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爱主人!? 1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录入:Ozzie 请尊重录入者的辛勤劳动,转载时请注明录入信息 E罩杯,这是在书报杂志上的泳装少女身旁经常出现的字眼。 同时,也是身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居然在吉朗的胸口上出现了。 (不会吧……哪有可能!?) 高三春季,吉朗与睽违数年的青梅竹马少女麻琴重逢。在得知号称“千人斩”的贵史有意对麻琴不轨,吉朗决意挺身护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吉朗从神社的阶梯上滚落而不省人事。 回神后却发现身处奢华洋馆,还有女仆打扮的少女盯着他脸看。为什么?怎么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更加冲击性的事实,却又无情地降临在一片混乱的吉朗身上── “吉香你不记得了吗?你昨天从神社的石阶上滚下来了耶!” 吉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巨乳女仆!?而且他的主人真琴还是个长得跟麻琴一个样的少年!? 由♂变♀的吉朗对逼近麻琴的危险一筹莫展,只得在佐仓家硬着头皮开始女仆的服侍生活。然而这个世界的贵史也对真琴伸出了魔爪──一场♂♀对调的爱情喜剧即将上演! 作者简介 鹰野佑希 首次发表的作品是讲谈社X文库White Heart。著作包括《傀儡》系列、《FW猫の棲む岛》等等。 序章   脚下传来枯叶的沙沙声。   “小————……”   连自己都听不见的低语,就这样消失在强风里。   视线离开抱着胸口的双手向上抬起,熟悉的神社旋即映入眼帘。比起记忆中小了一点,但的的确确是熟悉的那座神社。   究竟希望与失落是第几次如此交错,早已记不得了。   遥不可及的希望,这次肯定又要成为失落的叹息。即使明白如此,仍不死心地环顾着四周,想找找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同,或是还有哪些地方没注意到。   风一止,飞舞的枯叶啪沙啪沙地落个满地。   然而,却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未降临。   四下只听得到自己的叹息,而肩膀也一如往常地沉了下去。   下定决心转过身来,向左边望去,有双担心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轻轻地摇摇头,对方也像接受了我的心意般颔首。   ——没错,一定还有希望。   而现在我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小……吉。”   这回我的双唇快速阖上,有如不让风抢走似地,将那名字吞进了心底。 一、 全都从这一摔开始   ——不可能。   不过,无论他怎么否定,这俨然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切的确是真的。   上个月段考的结果,他落在本学年前两百五十名以内(虽然总共也只有两百五十四人)。   三个礼拜后,靠临时熬夜硬塞进他脑里的知识几乎消逝得一干二净,加上处在考后的放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模拟考成绩一定很难看。   因此,志愿校的合格判定几乎清一色是E级,只有看在偏差值低而选来当最后防线的无名大学勉强拿到D级这种惨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这点他早就预料到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妄想着奇迹降临能拿个C……不、运气够好还能上B级之类的。   但这一切对三个礼拜前的他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浅蓝色的成绩单上,“市川吉朗”四个大字颜色似乎印得特别深,仿佛在强调“这家伙是个笨蛋”。   吉朗把背包背上,里头的成绩单沙沙作响。这轻盈的响声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随着一声长叹,吉朗穿过剪票口,爬上直达月台的长阶。周围尽是身穿制服的高中生,然而跟往常有着些微不同。   平常吉朗都淹没在所就读的北见荣高中(简称北高)的蓝色制服外套里,今天四周则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学生服和水手服。虽然这个车站附近只有北高与东泽高两所学校,但因为同时也是JR线转乘点的关系,前几站的私立高中学生也会掺杂在人群里头。   要不是今天导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针对那亮眼的成绩单和吉朗热切地讨论,让他晚了几刻钟踏出校门,吉朗也没机会在这种尖峰时刻跟别校学生一起挤沙丁鱼。   站上月台四处张望的吉朗,在人群中发现了象牙色水手服,嘴角不自觉地张大。   (眼、眼福啊……!)   那干净俐落的设计,正是圣堂女学院的注册商标。那制服的设计在这一带,不,就算把范围扩张到全县来比较,也肯定能列入漂亮制服排行榜前三名。   上半身是象牙色的上衣配上浅褐色的领子,外加深褐色的领巾;下半身是与领子同色的及膝百褶裙,以及时下罕见的三折白袜,无论冬夏季款皆足以让制服爱好者垂涎三尺。而这早春时期才会穿着的巧克力牛奶色泽的毛线外套,更是让吉朗情有独钟。   (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圣女制服了……)   虽然在这款制服的魅力之下,单独一人即可惊艳四座,然而集结成群也别有一番风味。质地尚硬挺的新生制服散发出生涩的光辉,而已经与身体十分亲密的三年级制服也飘荡着沉稳的气息。   对制服爱好者来说,不管哪一种都令人心跳加速。   就像是察觉到吉朗的视线一般,周围的圣女集团开始投以异样的眼光。这才让吉朗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将目光转往对向的月台。   想当然耳,对面也站满了一大票圣女学生。远眺比起近看总没那么明显吧,吉朗故作正经,若无其事地往对面看去。   (咦……?)   在吉朗的右前方,有位圣女学生站在那里。虽然穿着与书包和其他学生无异,但就只有她,在整个月台上特别引人注目。   长长的黑发上系着茶色缎带的少女,以些微僵硬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   (……那该不会是小麻……吧?)   (插图008)   最后一次见面是上高中前,大约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她的确说要去念圣女,所以现在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这两年间她的头发和身高似乎都有所增长,但那个女孩肯定是佐仓麻琴。   直到两年前由于家庭因素迁居邻镇为止,吉朗和她在同一个镇里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不可能因为这短短两年的空白就认不出她来。而在这空白的两年里,吉朗也没有一天不想她。   “小麻……”   麻琴像是听到吉朗的声音似地抬起头,往这里看了过来。她的视线笔直地望着吉朗,使吉朗胸口不禁激荡起来。   (她发现了吗……!?)   对吉朗来说这两年的空白似乎毫无意义,身高没变,预留尺寸的制服依旧不甚合身,头发也没染。一点也没变的吉朗,就算是给国中甚至是小学的同学碰上,应该也能一眼认出。   就算吉朗对麻琴来说不是特别的儿时玩伴,至少也会有“这人好面熟啊”之类的反应吧?   话是这么说。   铁轨另一侧的麻琴虽然往这里看着,却与吉朗的期望相悖,露出跟刚刚那群女高中生一样带着点讶异的神情。   (看来被当成一般的怪人了吧……)   仔细想想,亲昵地喊她小麻也只到小学四年级。自从某日在学年集会上公布“同学间要以○○同学来互相称呼”之后,一般往来时都只叫她佐仓同学而已。要像从前那样喊她小麻,也只敢喊在心底。   曾几何时,麻琴也开始称呼自己为市川同学,而由于上了国中后也没分在同一班,就连听她喊“市川同学”的机会也变少了。对她来说这段空白早在搬家前就开始了也说不定。   (……忘记的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不是零吧……)   趁着两年后的再会,从“好久不见!”开始,两人相约下个礼拜到游乐园叙旧……本应就此进入妄想模式的吉朗,却只是丧气地呆立在那里。   正当他承受不住麻琴疑惑皱眉的神情,准备挪开视线时,麻琴“啊”地张圆了嘴。   (难、难道她注意到了吗……!?)   该怎样跟她打招呼才好呢?是要挥个手,还是轻轻点头表示一下呢……思绪在这瞬间不停转动,然而在导出结论之前,吉朗要搭乘的电车便不识趣地到站了。   这一刻搞不好可是攸关我人生的大事啊!就跳过这班车吧……可惜为时已晚,本想退居一旁的吉朗被浩浩荡荡的圣女人潮冲进电车里,转眼间即被挤到车厢最里面的对向车门边去。   实在很倒楣。   不过,想到她那复杂的表情,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纵使吉朗对自己这样解释,但不愿就此罢休的他依然透过车窗继续往对面月台窥看。而由于多靠近一节车厢的距离,麻琴的长相也更加清楚。   “咦!?”   麻琴她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站了个男子。那个男子的穿着连随性都称不上,服装不整到可说是有点邋遢的程度,应该是大学生吧。   男子跟麻琴状甚亲密,把脸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一副轻浮的样子真令人嫌恶。   该不会是她的男朋友吧?但吉朗的疑惑瞬间便烟消云散。男子搭在麻琴肩上的手被不情愿地用力甩开,她的脸上还浮现极度厌恶的神情。   突然扑了个空的男子红着脸四处张望,又再度对麻琴伸出咸猪手。只见她身子一缩躲了开来,还朝着男子一阵怒骂。   “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男子的表情随着麻琴的怒骂越显狰狞,而麻琴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继续发飙。能够让温柔婉约的麻琴如此动怒,这男人肯定大有问题。   就算如此,麻琴的处境仍相当危险。   吉朗反射性地回过头想冲下车去。   噗咻——   车门隔着女高中生的人海无情地关上。   (小麻……!)   再度向窗外看去,男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位看似麻琴同班同学的圣女学生。   (看来……暂时没事了。)   从缓缓起步的电车里,吉朗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麻琴,安心地吐了口气。        *  *  *   尽管外头目正当中,这房间里却格外地阴暗。窗边的遮光布幕被紧紧拉上,连一丝丝的阳光都透不进来。天花板上原本三支一组的日光灯管也只剩一支,两端还泛黑、忽明忽灭,亮度显然不足。   尽管如此,房间的男主人对此却毫无怨言,因为映照在他脸上的光线补足了所需的照明。   男子面前的三台电脑荧幕投射出蓝光,让他青白的脸色更加诡异。最左边是旧型的CRT,正对面的十五吋液晶荧幕被夹在杂乱的书堆中,再过去则摆着一台A4大小的笔电。   “久、久居、她的……手机、解约、了吗?啊、啊啊、佐仓、佐仓、她、又挡、掉了。”   男子念念有词,毛虫般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蠕动着。不久,随着铃声般的声响,CRT荧幕正中央跳出了一行类似手机邮件位址的字样。   “久居、这次、是用、DoCoMo、的吗?那、那么、我也用Do、DoCo、Mo的信箱、吧。”   话刚说完,男子把滑鼠游标移到从荧幕一端跳出的乱数表上,游标所指之处闪烁着黄绿色的色块。乍看之下,表上尽是毫无意义的16个英文与数字的排列——然而在后面加上@还有DoCoMo的网域位址,俨然成了一组完整的邮件位址。   接着荧幕上跳出某个邮件软体。随着男子的手指动作,开新邮件的空白文字栏里,被输入一行行不堪入目的下流词句。寄信人的栏位则填上了刚才准备好的位址。   “这、这样就、好了。”   男子把邮件拉到画面左侧,列有十来个邮件位址的列表紧接着跳了出来,他将先前搜寻到的手机信箱添加上去。接着男子再度敲击键盘,邮件视窗变成了信纸的图示,伴随着粉红色的闪光,在列表上奔走。   男子一脸满足地转向笔电并碰了碰滑鼠,跳动着稚龄猫耳少女的荧幕保护程式立刻切换成游戏画面。   “我的、悠里妹妹……要赶快、满足条件、才行……”   画面中可爱少女的图片随着男子的指令不断变化。就在男子青白的脸露出一副痴相之际,搁在桌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男子刹那间对着笔电露出满脸不舍,但还是立刻伸手接了电话。   “是……嗯、嗯……咦?啊、啊啊……我、我知道了。车站前的、电玩中心………………我、我懂……马上去。”   语带怯懦的他,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异样的笑容。他冲出那阴暗的房间,对刚才还神游其中的游戏不带一丝眷恋。   与睽违两年的麻琴重逢那天又过了三日,后来即便在同样的时间搭车,也不曾再见过麻琴与那名登徒子的身影。   与麻琴重逢的感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淡化,反倒是她那天嫌恶的表情愈来愈鲜明。那个男的看起来像是盯上她有段时间的样子,绝非一般的随意搭讪。吉朗不认为那是她前男友,也不愿去作这种假设,倒不如说那家伙是个跟踪狂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小麻……被那种人缠上一定很困扰……)   吉朗想,那时就算撞开那群女高中生,也应该冲去对面来个英雄救美的。顺利的话……   ‘真的很感谢……你该不会是,市川同学?’   ‘啊……嗯。’   ‘你还记得我吗?佐仓、佐仓麻琴。’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   ‘……咦?’   会有诸如此类的发展,而现在两人早已在往游乐园的路上——   “还在想那些圣女的女生啊?”   肩头上这轻轻的一拍,顿时让吉朗回到现实。眼前的别说不是麻琴,连女孩子都不是,而是他的好友柏晴生;这里也不是什么游乐园,而是规模小上许多的休闲场所,车站前稍嫌冷清的电玩店。   “才没有……晴生,你不是去换硬币了吗?”   晴生夸口说一定要把外头夹娃娃机里的特大包零嘴给夹回家,但跑去换零钱的他手上却没有半枚硬币。晴生耸了耸肩,朝兑币机的方向比了比。   “刚才好像有个家伙一次换了一大堆,害机器里没钱,所以店员跑到里面去帮我拿了。”   “是喔……大概他夹娃娃的技术跟某人一样很烂吧。”   “对呀对呀,好像是某个叫吉朗的。”   “你找……喂、你看。”   “什么?”   “好像可以换钱了耶。”   刚刚晴生指着的兑币机旁站了个肥胖的男子。他正焦躁地掏出钱包,还抽出一把千元钞票,直往兑币机里头送,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被机器旁的店员给阻止了。   “奇怪,还没好喔?”   “不是吧……那个店员刚刚才跟我讲过话,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店员毅然决然地伸出一只手挡在男子与兑币机中间,另一只手则指着贴在墙上,写着“禁止大量兑币”的公告。但男子依然故我,硬是想挤开店员的手继续动作。   店员也拼命地阻挡,争执的音量渐渐拉高到就连吉朗这里也听得见的程度。看来刚刚把兑币机掏空害得晴生要等着换钱,也是那位仁兄干的好事。换钱换到把兑币机挖空,就算被怀疑是别有他用也无可厚非。   跟店员比起来,那胖子的声音却显得嗫嗫嚅嚅,脸越吵越红,声音反而越来越细小。   “这台兑币机是专门提供给本店的游戏机台使用——”   “———————————”   “刚才您换的量应该够您使用了,请考虑到其他的客人——”   “———————————”   “这间店不是开给您一个人玩的,您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从店员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推敲,那个胖子似乎毫无退意,一直强调自己一旦跳下来玩就非得玩到把兑币机掏空不可,强行抵抗着。   “哇……好个自我中心的电玩阿宅。”   “就是啊……那是?”   这时又有另一名身材高瘦,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顾客走近兑币机,与胖子形成强烈的对比。而这难以忘怀的身影让吉朗不禁深深倒抽一口气。   (他就是那时候……招惹小麻的混帐!)   毋庸置疑,他就是那天缠上麻琴的男子。他和当时如出一辙的狞笑,吉朗不可能认错。看来他应该只是去换钱,不至于和那胖子搭讪。肯定是不耐胖子无理取闹,才会想动手排除吧。   和吉朗的想法一致,看到其他客人上前而稍微松口气的店员,却立刻又绷起一张脸。那高瘦男子竟然一手搭上胖子的肩,一起向店员抗议起来。   “那家伙……”   晴生小声啐了一口。   “你知道那个人啊?”   “废话,他就是那个茂原啊!茂原贵史。”   “茂原……?”   晴生一把揪起状况外的吉朗袖子,把他拉到游戏机的背面,一边窥视着兑币机的情况,一边小声地说:   “你忘啦?他就是那个高我们两届,号称千人斩的那个——”   “千人斩……啊!”   前年秋天,有个和吉朗同为一年级的女同学转学了。那位刚入学时以可爱闻名的女生,在学期开始没多久就转学的事,曾掀起一阵不小的话题。而当时有个谣言说她真正转学的原因是因为怀孕。至于始作俑者是谁,虽然没有明说,但全北高的学生都深信那胎儿的父亲绝对是茂原贵史。   至于是否真有怀孕一事早已不可考,不过谣言却从未间断地在学生之间流传,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是茂原贵史不会错。   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他这个人轻浮狡猾,但在女孩子眼里就像是一张甜蜜的面具。就算背后有那样的传言,但正如千人斩之名,跟他来往的女性依然络绎不绝,可见他的确是有种男性所无法体会的魅力。   若所传属实,他必定会遭到停学或退学处分,然而茂原贵史不仅没被停学,还能靠推荐甄试上了大学。   “老爸是政客还是暴发户什么的,把谣言压下来了吧……”   “没错没错,搞不好他爸在外面有一堆私生子臭名远播,在家却溺爱老婆儿子,要什么有什么……”   虽然吉朗在学校见过他几次,也不过是制服一脱就相见不相识的程度。而晴生因足球社活动,时常前往高年级教室,自然有的是机会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原来他就是那个茂原贵史啊……咦!?”   “小声一点啦!被发现怎么办啊?”   “啊、抱歉抱歉。”   吉朗胸口忐忑不安。   要是那天搭讪麻琴的真是这个茂原贵史……   (难道他要在千人斩的名单中加入麻琴……!?)   目前看来,贵史的魅力对麻琴完全起不了作用,因为麻琴绝不会看上那种男人。   倘若贵史使出什么肮脏的手段硬逼麻琴就范——   “喂!吉朗!你去哪儿啊!”   晴生压低声音,伸出手想制止从游戏机后探出身子的吉朗,但他的手却被吉朗拨开了。   贵史不知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店员脸色铁青地匆匆离开兑币机,接着他还催促那个胖子,把手中的大把钞票一张一张地往机器里送。喀锵喀锵,硬币坠落的声音回荡在电玩中心里。   吉朗朝着自动贩卖机林立的区域走去,兑币机刚好像屏风般,将此处跟游戏机区域隔开,他们两人的对话从这里应该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剩下的全部都给我。”   “……嗯、好……”   刷的一声,贵史从胖子手上抽走了些什么。听起来像是贵史把他要换的千元钞给一把抢了过来。   (……勒索……?)   他是刻意接近和店员起争执的男子,并装作同一阵线,再理所当然地要钱吗?   就算吉朗脑袋里被麻琴的事占满,因此身体不自觉地擅自行动,但偷看这种勒索过程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这胖子认识贵史,说不定两人交谈时会提到麻琴的事;若只是普通的凯子,那吉朗的期待可就要落空了。   “那个信箱,你还有在弄吗?”   “久、久居、令美的话、手机换了。”   (……耶?他们真的认识?)   虽然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但从用“那个”作为开头来看,两人绝不是第一次碰面。   “不是啦!令美我玩过就算了。佐仓麻琴那边情况如何?”   正想回到晴生那里的吉朗吓了一跳。   (刚刚……)   听见麻琴的名字了。   “佐、佐仓……正在、进行……一天、两次。虽、虽然被挡、不过、我有换位址。”   “电话骚扰咧?”(注:原文为ワソギり,指铃响一声即挂断的电话骚扰行为。)   “每天、都有用、随、随机号码、打过去。”   (邮件被挡?电话骚扰?)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搭讪用的伎俩。每被挡一次就换新的邮件地址,还打电话骚扰,无论哪种都跟搭讪完全相反,是故意令人厌恶的招数,或是跟踪狂的伎俩。   尽管有些人以为用电子邮件或无声电话之流就是爱情表现,但是像贵史这种作法,摆明了要让对方产生厌恶感——不,是要这个男子让对方产生厌恶感。   如此一来,对象女子必将避之唯恐不及,但从两人所言,除了麻琴之外还有另一名女子已惨遭毒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假的?那女的之前还很怕的样子,现在不只不怕,还敢跟我大小声咧。”   “可、可是我、真的……”   “恐怖邮件效果可能比色情邮件还好,都给我换成血腥一点有内脏的那种。还有,晚上信寄过去之后一定要再响一次电话喔!”   “嗯、我、知道。”   “这样她就会心生畏惧跑来依靠我了吧,念女校可不容易遇到像我这么成熟的男人啊。”   从贵史洋洋得意的口吻之中,吉朗终于察觉到他们的企图。   挡也挡不完的色情邮件再加上电话骚扰,持续几天甚至几个礼拜下来,普通女孩的精神一定无法负荷,会想找个人吐露心事吧。   就算能找女性朋友商量,要是突然被跟踪狂攻击,女孩子家根本无力抵抗,还可能被牵连而受伤;这种事还是得向男生、男性友人或者是男朋友请求协助。   恐怕贵史就是利用这一点,安慰女孩子惊恐不安的心,展现男人可靠的一面,进而让女子对他倾心,最后为千人斩纪录添上新的一笔。变态行为全交给这个胖子,自己则独占一切好处,好一副如意算盘。   当然贵史也不会对每个女孩子都如此大费周章吧,一定是搭讪不成才会用这种手段。   (也就是说小麻还没有交男朋友……等等,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吧!)   要是女性朋友或男朋友都没办法解决,只好寻求父母——可惜这点麻琴办不到。她的双亲在两年前的意外车祸里不幸罹难,顿失怙恃的她,现在安顿在邻镇亲戚家。   即使如此麻琴也没向贵史求助,看来贵史善于吸引女性的假面具对麻琴无效。她从前就是个慧黠的女孩,也颇有识人的眼光,可能她早已经看穿贵史的真面目。   吉朗把麻琴当作是自己的骄傲似地沉浸在自豪的世界里,却又被一记沉闷的踱步声给拉回了现实。   “……可是那个娘儿们竟然胆敢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看来非得先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那、那……”   “看是要来个小绑架吓吓她,还是集体猥亵之类的都好。”   (………………!)   吉朗硬是把冲到喉头的惊呼给吞了下去,两手捂着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两个家伙……竟然……)   还真希望他们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但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绑架和猥亵都是犯罪啊。说害他丢脸,也只是麻琴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开而已,犯不着用这么偏激的犯罪手段报复。   “……猥、猥亵……好像比……绑架好……的样子……”   “我没在问你的意见。绑架的话我不就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了吗?就像拯救公主的英勇骑士华丽登场那样。”   “你、你说的对。”   “……不过玩猥亵的话可能比较有看头。”   贵史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然而完全不像朋友之间说笑那般轻松,反而飘荡着一股阴森冷酷的气息。   “嗯、嗯。在留言板、招募、的话、马上就、好了。”   胖子的语调虽然吞吐,却充满自信,欣喜地回应着贵史的一字一句。这两人根本不只是什么朋友,完全是共犯。   (玩真的吗……不会吧……)   然而这两人是认真的,绝非说笑。绑架、猥亵和跟踪行为对他们来说并不等于犯罪,只不过是为了让女孩子落入陷阱的准备工作罢了。   帮助被掳少女脱困的英勇骑士,抑或是在少女遭色狼集团侵袭、求救无门时伸出援手的翩翩绅士,这都是贵史所期望的角色——既能报复,又能抱得美人归。但这千人斩的男子却从未想过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必须刺伤多少少女的心。   (……该不会他到现在都……)   听贵史的口吻,这些恶行绝不是灵光乍现的产物。瞧那胖子一副理所当然地附和着,恐怕牺牲在这两人诡计之下的女性已不计其数。   在千人斩名单之中,有多少女孩遭其恶整,又有多少女孩不堪折磨心力交瘁,落入贵史的魔爪?   像这样臭名远播的人还能持续得逞,绝对是用了各种下三滥的手段。   “怎么办呢……小麻……”   不管是绑架还是猥亵,绝不能让麻琴被这些卑劣的恶行伤害,不可以让贵史这般不耻之徒动她一根寒毛。但是话说回来,到底该怎么作呢?   “嗯?你说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两人的对话让吉朗吓出一身冷汗。   (糟了……)   吉朗一时忘了捂嘴而不小心发出声音。这出其不意的声响 一让贵史他们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刚刚是谁?”   “被、被听到、了吗……”   两人的声音里掺杂了戒心,同时脚步声一步步往吉朗逼近。   (死定了!)   吉朗连忙双脚跪地趴在地上,假装窥探机器底下的缝隙。在感觉到贵史他们绕过兑币机之后,吉朗看也不敢看一眼,语气平板地小声嘀咕着:“奇怪——应该是滚到这边的啊……”佯装掉了零钱的样子。   “喂!”   “!……奇、奇怪咧……我的一百块呢?”   “喂!就是你!”   肩膀被踢了一下的吉朗全身僵硬地动弹不得,要完全装傻果然有难度。   “咦,有、有什么事吗?”   “你……在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是?”   神啊!请立刻赐给我举世无双的演技吧!吉朗一边祈求着,一边硬装糊涂。   “啊?请、请问你是、指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偷听!!”   贵史踹了贩卖机一脚,他身后的胖子则一直盯着吉朗看。   “我、我没有啊。我只是、想来买饮料结果零钱掉了,所以在这里找……!”   “少给我装蒜!”   贵史的手往吉朗的衣领伸,就在这当下——   “你在干嘛啦,钱不是在这里吗?”   晴生用拇指与食指把一枚五百元硬币拎在眼前。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注意的,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晴生的现身确实有如及时雨。   “啊、是喔,原来在那边。”   吉朗战战兢兢地走近晴生,而晴生则是用另一只手指着出口说:   “我都快玩腻了啦,要不要去外面喝点饮料?”   “就是说啊!”   晴生坦荡荡的语气似乎让贵史信以为真,他啧了一声之后便往游戏机区域移动。胖子则是继续呆呆看着吉朗,但被贵史一唤便立刻尾随上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吉朗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当他注意到自己屏住呼吸已经一段时间,再次将大量空气吸入胸腔时,晴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突然找上你,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嗯,就是啊……啊、真的要出去吗?”   “没关系啦……刚才怎么了吗?”   “到外面再说。”   吉朗不忘留意那两人的动静,和晴生走出店门。他走到外头,沐浴在灿烂耀眼的周日午间艳阳下,感觉有如恶梦乍醒一般。   (恶梦……)   确实是场恶梦。   二天前,吉朗看见了久别两年的麻琴。那天,是想着考上大学就跟她表白的吉朗,获得有如铁支般的E级判定之日。   竟能刚好在那天遇上麻琴,简直如同上帝保佑似的,当时眼前全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想像。纵然大考结束之前有超过半年的时间不能再见面,但绝对要从放榜那天开始,把这段时光给弥补回来,吉朗这么想着。   然而二天后的今天,情况并不允许他悠哉地说这种梦话。   即使麻琴知道贵史的存在,但对他肚子里有何诡计必定一无所知。她大概认为只要持续这样毅然决然地拒绝下去,贵史迟早会罢休的吧。   会有人暗地里策划着绑架或者是集体猥亵这种低劣的行为,恐怕她连想都没想过。   “那么,刚才到底怎么啦?”   “……咦?”   “你不是说到外面再说吗?”   “啊、对喔——”   晴生似乎是注意到吉朗对着天空回话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开始盯着他的脸看。   “没事吧,吉朗?”   “……就是他。”   “啊?”   “那天缠着小麻——圣女学生的人,就是茂原。”   “……真的假的?”   晴生眉间一沉,吞了吞口水说:   “你该不会直接跑去跟他谈判吧?看你装那样子也不太像。对了,他不是问你‘有没有偷听’吗?是说前几天在车站的事吗?”   “不是……”   是更糟糕的事。   只因为不顺自己的意就想伤害麻琴,还为了让她在众人前丢脸,策划出这些骇人听闻的犯罪计划——   (……等等!)   对贵史与他的胖子跟班来说,那些事情应该都是习以为常的恶行,没什么大不了。而听他的口吻,这档事也不像需要精心筹备好几天才能完成,在留言板上募集色狼团体,似乎只要一天就够了。   如此一来……   “吉朗?”   “——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什么急事啊?要帮忙吗?”   “对不起啦!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吉朗挥别满脸问号的晴生,奔往车站前的脚踏车停车场。与家在徒步范围内的晴生不同,吉朗是骑脚踏车来这儿的,本来他看天气那么好,还想散步过来呢……幸好他有骑车。   想必贵史盯上麻琴已有些时日,那天在放学时段出现在车站月台,也是因为掌握了麻琴行程的缘故。   虽然不是此时此刻,但麻琴搞不好明天就会惨遭毒手,危机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总之得先让麻琴知道自己的处境。   吉朗骑上爱车,开始全力冲刺——三分钟后却又急停下来。   (……小麻她家在哪儿啊……?)   身为青梅竹马,吉朗当然知道麻琴儿时的住处,可是她早在两年前就搬到邻镇去了。   上了国中后有些难为情,自然不像从前那样亲昵;而因为家住得近,也就没有寄送贺年卡的习惯。目前除了知道她身在邻镇外,其他一无所知。   (怎么办才好……)   找个人问问看吧。麻琴国中时的姊妹淘应该会知道她迁居后的地址。   只不过吉朗与她们素昧平生,突然打电话询问她的住所想必会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被列入黑名单。   “对了!爸妈他们——”   他们参加了镇公所办的巴士旅游团,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人影,根本联络不上。平时足不出户的夫妇俩竟然在这种紧急时刻跑去旅行,不会选时间也要有个限度啊!   “就算爸妈不行,其他邻居应该会知道吧。”   麻琴旧居附近也同为旅游团招揽的范围,参团的机率不低,但街头巷尾至少会有一两户在家的吧。比起突然致电陌生女孩子,直接跟打过照面的邻居探询要来得省事多了。平时笑脸迎人及嘘寒问暖,在左邻右舍心目中打下的成绩,就要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啦!   吉朗用力一踩,两轮转眼间便催至极速。   吉朗家一带座落于丘陵上,而麻琴家则接近丘陵顶端。   从家里出发到车站为轻松的连续下坡,但是照原路回来便是陡直的上坡,相当吃力。   自车站往东走的话坡度较缓,虽然要绕点路,但吉朗平时都是骑这条路回家的。   在那坡道上端,有间小小的老旧神社,平时是孩子们游玩的地方。   与现在正在走的这段坡道相异,在神社正面正对着住家门面的山壁上,有一道近百级的石阶,不够虔诚的大人是没动力爬上去的。由于不会被大人们骂也不会被干扰,吉朗念小学时常来这里玩耍。   “以前好像常常和小麻在这里玩扮家家酒呢……”   他们曾拿神社里大树的叶子当作碗,麻琴摘的花瓣当作饭,两人在神社的屋檐下建立了小小的家庭。   麻琴妈妈跟吉朗爸爸育有一对儿女和一只名叫泰瑞的茶色小柴犬,名字是麻琴取的。   虽然对麻琴来说也许只是在扮家家酒,但当时的吉朗可不这样想。麻琴叫他“孩子的爸”,还为他做饭的世界——这是多么幸福的梦啊。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喜欢麻琴。   “所以我……绝对……”   绝对不让那卑鄙的瘪三碰麻琴一根寒毛!   吉朗把脚踏车停在神社旁,迈向神社正面的石阶。下去往左边不久,就能到麻琴的旧居。   “叫什么来着?应该是,富山……还是富田?也不对,富、富、富……”   怎么都想不起麻琴邻居家的名字。然而在踏上石阶第一级那一瞬间,老旧的木制门牌闪进脑海。   “对了,是富里——————!?”   吉朗背部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整个身体朝剩下的九十级台阶直飞而去。   他在刺痛之下瞬间闭上了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物令人毛骨悚然地飞快旋转着。他的眼中似乎还闪过某个人的身影,但立刻被周遭事物给替换,无从确认。   吉朗早就滚到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   (我,会死吗?)   难道痛到突破临界点了吗,好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有在头撞到石阶角时有点反应。渐渐地,吉朗的意识也开始朦胧了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之内,出现了一个翻滚着的男子,从长长的石阶上头一路往下滚。男子的脸被染得通红,表情痛苦而扭曲。   (……难道,我死了吗?)   那张脸,不折不扣是自己的脸,既非未来式也不是现在进行式,而是铁铮铮的过去式。吉朗身上不知哪儿撞出了伤口,全身染血,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也难怪,因为他本人的灵魂正在这里注视着自己翻滚的惨状。   (我就这样死了吗……完全帮不上小麻的忙。)   麻琴的脸孔闪过眼前,紧接着,吉朗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茂原的诡计都还没被拆穿!现在知道麻琴有危险的也只有我一个!我……我已经决定要保护小麻了啊……!)   吉朗眼前所见突然开始歪曲,就像被一双巨大的手给扭碎一般。接下来,原本丝毫没有感觉的痛楚,忽然全都回到吉朗体内。   我还没死!痛成这样我肯定还没死!   (没错……我要活下去,不早点让小麻知道的话……!)   吉朗伴随着剧痛不断向下翻滚,并在停止前失去了意识。   ————小、麻…… 二 老天爷的难笑恶作剧   好暖和啊。   而且,还非常舒服。   有种软绵绵的东西裹着吉朗的身体,在云端上晾着肚皮打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有点不舍,吉朗还是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   黄白色的窗帘东在窗边,光线透过蕾丝窗帘撒进房间。有些污渍的浅绿小碎花壁纸也反射着阳光,让房间显得更加明亮。   虽说有些岁月的痕迹,但感觉还不坏。   只不过,吉朗对这房间十分陌生。   (这里……是哪儿啊?为什么我会在从没来过的房子里睡大觉……?)   他才刚醒来,脑袋还不甚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总之,先把目前所在地弄清楚再说吧!正当吉朗回神打量房内时,有个轧轧声传进他耳中。他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扇巧克力片形状的门缓缓朝房内开启。   一名两手捧着洗脸盆的少女,边后退进门,边用肩膀把门靠上。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光是她的背影就让吉朗内心不禁小鹿乱撞。   (女……女仆……”)   白色的背带在深绿色连身裙背后交叉。双肩的滚边、以及井然有序地系在腰间的缎带都是白色,想来应该还搭配着白色围裙。这款式与近年的女仆咖啡厅那种以萌为重点的类型有所不同,那有如禁欲派人士一般包得密不透风的袖子和衣领,再加上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期待意外走光的绝妙裙长,这女仆扮相绝对能把流着正统派血液的制服爱好者迷得头晕目眩。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这里会有女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女仆装扮的少女边哼着歌,边走向床另一侧的茶几。她嘿咻一声把脸盆摆上,卷起裙摆朝吉朗这边转头。   “我拿热水来擦脸啰,就算睡着了仪态也是要——”   少女天籁般的清澈嗓音突然打住,目瞪口呆地直盯着吉朗。初次直视少女容颜的吉朗也由于某种莫名的感觉吃了一惊。   (这个女生,好像在哪见过……)   少女大约和吉朗同年,那头在今日可谓弥足珍贵的乌黑秀发扎成两辫,头顶则戴着与围裙一样洁白的发饰。她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风纪股长般正经,但藏在稍大的无框眼镜后带着点稚气的双眸,却让吉朗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惜的是,吉朗并不认识什么女仆,在女仆咖啡厅以外的场合见到女仆装扮的女性也是头一遭,而他的交游也没广阔到能让他顿时脑筋打结的地步。   所以,这应该只是单纯有什么误会吧,但总觉得喉头有些话蠢蠢欲动,难以按捺。   不过少女好像并没类似的情绪,她眨了眨眼定下神来,露出满面的笑容。   “醒过来啦!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担心哦!”   她像是放下心中的重担似地,哒哒哒地冲到床边来。   “睡了整整一天了耶。医生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害我很怕会不会就这样死掉,紧张得睡眠不足呢!”   这名少女近看下虽然似曾相识,但对吉朗来说的确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吉朗的旧识般,十分亲密。   (她认识我……?啊,大概是哪个朋友的妹妹还是学妹,单方面看过我的照片——之类的吧,态度才会这么友善。)   吉朗脑海中浮现各种可能性,同时仔细端详这位少女。不料她表情突然凝重起来,把脸凑近吉朗。   “咦……!?”   “有哪里在痛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说得也是,从那种地方摔下来不痛才怪呢!”   “摔下来……?”   是还没睡醒吗?怎么自己的声音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少女看见吉朗小声嘀咕,眉头锁得更深了。   “真的撞到头啦?没印象吗?吉香你昨天从神社的石阶上摔下来——”   “石阶!!”   吉朗脑中闪过数个画面。电玩店的兑币机、在月台上被纠缠的麻琴、骑脚踏车冲向令人怀念的神社的,好长好长的石阶————   (对了,我从那里摔了下来……)   “想起来啦?”   “刚才……”   “咦?”   “刚才你说我睡了一整天……”   “对呀,从前天傍晚开始,到现在大概快一天半……啊啊!”   少女被突然起身的吉朗吓得大叫,还后退了几步。吉朗原想推开少女跳下床,却因为疼痛而僵在原地。这痛楚来自全身上下各处,并非特定部位。   从那么长的石阶上跌落,要不受伤也难,吉朗甚至连看见自己摔下来的濒死体验都有了,一般来说轻则骨折,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内脏破裂。   话说回来,刚刚躺着的时候一直觉得呼吸困难,该不会是肋骨断掉插进肺里去了吧?   吉朗慌张地试着让摆在棉被上的两手使力,疼归疼,但石头布石头布之类的手掌开阖还办得到。吉朗稍微放下心后喘了口气,正拍拍胸脯时……   “…………!?”   吉朗的胸部出现了巨大隆起。   异样的隆起正撑高着不知何时被人换上的简素睡衣。   (这什么鬼……该不会肿得很大吧!?难道肋骨真的断了好几根还上了石膏什么的吗!?)   吉朗战战兢兢地把手探向那隆起的顶点。   “……奇怪?”   触感不像石膏或绷带那么硬,反而出乎意料地柔软,胸部还能明确感受到透过一层布传来的手温。   (什么都没有……?)   手和胸部之间只隔着一件薄薄的睡衣,此外什么都没有,真的是肿起来了吗?可是摸起来不会痛,况且无论在滚落途中撞击胸部多少次,也不至于肿到能遮住视线吧?   “那这是……什么……?”   吉朗试着稍微施点力气去挤它,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弹性,而且手的一触一碰都确实地传达到身体里头。   “那个——吉香啊……?”   从刚刚就躲在一旁担心地看顾着吉朗的少女,怯生生地开了口。   (嗯……?吉香……?)   这么说来,她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么称呼吉朗的样子。这不是我的名字,是有其他的意思吗?听的人不了解的话,也就没有意义啦,吉朗想。   少女目光瞄了瞄吉朗的胸口又说:   “吉香,你从刚刚就在摸胸部,是不舒服吗?”   (插图025)   “胸部……啊,对啊。有点呼吸困难所以……”   少女听见吉朗的回答,安心地吁了口气并露出笑容。   “说得也是,E罩杯的人仰睡,的确会有点呼吸困难呢。”   “E……罩杯……?”     E罩杯。   在杂志上常见的字眼。   常打在泳装少女身边的字眼。   用来标示胸围尺寸的字眼。   而且——是身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   “………………!?”   这回吉朗用整个手掌再一次地包覆着那团隆起,并再次挤压它们,而压迫感也确实地传达过来。并不会痛,反而有点痒。   (不会吧……为什么我会变成波霸呢!?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大小!)   当然这是观赏时才会讲的话,吉朗自己并不想变成这样子。   (这该不会是梦吧……不对,难不成我真的挂啦?然后蒙主垂怜替我实现最后的愿望?神啊!会错意也要有个限度吧!)   吉朗是因为身为男性才想看E罩杯,绝对不是像胸部小的女孩子那般憧憬丰胸。   的确,那位少女所穿的女仆装是自己喜爱的类型,现在盖的棉被也比自个儿家里用的更软更舒适。然而最重要的自己却成了波霸,那舒服的床跟女仆少女都成了枉然啊!如果说这是临死前来自神明的施舍,那也未免太讽刺了。   “喂,吉香啊,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是早点给医生——”   少女出声关心,吉朗却没心情理会。   连死了都不能如愿,这样的人生也太惨了吧!   这时细微的敲门声响起。就在少女说请进的同时门开了,另一位女仆装扮的女性随即走进房里;她的服装跟刚才的少女同款,但连身裙却是深沉的黑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剪得和下巴平齐的短发发色。乍看下好似一头白发,可又和头上发饰的白有点出入,带着淡淡的水蓝色。   看起来大约比吉朗年长两到三岁的这位女性,不知是因为发色还是那双细长眼睛的缘故,给人的印象有些冷淡。虽然同样身穿女仆装,但与身旁的少女比起来却沉稳多了。   “太好了~!千寻你来帮我了!吉香她醒过来了,可是……”   “…………”   千寻直盯着吉朗瞧,而那视线有一瞬间撇向被吉朗紧抓住的胸部,旋即又回到吉朗的脸上,两眼还眯了起来。   “那个……千寻?”   “春生,快请医生。她吩咐过一醒来就要请她来的。”   千寻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也不甚强烈,却带有令人唯命是从的力量。而少女——春生也像是被她毫无踌躇的命令震慑住一般,鞠了个躬便冲出房间。   “HARUKI……对了,是晴生啊!”(注:春生与睛生日文发音同为HARUKI。)   那位身着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和吉朗的好友晴生有些神似。虽然她的体型比晴生娇小,留着长发,还戴着眼镜,并不会直接让人联想到晴生,但真要说起来,两人十分相似,难道是他妹妹?   (不过她叫HARUKI……兄妹总不会同名吧。)   名字和神韵都那么接近还真是稀奇。   “无论如何,她就是春生,不过呢——”   不知何时,千寻已贴近床边站在先前春生所站的位置。接着把脸凑近吉朗,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是吉香吧?是吉雄?还是吉明呢?”   “……我叫做吉朗,市川吉朗。”   “市川、吉郎啊……吉是大吉的吉?郎是太郎的郎?”   “吉对了,不过朗是爽朗的朗。”   “果然是这样啊。”   千寻站起身来,将手伸往吉朗的胸际,并且把他抓着胸部的手拉开。   “这不是一般女孩会做的事。”   “我又不是女——”   “‘在这里’的你,的确是个女生唷。”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呃、那个……”   “千寻……我原名叫千广。”(注:千寻和千广的日文发音同为CHIHIRO)   “那么、千寻,我……死了吗?”   吉朗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千寻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些情绪,接着“咕”地,从喉头轻笑了一声。   “你还没死,不过目前的状况还要更难以置信也说不定。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个身体严格来说也不属于你。”   我还没死。   这身体不是自己的。   吉朗不断在心里逐字反覆咀嚼这些话。每一项虽能个别理解,但却怎么都连结不起来。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   这连接那两句话的重要句子,却让吉朗百思不解。   (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怎么想都应该是死后的世界,不是这样的话又是啥啊?女仆天堂?)   吉朗的思绪开始往奇妙的方向滑行并不断运转着,所幸他还没因为了解状况而陷入惊恐,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害他还处于状况外的正是现在这副女性躯体,并且还是E罩杯。   千寻退后了些,熟练地拿了个枕头垫在吉朗后腰上。吉朗顺势把背靠了上去,身上的负担果然舒缓许多。   “我很想说明给你听,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等一下医生来的时候,记得把身上哪里不舒服都说给她听——除了你变成女生的事之外。”   “可是……!”   “再找机会跟你说,好吗?”   