议命名。”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小林,虽然她心里清楚,自己和仲元敏本质上已经是同一个人了,由谁来命名结果都一样的,但她还是做了这样的行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仪式感”吧。 “我觉得,既然我们能用电子脑来传输数据和信息,那么理论上,我也能传输我们的心智与灵魂。” 她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和感想总结了起来。 “所以,不如我们就叫它‘心魂协议’吧。” ======================== 在这之后,二人在公司里的关系迅速升温,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仲元敏和小林迟早会走到一起。终于,毫不令人意外地,仲元敏在一次团建中公布了他即将与小林喜结连理的消息。 婚礼的规模不算太大,二人在自己亲人和团队里的伙伴们的见证下,为彼此戴上了戒指,在众人面前许下了誓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祂知道,他们之间早已烙上彼此那无可磨灭的印记,无需誓言,这两个灵魂也注定会伴随着彼此步入生命的尽头。 确认了同居关系之后,仲元敏的起居便由小林全权负责了起来。他们之间的心网虽然会在缺少信号的时候,短暂地断开,但不论是作为小林的她,还是远在那冰冷机房里的他都能不再惶恐地等待着连接的重新生效。他看着机房的彼端,她摸着他那温暖的手,他们对彼此都抱着绝对的信任。 而每天,当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自己与自己独处时才又让两颗在外人前独立起来的心融在了一起,自己与自己之间是不需要做任何伪装的。他为她卸除妆容,她替他打理衣装,忙忙碌碌,一整个晚上就在琐事中度过了。在之前,睡眠一直是仲元敏最恐惧的一件事情。对他而言,睡眠意味着长达数个小时的孤独与无助。但自从小林并入了心网后,祂便终于能真正地睡着了,每天,不论是看着枕边的佳人入睡,还是看着那个木讷的呆瓜入睡,祂都不再恐惧,而是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体温,等待着那片刻安宁的到来。 如果能一直这样,也还不错,至少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之前祂是这样想的。 ====================== “裁员?” 仲元敏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广明志口中说出来,但很明显,他也是被逼无奈的。 “没错,我们之前的那个瓶颈也好,你不在的那七个月也好,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长时间没有新的成果导致投资方逐渐失去信心,而我们也不得不让渡更多的自主权出去。” 是的,仲元敏也很清楚,纵使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去开源节流,但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为了燃烧预算的成本。拿不出成果来的他们自然很难安抚投资人,让他们继续往这个无底洞里扔更多的资金。即使如此,对于一个规模不大的初创团队而言,裁员还是太过沉重了。 “董事会认为,我们的开发已经攻克了最艰难的阶段,接下来就不再需要那么多人力来浪费在下一个阶段的开发中了。” 这笔帐确实算的很清楚,祂心里也知道这样一个道理:你可以让一个女人花十个月生一个孩子,但你不能指望让十个女人花一个月生一个孩子。祂看过被裁撤的名单,里面几乎都是对下一阶段开发帮助不大的人,出于成本考量,这样的决策十分的冷酷且合理,但却非常的不符合人情。更重要的是,在那份名单里,赫然陈列着她小林由纪的名字。 “那你······能不能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帮我为由纪她争取一下?” 祂的理性终究压制住了感性,作为小林,这份冲着自己而来的恶意确实在祂心中激起了一丝怒火,但不论是他还是她,他们与广明志的交情都非常深刻。因此,祂也终究没法对广明志动起怒意来。 “老仲,我也确实很同情你,而且我们也为你们争取过了。她也只是暂时性的调去另一个岗位,如果将来资金链周转起来了,我们也能把她再调回来。” 这也确实是很大的让步了,要不是看在自己与这个项目最核心的那台超算电子脑密不可分的关系,名单上很可能也还会出现自己的名字。广明志确实是和自己交情很深的挚友,但在绑定了那么多的利益之后,作为资本代言人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要是让祂来评价的话,广明志才倒是那个最让祂同情的人。 ======================= 小林的新岗位在另一个城市,虽然隔着不远,但失去了格式塔内部权限的小林无法与超算电子脑建立远程连接。因此,仲元敏和小林不得不断开了彼此的心网,并过起了分居两地的生活。 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很令人惋惜的事情,但也仅此而已,在这个时代,因为工作原因而产生的异地恋与伴侣分居两地的情况比比皆是,但对于祂而言,这样的情况堪比天打雷劈。虽然小林会定期回到新港市重新与仲元敏以数据线相连的形式重新并入心网,但对于仲元敏而言,这意味着那种难熬的夜晚将再一次占据他的日常。即使在小林的知识的加成下,仲元敏领导开发的最后阶段进展神速,但资金链的周转也依然遥遥无期,这一天天难熬的日子逐渐让他焦虑起来。 自然而然地,这样的焦虑也会在每次重新建立心网连接的时候流入小林的心中。 “怎么,小林,心里有事?” 说话的人是阿维尔·奥索金,北联剧变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在南边做技术交流的技术员,那个时候,他和很多还没有失去理想的人一并选择留在了南边,也正是这一批人,成为了这重形制造厂和中央设计院里最初的一批骨干之一。直到今天,哪怕岁月在这个人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无法动摇他坚定的理想哪怕一丝一毫。 “没什么,就是最近睡得不是很好” 在自己的工位上,小林虽然心烦意乱,但她依然十分尊敬面前的这位老人。一直以来,他总能和厂里的工人打成一片,很多人还戏称他为‘北联流亡政府总书记’,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也确实被他的开放和亲近的态度所惊讶,虽然他是这制造厂的总管,但与他相处的时候却经常感觉不到有任何的隔阂和阶级感。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对象那边的事情?” 