话刚说完,房门就被轻敲了几下。千寻将门打开,春生便领着一位五十出头的白衣女士走进房里。   “吉香啊,你还好吧?”   “松尾、医师……!?”   那是吉朗小时候时常光顾的松尾医院院长——应该说是和他很像的女性。松尾医院是间位于山丘上的小型个人医院,吉朗家那一带几乎都以他为家庭医师。   年幼时只要感冒就会连带发高烧的吉朗,上了中学后体质大有改进,几乎没再叩过松尾医院的大门,不过还是能时常见到他出诊的身影。   与晴生如出一辙的春生,以及女性版的松尾医师——这种相似还会持续下去吗?   “哎呀,精神不错嘛!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让我看一下喔!”   医师从公事包中取出听诊器挂于胸前,并举起听筒。   “来,请脱掉上衣。”   “好……”   皮肤有直接碰触睡衣的感觉,这也就代表,只要解开睡衣前扣,这对巨乳就会当场蹦出。   (这可是自己的胸部啊……不过既然有E罩杯……)   当吉朗还在天人交战时,一只手从与松尾医师相对的左侧探了出来。   “啊……”   “你的手还在痛吧?医师,我来帮她。”   究竟什么时候换到这边来的啊?千寻的手毫无预警地突然窜出,熟练地将吉朗睡衣钮扣一一解开。没有勇气与自己胸部面对面的吉朗无助地往千寻看去,却见她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她似乎是见到吉朗为难的样子,才特地伸出援手。   对吉朗的内心挣扎浑然不觉的松尾医师,拿着听诊器在吉朗身上四处检查,一一确认伤痛的位置。这些动作,都与吉朗所认识的松尾医师相近。   “嗯……除了一点瘀青跟擦伤之外并无异常,吉香你还真幸运呢。你从小身体就很柔软,看来你摔得很有技巧哦。”   “喔……”   这位松尾医师也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吉朗,而且一副从小时候便认识他(她)的样子。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个身体严格来说也不属于你。’   刚才理解不了的话,似乎渐渐地渗进了吉朗脑海深处。这对巨乳是属于吉香这个女孩子的,而从吉香小时候便认识她的松尾医师也是位不折不扣的女性,这样的现实,和千寻的话相吻合。   即便吉朗对个中缘由仍毫无头绪。   “千寻啊,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张有关换药跟纱布的说明,接下来就暂时麻烦你了。还有吉香,你已经可以下床啰,以后下楼梯千万要小心。”   “真的很……谢谢你。”   吉朗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道谢,松尾医师微微地笑了一下,在吉朗手中不知塞了些什么。对于那轻小的触感,吉朗一点也不觉得讶异。   (果然……就算变成女的,松尾医师还是松尾医师。)   吉朗记忆中的松尾医师,向来都会偷偷地塞糖给来看病的孩子。她对低着头的吉朗挥挥手,随着春生走出房间。   “你认识松尾医师?”   应着千寻的声音,吉朗点了点头。   “只不过,我认识的他是个男的。”   “啊,这么说来吉香是在这个镇上长大的啰?”   “吉香……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吉香啊?”   “市川吉香——大吉的吉,香味的香,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正确来说,是这个身体主人的名字。”   吉朗跟吉香,差别只有最后一个字。理所当然地,女生的名字比起吉朗来得自然,而且现在还有着E罩杯身材,要自称吉朗也很难为情。   尽管如此,自己的意识中毫无身为女性的自觉,即使回溯过去的记忆,也不见其中曾有身为吉香的痕迹。   “那个……‘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啊?”   “你有听过多次元宇宙吗?”   “多次……?”   “有另一个十分相似的世界紧邻着自己的世界,并无限延伸连锁的一种理论。也有人称作平行世界,常在科幻电影等等的地方被引用。”   以前,吉朗有读过类似的漫画。   那是关于一个少年,因某个缘故穿透了世界与世界间的界线,在神奇世界里旅行的故事。他对自己身处何地一无所知,不管是历史、文化还是生活,都与他生长的世界截然不同。   然而,那个奇妙世界的居民却知道他的名字,还很熟识地跟他交谈。不断旅行的他,得知有另一个少年不仅和他同名,外表也一模一样。虽然主角想寻找他的下落,但其实那名少年,在一开始就和他对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直到故事落幕,两人都不曾相遇。   而他,是这样称呼这个奇妙世界的。   “平行……世界……”   “没错。要你立刻接受可能还有点困难,不过现在你只要把这个词,放在脑中的一个小角落就好。这段期间就算你不喜欢也会慢慢理解的,就像我一样。”   “我……啊!”   能够如此说明,要不就是在瞎扯,要不就是体验过吉朗现在处境的过来人吧。而且就算要瞎扯,也不可能把吉朗的胸部弄成E罩杯,让晴生与松尾医师扮成女人,因此怎么看都该是后者。   “那千寻你也是……?”   “我只是把原为千万的千跟宽广的广的汉字改成千寻,发音没变,自然也不容易混乱,胸部也不像你那样‘出众’。”   吉朗下意识地望向千寻的胸部,果然相当“收敛”。直至千寻注意到他的视线,把胸部遮了起来,吉朗才赶紧把视线别开。   “请别乱看。”   “不、不好意思!”   吉朗反射性地道歉,而千寻的语气依然没什么抑扬顿挫,还是一样地面无表情,但眼中却带着点恶作剧的神情。   “我现在就连刚才那样女性化的动作都已经很习惯了。”   “……习惯了?”   “三年了。”   “三——”   “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吧,不过我好一阵子没去上过课了。”   “三三三三三年……!?”   吉朗才刚冷静下来的思考回路,又开始高速运转。   平行世界什么的,无关紧要。   就算被交换的只有内心而不是本尊,也无关紧要;虽不是很详尽,但是E罩杯还有吉香这个名字也说明过了,所以同样无关紧要。   但是三年这个数字,非同小可。   (三年……也就是说真的回不去了!?)   这么说来,那套漫画的结局也是,两人都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不停地漂泊,就像是走到了某种坏结局。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以一个E罩杯女孩的身分过日子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打一开始,吉朗就是为了告知麻琴她即将面临的危机,才会来到他跌落的那段石阶。   在电玩中心里,贵史和胖子之间的骇人对话,只有吉朗一人知情。同时,也只有吉朗能救得了麻琴,但现在竟然从找寻麻琴的住所,变成得找寻麻琴所在的世界。   ——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放弃。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小麻。)   “真的没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吗!?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非得处理不可……而且最要紧的是——这牵扯到一个女孩的人生啊!”   也许,就在吉朗在这里昏睡的期间,贵史的魔爪早已扑向麻琴。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更是焦虑难耐。   吉朗掀开被子的手隐隐作痛,但他仍咬紧牙关跳下床。当赤裸的双脚接触到木板地时,因这股冰冷而下意识低头的吉朗,就这样再次与他的E罩杯打照面。   “就算那件事非常紧急,以你这副德行在宅邸里乱跑也不是办法。”   “也、也对……”   瞥见自己胸部这档事让吉朗稍微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虽然不知这儿是哪儿,但明显是个陌生的地方,就这样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乱闯是很不智的行为。   深呼吸后,吉朗重新检视自己的身体。原来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两截式睡衣而是连身睡袍,难怪脚边凉飕飕的。睡袍下摆直达足踝,质地轻薄,实在不足以遮身蔽体。   “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借我衣服呢……?”   吉朗话还没说完,千寻早已打开位于房间角落的衣柜。柜子的深色木纹与茶几、椅子以及床铺相同,并无赘饰,质朴且典雅。   千寻取出里头的一套服装,挂在门边的壁钩上。随后她小小地“啊”了一声,又回到衣橱边去,然而墙上挂着的那套服装,早已夺去吉朗的目光。   靛青色连身裙套着洁白围裙,而露出口袋的滚边,应当是属于头饰的一部分。这套衣服与千寻和春生的女仆装款式相同,只有颜色上的差异。   (……女、女仆装……!啊现在是怎样!?)   纵然吉朗很喜欢女仆装和女校制服,却从没想过要穿上它们。即使身高稍低于平均值,吉朗总归是堂堂男儿身,长相也不是穿女装的料。   不过,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生,而且还是E罩杯。   (慢着……不、老实说好想穿穿看啊……!可是……!)   在家里穿还好,要穿出门的话还真有点挣扎。真希望换一套较为普通的外出服装。   “那个,除了这种的之外,能不能借我一套比较能穿出去的衣服啊?”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是哪件都得先把这个穿上。”   千寻指着床上的一团白布块,那似乎就是她刚才回衣橱取出的东西。   虽同为白色,质地却与围裙与头饰有所不同,作工如同蕾丝般纤细。是女仆装的配件吗?不过除了刚刚那两种之外,实在想不透女仆装还有什么不可或缺的配件。   (啊……会是吊袜带吗……?不对,那也不是必需品,过膝长袜或是裤袜还比较合适。)   吉朗一脸狐疑地提起它。左右各一的半球体布料相连在一起,两端还有细绳般的构造。   (这个难道该不会莫非就是、就是……)   “以吉香的胸围来说不可能NO BRA吧。”   “NO……!”   “BRA。就是没穿内衣的意思。”   “这个我知道啦!不不不不过,我的话……!”   和他犹疑的语气完全相反,吉朗两眼焦点被内衣吸了过去。这种似乎极受时下年轻女孩们欢迎,由蕾丝与缎带相缀而成的纯白内衣,看起来这么轻柔,居然容得下那对傲人双峰。   (在这里,把那对E罩杯的……不过现在是我自己的胸部……也就是说这是我的内衣,而我正在对自己的内衣感到亢奋——我到底在说些什么鬼啊!)   这时,房门被粗暴地敲响,吉朗与千寻两人面面相觑。不待两人反应,便有个人迳自开门冲了进来。站在房门与床铺正中间的吉朗与那人撞个正着,并顺势被压倒在床上。   “啊!”   “哇啊!”   胸部被挤压变形的感觉直逼而来——而压下来的那个人胸部并无隆起,应该是个男性。现在,吉朗正被男性压着。   (插图033)   “呃、可不可以……”   “抱、抱歉。我太急了……会痛吗,吉香?”   才刚听见他的声音,吉朗竟心头一怔。虽然自己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不过听见他称呼吉香这名字的时候,全身却微微发颤,心脏不听使唤地急速鼓动起来。   (……我、我是怎么了啊……?)   虽然不至于令人不快,但也静不下心来。难不成变成女生以后,被男人碰触到就会有这种反应?   男子从被陌生的情绪笼罩的吉朗身上爬起,他忧心忡忡的脸虽然还带点稚气,却是个年龄与吉朗相仿的挺拔男子。   (不会……吧……?)   这回心跳则是与吉朗的情绪相呼应,再一次地加速。吉朗并不认识这样的男性,但这位陌生男子的长相,与吉朗认识的某个人物极为神似。   这个男子,和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脸孔、在此刻最想见上一面的人物,极为神似。   “小……”   男子的手绕到吉朗背后,温柔地抱起他,好像在确认似地抚摸着吉朗的脸颊,接着安心地吐了口气。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准备开口的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立刻闭上嘴。吉朗随着他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千寻就站在身边。   “有什么吩咐吗?真琴少爷。”   “麻琴……少爷……”(注:麻琴和真琴发音同为MAKOTO。〉   (果然没错……只是……)   由于麻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性,所以这个男性想必就是这个世界的麻琴。就像松尾医师的情形一样,原本在吉朗世界存在的人物,在此则会以相反性别的姿态出现。   真琴瞥了千寻一眼,摇摇头说:   “没事。只不过听说松尾医师来看诊了,所以过来看看。”   他的口气冷硬,与适才面对吉朗时有如天壤之别。不过千寻并不以为意,轻轻回了个礼,将手上的洋装挂回衣橱里。   “千寻你在做什么?”   “吉香说她想下床,所以我准备拿衣服给她穿上。”   “已经……能下床了吗?”   真琴的视线转向吉朗,寻求着她的回答。可是吉朗却因为另外这个麻琴的出现,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目光向着千寻游移不定,希望得到她的协助。但这时真琴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   “主人在问你话的时候,立刻确切地回答不是基本礼貌吗?最重要的,外出差使途中竟然伤成那样,代表你平时实在太散漫了,知不知道!”   真琴瞪大双眼,以严厉的口吻斥责吉朗。那么刚才那卸下心头重担似的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前后态度也差太多了吧?   (怎么了……?小麻是这种个性的人吗?)   真要说的话,刚开始的语气比较接近吉朗记忆中的麻琴。会是男女之间的差别吗?不过松尾医师无论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出入。   除此之外,究竟他为什么会采取如此高压的态度呢——   (奇怪?刚刚,他说……主人……?)   自称主人的男子。   壁上挂着的女仆装。   这两者之间能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跟小麻在这个世界难道是女仆跟主人的关系吗!!)   变成了所憧憬的E罩杯波霸与女仆,已经相当具有冲击性了,更糟糕的是,麻琴竟然还是自己的主人!   (难不成我已经魂归九泉,而这里是伪装成天国的地狱,现在就像是陷入某种类似惩罚游戏的状态一样,一切都只是幻觉吗!?快告诉我这全都只是幻觉啊!神啊!这样搞我也太过分了吧!)   把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物全都摆在眼前,再让你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落空,心机好重的神啊。   “吉香?”   “吉香,还不快回真琴少爷的话?”   千寻悄悄地贴近错愕中的吉朗,并轻轻戳他的背。   (不管希不希望,我现在是女仆吉香……吧?)   这凝重的表情和平时温柔婉约的麻琴大相迳庭。吉朗像千寻刚刚那样,低着头说:   “是的……我没事,伤势一点都不重。”   由于不清楚吉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他只得毕恭毕敬地审慎回答。   真琴见吉香那唯唯诺诺的答法,不禁眉头一皱,淡淡地挤出“这样啊”三个字。接着便转过身去,手搭在房间门把上,回过头瞄着吉朗的手说道:   “你打算拿那个拿到什么时候?”   千寻说道,并从吉朗的手中将内衣提起。   “从怎么穿这个开始。”   “咦……!?”   “来,把钮扣解开。”   如同被步步逼近的千寻压倒似地,吉朗一屁股瘫坐在床上。纵然脑中曾闪过将自己全盘托付给千寻的危险性,不过眼前能倚靠的也只有他了。   谁叫目前的吉朗连区区一件内衣都不会穿啊!   吉朗吞了口口水,双手移往睡袍的钮扣。 三 不合格的女仆与未婚妻   佐仓家的早晨,从上午五点开始。   佐仓家的佣人们,正聚集在位于一字形宅邸正中央的大厅里,进行晨间会议。   “本日,预定来访的客人有三位——”   在吉朗面前滔滔不绝地宣读今日预定行程的,是管家兼司机东金善一先生。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丝与须鬓虽有些斑白,但实际上不过才四十五岁。他的体型细瘦、语调柔缓、个性沉稳,佣人们都很喜欢他。   正竖耳聆听东金报告的并不只吉朗。吉朗左手边有千寻,右手边则是昨天来到房里那位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柏春生。而春生的另一侧则站着一位身穿深红色女仆装的金发少女。   (她就是由纪乃……嗯,成田由纪乃,她真的有二十岁吗……)   先不论年纪,那拥有如艺术品般美貌,令人怀疑是否真为人类的少女——哦不,应该说是女性。虽然听千寻介绍过,没想到还真的像是个等身大的洋娃娃。   由纪乃另一侧那位身材丰腴,与东金同样岁数的山武八千代女士,身上穿的不是女仆装,而是黑色便裤罩上白色长围裙。从真琴的父执辈时代起就在馆中掌厨的她,正和东金先生确认今天的菜单。   管家与厨师,以及四名女仆合计共六人,就是佐仓家所有的佣人了。   时间点虽非完全契合,但真琴的双亲也在大约半年前意外身亡。而前前代当家,真琴的祖父秀唐老爷虽仍在世,但也在儿子和媳妇的骤逝之下过度悲恸而倒卧病塌,目前在山中的某座别墅里静养。   换句话说,目前这个家中姓佐仓的只有真琴一人。一位主人由六名佣人服侍,虽然乍看之下多了点,然而佣人们的工作并不只有侍奉其主而已。   吉朗直盯着挑高的大厅天花板瞧,光是这大厅的大小就足以举办小型宴会了。听千寻说,这栋房子包括阁楼与储藏室,总房间数超过二十,是座相当大的豪宅。   (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城堡还比较妥当吧?真不愧是个公爵。)   这个世界的言语和风俗习惯,都和吉朗的世界大同小异,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里还维持着贵族制度,身分血统在这里是至高无上不容挑战的。佐仓家贵为公爵,自然拥有与其身分相衬的宅邸。   而六名佣人在如此巨大的宅邸里——若不赶在清晨五点开始打理一切,的确难以应付。   清晨五点,平时吉朗应该睡死到拿锅子在耳边乱敲都醒不过来,更何况他昨晚还熬夜向千寻学习有关这府邸以及吉香的一切林林总总、衣服的穿法,甚至——应该说是不得已,就连如厕和入浴都实习过一遍,睡眠时间保证不足。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没设闹钟也能在凌晨四点准时清醒。就算想赖床,睡意也已经完全消散,连个呵欠也打不出来。看来吉香的身体早就习惯在这个时间起床了。   “接下来,为了下周的茶会作准备,也该开始着手整理庭园了——”   尽管毫无睡意,东金的说明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在吉朗的脑袋瓜里留下一点痕迹。虽然明白现在要是不好好记住,待会儿说不定会出什么纰漏,但吉朗就是无法集中精神。   (可恶……虽然不会很痛苦,不过好闷啊……!)   吉朗下垂的双手挟着胸部不停扭动着。   千寻说,如果内衣穿法正确,就会像男用内裤一样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胸部被轻柔地包覆着,而胸部下围及肩膀却被细绳般的物体给紧紧束缚住,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仿佛胸口正在呐喊着:“这里面有E罩杯的内衣喔——!”虽然明知这不可能,但吉朗总觉得大家的视线都往自己的胸部集中似的。   (千广胸部很小,大概不会有这种困扰吧。)   吉朗对着被内衣托高集中而更显巨大的胸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就已经很重了,居然还得穿这么闷的东西。要投胎成女生的话绝对要贫乳,巨乳只能纯欣赏而已……)   而身上的女仆装,看起来和穿起来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   确实,第一次穿时就好像角色扮演似地相当兴奋。虽然背后的拉链很难拉上,不过连身裙的曲线与滚边围裙都适逢吉朗所好,就连本来被他轻视的吊袜带,实际摆在眼前也还是颇令人脸红心跳。   但是才穿了不到一小时,吉朗就开始觉得下盘空空的感觉让人不太放心。气流在两腿之前咻——咻——地来回钻动,很没有安全感。就连与其他女仆相比长度尚称标准的裙子,自己穿起来也明显觉得不足,总觉得才动一下身子,吊袜带就会走光。   这吊袜带也比想像中棘手。这条跟连身裙同色,将厚丝袜固定在大腿中段的吊袜带,揉成一团后也只不过是掌心大小的蕾丝球。本来吉朗还不以为意,但由于他从未在大腿上挟系过任何物品,总是觉得痒痒的令人心神不宁。   (女生可以穿这个过一整天,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真的能演好吉香的角色吗……?)   就算再也穿不到女仆装也无所谓,得尽快找出回去的方法才行。吉朗在心中发誓。   “吉香。”   耳边的低语让吉朗回过神来,连忙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千寻朝东金所在使了个眼色。然而,思绪被身上的种种不适左右着的吉朗,对晨会的进度一无所知,眼神在东金与千寻之间慌忙地游移不定。   “呃、那个……这个……”   “……吉香你还好吧?不必勉强自己回来工作,再休息个一两天也不要紧哦。”   “啊、不用。我……没问题。只是不小心发呆了……非常抱歉。”   “那我们就再确认一次。下午的会谈选在书房举行,所以希望能在中午前把扫除工作告一段落,要连昨天的分一起加油哦。”   “是。”   到底要会谈什么,或是会在书房以外的地方开会吗等等,还有一堆问题想问个明白,只不过,可不能找东金问这种事。   (等等跟千广确认一下好了。)   一笔一划地在脑中笔记确实记录后,吉朗对东金点了点头。   “那么,各位今天也要加油。”   东金斯文的微笑替会议画下了句点,佣人们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虽然吉朗不得不照着东金的吩咐打扫书房,却不知道最重要的书房位置。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个大厅的所在位置,还有女仆们的卧房排在西翼一楼最里面而已。   (要先跟千广……)   “吉香啊,你真的没事吧?”   “咦!?”   身后这冷不防的一唤,让吉朗不禁叫出声来。转头一看,原来是春生,不过她的手上却多了水桶与拖把,看来是刚拿了扫除用具过来的。   “抱歉,吓到你啦?看你刚才好像也在发呆的样子,还好吧?”   “嗯、嗯。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体有点不适应。”   “只是这样?真的不要太勉强哦。”   春生一脸放不下心地朝玄关门口走去。   辫子配上眼镜,而且还是个女孩,与吉朗所知的晴生还是有点差距。只不过看似没注意实际上却处处关心,这内在的部分跟晴生还挺接近的。   “吉香,到书房之前先来帮我一下。”   “咦?啊、是!”   千寻直往与女仆房相反侧的东翼走去。吉朗生硬地与春生相互挥别之后,也小跑步地追上千寻。   没想到才跑个几步,身体竟开始不自主地倾斜。   “……哇啊!”   虽然吉朗想找个东西撑住,但宽敞的走廊让他什么也构不到,就这样蹒跚地往前跌了个五体投地,胸部也被自己的身体挤扁。   “好痛哦……”   “吉香?”   千寻回头搀起吉朗,但吉朗却又往后方倒下。他连忙把身子前倾,却又差点跌跤。   “你在干么啊?”   “都是E罩杯害的……”   “E罩杯?”   “……害我抓不到重心啦!平常走路还好,可是跑步或是突然改变动作就觉得胸部好重好重,重心变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挺直身体的吉朗把胸部托起,掌中沉甸甸的。   “啊,原来如此。和男性相较,女性身体重心的确不一样,还不习惯的话应该很容易出问题。”   “只要习惯了就没问题了吗?”   “大概吧。很可惜,我的重心并不会剧烈移动。”   “……这样哦。”   没想到自己会有憎恨巨乳的一天,还真是作梦也没想过。   吉朗盯着千寻那形式上还算隆起的胸部,哀怨地叹了口气。   千寻再次往东翼走去,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   “我从刚才就有点在意了,那个喀喀喀的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喀喀喀的……?”   “而且还跟你的步调一致的样子。”   “咦……?不是这种鞋子本来就会这样了吗?”   打从一大早便是如此,似乎有什么硬物附在皮鞋底上,一踏到地板就会发出声响。吉朗从内侧把左脚翻起来往鞋底一看,上头有个物体反射着光线。   “有东西黏在上面耶……?”   “……这种时候,把脚往后举起比较适当。你裙底完全走光了呢。”   “哇啊!”   吉朗赶紧重整裙摆,将左脚向后抬起。接着千寻蹲下,将皮鞋从吉朗脚上取下并反转过来,一个金色圆点在全黑的鞋底发出朦胧的光晕。   “……图钉?”   吉朗从千寻手中接过皮鞋,将圆点取下来看,果然是颗图钉。他把鞋穿回去并踏了踏地板。虽然出现轻轻的哒哒声,但喀喀声已不复闻。   “是这个发出声音的啊……是在哪儿踩到的呢,房间吗?”   “我想吉香的房间大概没有图钉吧。”   “会不会是昨天之前踩到的呢?”   “这里又不是学校,也不是那种会在墙上贴海报的地方。”   千寻盯着吉朗手上的图钉打量许久,突然将它塞进围裙上的口袋,然后向左拐了个弯继续前进。   “千广……?”   “书房是从刚刚那边往右走到底,不过要先来这房间拿必要的扫除用具。”   吉朗听千寻这么说,脑中浮现了学校的扫除用具柜的画面,但没想到门后竟然是间普通的起居室,宽敞度甚至媲美女仆卧房。只是家具全都罩上白布往墙边靠拢,门边还堆了三口大木箱,里头的扫帚、拖把、水桶或抹布等扫除用具,全都井然有序地摆放着。   “这储藏室比我房间还大啊……”   “好像是人数减少了,所以挑一间日照最差的来充当储藏室。来,吉香的用具柜在这里。”   “吉香的……你是说每个女仆们有各自的专用工具吗?”   “也不是。你负责照顾佐仓家主人——真琴少爷的生活起居,所以你的工具也是真琴少爷专用的。”   “啊啊,原来如此……”   佐仓家女仆身上的服装虽然基本上款式相同,但依工作项目的不同,连身裙的颜色也有所分别。   服装分色,在仅有四名女仆的佐仓家究竟有无意义是个谜。女仆长馆山千寻是黑色,负责庭院洒扫与洗衣的柏春生则是深绿,烹饪助理兼会客接待的成田由纪乃一身深红,负责打理当家起居的吉香,也就是吉朗,则是深靛色。   然而两人之间不单是主人与女仆,离主人身边最近,却又对这关系感到最遥不可及的,恐怕就是吉朗目前所处的位置了。   (如果换成小麻我应该会很高兴……不、可能会有哪里怪怪的。)   同样身为真琴青梅竹马的吉香又会怎么想呢?   “总而言之,拿这些去书房应该就够了,水在那边的洗手台打就好。”   吉朗将水桶打满水,从千寻手上接过为他准备好的扫除用具,却注意到这些东西竟没想像中的重。对于外型娇小,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以女仆身份劳动的吉香来说,或许不算是什么负担吧。   “打扫完毕之后要先把用具清干净再摆回这里,抹布就放到洗衣间去。”   “是……那个……”   “怎么啦?”   “打扫是要怎样打扫呢?”   “…………”   千寻那湛蓝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吉朗,让他不禁抽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里,发色和瞳孔颜色与人种无关,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吉香与春生还算属于吉朗认知中日本人范畴内的平凡色调,不过千寻的水蓝发色与苍蓝瞳孔,却给人有如完美无缺的人造人般的冰冷印象,再加上冷淡的口吻与鲜少变化的表情,现在的吉朗看起来就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良久,千寻轻轻一声“啊”打破了沉默。   “高中男生顶多只做过值日生这样的打扫工作吧,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住。”   平淡的声音里不见任何怒气或讶异。千寻见吉朗松了口气的样子,眉间抹上一层疑惑。   “啊,没什么啦。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   “不知为何我好像常被这样说,不过生气我并不拿手,太麻烦了。”   “麻烦?”   “那种没营养的情绪,要是没有气魄跟毅力是办不到的,而我刚好两种都没有。”   千寻边说边催促吉朗回到走廊上。   仔细想想,昨晚牺牲睡眠时间指导自己的千寻不像是个会见死不救,或是恣意发怒的人,也许还属于相当亲切的那种人。   三年前,千寻也跟现在的吉朗有同样遭遇,而且当时恐怕没有像现在的千寻那样的前辈为他指点迷津。   要是没有来自相同世界的千寻。   (应该会陷入慌乱瞎闯一通吧。)   为了找寻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佐仓麻琴。   “大约从这里开始就是你的负责范围。左侧是真琴少爷的房间,穿过里面的门可以到少爷的寝室去,书房则在它的对面。”   “啊、是……!”   吉朗才打算迈开步伐追上走在前头的千寻,这时——   “啊!”   千寻悄然折回,撑住吉朗因不稳而前倾的身体。   “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跑步比较好。”   “……我不会再跑了。”   “还有,在这条走廊上请尽量保持安静,真琴少爷还在休息呢。”   吉朗默默地点点头,跟在千寻身后亦步亦趋。   储藏室旁是一道阶梯,上头有扇对开式的房门。真琴的房间格局为两房相连,而这扇对外的门,外观和吉香等人的女仆房全然不同,颜色是黑巧克力般深沉的茶色,上头还镶有华美的雕饰。这宅邸的主人,就歇息在位于整栋建筑的东南角,最早沐浴在朝阳下的房间里。   而对面的书房,门板比主卧室的小了一整圈。千寻打开门,要吉朗进去。   “这就是……书房……?”   门的正对面是一整面墙的豪华书柜,一本本厚重的藏书在玻璃门后安稳整齐地排列着。书柜前方有张书桌,更前面则放着沙发与大型茶几等等会客用的基本家具。   这里的的确确是间书房,但无论书柜还是桌子,都比吉朗想像中豪华数十倍,而且……   “比我房间还大……”   “请不要再拿你房间当判断标准了,因为这里没有一间房比你房间还要小。”   “…………”   千寻一边将窗帘拉起并用两旁的绳状物将之束上,一边有条不紊地向吉朗说明书房里的摆设、打扫的顺序,以及吉香的日程表等等。吉朗认真地覆诵着千寻的说明,并紧紧握住手上的拖把。   “就如你所见,这宅邸相当广大,也就是说一天下来,你我碰面的机会不多。”   “咦……可是……”   “由于在这里的我身为女仆长,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先给你个建议:谨言。少说话才不容易露出马脚,知道吗?”   “是……”   千寻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用一脸担心害怕的样子。先暂时用你的伤当藉口蒙混过去,赶快习惯这里的一切。”   老实说,就算吉朗不想习惯当一个女仆,也无路可走了。   “……我会努力的。”   千寻轻轻地点点头,接着走出书房。   “那接下来……”   一人独处时,吉朗内心的不安便急速涌上。   无论是做好女仆的工作,还是在熟识吉香的人们面前扮演好吉香,怎么想都不是自己所能办得到的。   “不过……还是只能硬干了吗……”   就算照着千寻的指示逐项确实打理,也得花上三十分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了。   “呃……先扫再拖,擦完窗户擦桌子……”   吉朗用手指一项一项地确认之后,便开始打扫书房。   连自己房间都没认真打扫过的吉朗,对自己是否能够独力清洁这宽广的房间感到十分不安。但实际着手后才发现作业流程极为单纯,想弄错也难。   “虽然很单纯……不过还蛮费事的。”   用抹布随便擦一下,拿拖把从一端一口气拖到另一端,这种值日生式的简易扫除法是行不通的。   得先用掸子清理书桌与茶几,再用抹布湿干交替擦过一遍;地板要先扫过,接着用水沾湿拖把拖过后,再以干抹布整个擦过;沙发要用柔软的布擦拭干净,再上一层皮蜡并抛打出光泽。每样至少都要两道以上的手续。   换作是吉香本尊的话也许早就大功告成,然而新上任的吉朗可悲地死命遵守千寻吩咐,按照顺序一项项确实完工,因此效率总是无法提高。   “这个嘛……书桌擦过两次了,地板也0K,啊、还有窗户。”   透过墙上的大窗户,庭院风景一览无遗。稍远处有个身着深绿色洋装的女仆,在草皮上辛勤地打扫着。   “是晴……春生吗?”   要突然把叫惯的晴生改成春生,实在是有那么点不适应。虽然她不可能听见吉朗的低语,却突然抬起头,向吉朗大大地挥起手来,连她那两条辫子也随之左右摇摆。   “该不会她们两个,也跟我那边一样都是好朋友吧?”   吉朗手握抹布挥手回应,但春生的手依然挥个不停。还放下手中的扫帚,两手在头上交叉挥舞着。   “还真有精神啊。”   吉朗如此苦笑着,再次挥手回应,然而春生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吉朗错愕地继续挥手,不料春生的动作突然暂停,僵在原地。   “…………?”   “你该不会还在擦窗户吧?”   本应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却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吉朗不禁心头一懔。   (这个感觉……)   吉朗不假思索地回头,发现有位男性站在身后。那比吉朗高出半颗头的脸庞,正面对着春生的方向。纵然他一脸不悦,那俊俏的外貌却丝毫不损,反而还增添几分帅气。   吉朗的心脏再一次怦然跃动。昨天见面时,胸口也是如此地鼓噪不安。   “真……真真真琴少爷……!!这个……早——”   “现在都什么时间了你还在擦窗户啊?你没到我房间来又是为什么?”   “房间……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关键字唤醒了吉朗的记忆。   “六点半,要去招呼真琴少爷起床。”   “一旦少爷出了房门,要赶快换下床单搬到洗衣室去,替换用的床单都摆在对面的床组室里。”   “七点半少爷会在书房开始办公,要送上咖啡,厨房会先帮你准备好。”   千寻流水般的声音在吉朗脑中高速播放着。他不安地看向壁钟,上头指着七点三十五分。   “千万要遵守时间,少爷他可是对这方面特别注重的。”   千寻的忠告在半空中碎裂消散。   (糗大了……!!)   应该得在一个小时内完成,或许说一个小时就绰绰有余的工作,竟然用了超过两个小时。看来吉朗太专注于达成每一项吩咐,以致忘了注意时间。   真琴将视线从中庭里的春生移到吉朗身上时,吉朗的心脏又再次鼓动起来。   “那个……这个……”   “身体没完全恢复的话先休息一阵子也关系。”   “不是的,我……”   反射性地回答后,才发现真琴刚说的话正是他唯一能用的藉口。把自己退路封死的吉朗,开始绞尽脑汁地从昨晚千寻传授的馆内必备知识,寻找应付这种场面该用的词句。   “吉香?”   “呃、那个、是的……这个……”   “你真的没事吗?”   “是、那个……啊!非常抱歉!”   (就是这个……!)   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这句。总之先道歉,再想办法开溜。   “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想休息也没——”   “真的非常抱歉!我这就去准备咖啡!”   吉朗大大地鞠了个躬,拔腿就往门口冲,完全忘了脚边那摆了十五分钟的水桶存在。   “啊……!!”   小腿传来一阵既冰冷又坚硬的触感,身体则浮在半空中。水桶里的水在才刚擦拭干净的地上流泄开来。   (要重擦了……不过在那之前会先栽进水里……!)   吉朗眼前浮现自己跌进满地污水的画面,不禁闭上双眼,然而那瞬间却迟迟没到来。相反地,脸上传来轻柔洁净的布料触感。   “……奇怪?”   “你没事吧?吉香!!”   “真琴、少爷……?”   那张吉朗才刚想避开的脸,此刻却近在咫尺。快速跳动的心脏上头却有些苦闷,有某样东西被压扁的感觉。   (E罩杯……被压扁了!)   吉朗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真琴一把抱住,冲力之大使得两人抱成一团。被两人夹在中间的E罩杯,正以自己的弹力强调其存在。   (与其说是难过还不如说是丢脸……)   “对、对不起……!”   吉朗连忙退开,一边顾虑着摇晃的胸部一边重整姿势。在如此失态与胸部被挤压之下,他的两颊羞得通红。若是真正的吉香在此目睹一切,肯定会被她毫不留情地修理一顿吧。   “你今天不用做事了,快去休息。”   “…………”   只要说声是,就能逃离眼前的紧张和不安,但头怎么样就是点不下去。   (换作是吉香的话一定不会逃走的吧……虽然她以前应该没这么难堪过。)   吉朗明确地摇头,并低下头说:   “真是非常抱歉,我立刻收拾干净。”   也不等真琴回应,吉朗迳自擦起地板来。真琴伫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吉朗好一会儿,才绕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书房内交杂着抹布与拖把的水声,与真琴整理书籍时发出的翻页声。两人间几乎没有对话,吉朗明明在弥补自己的失败,却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令人不自在的气氛。   (这就是所谓的“主人与女仆吗”?)   尽管就在身边,但两人关系并不对等,自然不会特意开口交谈。虽然有些孤单,但这样对现在的吉朗来说却是再好也不过了。收拾烂摊子还得听主人在一旁数落,肯定会很沮丧。   好不容易把水清理完毕的吉朗,偷瞄了真琴一眼。真琴似乎正埋首于手边的工作,对站起身来的吉朗看也不看一眼。   “久等了,我这就为您准备咖啡。”   “不用了。我还要整理这些文件,让我独处一下。”   “是。”   真琴被文件堆掩住,脸上作何表情不得而知,也许气还没消也说不定。吉朗静静地收拾好扫除用具,离开了这间待了两个半小时的书房。   “一开始就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啊……∟   吉朗垂头丧气地走回储藏室,按照千寻的嘱咐,将用具一件件清洁干净并归回原位。仔细一看,拖把的柄上有着岁月所留下的琥珀色痕迹,想必是经年累月使用下来的结果。然而,像学校那种被拿来打曲棍球的拖把所常见的歪曲或是破损,在这支拖把上全都见不到,这都得归功于使用者——吉香平目的谨慎使用及清理。   细心清理过的工具、彻底打磨过的地板,以及准时确实地完成手上的工作——全都是吉香努力的成果。   倘若吉香体内的吉朗疏于清理工具而造成损坏,怠于打扫而让地板有所脏污,把工作搞砸失去他人的信任……   “失败的不是我,而是吉香啊……”   直到发现回去的方法之前,还得借用吉香的身体——想是这么想,只不过吉朗从未认真思考过,借用他人的身体到底要负起多大的责任。   “好好地干,好好地……振作起来吧。”   吉朗打起精神踏出储藏室,准备前往主人的寝室,却发现春生朝这里小跑步过来。而她也注意到吉朗的身影,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招了招手。   “…………?”   吉朗应着春生的招呼来到她身边。春生抬头望着吉朗说:   “吉香,你刚刚没怎样吧?”   “咦?怎么了吗?”   “我从中庭看到真琴少爷走进书房才跟你打暗号的,可是你都没发现。”   “啊……原来你是在打暗号啊……”   双手在头上交叉其实是打叉的意思,而吉朗却浑然不觉,也难怪那时春生会焦急地挥个不停了。   “吓了我一大跳呢!都几点了你还在书房里,怎么了吗?”   “这个嘛……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体变得怪怪的……”   “吉香你平常太操劳了,休息个一整天也许对你比较有帮助。你还没吃过饭吧?八千代阿姨特地帮你留下来了。”   春生话一说完就牵起吉朗的手往餐厅走去。面对这突然滑进手中的柔嫩触感,吉朗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手、手牵在一起了,还那么自然……!)   这打从幼稚园以来就未曾有过的感受,让吉朗不由得感动了起来。但眼角余光里那对晃荡的巨乳,仿佛正提醒吉朗他身为女性的事实,女孩子之间牵个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有点吃亏。”   “你说什么?”   “没、没事!”   回过头来的春生微笑,眼睛也眯了起来。眼镜下的赭色双眸虽与晴生相异,但表情却十分相似。   “这样啊……我想你也应该没问题吧,看来不是只有惹人生气的样子。”   “……咦?”   “我都看到啰。吉香啊,你刚刚跟真琴少爷抱在一起对不对?”   “抱……!”   “你终于说出口了吗?”   “终于、终于说什么啊……!?”   非说不可的话,目前只想得到一句,想当然耳,就是“其实我不是吉香”这句话,但这件事春生她不可能知情。   “还问咧……当然是爱的告白啊!很热情的告白!”   “爱爱爱爱爱爱爱的告白!?才、才没有,那种话我才没说过呢!”   对麻琴都没表示过,怎么可能会对真琴做出爱的告白呢?   (……不对,我现在是吉香。)   吉朗想起那几次不自然地怦然心动的时候。   叫我名字的时候、和我说话的时候、抱住我的时候——胸中总会一阵悸动。吉香的躯体与吉朗的意识不同,对真琴的一切有所反应。每当吉朗思念麻琴时所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悸动。   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不仅仅是相貌和姓名,就连单恋的对象也相同吗?   这里的春生也和另一边的晴生一样是我的好友,也同样是我的恋爱顾问,先前她在庭院目睹书房中的一切,想必是以为吉香终于对主人表白了。   “真的吗?”   “才没有呢,只是我被水桶绊倒,真琴少爷扶了我一把而已。”   “什么嘛,只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   “……没什么。快去吃饭吧,你还有工作要做吧?八千代阿姨——我带吉香来了哟!”   门后的厨房果然比吉朗房间还大上许多。八千代从厨房中央那类似调理台的巨大桌面露出半截身子,好像在准备些什么。   “你总算来啦,赶快把摆在那边的早餐吃完吧,过不久客人就要来了。”   八千代用下巴点出早餐的位置。托盘上摆着一人份的餐点,有三明治和沙拉,还有热水瓶般的壶。   吉朗在托盘边的椅子坐下,看八千代和春生都没说话,表示在这里用餐是被允许的。春生抢在吉香前头提起壶把倒了杯咖啡,久违的香气让吉朗安下心来。这时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小小的声响,吉朗不好意思地抬头望着春生,但春生不以为意,转头问八千代:   “客人……餐会的客人已经要来了吗?”   “才不是呢!是‘出乎意料’的客人哦。”   八千代特意不自然地强调的这几个字,让吉朗一脸疑惑地歪着头,春生却像是接收到这弦外之音似地,嘴巴张得老开。   “真的假的!!不是说接下来两个礼拜以内都不会再来的吗!”   “惯例的反复无常嘛……吉香啊,你也别发呆了,赶快吃吧。”   呆呆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吉朗,连忙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嘴里。本来还以为佣人的伙食会相当粗简,没想到远比便利商店卖的要好吃得多了。   “那由纪乃呢?”   “我怎么啦?”   回应春生的成田由纪乃本人正站在厨房门口,这还是吉朗第一次从正面看见她的全貌。纵卷的金发垂于胸前,碧绿的眼眸在完美的化妆之下更增添几分色彩。虽然听说女仆装只有颜色不同,款式全都一样,但她的衣袖跟领子部分却有着精细的蕾丝,在深红色的衬托之下更显艳一丽,实在不像一般简朴的女仆装。   而由纪乃的睫毛也有如人造物一般浓密,好像连眨眼时都会眨出声似的。吉朗看得出神,连三明治都忘了吞。   (哇……根本就是活陶瓷娃娃嘛……)   而这陶瓷娃娃似乎注意到那失礼的视线,转头看向厨房角落的吉朗。   “是吉香啊,你在吃早餐吗?”   “啊、是的。”   她甜美的嗓音也不输给那犹如画像般的可爱脸孔,更难以想像她竟然比吉朗还要年长。   “话说回来,春生啊,我怎么啦?”   “因为有客人要来,所以我想说要赶快告诉由纪乃才行……”   “负责会客的我不可能会不知道吧?没问题的。不过,门厅的花瓶边有点水溢了出来,可以去擦一下吗?”   “咦!?是、我马上去!”   春生冲出厨房,还不忘向吉朗挥手道别。﹒目送她离开的由纪乃走进厨房,看着八千代手边,满足地点了点头。   “点心都备妥了吧?那么杯子也要先选好……”   由纪乃专注地盯着餐具柜,接着挑出一组茶具,井然有序地陈列在调理台上。乍看之下有如娃娃屋中的家家酒,但她的动作干净俐落,不愧是正牌女仆。   突然间她停下动作。   “吉香,能帮我拿个托盘吗?”   呆望着由纪乃的吉朗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眼睛眨了几下,往四周探视。   (啊……是那个吗……!)   在吉朗用餐处正上方有个玻璃门的橱柜,看得见有数个像托盘的东西摆在里头。吉朗拿出最边边的木制托盘,递给由纪乃。   “不对啦!不行不行!那个人来的时候每次都用的那个银盘啦!”   一听见每次两字,吉朗不禁缩了缩脖子。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挨骂了。   (每次是哪个?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吉朗再次站在柜前看着银盘那一侧,有四个选择。   (看她选杯子选了那么久……应该是比较高级的那个吧。)   回想着由纪乃准备的茶具设计,吉朗拿出一个与其匹配,刻饰最为精美的银盘,战战兢兢地递了出去。   “抱、抱歉……”   “真是的,吉香你还真是健忘。”   由纪乃轻轻地瞪了吉香一眼,却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看来是猜对了。这才让吉朗放下心中的大石。   (要牢牢记住才是。)   两人负责的范围不同,应该不会被频繁地要求准备托盘才是,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总之先记起来有利无弊。   “由纪乃啊,你也该准备出去招呼客人了吧?”   八千代完成了蛋糕上的精巧缀饰,指着墙上的时钟说道。马上就要九点了。   “我这就去。吉香,你先帮我把茶具摆好。”   由纪乃说着,有如在冰上滑行似地微笑离开厨房。   “真受不了,那位大小姐每次来都很折腾人啊。”   八千代一边苦笑一边捶打着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吉朗,只得暧昧地点头陪笑。只见八千代走上前来:   “怎么啦?你平常不是都会说‘阿姨,不能说这种话哟’,该不会发烧了吧?刚刚还拿错盘子……”   虽然被平常两字吓了一跳,但吉朗仍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没什么啦!”   “你的伤还会不会痛啊?人一少,分担的工作也跟着变重,你不要太勉强哦。”   “谢谢……”   “好啦,赶快把早餐吃完吧,这边我帮你处理。”   八千代在准备红茶之余,还在银盘摆上点心及茶具。吉朗则接受了她的好意,将手伸向三明治。   (大小姐……所以说客人是女的啰。看来八千代女士对她没什么好感的样子。)   这些新资讯还得跟千寻讨教一番,吉朗的脑中笔记本又添上一笔。   “可是啊……那个大小姐一来这里,每天都会像这样忙个不停啊。”   (来这里?每天都这样?不行,完全听不懂!)   关于吉香私人与工作上,以及这宅邸里所有人的事,千寻都作过概略的说明,但对于外界吉朗一点概念也没有。   唯一了解的,大概就只有贵族制度,且获颁爵位的佐仓家并未因此终日游手好闲,还经营了一间名叫佐仓贸易的公司。由于仍在学的真琴不到公司上班,只在书房里办公,因此除了公司之外,来府上谈生意的人也络绎不绝,还可能住上个一两天,国外来的客人甚至会长期借宿于此。看来这巨大的宅邸除一般居住外,必要时还得充当简易旅社。   从八千代的话来推敲,也许那位大小姐会在宅邸里住几天啰?不过大小姐这个称呼似乎与工作上的往来无关。   叮铃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吉朗抬头一看,设置于餐具柜旁的铜铃正摇个不停。   (紧急逃生铃……不是吧?)   八千代一听见铃声,不耐地念念有词:“真受不了。”   “那孩子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吉香啊,你把茶端过去吧。”   “咦?”   “你没听到吗?刚刚应该是会客室在叫人吧。”   原来刚刚那个不是逃生铃,而是类似内线的装置。这么说来,书房的书桌边也有个装上按钮的小匣子,有条电线从里头延伸出来,沿着地板、墙壁,一直连到天花板。按下去的话这里的铃不知道会不会响。   (跟家庭餐厅的传唤铃差不多吧。)   “会客室……”   “拜托……你真的没事吧?听说你有撞到头的样子。”   “啊、我没事……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发呆……”   “拿得过去吗?只是隔壁而已应该还好吧?”   看来会客室就在厨房旁边。这条走廊上没有别的门了,不过转个弯就有一扇气派的门,想必就是会客室的出入口。   “没问题,那个,谢谢您的早餐。”   吉朗将早餐托盘交给八千代,手里换上了刚才的银盘。沏满茶的壶、杯盘以及茶点,盛上后虽颇具重量,但在八千代的巧妙排列下,重量平均分散了,因此吉朗要保持平衡并不难。   (跟E罩杯比起来……)   吉朗将银盘架在比胸部稍低的位置,调整好重心,走出厨房。要是在这段路上摔跤,后果可会惨不忍睹。   幸好目的地只是隔壁的会客室,要是换成远在东翼的书房可就头大了。虽然还要小绕一下,但也就那几步路而已。吉香这双身经百战的手,看来与吉朗缺乏运动的双手没什么差别,但在接待工作一连串的出招之下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   吉朗在会客室门前调整呼吸。门后微微传来女性的嬉笑声,其中也夹杂着由纪乃那高尖的独特嗓音。茶也不端地躲在这里跟客人谈笑,架子还真大。   “打扰了。”   吉朗进门前打了个招呼,嬉笑声却应声停止。   约十五坪大的会客室里,摆着一张八人座的环形沙发,还有一组双人桌椅。低着头的吉朗将目光稍稍抬起确认位置,客人坐在沙发上,由纪乃就站在她身边。   “……不是啊……”   (……咦?)   随着有别于由纪乃的声音,吉朗抬起头来,正好和坐在沙发上的女性四目相对。   那是从未儿过的脸孔,神色中虽带着点不悦,却仍不减她的美貌。身上的连身裙几乎是得回溯到半个世纪前才见得到的古典款式(当然在这个世界可能没什么大不了)。深橘红色连身裙上的蕾丝与滚边用量恰到好处,酝酿出一种出身权贵的大小姐的高级感。   她的金发颜色比由纪乃淡一些,而那绿得发黑,让人联想到陶瓷娃娃的瞳孔,与由纪乃有如人造物般的双眸间唯一的不同,应该只差在眼神让人难耐吧。   她直瞪着吉朗好一会儿,接着向由纪乃使了个眼色。吉朗跟着看过去,只见由纪乃也直盯着自己,并微微低下头。   (插图054)   (…………啊!)   女仆直视宾客的面孔是绝对禁止的,基本上甚至连日光相交都不允许。   “非、非常抱——”   “由纪乃,请帮我倒杯茶。”   吉朗的道歉被硬生生截断,手上的托盘则被由纪乃夺去。   就在吉朗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时,门被敲响,外头传来真琴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茂原小姐。”   (咦……!?)   真琴口中的名字,让吉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茂原……难道跟那个茂原贵史有关吗?   “讨厌,怎么还这么见外呢?我一直都请您直呼我贵子的不是吗?”   (茂原、贵子……跟茂原贵史只差一个字……)   在脑中重播刚才和她对视的画面,的确有几分神似。虽不像贵史那样轻浮,但仍然带着些狡猾的气息。   吉朗佯装对真琴敬礼,抬起头来再次确认贵子的五官。不论发色及瞳孔颜色的话,简直就是贵史的翻版。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茂原竟然也接近小麻……)   吉朗顺势看向真琴的双眼,而那双眼也似乎正看着吉朗,视线交错的瞬间飘移了一下。然而真琴立刻别开视线,往最里面那扇正对庭院的窗子走去,没有要坐上沙发的意思。   只见贵子离开沙发,打算走到窗边的真琴身边去。在她身子凑近的同时真琴闪身回避,这一幕全让吉朗看在眼里。   (看来这边的真琴少爷也对她很感冒啊。)   不过贵史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挽住真琴的胳膊。而真琴虽故作镇静地想抽身,但似乎被贵子紧紧抓住挣脱不了,眉间挤出几条细细的纹路。   (……他好像真的很……困扰的样子……?)   吉朗下了如此判断,做了个深呼吸说道:   “真、真琴少爷……”   “……什么事?”   “您、您刚才——”   “……太小声了。茂原小姐,请恕我失陪。”   真琴话一说完便抽开手臂,往吉朗大步走去,脸上表情看来放松不少。   “那么,有什么事吗,吉香?”   “这个、呃……啊、先前少爷您还没用过咖啡,我在想需不需要现在为您准备……”   吉朗支支吾吾地把灵光乍现的点子化成口中的字句,真琴虽有些错愕,但也许是发现到了吉朗的意图,轻轻地点头同意:   “说得也是,就帮我准备咖啡吧,快去快回。”   “是!”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便飞也似地离开会客室。这下就有了再回来的藉口了。   即便如此,茂原贵子和真琴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呢?   从她那一身高贵的服饰还有对女仆的态度来看,应该和真琴一样身为贵族,只是看起来不单纯是贵族问的交谊关系。   连由纪乃这区区一位女仆的名字都知道,很可能是这里的常客。   一进到厨房,八千代就对着吉朗笑着说:   “今天要来些什么呢?”   吉朗虽然不了解“今天”两字的含意,但还是要了咖啡。没想到八千代挪开她那宽大的身躯,调理台上早已备好一组虹吸式咖啡壶,吸取上来的沸水正一点一滴地被滤成香醇的咖啡。   “你怎么会……”   “没什么啦,只是想说从你用的藉囗顺序来看也该轮到咖啡啦。怎么,我没猜错吧?”   八千代哼着歌,开始准备起杯盘来。   藉目的顺序、咖啡——这个藉口所指的,跟吉朗为了从中打岔所用的藉囗是同一种吗?   “不过啊,这种藉口在那个大小姐嫁过来之后就会没效了吧,一想到这里就让人难过。”   “嫁、过、来……”   吉朗几乎下意识地将手挪到托盘上,同时在脑中反刍着八千代的话。当那三个字经过反覆咀嚼抵达大脑的刹那,吉朗瞪大了双眼。   (嫁过来是指当真琴的太太吗!?难难难难难难难道他在这个世界已经超越跟踪狂的层次,直接跟他签下婚约了吗!?)   啪锵一声,托盘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吉香!你今天的状况真的很不对劲耶?虽然我也知道你很在意少爷要结婚的事……”   八千代拾起地上的托盘,担心地拍拍吉香的肩膀。虽然力道大了点,拍得吉朗晃了一晃,可是并不觉得痛。   “就算她家的男爵爵位是买来的,但也还是堂堂的贵族啊。你区区一个小女仆要怎么跟她斗呢?”   “小麻要跟……茂原,结婚……”   “你说什么?”   “咦……啊、没什么。对不起,我马上把咖啡……”   “我了解啦,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你把咖啡端过去吧,来。”   吉朗接过摆上咖啡杯的托盘,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   欲以卑劣手段逼迫麻琴就范的茂原贵史。   与面有难色的真琴缔结正式婚约的茂原贵子。   即使性别对调,后者也比较名正言顺,且无论愿不愿意,两人之间有所瓜葛,对目前的真琴应该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世界竟然使用合法手段夺取小麻……”   对茂原贵子的不满一波波地涌上心头,这并不只是吉朗个人的情绪,恐怕还包含了这副肉体的主人吉香的情绪在内。对吉香来说,身分这最巨大的瓶颈,贵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跨越了。   吉朗在会客室门边停下脚步,在叩门前先做了个深呼吸。房间里飘荡着女性的嬉笑声。   他再做了数次深呼吸,舒缓忐忑不安的胸囗,便举起手敲了几下门。   “打扰了,咖啡已经备妥——”   “抱歉啦,吉香。之后我来招呼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才刚进会客室,咖啡托盘便被还待在里头的由纪乃取走。由于招待客人原本就是由纪乃的责任,吉朗也没立场说不。   (……嗯?不对哦?)   吉朗从由纪乃手中夺回托盘。   “不了,照顾少爷是我的工作,不劳由纪乃你费心。”   吉朗最后再补上一个微笑,往还站在窗边的真琴走去。真琴透过窗上的倒影看见这一幕,眼角似乎带着点笑意。   “请问少爷,咖啡要摆哪里好呢?”   “啊、放这边——”   “你在想什么啊!还不快拿来沙发这里!待会儿我跟真琴少爷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呢!”   贵子的声音响遍了会客室每个角落,恼怒的语气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尖锐,几乎刺穿吉朗的身体。   简直跟在电玩店里,因麻琴不愿顺从而恼羞成怒的贵史如出一辙。   就算有性别与婚约上的差异,但骨子里还是同一个人。   吉朗偷瞄了一下真琴的表情。真琴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虽然身为这里的当家,但贵子毕竟是客人,必须以她的诉求为重。   最后,吉朗把咖啡壶放在离贵子的咖啡杯最远的位置,才离开了会客室。   (真没想到这里的情况也会一样……)   性别转换已不在话下,就连遭遇都与原来世界有某种程度的相似,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仔细想想,既然有另一个自己跟晴生了,会有茂原的分身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只不过茂原还是一样的富裕,而自己却从高中生变成了女仆。   吉朗在会客室前呆立了半饷,才转身回到真琴的寝室去,还有房间要扫、床单要收呢。身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仆,必须为主人牺牲奉献勤奋工作。   垂头丧气地走在通往寝室路上的吉朗,头突然被抵住。   “跟少爷的未婚妻见过面了吧?”   “千广……”   “你的表情还真像吉香呢。”   吉朗拨开千寻戳在他脸颊上的手指,瞪着高他半截的千寻说:   “不是很像而已,现在我是货真价实的吉香!还有,你怎么没把他未婚妻的事告诉我呢?”   “因为有人说过‘光是记住这栋房子的事已经很辛苦了!脑袋要塞爆了啦!’之类的话。”   “…………”   还真的这么说过。只不过吉朗对这房子上上下下的事,都还没能掌握住。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想说反正她很快就会出现,你应该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原本她是说要去旅行,两个礼拜之内不会再来的,我还以为时间会很充裕呢。”   “她真的是真琴的未婚妻没错吗?”   “真的。不过两人并未相恋,而是因为债务在一起的。”   “……债务?”   千寻点点头,见四下无人,便把吉朗拉进邻近的小房间里去。虽说是小房间,但比储藏室还大个几坪,没使用的家具杂乱无章地放置着。   千寻要吉朗坐下,自己也挑了张椅子坐,接着娓娓道来:   “你记不记得,真琴少爷的双亲在半年前因车祸死亡的事?”   “……嗯。”   在吉朗的世界,麻琴的双亲死于车祸。麻琴中学一毕业就搬家,也是因为寄居于邻镇亲戚家的缘故。   “在那同时,少爷也继承了佐仓家、老爷夫人所经营的进口贸易公司,以及庞大的债务。”   “公司经营不善吗?”   “正确来说,债务是前前代当家秀唐老爷经商失败所积欠的。而由于前代当家开的新公司步上轨道,清偿了大量债务。”   “那还为什么——”   “但在还完债之前,老爷夫人便不幸逝世,只留下仍是学生的真琴,与毫无生意头脑的前前代当家而已。而且秀历老爷对家里的状况一点也不了解。”   “了解?”   千寻拎起裙角说:   “女仆只有四个人的话,衣服根本没必要分颜色。原本这里女仆人数足以打理馆内的一切,所以才有需要以颜色区别工作范围的。”   “那她们……啊、是被裁员之类的吗?”   “真是这样的话,少爷可就轻松多啰。其实那是因为秀历老爷将熟练的佣人全带到疗养别墅去了。想当然尔,只靠六人要维持这宅邸实在是非常吃力,在别墅也根本不需要那么大量的佣人。少爷虽然也有抗议过,但却被一句‘你不会再去多雇一点人啊’打了回票,而家里当然没那种闲钱,所以害我们四点就要起床干活了。”   “怎么这样啊……这个死老头欠了一屁股债还敢这么嚣张!”   三年前,秀历老爷把爵位让给儿子后,就自顾自地跑去过他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活,对于自己欠下的钜额债款造成整个佐仓家多大的负担,似乎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觉得钱不是借来的,而是有人资助。而接下这祸延三代巨大债务的就是……”   “就是茂原家族吗……”   “有本事买下男爵头衔的,想必是个大台豪,而现在他们更进一步地觊觎公爵的地位。”   “公爵……啊啊、就是指这个家族吗!”   “只要把女儿嫁过来,公爵两个字不用花一毛钱就能到手。不管那个对少爷死心塌地的女孩对她老爸撒了什么娇,总之这门让少爷以‘我还是学生’为由,毅然决然回绝的婚事,却被前前代当家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前前代当家到底是多自我中心啊?雇用新佣人就甭提了,连剩下的六个都自发性地留下来当无薪劳工,还得起个大早一直忙到三更半夜,这一切的一切都得怪罪于借贷无度还经商失败的前前代当家秀唐老爷。   “虽说只要跟她结了婚,欠下的债务就能有所通融,但少爷很有骨气,他打算选择继承父母的事业,自力偿还债款这条路——然而未婚妻却时常不请自来,不断给少爷施加压力。”   这个家、祖父,以及双亲所遗留的公司……真琴的包袱也太沉重了。但他依然为了偿还债务拚命奋斗着。   看准佐仓家的困顿趁虚而入的茂原贵子,真不愧是是茂原贵史的化身。   “我那边也有一个姓茂原的。”   “耶?”   “名字叫贵史,对小麻……那个世界的麻琴图谋不轨,而且两边的手段一样肮脏。”   吉朗一吐胸中的愤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什么也做不到。   以为除了尽全力不伤害到吉香的信誉,致力于女仆工作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以为不知何时、如何能回到原本世界的现在,除了屈就外别无他法。   然而,这个世界也有小麻的存在,同时也受到贵史的化身贵子的迫害。   两个世界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连。假使不只是有另一个性别的化身,连遭遇都有所类似的话,要是真琴跟贵子真的结了婚,就代表麻琴必定会落入贵史的魔掌。   “这样啊……”   若真是如此,在这里阻挠贵子的行动,成功守护真琴的话,也许就能够从贵史的手中拯救麻琴了。   这毫无根据的凭空臆测,却是现在无法直接保护麻琴的吉朗唯一的希望。   “小麻……就由我来守护。”   吉朗再次激励自己,并使劲握紧拳头。        *  *  *   茂原贵子抱着满腹怨气,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贵子其实已有一周没有造访佐仓家了,这段时间她陪着出外疗养的母亲待在山中的别墅,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虽说是疗养,事实上是为了给她那老是风流在外搞七捻三的丈夫一点警告,根本无病可养,而且她还带了数名女仆浩浩荡荡地出了远门,不乏“疗养”的人手。因此不甘寂寞的贵子,在预定行程才消化掉一半之际,就丢下母亲溜走了。   之后贵子便直奔佐仓家,特地来见她的少爷。只不过真琴的态度却依然不改,对她强硬且冷淡。   不过这些对贵子来说都不打紧。   由于贵子与真琴已订下婚约的事实不会改变,婚后同住的话真琴必定会有所软化。   让贵子坐立难安的,是那个女仆。   想跟真琴独处的时候,她一定会用一些无聊的藉口从中作梗。跟真琴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什么了不起?若非出身贵族,青梅竹马四个字一点意义也没有,竟然连这点都不懂吗?   “就算如此……还是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里,贵子就难掩心中的气愤,啃起才修整过的指甲。虽然指甲才刚修剪过,但在这股怒气前一点也不重要。   她拿起桌上造型奢华的电话话筒,依照背下的号码回转号码盘。响两声后挂断,数完十之后再次拨号的瞬间,电话连声音都还没响起便立刻接通了。   “到底在搞什么啊!?不是说要收拾那个女的吗!?”   贵子开口便一阵怒骂,似乎骂得话筒另一端只有鞠躬哈腰的分,还支支吾吾地说了些理由,但全都被贵子一声“少废话!”给推翻掉。   “明明说好要赶在我回来之前把她撵出去的,结果呢?石阶?睁眼说瞎话,明明就还活蹦乱跳的!开什么玩笑——别说那么多理由,快给我处理好!”   还来不及让对方解释,话筒就被贵子重重地摔上。   管他现在电话另一头是作何表情,夸下海日后失败就是无可原谅,况且还在追问之前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这对贵族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啊!   “可恶……一点用处也没有。”   贵子再次咬起指甲,烦躁地用力跺脚发出闷响。 四 针对女仆的陷阱   想要茂原贵子不来,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自从再次造访佐仓家以来,她几乎天天现身。如果她只是个不请自来挖订单的业务员,早就被东金撵回去了。但茂原一氏位居男爵,她又是当家真琴的未婚妻,不仅挡不住她,就连真琴也得主动出来陪客。   贵子完全不考量披星戴月地工作的真琴作息时间,无论是一大早、晚餐前还是下午茶时间,总是毫无通知说来就来。   虽然真琴并未表明心中的不满,但这很明显地造成了他的困扰。若是万分之一、甚至亿万分之一,哦不,计算这种可能性应该只是空谈,但纵使真琴确实对这位未婚妻动了真情,这样老是妨碍工作进度的无约到访,依然不可能受欢迎。   所以吉朗决意要黏在真琴身边,极尽可能用最自然的理由打扰,不让那两人独处。   问题在于时间。   吉朗这笨手笨脚的新任女仆,能力根本比不上吉香。就算日益进步,但要赶在真琴起床前完成书房的打扫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尽管他的职务是照顾真琴生活起居,但由于人手不足,还是得帮忙分担其他家事。因此,工作一拖再拖的结果,吉朗渐渐被庞大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未完成的工作赤字不断累积。   即使如此,也不能偷懒打混。   “窗户还是应该白天擦才对……”   吉朗正在拭除窗上的污斑,擦得玻璃喀叽作响。为了常透过这扇窗向外远眺的真琴,非擦得更加光亮洁净不可。但是现在时间零时三十分,正值午夜,窗外只有无垠的黑暗。   要是开灯的话就会被外头发现,所以吉朗只能一手拿着从储藏室翻出来的手电筒,在一片漆黑之中汗流浃背地擦着窗户。   “哎呀……框也要仔细擦干净才行。”   话说会挑这窗棂毛病的大概只有虐待媳妇的婆婆而已,不过吉朗的主人对诸如此类的小地方也特别注重。   “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人会是另一个麻琴……”   不仅是性别,就连发长身高都不同,不过五官的确有麻琴的神韵在。   因此,这副模样给了吉朗有着两人个性相近的错觉。甚至实际开始女仆的工作之后,不管千寻嘱咐过什么,都以为自己的主人对女仆总是既和蔼又温柔。   位居女仆长的千寻,给少爷下了个“严以律己”的评价,正因如此,少爷对身边的一切也绝不马虎。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立场转变成佐仓家当家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一起落在真琴肩头上,让真琴责备女仆时的口吻也越来越冰冷严厉。   而吉朗也确实在初遇真琴之际,感受到他给人的压迫感,但真琴毕竟是麻琴的化身,本质上应是个亲切友善的人才是。   然而在开始上工之后,吉朗才发现千寻所言不假,对真琴抱有如此幻想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而且就算有千寻这位女仆长,真琴还是经常亲自巡视监督各个女仆作业是否确实。   尽管真琴近日碍于业务繁重,无法全盘掌握女仆们的工作情形,但总是在真琴身边打转的吉朗,却难逃其法眼。就连窗边的一丝灰尘、地上的一滴水渍,都无所遁形。   所以,要是敢有半分懈怠,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要怎么在真琴起床之前将书房扫完呢?   “果然还是得在起床前完成对吧。”   由真琴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就寝,熟睡大约要一个小时算来,吉朗在十二点钟过后,偷偷摸进了书房。上床之前将最耗时的窗户擦完的话,剩下的地板、书桌、沙发的扫除工作应该能赶在时间内结束。   吉朗牺牲睡眠时间,都是为了让贵子远离真琴,这也是他唯一能为麻琴做的,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   “才怪……还是很辛苦。不过……这个身体真不是盖的。”   吉朗对做不惯的工作深感疲惫,原以为早上一定爬不起来,然而一到起床时间双眼却自动睁开。就算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甚至连饭都没空吃,还是一定能在凌晨四点准时起床。   吉朗每次入手新的恋爱游戏就会开夜车,搞得隔天早上爬不起来,迟到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相比之下这身体的生活也太精实了,实在很难想像是吉朗的化身。   “应该不只是爱工作而已吧?”   就像吉朗对麻琴一样,也许吉香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谁在里面!!”   “哇啊!!”   “这声音……是吉香吗……?”   同时啪擦一声,房间内顿时灯火通明。只见真琴站在门口,睡衣外披了件袍子,手上提了盏小油灯。   “真琴、少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   脚边摆了个半满的水桶,手握抹布,窗子擦到一半的吉朗,此时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缩起身子,准备挨刮。   然而,真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抹布丢进水桶里,一点也没有要骂人的样子。   “已经到了家里的休息时间了,要擦窗户的话明早再擦吧。”   “啊、这个……非常抱歉!”   “明天也要早起,好好休息吧。”   真琴在书桌旁就座,从文件匣里抽出几张文件。   “那真琴少爷……”   “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份文件还没盖核印,很快就回寝室了,放心吧。”   吉朗虽有些犹豫,还是提起水桶快步走出书房。毕竟吉朗现在是个名叫吉香的女仆,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吉香。”   “是的?”   才准备关上门,就听到真琴叫她的名字。他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吉香。   一瞬间,真琴有种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吉朗快离开房间,最后目光又回到文件上。   吉朗鞠了个躬便走出房门。最后真琴那表情令人在意,但吉朗并不了解个中含意。   将抹布及水桶清洗干净之后,吉朗离开储藏室,书房的门缝底下仍漏出些微光芒。   