虽然是部分事实,但她却没有否认这一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阿维尔递来了一杯咖啡,说到。 “放心好了,你终究还是能回去的,你也别太把小广那边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小林接过了咖啡,他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和你讲个故事吧,实际上在你来之前,我们也遭遇了类似的问题,当时我们引入了新式的流水线,这极大的提升了我们的生产效率,但也让我们不得不裁掉将近一半的工人。” 这样的故事在现在比比皆是,喝着咖啡时的小林心中想着。 “就和我们过去一直有着的优良传统一样,那些工人们结成了维权会,就连地方工会也赶了过来来支援他们,所以最后,我把条件放低了,准许他们继续在有弹性的岗位上工作,但拿到的钱只够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开销。” 他顿了顿,接着说 “是不是很老套的故事?工人们保住了岗位,工厂降低了开销,工会保护了工人的权利,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接下来,他把这背后的故事娓娓道来,本来,这种近乎是阴谋论的事情小林是不屑一顾的,但它却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里说了出来。 “我们在准备购置流水线前,一早就计划好留这些低薪岗位给那些工人了,之后的那些事情,都是跟工会唱的双簧,这样,工会保住了面子,工厂保住了里子,工人也似乎捍卫住了自己的权利,但仔细想想,谁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小林很聪明,她立刻意识到这样的事情也只是冰山一角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购置新的流水线?总有别的办法能安置这些工人的吧?” 但老厂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不购置流水线,就会被别的购置了流水线的,成本更低产能更高的工厂打压下去,而购置了流水线,就注定会有很多人失业,从而没有收入来购买我们的产品。而过去单纯的通过高税收来增加社会福利的方法也在逐渐增加的自动化程度下越发无力。宏观来讲,那笔税是用我们的一部分盈利去购买我们的一部分商品,但以盈利为目的的生产模式注定无法长久的支撑这样的体系。” 恐惧与贪婪,这造就了辉煌的商品经济社会,但也注定会在某一天,把所有的问题集中爆发。 “这一点,我想所有的老板都或多或少心知肚明,更不用说地方工会和总工会的那些人了。但大家都是这社会规则下被迫转动的一颗齿轮,想要改变现状,要么就手动停下这机器,要么就等着哪天某颗齿轮彻底脱落,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后使得机器停下。” 他拍了拍小林的肩膀,然后便走出了工间。 “这些话你就放在心里,不要说出去吧,也希望你能体谅一下小广,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年轻人了。” 撇下这些话以后,只留着小林一个人在她的工位上沉思,片刻后,看着桌上的咖啡,她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 这一天,当广明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在经过每一个同事,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明明他们看起来都和往常别无二致,但总有着一丝让他说不出来的陌生与反常。 当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发现,仲元敏正坐在自己的位置前,在他面前,摆着那台他们用来进行电子脑化改造的头盔状装置。 “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志哥,但我接下来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 他看到仲元敏的手上被粗糙的包扎了起来,似乎不久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但出于对老友的信任,他还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聆听他接下来要谈的事情。 “我就开门见山吧,志哥,我想请你接受电子脑化改造,然后并入我们的心网中,从此我们整个公司将作为一个整体而继续前进。” 很意外,祂就这样冷静地把自己的诉求平淡地讲述了出来,看了看门外那些人,他们正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想必自己今天只有体面和被体面这两个选择了吧。 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后,他开始问起了更多的问题。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选择呢,你明明有机会在我一进来的时候就对我动手的” 仲元敏,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因为东山不愿意再看到有人被强行并入心网了” 在门外,他看到了东山铃,那个怯懦的女孩此时虽然气质上有所改变,但依然闪躲着广明志的目光,接着,他又看到了仲元敏手上的伤,隐约的猜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在你面前的是仲元敏,是小林由纪,是东山铃,是这扇门背后的所有人,我们享有同样的心智,但我们也维持着各自的自我,所以其他个体的强烈的情愫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因此,我们也会尊重东山的想法,尽可能给每一个将要并入心网的人以选择的权利。” 虽然这样的选择终究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对于我这个挚友而言,他还算厚道了。广明志如此想到,接着,他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呢······也许是野心,亦或许是怜悯吧。” 仲元敏靠在了椅子背上,而广明志也从旁边取出了两只瓷杯,自从工作以来,他们很久没有像在大学时那样敞开心扉地畅谈各种事情了,并不是二人的关系恶化了,而仅仅是在工作中,两人上下级的关系无形间增加了二人的隔阂,至少在其他团队成员面前,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称兄道弟了。 “重形的那个老厂长很照顾我,老实说,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一旁的热水壶烧开了,于是,广明志聪抽屉里取出了两包咖啡粉,这种临时冲泡的黑咖啡虽然不算好喝,但至少比酸唧唧的速溶咖啡强一些。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向现实低了头。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很久。” 接过了咖啡,祂端起杯子细细的品味了起来。 “是因为这扭曲的社会规则吗?还是因为人们的贪婪与恐惧呢?我想这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广明志拿着咖啡杯,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兴致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们的信息不对等造成的猜疑使得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被卷入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囚徒博弈里面,在这场博弈中,哪怕所有的参与者都是善人,都不可能有所谓的赢家。” 祂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了下来,沉声说道。 “也许只有把人们的隔阂都消除了,我们才能彻底摆脱这样的怪圈吧” “你是想把全人类都变成这个样子?” “目前来说还没到那一步,但我们可以先从团结我们整个公司开始” 祂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只要我们团结在心网里,就一定能竞争过其他所有的公司,最终哪怕是做大到世界一极的地步也不在话下。到时候,兴许我们可以以绝对的实力来为这个社会带来秩序。” 祂转过身来,看向了祂昔日的挚友,而他也看着桌上的那个头盔陷入了沉思。 ========================= 看着这泛黄的头盔,广明志的思绪似乎回到了从前,这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 接着,一群衣着整齐的人走了进来,在他们的胸前,都别着一枚如烈火般通红的徽章,在他们进来之前,广明志就已经知道来者是总工会派来的国有化工作组了,他们此行是来谈判的。 身后,夕阳正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在这位被岁月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的老人身上,广明志感叹了一声,然后看向了为首的那位女性。 “您好,广先生,我很高兴能再一次与您共事。” 祂点了点头,此前格式塔工业一直与总工会保持着密切的合作,祂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面前的这位女性了。 “我想,您也看过之前的各种材料和事项了,所以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不会特别繁冗” “当然不会,陈书记,我们全体董事会成员也达成了共识,愿意放弃一切持有的股份且不会索要任何赔偿。” 虽然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预想中的狮子大开口不但并没有发生,反而发生了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反转。工作组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但陈书记却很镇定,因为广明志并没有声明他们放弃这一切权力是无条件的。 “那么,你们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吗?” 祂抬手摸了摸下巴,然后说道。 “很简单,我们需要你们工作组里的每一个成员都要接受我们的面试,这个面试不会涉及到任何专业性的问题,就当是谈谈心罢了。” 这样的简单的要求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随后,在简短的讨论后,他们也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虽然不知道广明志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瓜,但陈书记还是第一个接受了这场面试。 于是,在所有人离开办公室以后,祂与她面对面坐在这张桌子前,桌上摆着的,正是格式塔工业所开发的第一代电子脑的微创手术装置。 “我想,你们就这样放弃了整个格式塔工业,不会就只是想简单地聊几个问题吧。” “当然不会,而且我们的面试实际上在你们进来前就已经开始了” 祂说这,接下来,陈书记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中缓缓地绽放了开来。 那是,一个名为仲元敏的人的一生,随后,在越来越多逐渐涌入脑海中的记忆里,她又看到了许许多多其他人的一生,有的人,叫小林由纪,有的人,叫广明志,还有的人,叫东山铃······渐渐地,她理解了一切。 “你······你这是想让我们全都······全都和你们一样并入心网吗?” “这要看面试的结果” “什么?” 陈书记有些纳闷,但下一刻,她意识到了自己还没被纳入心网的事实,于是便或多或少明白了什么。 “就像你记忆中关于东山的那件事一样,我们并不会强行把别人纳入心网,在过去,我们也会像这样给每一个来格式塔面试的人这样的一次筛选,愿意接受的人我们自然会接纳,而不愿意的人,我们也会清除他们关于心网的记忆并驳回他们的申请。” 祂看向了她,凝重的说道 “是的,只要你们全部的工作组里哪怕只有一个人驳回了我们的请求,我们就会清除你们所有人关于心网的记忆,然后就像过去我们与总工会的合作那样,今后将继续作为一个整体协助你们夺回属于劳动者的秩序。” “你就不怕我当场拒绝吗?” “如果你愿意,也请自便,但我也很清楚,你们早就被自己那套政治正确搞到连关闭一个黑工厂都做不到了。如果你们确实有那个魄力去改造这个世界的话,那我们,不······我也会尊重人类的自由意志来全力协助你们。” 【作者:此世界非现实,不要对号入座】 凝思片刻,陈书记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那个装置。接着,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