还以为减睡作战失败,会就此身陷无止境的女仆工作中动弹不得。没想到吉朗对自己的职务越来越熟练,无论是工作外的人际关系,还是对这个家、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渐入佳境,压力也因此减少许多。   随着紧张与不安远去,吉朗更能全心全力投入工作,渐渐发觉自己过去白费了多少力气。而对各项步骤的轻重缓急日益熟谙,让他终于能够在真琴起身之前确实完成书房的打扫工作。   到能顺利应付工作为止花了一周,这时间不知该说是长还是短,千寻揶揄这是“爱情的力量”。确实,不能说全无关联。要阻止贵子必要的就是时间,既然不允许削减自己的睡眠及用餐时间,就必须尽快将工作结束,才生得出时间。   当然,除了照顾真琴之外,宅邸里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也很容易化为乌有。尽管如此,吉朗也在掌握工作与生活的步调同时,成功抓住了干扰贵子的时机。   “打扰了。”   吉朗在获得准许后打开房门,粗鲁地放下杯子的声音随之而来。但吉朗不予理睬,站到在沙发上坐着的真琴身边。   “有事吗?”   “有公司里的人打电话来书房。”   “从公司打来的?什么名字?”   “是野荣先生,好像有什么急事想联络少爷。”   真琴一听这干部的名字有些错愕,点点头立刻起身。   “真琴少爷!?”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满怀疑问地响彻整间会客室。   “不好意思,工作上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才刚来吗?”   “真是很对不起,恐怕我今天得就此失陪了。由纪乃,送客。”   “是。”   一旁不发一语的由纪乃看了贵子一眼,鞠了个躬。吉朗就像是要逃离那团黑色气焰般,催促着真琴离开房间。门一关上就听见“磅”的一声,想必是贵子对地板发飙的声音。   “野荣先生他怎么说?他赶不上三点的约?”   “这个嘛……内容我不是很清楚。电话在这里,请尽快。”   两人快步走在东翼的走廊上。在通往书房的最后一个转角时,真琴见吉朗突然减速,脸上浮现讶异的神情,但还是先吉朗一步冲进了书房。   “……吉香?”   “是?”   真琴不但没走到桌边,反倒是刚进门就停下了脚步。他在吉朗进门时转过身来,指着桌上的电话说:   “怎么话筒是挂上的呢?”   “话筒不挂上的话就会保持通话中的状态,这样的话,如果有其他重要的电话打进来,少爷您不就接不到了吗?”   “是这样没错……”   “那么真琴少爷,与野荣先生的会谈,就照预定约在书房可以吗?”   说到这里真琴也注意到了吉朗的用意。吐了一口气,坐上沙发。   “应该没有重打电话确认的必要了吧?会谈就照预定约在这里,野荣先生到的时候麻烦把咖啡也一起准备好。”   “了解了。”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离开书房。   “那接下来……”   等野荣先生来访,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真琴原打算以野荣先生到访为由,将与贵子的会面告一段落,但是会谈时要用的文件还没准备齐全。而这点,却被吉朗给发现了。   吉朗潜进书房那一晚,真琴后来一直工作到深夜。甚至隔天、再隔天,没有一晚书房的灯不是亮着的。   恐怕两人想法是一样的——减少睡眠,换取工时。每当不知何时何日会来访的贵子现身,真琴就必须中断手边的工作来陪她,而且贵子一次至少独占真琴一个小时以上。有时她甚至在午饭前就跑来,跟真琴一起用餐,还要享受过下午茶才肯走人,像这种日子真琴就会被困个三小时以上。   为了补足这些无端被浪费掉的时间,真琴非得牺牲睡眠不可。   宅邸里人手不足的问题,只要女仆们咬紧牙关同心协力,没有什么弥补不过来的。然而,能打理公司与佐仓家家务事的,除了真琴之外别无他人,没人帮得上忙。   自己能为真琴做的,顶多只有阻挠贵子一事吧。要让贵子打退堂鼓可不轻松,不过有一次,真琴因工作上的电话暂离,等不下去的她就自个儿跑回去了。看来从不为他人设想的贵子,也没胆当着真琴的面说“为什么不丢下工作来陪我”之类的话。   因此吉朗以此为由做了个实验,没想到成果十分丰硕,不仅没让一副担心样的真琴生气,似乎还获得肯定,让吉朗喜出望外。   “八千代阿姨知道这件事,所以应该有帮我准备好咖啡吧……也请她一起帮我演戏好了,除了工作这个藉口之外,还得多想几种花样才行——”   吉朗一边咕哝着,一边上到二楼,往洗衣间出发。虽然直接穿越门厅比较省时,不过贵子可能还待在会客室,走二楼才是上策。   从二楼的回廊观察门厅,能听见些微的谈话声。一个是八千代,另一个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应该是送食材来的送货员吧。吉朗更加仔细聆听,但仍听不见贵子那歇斯底里的吼声,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从西翼的楼梯下去,正对面就是洗衣间了。厨房就在前面不远,八千代他们的声音也听得更加清楚,这时由纪乃从走道一端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贵子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是啊。说是真琴要工作,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回去了。”   “这样啊……”   吉朗心里高声欢笑,却摆出过意不去的表情,脸微微一沉。   “真的很抱歉。”   “不是吉香的错,咖啡我来收拾就好了。”   由纪乃轻轻举起托盘,进了厨房,送货员的音量突然跟着加大。   (啊——听说那个人……很喜欢由纪乃的样子。)   吉朗走进洗衣间,想起那位木讷青年的长相。在蔬果店打工的他负责运送佐仓家需要的新鲜蔬果,而且好像对那个如娃娃般漂亮的由纪乃很有好感,一靠近她身边就满脸通红。   “算了,也不难理解啦。”   看不出有二十岁,有点稚嫩并拥有洋娃娃般美貌的少女——虽然由纪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从男人的观点来看,的确很容易被那样的女性吸引。   “这个……浴巾两条、毛巾一条、浴袍一件,还有……啊、对了对了,衬衫跟袜子咧?”   吉朗从架子上取出需要的物品并堆叠起来,再一口气抱起。刚洗好的毛巾柔软蓬松,光这些叠起来就能碰到下巴了。以前会因为看不到脚而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就算没这些衣物,脚一样会被胸部遮住之后,就不怎么在意了。而且抱着这些东西让胸部位置安定不会乱跳,走起路来也不容易跌倒。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咦……!?”   吉朗才觉得踩到什么软趴趴的东西,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虽然他慌张地想保持平衡却为时已晚,身体早已悬在半空中。吉朗看着头上飞舞的浴巾,等待该来的时刻到来。   “唔……呃啊!”   吉朗挤出一丝不太像女孩子的惨叫声,一屁股栽到地上去,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   好像还有个说不出话的人在。吉朗一鼓作气抬起头来往声音看去,竟然是那个送货员。而且明明由纪乃不在他旁边,脸还是红得发烫。   (怎么啦?)   “内……内内……内……内……”   他看着吉朗,嘴里咿咿啊啊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不对,他看的并不是吉朗。   (视线还要再往下……?)   随着送货员的视线,吉朗的目光来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这一看让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的吉朗,脸瞬间变得比送货员还红。   (插图068)   (——————门户大开啊啊啊!!)   裙摆盖到了肚子上,吊袜带跟内裤壮丽地曝光。只见送货员的眼睛钉死在浅蓝蕾丝上,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   “……!”   吉朗强忍住痛拉下裙摆,狠狠瞪了送货员一眼,才让他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张地跑回厨房去。冲向后门的途中好像还碰掉了什么东西,惹来八千代的怒吼。   “内裤……”   女孩子的内裤被人直盯着看的羞赧、未经许可便公开吉香身体奥秘的愧疚、以及送货员盯着内裤两眼发直,自己却能理解这无可救药的可悲——数种复杂情绪在吉朗心里纠结着。   “坐在满地毛巾的走廊上感觉如何啊?”   “……千广……”   “没想到会有人踩到香蕉皮滑倒,你应该不是想搞笑吧?”   “香蕉……皮?”   从门厅走来的千寻,手上拎着一条没有黑斑的新鲜香蕉皮。话说回来,跌倒之前还真的有踩到一种软软的东西。   “虽然不怎么好笑,不过也差不多了。而且我内裤全开的状态居然被那个蔬果店送货员完全目击……”   “内裤?该不会香蕉皮是他为了这个而故意放的吧?”   “怎么可能……他应该不知道我会在洗衣间,再说他喜欢的是由纪乃啊。”   “搞不好从今以后就转换目标啰,你内裤都给他看光了。”   吉朗站起身来,瞪着只顾说风凉话的千寻。   “才不是‘给他看!’是‘被看到了!’”   “在走廊上吵什么吵啊!”   八千代从厨房探出头来,注意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皱了皱眉头。   “那个,是你吃掉的吗?”   “不是的,这个掉在走廊上,而且只有皮而已,可怜的吉香还采到它摔了一跤。”   “哎呀呀,没受伤吧?该不会是那个送货的弄的吧,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八千代阿姨,货里面有香蕉吗?”   “对啊,做点心要用的。刚刚发现少一根正想打电话去问呢,看来要去说个几句了。”   八千代愤然抽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回到厨房里头去。   “这样一来,应该是送货员来过之后,香蕉皮才掉在这里的。”   “也许吧……我刚经过这里的时候,他正在和由纪乃说话,不过那时候地上应该还没有香蕉皮,那种鲜黄色在暗暗的走廊上太显眼了。”   在暗色调的木纹地板上,香蕉的黄色更显明亮,就算不特意看地板也应该会注意到才是。   “总之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把鞋子洗干净吧,否则还会滑倒喔。”   吉朗听从千寻的话,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的确每踩一步就有种滑滑的感觉,有点恶心。   那个香蕉皮,真的是送货员故意要让吉朗跌倒而放的吗?也不一定是针对吉朗,当时由纪乃也在厨房里,搞不好他的目标是由纪乃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会掉在那里绝非偶然。   在吉朗手伸进口袋想拿出钥匙的时候,发现围裙变得皱巴巴的,大概是刚才摔跤时后面被扯到了吧。   “也一起换了吧。”   一进房间,吉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窗帘在飘……?”   走近一看,窗子竟然是开着的。早上让房间的空气流通后应该有确实关上的窗户,现在却开着约五公分的缝隙。   “我应该不会关得这么随便吧?”   吉朗歪着头把窗户关紧并上了锁,接着往衣橱走去。先把围裙准备好就不容易忘记了。   “…………?”   衣柜里也有点古怪。   里头有个早上换装时没有的物体。   只见满柜女仆装底下,盘着一团草色条状物,不时发出沙沙声,还颤颤巍巍的爬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蛇啊……?”   吉朗从蛇后颈把它抓起,只见它毫不抵抗地垂了下来,还蛮乖巧的。也许是跟神社后的森林住得近的关系,像这种蛇,吉朗在自家庭院里看过不少次。妈妈总是吓个半死,吉朗跟爸爸就负责把蛇送回森林里去。   “从窗户跑进来的吗?”   吉朗打开刚锁上的窗,有点粗鲁地把它丢了出去。看着着地的蛇一溜烟地消失在树丛里之后,吉朗重回衣橱前。他拿出围裙,在关上衣橱门时突然想到:   “蛇应该不会关门吧……?”   就算能从窗缝中进来,但从衣橱里面是关不上门的,也就是说有人放了蛇进去。   “不过刚才门是锁着的,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吗?”   只要找个踏台,从外侧侵入并非难事。只不过特地抓了条蛇,爬进房间,还把蛇放进衣橱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蛇这种动物不会掉毛也不会叫,没有毒性的话也没啥问题。而且还那么乖……啊!对了!差点忘记我现在是女生啊!”   想起妈妈的惨叫声,茅塞顿开的吉朗往膝盖拍了一下。   “原来如此,想吓唬我?可惜这招吓不倒本大爷。”   吉朗想通后,换上新围裙,擦干鞋底。野荣先生就快到了,得先请八千代准备咖啡才行。   确定窗户跟衣柜都关好之后,吉朗走出房间,伴随着锁上门的喀擦声音,才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   “……是谁干的呢?”        *  *  *   在两段铃声后沉寂下来的电话,又再度响起,只不过就连第一个“铃”都还没断,话筒就被接起,接电话的人小心地环顾四周。   “喂……对不起!非常抱歉!”   电话另一头传来不寻常的怒气,话筒里的怒吼在房中回荡着。就算这端一边注意周围一边小声道歉,但肯定传不进对方耳朵里。   对方大肆宣泄之后,开始询问这边的近况。   “在那之后蔬果店的送货员来过一趟,所以我把香蕉……是……她踩到香蕉皮滑倒……内裤全被看光了,真是丑态百出。有没有教养一看便知。”   才露出一点奸笑,又马上收了回去。看来最后那几句讨不了对方欢心。   “是……这作战太低俗了……请您原谅。不过……!啊、我没有要顶嘴的意思!”   即便作战成功,却因为太过低俗被对方削了一顿。不过这都是事实,没有辩解的余地。而实际上,受话人与电话另一头的人家教也确实落差太大。   “啊、是!照您的吩咐……蛇也……是。放在衣柜里,大概今晚就能听到她的惨叫了吧。”   话筒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看来很合对方的胃口,大概是因为由自己提案的缘故。   “想必她明天一早就会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会妨碍……啊啊、抱歉,不是什么妨碍……是的我了解,是‘折磨纯洁的灵魂,拆散宿命的两人之地狱魔鬼的恶行’没错吧。”   电话另一端似乎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声音又高了起来。虽有些刺耳,这头却听得舒舒坦坦,不自觉地恍惚起来。甚至忘记了应对,就这样呆呆地贴着话筒,不过一听见对方的话,又突然打破沉默。   “我有在听,我有在听……!啊、是、非常抱歉!就……!”   喀锵!传来对方将话筒狠狠挂上的声音,通话切断了。   毫无人烟的客厅里,又回覆到一片寂静。   只留下那可比天籁、华美尊贵的怒吼还在受话人耳际缭绕不去。        *  *  *   本日的干扰作战是“咖啡再上”。   就是等由纪乃上茶后,刻意将真琴的咖啡延后送到,再以选错豆子、用错杯子或是有异物跑进去等等,重新冲一壶再杀进去的作战。   贵子最恨有人打断她的话,每次都破口大骂目露凶光,却被真琴以一句“我家的女仆我自己会教”遏止下来,只好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沉默不语。而真琴每一次的掩护炮火,总会让吉朗开心不已。   今天则是在真琴喜好的黑咖啡里“不小心”添加了大量牛奶,被赶回来重新换过。八千代也乐在其中,笑呵呵地品尝那掺了牛奶的咖啡。   将重新冲好的黑咖啡乘上托盘准备回到会客室的吉朗,在路上被由纪乃叫住。   “吉香啊,你能帮我一下吗?”   “是的?要帮什么呢?”   “因为打扫庭院的人手不足,千寻她要我去帮春生的忙,不过我被贵子小姐叫住……”   由纪乃看了看会客室的门,露出苦笑。当然由纪乃也知道吉香在干扰贵子,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安抚暴怒的贵子,是负责接待,同时也是贵子所宠信的由纪乃的任务。   现在不杀进会客室的话,就等于是作战未遂。不过之前已经让贵子气得咬牙切齿了,也许今天该就此打住。   “我知道了,那这个就先交给你吧。”   “抱歉了,吉香,我也会帮你盯着的。”   由纪乃大眼一眨,走进会客室。在门敞开的瞬间,里头的真琴也往门口看了一眼,但门却立刻被无情地关上。   “……真琴少爷,抱歉啦。”   吉朗小声道了个歉,往边门走去。   次元间的差异似乎也涵盖了季节,另一边还是新绿眩目的五月,这里却是风带寒意的初秋,在庭深院广的佐仓家,大量的枯枝败叶毫不留情地落下。   集中枯叶和倾倒这两项作业就由吉朗和春生两人不断轮替,但枯叶扫了又掉,掉了再扫,没完没了。   (真琴少爷,没问题吧……)   就这样东忙西忙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贵子回去了没。由于不能让客人看到在打扫的样子,所以也无法窥视会客室里的情况。吉朗很想赶快扫完回去真琴身边,但枯叶就是怎么扫也扫不完。   “今年的量果然很夸张!”   春生抱着空畚箕回来,看着吉朗脚边念念有词。   “夸张?”   “你看,今年不是没有请园丁吗?所以落叶量比往年还吓人……那边的洞如果满了,别忘记请东金先生来把土盖上去哟。”   再次将畚箕装满的春生,仰望着仍不停洒落枯叶的大树。   枯叶集中后会被堆到庭院角落的洞里,再盖上一层土。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园丁要用的腐植土。只不过最重要的园丁却跟着前前代离开宅邸,现在也请不起新园丁。就算这夸张的枯叶量会产生大量的腐植土,但日后也没人使用,所以现阶段就成了一般耗时耗力的打扫工作而已。   “可以拿来烤蕃薯就好啰。”   “那就烤啊?”   “别傻了。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吗?”   “烤蕃薯与……三个壶……”   当然吉朗不可能有三年前的记忆,更别说猜得透这种暗号般名称背后的玄机了。   (烤蕃薯怎么想都跟壶扯不上关系……而且一次还三个。)   总之三年前发生了某件事导致现在禁止烤蕃薯,而且吉香涉入匪浅。   “嗯、当然是忘不掉啦……只是都过了三年……对吧?”   “嗯——没差,反正前前代也不在这里。”   看来是件让前前代大发雷霆的大事。   再说下去可能会露出马脚,吉朗想换个话题,往四周看了看。   “啊……”   视线的彼端,是吉朗日复一日用心抛光的书房窗户底下——也许是因为风向,堆积在地的枯叶有一部分被吹了过去,堆成一座小山。站在窗户旁只要不往正下方看,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不过吉朗还是想尽可能把真琴双眼所及的范围打理干净。   一想到这里,打扫就不再辛苦,也因如此,留下脏污而被真琴训斥的场面也渐渐消失了。   也因此平常的作业时间与之前相比大幅缩短,才有空间像这样帮春生的忙。   “那个……真琴少爷书房下面……”   “啊!真的耶,都堆起来了!来帮我一下。”   春生把畚箕里的枯叶倒个精光,跑向书房的窗户。吉朗将脚下的枯叶踏实后也追了过去,默默地扫了起来。   当小山堆成两座时,窗子突然喀哒作响。   “有电话。”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盖过吉朗的低语。   虽然这宅邸外观十分气派,但还是有些年久失修的角落。像那具电话在大放厥词似地响起时,镶在窗棂里的玻璃就会喀哒喀哒地震动。   而装饰得有如艺术品的电话,也没有像吉朗的世界那样,有调整音量或是铃声的机能,只能发出吵杂的金属铃声。   几近噪音的铃声响个不停,大概真琴还在会客室吧。   “真琴少爷还没回来吗?”   春生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窥视书房内的动静。   “奇怪,少爷在耶?”   “咦?”   听见春生的话,吉朗也打直背杆窥视书房,只见真琴站在书桌前,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看。贵子打道回府所产生的安心感已不复存在,窗后的真琴铁青着脸,吉朗见状胸中不由得一阵绞痛。   (又来了。)   最近常看到真琴那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先前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不过每当看他那样子吉朗心里就不好受。这胸间的急速鼓动,让吉朗发觉吉香的身体仍记得对真琴的感情,转换成文字的话就是“担心”两字。   真琴恐怕几乎不曾在佣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双亲亡故、祖父出走,还要一肩扛下这个家以及债务,处在如此严苛状况下的真琴,一定不希望带给佣人们不安。   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像这样独处的时候,也会露出不安的神情吧,偶见此景的吉香也打从心底为与平常不同的真琴担心。   (不过……他最近也常在我面前摆出那种表情啊……)   不知是否太专注于沉思,真琴常会忘记吉朗就在他身边,让吉朗看到他忧虑的表情。这时吉朗就会刻意制造一些声响,让真琴在惊吓之余回过神来喘口气。   “不接吗?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   “你看,最近茂原家打来的电话不是变多了吗?每天都打呢,也难怪少爷会不想接。”   “……春生,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没有偷听喔!只是不小心传进我的耳朵里而已。”   在这么宽广的庭院里打扫应该听不见电话的内容。不过吉朗却依然凝视着真琴。就算身为真琴的跟班,会知道电话的事,也是吉朗在走廊上贴着门板偷听到的。   此时铃声突然停止,还以为对方宣告放弃,不料真琴已拿起话筒,看来他也受不了了。   噪音好不容易才停止,没想到窗子再次震动起来。看来从话筒里面传出了更恐怖的噪音。   真琴也听不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嫌恶。   “喂,虽然这样听不太清楚,不过真琴少爷的应答……你懂吧?”   在春生的劝诱之下,吉朗竖起耳朵,听见从真琴口中跑出结婚、婚约等几个词,同时就像是配套似地,还在两亲丧期中啦、还是学生啦、延期等,接二连三地出现。   “想成是要延期婚约就没问题了吧?至于对方是谁,当然是茂原家啰。”   “应该是吧。”   “不过她还真烦,你不觉得最近这三个月电话特别多吗?明明这大小姐没事就会过来了。结婚之前还得这样真是苦了少爷……啊、抱歉啦吉香。”   春生突然捂起嘴巴不再说话,尴尬地看向书房的窗户。   “咦?”   “最辛苦的当然是真琴少爷,不过你也不好受吧。你对少爷……”   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宅邸里每个人都知道吉香的心上人是谁。而大家都对从小就深爱着真琴,并一路随侍他上来的吉香深感同情。   从小就比任何人都还要亲近,却因为这无可撼动的身分之墙,让那份感情从未结果。   最了解这点的当然是吉香本人,她对大家的同情除了感谢,还有点难过。   所以现在这颗心才如此猛烈跳动着。   “嗯……没关系。我都了解。”   吉朗微笑,春生见状也安心地笑了。   这句是从千寻那学来的。每当有人为吉香担心的时候,她就会笑着说这句话。   好像有点逞强,却又多了些什么。   就算是自己的化身,总归还是另一个人,即使过了一段身为吉香的日子,吉朗对她的私人生活仍不甚清楚。   只知道她比自己还坚强得多了。   “啊、好像讲完电话了。”   春生这么一说,吉朗抬起头来看看书房里头。真琴一脸倦容地倒在沙发上。   “那我先去倒树叶吧。吉香你先把那边的窗户下面也扫一扫喔。”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吉香……等等、小心啦!”   吉朗把扫帚丢给春生,往厨房后门跑去。   既不能代真琴接电话,真琴也不会主动跟女仆抱怨婚事,因此无法为他排忧解闷。   吉朗现在能做的,顶多也只能为疲倦的主人泡杯红茶罢了。   为此吉朗来到厨房后门,但这扇总是敞开的门如今却上了锁。   “……奇怪?八千代阿姨——八千代阿姨开个门好吗!”   即使从轻轻叩门到重重捶打,厨房内还是没有动静。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跑回边门,这里是平常女仆用的出入口,今天他也是和春生两人穿过这里来打扫庭院的。   吉朗气喘吁吁地跑到边门用力一拉,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打不开。   “……我刚刚,有锁门吗……?”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回到春生身边,手上拿着扫帚的春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吉朗说:   “你怎么啦?跑来跑去的。”   “抱歉……因为厨房后门跟边门都锁起来了……”   “咦?不会吧,是我锁的吗?抱歉啦,我这就去开。”   春生跟吉朗一起回到边门,怀疑地将钥匙插进锁里,接着脸上又是一堆问号。   “什么嘛,门不是没有锁上吗?你看。”   春生手中的门把毫无抵抗地旋转着。   “可是刚才明明……”   吉朗也上前转了转门把,果然和先前的手感不同,能够轻松地转动。   (真奇怪……只是卡住了吗……?)   门乖乖地朝着吉朗的方向靠了过来。不,这门好像乖过头似地来势汹汹,好像有人在后头装了弹簧一样。   “…………!?”   “吉香!!”   吉朗有如被春生的声音弹开似地,向后跳了一步,然而身体却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往后栽了个大跟斗。   在春生大叫后数分之一秒,大量的扫除用具声势浩大地滚落地面。   “你还好吧,吉香!?”   “嗯。大概……没事。”   其中有一项铁制工具的柄穿过两腿之间,压在吉朗裙摆上。要是刚才没退那一步的话,必定会被这铁棒来个当头棒喝。要是擦伤也就算了,但吉朗对手中这铁棒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这样的……”   然后吉朗又看到一同倒下的工具里出现了长柄剪,脸色变得更为惨白。要是被砍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概是工具柜的门没关好吧,不知道又被什么勾到了。”   春生看着屋子里头说道。摆在边门旁的工具柜里平时摆满了庭院用的扫除用具,不知什么缘故柜门开了,内容物往边门倒下,只要有人开门的话就会像这样被扫除用具袭击。   “真的都塞得满满的呢。可能我刚刚拿扫把出来的时候垮掉了……真对不起哦,吉香。”   “没什么啦……也没受什么伤……别在意。”   “这里我来收拾,吉香你先走吧。”   “咦?”   “你不是有事吗?”   “……啊啊!抱歉,拜托你了。”   想起自己到底为了什么东奔西跑的吉朗,扔下手中的铁棒,也没注意到连忙退后的春生,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跑去。   “吉香最近还真忙耶……奇怪?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春生拾起地上的长柄剪,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五 无底深渊   再过两天春假就要结束了,新学期即将开始,学生们为了把握假期最后的时光,纷纷涌上街头。   好不容易才在咖啡厅点了杯饮料,可是在店门口大排长龙的人群压迫之下,实在不好意思久留,连逛累了的双脚都没充分休息就出了店门,奶茶里没溶尽的砂糖还在舌头上打转。   “还以为能慢慢享受好吃的蛋糕跟红茶呢。”   “对呀,而且小瞳你也很喜欢这家店。”   “就是嘛!还想让麻琴你也吃吃看呢。不好意思,没让你留下好印象。”   小瞳将手上装着衣物的纸袋换手拿,抬起一只手作势道歉。麻琴笑着把手贴了上去。   “不会啦!刚刚的樱花蜜桃慕斯很好吃哦。”   “好吃吧?一想到有限期贩卖就更好吃了呢!”   通往车站的这条徒步区,因为充满人潮而举步维艰,路旁的店家也全都爆满。不断气冲冲说着“去下一间”的小瞳,到了车站边也安分了许多。   “看来是没辄了。就此散会吧。”   “好吧。开学以后再来报仇!”   “嗯,那我骑车回去啰,麻琴路上小心喔。”   “再见啰,后天见。”   目送小瞳往脚踏车停车场离去之后,麻琴往售票区走去。   虽然平常能用月票,但是在休假期间也得乖乖买票。时值返家时刻,售票区前面也开始排上了短短的行列。麻琴叹了口气,老实地排在队伍尾端,这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吓得麻琴回头。   “不好意思,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是个看来比麻琴稍年长的男子,感觉像是个大学生,顶着常见的褐发,戴着银色的耳环以及胶框眼镜。虽然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但依然是个陌生男子。   “……有什么事吗?”   “我跟朋友约在这附近,可是我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不太清楚见面的地点在哪里。”   男子一脸茫然地探头张望。   “请问‘烧瓶’要怎么走呢?烧瓶……不是实验用的那个吗?”   听他这么说,麻琴安心不少。那里的确常作为集合地点,不过对外地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找,就连麻琴也是经住在当地的小瞳介绍后才知道的。   麻琴见他不像是搭讪而是真的想问路,便卸下心防,微笑地指着男子身后的大门说:   “那里是车站大门,过去之后第一个路口左转,有一个广场,正对广场的店家里有一间咖啡厅——”   “可以的话,能不能带我过去呢?我怕到时又迷路就……”   从麻琴的所在位置,透过窗户也能看到广场的一部分,而且没复杂到能让人迷路的程度。   但麻琴看那男子的表情一脸不安,只好点了点头。   “真不好意思。”   “不会……反正离这里很近。”   麻琴才先走没几步,男子就凑到她旁边来。   “看你刚刚在买票的样子,你好像也不是当地人嘛?”   “呃、没错……”   “这附近吗?我是说你学校在这附近吗?”   男子比麻琴高一个头,他就像要缩短这差距似地,弯下腰来盯着麻琴的脸看。而他几近装熟的聊天内容,让麻琴不禁皱眉,一度卸下的戒心又再次苏醒了。   麻琴不理会男子的问话,指着广场一处,那里摆着个长达一公尺的虹吸式咖啡机。店名就写在正门口,底下酒精灯造型的灯光将店名照得光亮。   虽然广场上还林立着不少同性质的店,但唯有这间门口挤满了不时往车站张望的人们,看来这里的确是各方人士集合会面的场所。   “那就是烧瓶啦,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那台虹吸式的咖啡机被大家叫做烧瓶的样子,现在已经取代原本招牌的地位了。”   “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就先回——”   “既然都请你特地带我来了,就这样说再见我会很过意不去,不如让我请你喝杯茶吧。”   我就知道!麻琴咬了咬嘴唇,耳里还依稀能听见小瞳说“你人就是太好啰”的声音。换作是她的话,人概在疑心骤起的时候就中断对话逃进电车里了吧。   “……你不是要等人吗?”   “其实我是提早来的,要是你能留下来陪我那就更好了。”   他问路时那副不安的神情,现在看来应该也是装的。   “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让你破费。我还要赶着回去呢。”   虽不能像小瞳那样机警地应对,不过麻琴还是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往车站大步前进,但这时她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   “别急着跑嘛,佐仓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圣女的佐仓麻琴名号这么响亮,哪个男人没听过啊?”   男子一扫困顿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   “放开我……!”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嘛。我是茂原贵史,读桂成大一年级。”   贵史摘下眼镜放到胸前的口袋,并取出学生证在麻琴面前晃呀晃的。学生证上的照片没戴眼镜,看来刚刚的动作是刻意要让麻琴比对的。   但是这个男的不但知道麻琴的名字,现在还强行拉住了她,薄薄一本学生证实在不能保证什么。   “我从以前就很想跟你聊聊天呢。”   “放手!我真的要赶着回家啦!”   麻琴死命地抽手,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贵史则是乐在其中地看着麻琴挣扎的样子。   “那让我送你回去嘛,我开车比较快哟。”   “什么车……”   “我的车子就停在车站的停车场,你就不用走路了,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家的啦,走嘛走嘛。”   贵史强拉着麻琴,痛得她叫出声来。这一叫,让群众的目光一齐朝他们集中过来。   麻琴见状,还想更大声求救时,贵史却干脆地松开了手。看来就算这男子想来硬的,但还是对周围的目光相当在意,接着他再度摆出一张苦瓜脸环顾四周。   麻琴见机不可失,将书包紧抱在胸前,弓起身子拔腿就跑。她不顾身后贵史的叫唤,一直线地冲到最靠边的剪票口站务员身边去,往身后一瞄。看到贵史在车站入口的玻璃门外,没有再进来的意思,瞪了麻琴一眼后往广场方向走去。   “怎么了吗?”   “这个……我……没什么事。”   若真的没事,肯定不会上气不接下气地猛然冲进剪票口,但现在是傍晚尖峰时刻,站务员并没多问,麻琴也只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道了个歉,就回到售票区去了。   她仍心有余悸。   虽然有过落单时被人搭讪的经验,在路上被叫出佐仓麻琴这个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死缠烂打,想硬哄她去咖啡厅的人也曾遇过。   但是贵史的强硬,和过去的遭遇有些不同。他那放肆无理的举动,纯粹是出于自信,认为麻琴不可能拒绝的绝对自信。这从他那善于交际的笑容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麻琴卷起被贵史抓住而起皱的袖子,底下有些发红。   她一见那痕迹,不禁打了个冷颤。   要是真的被强行拉上车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被小瞳说是心肠太好,麻琴也只能苦笑应对,因为自己的确是个烂好人,以后非得多多提防不可。   这里既不是转乘站,也不是学校或是离麻琴家最近的车站,只要小心避开的话,再次碰面的机率应该不高。虽然对不起小瞳,不过看来蛋糕复仇行得无限延期了。   麻琴望着车站大楼,确认不见贵史身影,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不料,和贵史的再会,却远比预期还早得多了。   在开学典礼后,麻琴约小瞳到车站前的速食店商量前两天发生的事。不过店里早已被同款制服的人群塞满,半个空位也没有。   就在两人折返打算另谋他处之际,一道人影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要回去啦?”   麻琴一听这声音,背后窜起一股恶寒。这再也不愿听见的声音——没错,就是茂原贵史。   还没跟小瞳谈过呢、要怎么逃走等等,各种思绪在麻琴脑中盘旋,却理不出什么头绪便消散而去。   而小瞳却一脸不解地看着麻琴脸上的表情,看来她以为面前的男子只是个普通的登徒子,自然地挽起伫立着的麻琴的手,轻轻拉了一下。回过神来的麻琴吐了口气,在小瞳的引导之下想从一旁经过,然而贵史却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贵史亲昵的话调让小瞳犹疑了一下并停下脚步。贵史见状,更乘胜追击。   “下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手机一定会先关机的啦,这次就原谅我嘛。”   “……你在说什么?”   麻琴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贵史一听麻琴开口,唇上染上点笑意,又立刻换成另一张脸。   “你果然还在生气,原谅我嘛。”   贵史的话究竟有何企图?不知如何是好的麻琴陷入沉默。然而小瞳却凑近麻琴耳边低语:   “等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啊?”   “交往……?”   这个词,终于让麻琴注意到了。   经过第三者的耳里,这些话听起来跟恋人吵架没什么两样。   越不予理会,反而越添加其真实性。   同时春假刚结束的时期,对贵史的攻势也是一大利多。这是因为平时不容易接触到男性的女校学生,很容易在长假里结识男友的缘故。   “你是要找我谈这个吗?”   “才不——”   这时麻琴才察觉到,速食店内的同学们也兴冲冲地看着贵史与自己。多半是像小瞳一样以为贵史就是麻琴的男朋友吧。   就算当场加以辩解,贵史若不改其态度则只是白费唇舌。对于麻琴的坚决态度无动于衷的贵史,恐怕不是动口就赢得了的角色。   “麻琴?”   “……小瞳,对不起……!”   麻琴甩开小瞳的手,快速逃离贵史以及群众好奇的眼光。麻琴颤抖的手从书包拿出月票,直奔剪票口,并且一口气冲上月台,最后累倒在长椅上。   (为什么,那个男的……)   回想起来,他前天也说过“圣女的佐仓”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他早知道麻琴就读圣堂女学院,并且在车站四周埋伏吗?   尽管如此,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明明只见过两次面,言行举止却表现得跟男友没两样,真不知羞耻。   “等一下啦,你怎么啦麻琴!”   “……小瞳……”   “就算在吵架也不能用那种态度吧?茂原他还要我代为转达他的歉意呢。”   “吵架……转达……是什么意思?”   “哎哟、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啊?你瞒着我交往多久啦?”   小瞳语气虽有点不悦,眼睛里却闪烁着调侃的光辉。看来小瞳根本不疑有他,就认定茂原是麻琴的男友了。   真不该丢下小瞳一个人跑来。贵史必定为了让谎言更加绘声绘影,不知道跟她又说了些什么吧。   “才没在交往……我根本没有交男朋友……”   “你又来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你真的搞错了啦!我今天才第二次遇到他而已耶,而且第一次就是在前天跟你分手没多久之后……!”   这还是麻琴第一次在人前高声呼喊,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压抑不了心中对贵史的莫名恐惧及忿恨。   就算能把真相说出来,但除了真相以外的各种情绪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而小瞳虽然被麻琴的态度吓得点了点头,但这也只限今天而已。   翌日,在学校等待麻琴的是,对她与男友的爱苗滋长历程兴致勃勃的同学们。在速食店现场目击的学生们推波助澜之下,谣言竟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靠麻琴一己之力否认也否认不完。   就连最该相信麻琴的小瞳也说:   “他又帅又有车,念桂大脑袋应该也不错,你干脆就跟他在一起嘛,这样连辩解的力气都省了。”   居然在一旁说着这种风凉话。   只要他不再出现,谣言也许会随时间淡去。   但是贵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适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放学回家的路上、和朋友出游的地点、有时甚至会在刚进去逛的店里出现。   有时看似刻意埋伏,有时又像是偶遇,根本没个准。   而且贵史每次都装出亲昵的样子,脸皮越来越厚。除了麻琴本人之外,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认为是交往过一段时目的男友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又出现新的麻烦困扰着麻琴——她的手机不断被恶作剧电话骚扰。   直觉上当然会认为是贵史干的好事,但每次显示的号码皆不同,而且还分散于各种时间带,实在不像是一人所为。这种电话甚至在贵史跑来搭讪时也响过,当时贵史还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再加上常有奇怪的简讯传来,这是在骚扰电话之前还是之后……已经记不得了。这阵子发生太多事,脑中有些混乱。无论如何,这些全都是遇见贵史后才发生的。   那些令人作恶的简讯,在每天上午和下午的三点三十二分都会传来。就算拒绝收讯,立刻又会换个位址重新发送过来,没完没了。内容血腥度更是越演越烈,麻琴甚至有因惊吓引起贫血过。   伺机而动的贵史、爱聊八卦的同学、响个不停的手机——对这一切精疲力竭的麻琴,眼前浮现的是儿时玩伴那令人怀念的容颜。   搭电车到那个镇上去,只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明明出生后十五年来,几乎都没踏出那个镇上一步,如今搬到外地后,却一次也没回来过。   矗立在眼前的,并不是过去的住所,而是间古老的神社。   两年不见的神社跟麻琴记忆中没什么不同,只是她的胸中充满了怀旧之情。   曾经在这里摘花、拾叶,办家家酒——回顾起一幕幕珍贵的回忆,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无论哪一幕情景,都有青梅竹马小吉的身影。   男孩子大多会跟其他男孩子生龙活虎地玩在一起,但温柔的小吉从未拒绝过麻琴的邀约,两人总是手牵着手一同到神社里去。   小吉爸爸跟小麻妈妈育有一对男女,还有一只茶色小柴犬应该是叫做——   “……泰瑞。没错,它叫泰瑞。”   吃完用花瓣做成的饭,就会牵泰瑞去散步。要是家家酒玩累了,两个人就坐在长长的石阶上,眺望镇上的景色。   小吉还因为麻琴说过“不知道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飞起来?”而在石阶边将她死命拉住。而且并不会用“很危险!摔下去怎么办?”或是“会被大人骂”这种理由,而是用“虽然小麻一定能飞得上去,但是我不会飞所以不要丢下我!”这种充满小吉个人风格的回答。   小吉——市川吉朗,现在究竟好不好呢?只知道他进了北见荣高中。家住得近,以致没有寄送贺年卡的习惯,现在想起来有点懊悔。要是跟吉朗有保持至少一年一度的联络,像现在这样突然拜访也不会过于唐突了。该不会,他已经忘记自己了吧?   “小吉……”   要是能立刻和小吉见面,那该有多好。要是能和他像童年时那样天真无邪地欢笑,那该有多好。   长长的石阶,在眼泪彼端晃荡着。   等麻琴惊觉过来,一只脚已经踩空了。   滑落数阶后,她靠着双手用力撑住,才免于一难,然而脑中却有股莫名的晕眩感。麻琴费尽力气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在看到祠堂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呕心感袭来,于是不支倒地。        *  *  *   在边门被长柄剪袭击后过了半小时,吉朗终于如愿来到最初的目的地——书房,手上的托盘还摆上了一组茶具。   (虽然这个比较不伤胃……不过还是泡咖啡容易多了。)   只用过茶包,没用茶叶泡过茶的吉朗,对茶叶的分量完全没有概念,只能死命回想八千代泡茶的步骤,死马当活马医,结果茶壶里的茶色果然比平时还浓上许多。   看看能不能用砂糖跟牛奶掩饰过去……吉朗心里边这么想,边看看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架子上的某个瓶罐顶端。   吉朗偷偷为这个架子取了个“梦幻架”的外号,上头摆着装有各式各样梦幻食材的瓶罐。有八千代在做点心时会用到的银色颗粒、放在饼干中央的红色小球、用砂糖做的粉色小蝶小花等等,不胜枚举。   吉朗挑了一个蓝色盖子的瓶子,里头装满了浅紫色的小花。   记得八千代说这罐是糖酿紫罗兰。虽然吉朗没有尝过,既然说是糖酿,想必是甜滋滋的。   “先把这个放进杯子里的话,就一定够甜了吧。”   在托盘上敲出清脆声响的杯子里,漾着七朵小小的紫罗兰。就算这些还不够甜,花瓣浮在红茶上如此迷人的景致,肯定能在转眼之间抚慰真琴的心灵。   “这么说来……麻琴好像也很喜欢这种花呢……”   那段在神社玩耍的日子里,喜欢扮家家酒的麻琴,总是拿大叶子当碗,把刚摘来的小花乘在上面当作饭。虽然随着四季更替,花种也各有不同,但绝不会是水或沙之类的,一定是花。   “孩子的爸,饭煮好了哟——”   “谢啦,孩子的妈——”   “还有孩子们的……啊、对了,也要准备泰瑞的份哟。”   那是一只在幻想世界里和两人一同嬉戏的茶色小狗——这个家的每一份子,都对麻琴做的花饭赞不绝口。   “小麻……”   (插图086)   吉朗的低语吹动了紫罗兰。他用力眨眨眼,将家家酒的情景扫去。在这里的并不是麻琴,而是真琴;自己不是吉朗,而是女仆吉香。   吉朗轻敲书房的门,可是没人回应。然而随侍真琴的吉朗只要没被拒绝,都可以自由进入书房,他也就毫不犹豫地把门给推开了。   “打扰了,我把茶……”   才刚出口的话又立刻吞了回去。   讲完电话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的真琴,似乎就这样睡着了。他对于敲门声与吉朗说话声浑然不觉,带着细微呼声地熟睡着。   吉朗虽然想为他立刻端上一壶茶,可惜途中被扫除用具袭击,在厨房也笨手笨脚的,因此耗掉了不少时间。   “他累坏了呢……”   将手中的托盘置于茶几上后,吉朗走向房间角落的一口木箱。   顶着花瓶的木箱里,叠着几条看来很保暖的毛毯。这是为了有时埋首工作,而就近在书房小憩的真琴所准备的。   吉朗尽量不出声地接近真琴,为他盖上毛毯。虽然毛毯质地轻柔,但真琴仍被这些微的重量影响,手抽动了一下。   (不要醒来啊……!)   真琴睡着时仍旧是眉头深锁,看起来很难过似的,不过应该比清醒的时候好得多了。   如春生所说的,这阵子茂原家的电话特别频繁,贵子也连续二天登门拜访。为了还债,必须披星戴月地工作,为了谈生意,必须和大量的人接触。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仍无法无视身为最大融资来源的茂原家,要忍气吞声地应付他们打来的电话,还得对贵子毕恭毕敬地招呼。   这些动作当然都在浪费真琴宝贵的时间,导致他必须牺牲个人时间来弥补工作上的缺口。   这种场面、这条毛毯登场次数增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至少趁现在好好地休息吧……”   然而就在吉朗踮着脚尖想离开书房之际——   “……小……吉……”   “……咦……!?”   意想不到的两个字。   小时候,麻琴舌头还不灵光,都把吉朗叫成小吉。其他人大多是叫阿吉,小朗之类的,叫小吉的只有麻琴一个。   “该不会、小麻……!?”   吉朗突然喊出声来,让真琴全身震了一下,身上的毛毯也滑落在地。刹那间他慌乱地四下张望,发现桌上的托盘后转头往门一看,当真琴看见吉朗时,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起来。   “吉……香……?”   “啊、是……这个……”   真琴定了定神,又回到以前那严肃的样子,捡起地上的毛毯并随手丢在沙发上。   “我睡着了啊……谢谢你拿茶跟毯子来。”   “这个……很抱歉吵醒您了——”   “吉香。”   “是、是……!”   被真琴直视着,吉朗心里又开始鼓噪起来。   怀疑自己是否犯错的不安,以及吉香本身与真琴四目相望的窃喜,两种情绪交替翻腾。   吉朗默默地看着真琴,等待他下一句话。然而,真琴迟迟不开口,眼中还带着点疑惑。   (……真琴少爷,也在等我开口吗……?)   也为吵醒他道过歉了,也没有打破过什么。然而吉朗怕捱真琴的骂,一句话也不敢说。   (有要我做什么事吗……不、大概没有。嗯、大概……绝——大概吧。)   吉朗对自己丢三落四的性格毫无自信,不过,自己也应该没有对真琴非说不可的话。   疑惑,就写在他深锁的眉间上。   才觉得事情不对时,真琴便已别开了视线。看他失落的样子,吉朗心里又是一揪,看来应该还是有些非说不可的话没说出口。   “那个——”   “你先下去吧。”   “不过……”   “我叫你下去!”   “对、对不起……!”   要是不赶在他发火之前离开书房就大事不妙了,吉朗如此判断,于是深深一鞠躬后便逃出书房。   吉朗在关上门时偷看了书房最后一眼,真琴没有再注意门边的动静,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到底,他想听些什么呢……?)   吉朗开始回顾真琴喊出“吉香”这个名字前一刻所发生的事。   道歉    ↓   吵醒了他    ↓   不小心发出声音的失态   想起下一步时吉朗停下了动作。   “……他说了小吉……?”   虽然当时声音小到漏听了也不奇怪,但是真琴确实说出了小吉这个名字。   现在知道吉香身体里装的是吉朗的,除了吉朗自己外只有千寻一个人。千寻平时也没机会跟少爷交谈,更何况也没跟他提起过自己小时候昵称的事。   “……难道他其实就是小麻?这种事该不会……”   就好比自己在吉香体内一样,麻琴也在真琴的身体里。   如果,想让吉朗了解,却不知该不该说的这分犹豫,就是刚才那片沉默的原因的话——   这时吉朗左肩突然一沉。   “…………?”   “该不会什么?”   “哇啊……唔!”   吉朗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而连忙捂住嘴巴。书房很安静,里头的真琴似乎没听见。   “到底是什么啊?”   吉朗无视耳边的声音,没好气地将左肩的重物拍掉。   “千广!这个——先过来这里。”   吉朗一边注意书房的气息,拉着千寻来到走廊边上。   “这样对心脏很不好耶,拜托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要是叫出来被骂的还是我耶!”   “不过你一个人在那边碎碎念也没安静到哪儿去。”   “我……有说出声音来哦?”   “一清二楚,不过我才刚到,只听见语尾而已。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也许真琴就是麻琴——不过除了他那句“小吉”之外,的确没任何证据。   “这个嘛……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真琴其实就是我认识的佐仓麻琴?”   “你是指,像我们一样灵魂对调的意思?”   “没错!”   “实例就摆在眼前,当然不能够否定……不过你会说这种话,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千寻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吉朗。这种想法虽有些胡来,不过正因如此才想找个人一吐为快,而那个人选除了千寻也别无他人。   “刚刚真琴少爷在睡觉的时候,梦话里出现了‘小吉’……就像她以前叫我一样。会这样叫我的,只有小——那边的佐仓而已,所以说——”   “你们是青梅竹马啊……这边也一样啊。”   “怎么……啊。”   被千寻这么一点,吉朗立刻就想了起来。   这里的真琴跟吉香也是一起长大。也许跟自己一样,两个人小吉小真地呼来唤去。   脑袋里的血一下子退回全身,从亢奋里醒了过来。   “这样啊……我还真是个笨蛋。”   “还好啦,那种思考方式我完全学不起来呢。”   “……你是说,我果然是个笨蛋吗?”   “所以我学不起来啊。”   “千广!”   千寻刻意干咳了几声,左手插腰,右手食指在面前晃了几下。   “好了吧,快回去工作。吉香你寝室扫完了吗?洗好的衣服收起来了吗?”   “啊!我忘了,而且两边都是!”   “赶快去处理好,这里可没有时间让你摸鱼啊。”   “……怎么突然摆出女仆长的架子……”   “因为我不像某人老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   尽管千寻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他确实是在关心吉朗的同时,也拿吉朗寻开心。拥有吉朗所望尘莫及的机灵头脑的千寻,大概也曾经为了几个能让他联想到另一个世界的小事,或是从那些小事导出来的假设,而时喜时忧过吧。   我还不能气馁,就算真琴不是麻琴,两个世界的关联仍然相当密切,吉朗想。   要守护麻琴,就必须全心全意地照顾真琴。   “我立刻去洗衣间!”   吉朗在千寻的目送之下,往走廊另一端跑去。        *  *  *   阖上眼,刚才的梦境仿佛还留在眼底。   温暖的手、令人怀念的声音、曾经深深着迷的温柔笑脸——   慢慢地睁开双眼,梦境的残像顿时烟消云散。令人回想起往日幸福的甜蜜回忆,如今却是种折磨。   “小吉……”   当时并没把握能和吉朗重逢。   只是,想再看看在童年曾带给两人欢笑的神社,让疲惫的心能够获得短暂的滋润。   明明就只是这样的小小心愿,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   躺在贴身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已经见过千百回的景色。   只不过仍然对窗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从来没见过如此广大的庭园,就连现在这间书房,也应该跟自己无缘才是。   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   伸直的手臂是那么的长,摊开的手掌是那么的宽大,眼前的手指也能够随心所欲地握拳,但是,自己却不认识这双粗犷的手。   重访睽违两年的神社那天,摔下石阶后虽然能勉强爬回来,但是却立刻失去了意识。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只晓得被人唤醒后,一切都变了。   那时是风中仍带点寒意的早春时期,出门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罩衫,但是刺眼的阳光却将皮肤晒得隐隐作痛。当伸出手遮起双眼时,麻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着外套。而且应该穿在里面的罩衫也不见踪影。   短袖Y领衫与黑色西装裤,还别上一条细细的领带,而这些全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衣物下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而两天后,才开始注意到人人口中的MAKAT0,指的并不是自己。   “我不是真琴……是麻琴啊……”   念起来相同,却是不同的名字。   听起来相同,却是不同的身体。   每个人都似曾相似,但全都略有不同,而且性别也都对调。   身处的世界,也与自己所知的有着部分差异。   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讽刺地,没让麻琴陷入一片慌乱是托了贵史的福。她疲累不堪的心无法体认眼前非比寻常的事态,只渐渐了解到贵史不会追来这里、没有电话骚扰,也没有不堪入目的简讯。   一想到在这里没有任何事会紧逼着自己,麻琴脸上就绽放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就算变成男性,只要贵史不再出现,一切都还能容许。虽然名字有所改变,但姓氏仍是佐仓,双亲也同样过世,让麻琴觉得真琴就是自己,要完全成为他所必须付出的努力,也不再是负担。   最大的差异,就在于贵族社会的特殊人际关系,以及在这个年纪就必须扛下公司事务而已。一开始难免有所不适,但麻琴很快地驾轻就熟,也许是天分使然,麻琴对自己的经营能力乐在其中,几乎忘了她之前还是个高中女生。   但是最让她惊喜的,就是市川吉香的存在。   那天在神社摇醒她的,正是吉香,而且麻琴第一眼就发觉她和吉朗十分神似。这里不同于另一侧的世界,贵史消失,换来了吉朗,而且竟然就在她身边。   只不过,这个世界并没有麻琴想像中那么地称心如意。   贵史依然是贵史,即使在这不知地处何方的世界,依旧追着麻琴。而且家人还擅自替两人定下婚约,让他的立场固若金汤——   在这之前,都还以为能够安稳度日,就算是梦,也不必醒。   然而贵史却化身为贵子,对麻琴穷追不舍。   除了婚约之外,佐仓家还向茂原家借贷,而且不是笔小数目。就连自认运转顺利的公司,也被债务压得无法增加营收。   但是公司必须提高业绩,还清债务,才能作为解除婚约的大前提。   吉香打从心底挂念着寝食难安的麻琴,不惜奉献自己的一切心力加以照料。若不是她,麻琴恐怕早就自暴自弃了。   身为女性的贵子,虽不像贵史那么低劣,但强迫他人顺从己意这点却毫无改变。她不认为婚约仅是个形式,真琴也得为她付出全心全意的爱才行。   来访时,尽管结婚的相关事宜一项也没谈妥,但是话题总是围绕着婚期、新娘礼服、戒指款式、喜帖名单等等打转。   甚至这几天,连贵子的父亲都来电催赶了。刚刚那通也是他的杰作。一挂断电话,麻琴就瘫在沙发睡个不省人事。   麻琴抓起丢在沙发边的毛毯。   “吉香……你真的忘了吗……”   大约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后,在贵子的猛攻以及对公司经营的不适之下,麻琴在几番挣扎之后,将自己的真实身分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吉香吐实。   这种事若非亲身体验确实难以置信,麻琴也不认为吉香会轻易采信。只是,要在不同的世界逼自己成为一个不同的角色,孤军奋战实在是太难熬了。   会一笑置之,还是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呢——对方的反应应该不出这两种”但麻琴还是非说不可。   没想到吉香严肃地聆听完麻琴的自白,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果然,你不是真琴少爷……”   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语气反倒还松了口气。果然最接近真琴的吉香,对真琴的变化也最为敏感。   此后,吉香更勤于照料麻琴。在知道贵子的存在让她坐立难安之后,每当贵子来访时,吉香总是找个最自然的藉口打扰贵子,或是编出一些事要麻琴离席之类的,让麻琴可以获得喘息的空间。   然而在两周前起,吉香的样子开始有点古怪。   女仆由纪乃发现吉香倒在石阶下,虽说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但麻琴却有不同看法。   吉香是不是想要去麻琴过去曾经待过的世界呢?   虽然她有时会因为跌倒或撞伤,在手啊脸的贴上几块0K绷。但这回,是不是听了麻琴的话,想试试是否能够回到她主人身边,才会从石阶上跌下去的呢?   虽然麻琴想跟恢复意识的吉香促膝长谈,但即便是两人独处的场合,吉香也对摔下石阶的事不置一词,就连麻琴的自白,也未曾提过只字片语。根本就像是失去记忆一般,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依然把她当作真琴看待。   刚才还想试探吉香会不会想说些什么,结果她一脸茫然,什么也没说。   听医生说,头部的剧烈撞击可能会引起记忆上的混乱,难道说,她真的对“麻琴”不复记忆了吗?   她仍旧和以前的吉香一样,体贴地为在沙发上睡着的麻琴身上准备毛毯,难道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真琴再次丢下毛毯,从沙发上起身,并注意到茶几上的托盘。回想起来,吉香的确是为了上茶才来到书房的。   “红茶……”   平时应该盛放着咖啡器具的托盘,如今却换成了茶壶和茶杯。由于真琴对咖啡情有独钟,就算换成红茶,也不会添加任何佐料。只是,麻琴本身偏好较甜的奶茶,知道这点的吉香,有时会特地为她准备好,并端进书房。   结论到底是什么?吉香究竟记不记得呢?   壶上忘了加装保温套,因此茶很快就凉掉了。这两周来,这样少根筋的情况特别多见。   麻琴苦笑着提起茶壶,准备倒上一杯。   “紫罗兰……?为什么会在茶杯里……?”   方才的梦境又再度重演。   小时候常做为家家酒场地的神社一角,有一丛紫罗兰。麻琴最喜欢这淡紫色的小花,总是像这样用容器盛着,当做饭请吉朗享用。   虽然有听说过在方糖里掺进花朵的,但是直接拿糖酿紫罗兰代替砂糖还是前所未闻,而且一般也不会直接装在杯子里。砂糖应该是直接加进茶壶里,或另外用个小碟子盛放才是。   如果这是八千代准备的,应该不会如此失败,而且她知道真琴只喝纯红茶,所以不会加砂糖或牛奶。会在托盘上补上牛奶和砂糖的,总是吉香。   更进一步观察手中的茶壶,发现里头比以往还要黑上许多。泡开了的茶叶,有如庭院里的落叶般在壶底层层堆叠。用量如此失衡,这更不像是八千代的表现。   难道说这些全都是吉香准备的?若果真如此,那这也远超过少根筋的程度。直至前一阵子吉香也有亲手泡过茶,但不曾如此失败。   简直像是,头一次用茶叶泡红茶似的———   “就像……不会吧、怎么可能……不过……”   在石阶下昏厥过去的吉香、忘了麻琴自白的吉香,再加上难以置信地失败连连的吉香。   ‘真琴少爷在那边会不会很难受呢……’   吉香常这样语重心长地望着天边叹气。比任何人都还挂念真琴的她,肯定是在那天下定决心要追随真琴,到原先麻琴所在的世界去。   如果,这尝试真的成功了的话。   “如果吉香真的到了那边去,那来到这里的……是谁?”   假如名字与外表相似的人才会被交换的话,那么会来到吉香体内的只有一个。   “小吉,在吉香体内吗……?”   有如家家酒似的茶组间,浮现了年幼吉朗稚嫩的笑容。他是特地把紫罗兰盛装成花饭的样子吗?   麻琴难掩心中的激动,冲出书房并连忙左右张望,却不见吉香的影子。   就在这时,走廊转角忽然飘过一角暗色的女仆服,麻琴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小——”   “请问有什么吩咐?”   回头的却是女仆长千寻,她身上穿的黑色女仆装与吉香的靛色极为相近。   麻琴看看千寻两侧,吉香并不在这里,看来只是一时错认罢了。   “真琴少爷?”   千寻蓝色的眼睛也回视着麻琴。那双眼好像看透一切似地,让麻琴不禁别开视线。   “……没事。你回去做你的事吧。”   “失陪了。”   麻琴看着千寻鞠躬后逐渐远去的背影,激荡的内心也渐渐平复。不知怎地就这样冲了出来,自己究竟为何会想喊住她呢?   如果她体内真的是吉朗,要怎么让她相信自己其实就是麻琴?就算年幼时天天玩在一起,上了国小国中之后却没说过几次话,也许吉朗早已忘了麻琴。对这样的吉朗坦承事实,岂不是毫无一意义?   “希望是吉朗”的期待却转化为“明知是吉朗”的恐惧。若吉朗无法了解麻琴的心意,那只是平添煎熬罢了。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麻琴惆怅地伫立着。 六 陆续陷落的人们   这天从一大清早开始,女仆们全都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连自己分内的工作,都无暇抽手来完成。纵然平日到府上拜访的客人不在少数,但今天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听千寻说,客人中半数是佐仓家经营的进口贸易公司里的雇员,而另一半大概是合作厂商的代表。   “那为什么会在这里聚集呢?”   “不清楚……今天也不是例行社员大会的日子。”   仍在学的真琴,并未握有公司的全部经营权。实际的营运,是交由前任社长麾下的干部群所掌管,每两个月会在府邸里举行社员大会,检讨公司的营运方针、商品规划,以及合作对象等等,真琴本人则几乎没在公司里出现过。   但真琴并非只是所谓的挂名社长,利用贵族的人脉增加客户、开拓新产品,以及规划高效率的输入路线等等,都是真琴在书房里的工作项目。   目前真琴的手腕虽然还比不上白手起家的前任社长,但是其商业方面的才华却不相上下。在前任社长过世后的半年之间,公司能够数度克服倒闭危机,并不是靠实权主管群的努力,而得归功于真琴的操舵手腕。   真琴为公司焚膏继晷的一面,吉朗都看在眼里。否则佐仓家绝对扛不动这沉重的债务。   “公司怎么了吗?”   “希望是没什么事。”   “这种时候大小姐应该不会跑来吧?”   “……我可没办法保证。”   在千寻与吉朗两人在角落窃窃私语之时,春生突然凑了进来。   “千寻姊——大厅边的休息室整理好了哟。”   “那快去为外头的司机们带路吧。”   “了解。”   “春生,你有看到由纪乃吗?”   “没有。我来这里之前有顺便去会客室看看,不过她不在那边……啊!要赶快去帮会客室的客人们换茶!”   千寻迅速制止手拿托盘的春生,并将那托盘交给吉朗。   “春生你先去休息室,茶让吉香帮你上就行了。还有,你们两个要是看到由纪乃,叫她立刻回厨房一趟。”   “是!”   “吉香啊,可以上茶啰!”   就算厨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八千代还是不慌不忙地将茶备好。在真琴的指示下料理着公司所有来客的午餐之余,竟还能留意着春生的话泡上一壶好茶,让吉朗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只有我手忙脚乱吗……)   纵然千寻和春生平日不负责接待客人,她们一旦忙起来仍然游刃有余,只有吉朗一个忙得团团转。   “没问题!”吉朗小声地为自己打气,将茶具摆上托盘,走向会客室。   走廊上不见人影,就连从哪间房里传来的细碎谈话声也听不见,但在宅邸某处弥漫群的暗嚣却教人静不下心来。   只不过,让吉朗静不下心来的理由不只如此。   真琴也许就是麻琴的疑惑,在与千寻的对话之后暂时被熄灭,然而在昨晚梦中又出现许久不见的童年往事,使得那份疑惑死灰复燃。   (就算是一起长大,主仆之间用小吉小真相称也不太可能……至少会加个少爷吧?)   干脆直接向真琴问个明白,心里还比较快活些。只不过,一旦这个假设落空,让吉香的风评下滑的话也挺令人过意不去。要是吉香历劫归来却惨遭真琴白眼,那就太可怜了。   但即使压抑住了这念头,吉朗的好奇心仍旧蠢蠢欲动,在今早整理真琴寝室时,他的眼神仍不由自主地不停地打量着真琴;而真琴也仿佛心有灵犀,若有所思地直盯着吉朗瞧。   “真琴少爷的心情打从昨天就不太好的样子,是那杯红茶太难喝了吗?还是因为我在书房打翻咖啡?啊、也许是床铺得太糟糕……”   不只是今早所为,举得出的差错十根指头都数不完,根本猜不准。自己开口问的话搞不好会被臭骂一顿,还是放弃得好,不过吉朗的粗心常让真琴不悦却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吉朗的潜意识里还没认清自己是个女仆,而招致工作上失败连连。   是真琴的话搞不好——话好像不能这么说,就算身为雇主的真琴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会客室里坐满了佐仓家宝贵的客户,绝不容许失败。   (得好好干才行……就当作是为了真琴少爷。)   吉朗重新调息,伸手敲门。   “打扰了。”   会客室里共有五位男性。有的枯坐沙发,有的在窗边的椅子上歇息,有的来回踱步。身着西装的男子们各个神色紧绷,令人却步。   然而吉朗仍尽量不发出声音,将茶一一端到四散在房里的男子面前,其中几位还曾经在真琴的书房让吉朗奉过茶。   平常的话应该至少会向吉朗打声招呼,但今天全都毫无反应,连身边的茶也没碰过一下。   看来公司的确遭遇了某种困难。   要是在这里不慎失手,恐怕会对他们脆弱的神经造成过大的刺激。吉朗比平时更为战战兢兢地收拾杯盘,快速踮步离开会客室后,才吐出屏息已久的一口气。   “紧……紧张死了……”   现在只剩下注意不要跌倒,将托盘安然送回厨房去。在确认过托盘上的茶具摆设妥当后,吉朗抬起头,看到由纪乃也拿着托盘走来。   “啊、由纪乃你来得正好。”   “怎么啦?”   在如此忙碌的时刻,由纪乃的装扮依然完美无缺,双唇在有如刚上好的口红衬托下,显得水漾动人,金黄色的卷发也没有一丝紊乱。   “千寻要你先回厨房一趟。”   “这样啊……真不巧,客人要我送这个过去。”   由纪乃的托盘上放着烟灰缸和一卷湿巾。   “那赶快放好就……”   “不是啦,他不是会客室里的客人。刚刚来了另外一位,我把他先带到对面的房间了。司机们不是都在休息室里吗?所以不能把客人带到那里去。而且会客室是公司客户专用的,我只好把他带到二楼的客房去了。”   “那么……我帮你送去好了,你就帮我拿这个托盘回厨房吧。客房是在西边走廊底吗?”   “是在更前面一点的绿色房间。谢谢你帮我走一趟。”   等身大的陶瓷娃娃喀喳一声接过托盘,往厨房走去。   (LUCKY——)   虽然接受了由纪乃的道谢,不过实际上,那只是吉朗觉得放满茶具的托盘太重难以运送而随口说说罢了。若只有区区的烟灰缸跟湿巾,就不会有重心不稳的问题。   “是二楼的绿色房间没错吧。”   由于在如此规模宏大的洋房里,客房的数量不会只有一、两间,所以都用里头的装潢或是摆饰来代称。所谓的绿色房间,是因为壁纸、寝具、座垫等等色调清一色为绿色的缘故。   吉朗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喔”的应门声。   (……“喔”?)   这还真是罕见。在这里听到的几乎都是较绅士的“请进”,或是“进来”这样命令女仆的口吻,像“喔”这样粗俗的答法反而相当新鲜。   (不是贵族吧。不过也不是外国人……)   “打扰了……咦?”   房里颇为阴暗。大白天不开灯也罢,但厚重的窗帘竟全被拉上,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客人在这里一定不好受。   (由纪乃没注意到窗帘吗……?)   吉朗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并看看四周围,有人回话就表示人在房里,只是没人坐在沙发上。   “这位客人……请问需要帮您把窗帘拉开吗?”   “那可不行。”   金属声随着话语传来。当吉朗急忙掉头查看来自身后的声响时,一双手已从背后伸来,将他擒住。   “…………!!”   吉朗嘴巴遭人捂住,腰间被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身后似乎是个彪形大汉,吉香娇小的身体被轻易地用胳臂扣住,动弹不得。   “唔……!!”   就在吉朗奋力甩动着唯一自由的双脚时,身体浮了起来。看来是被抱在半空中了。   “不要那么凶嘛,马上就让你爽啦!”   在二阵淫亵的怪笑之下,吉朗被丢到床上。吉朗见男子双手一松,想立刻起身逃走,却被男子立刻扑倒并跨在身上,嘴巴也再次被堵住。   (他想干嘛?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不准叫啊,像你这么细的脖子我轻轻折一下就断啰!”   想起刚刚腰间的力道,吉朗死命点头。从嘴上的大手判断,他只靠单手就足以掐死吉朗。   (这根本不是客人而是强盗吧!)   “好,乖啊。你只要安安静静的我就不会弄痛你啦!”   男子慢慢将手挪开后,吉朗才得以喘息。由于男子背对着从窗帘透进的光线,看不清长相,不过在吉朗来到这里后的短暂记忆里,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也没听过那样粗俗的口气。   (我会被绑起来吗?要赶快想办法逃出去告诉大家……)   这房里到处摆满了能让人发笔小财的高级家饰品,不过比起大费周章地将大型花瓶或画作之类的弄出去,还是现金省事得多了。然而客房里不会有半点现金,想必这强盗很快就会离开房间去物色新目标吧。   只不过这强盗竟然选在客人大量上门的这天犯案,吉朗一想到会客室里的紧张气氛,就觉得一阵绝望。要是在公司发生不明状况的当下,社长府上还遭到强盗光顾,任谁都会想终止合作关系吧。   (如果他就此打住,在不被客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赶快离开,我就不去报案,这样的条件不知道有没有得谈。)   不过强盗似乎毫无接受吉朗提案的意愿。   从吉朗嘴上挪开的手,胁迫性地在吉朗脖子一扣,便顺势下滑,两掌包在吉朗的胸部上。E罩杯以吉朗的……应该说,以吉香的小手无法一手掌握,但对这男子来说大小适中。   (………………现在不是说什么大小适中的时候啊!)   男子的手在吉朗胸脯上蠢动着,每次移动都让吉朗浑身发毛。   “不赖嘛,个子明明这么娇小,还蛮有料的咧。”   这句话让吉朗确定了一件事。   (这、这不是强盗,是强强强强强强强奸啊!)   男子享受着丰满双峰的弹力,来回把玩着。吉朗则是脸色发青,一阵恶心席卷而来。   接着男子更将空着的手探向丢下吉朗时卷起的裙脚,把它卷得更高。男子手上粗糙的触感透过丝袜往上爬,当手超过吊袜带,直接接触皮肤时,吉朗不禁一颤。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办……!)   在这十七年的生涯里他从未被男人这样扑倒过。虽然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曾经被柔道社的同学用寝技压过,但也就那么一次而已。老师以吉朗为范本,在吉朗昏倒之前,为同学将挣脱寝技的方法仔细讲解了一遍,很可惜现在并派不上用场。因为就算老师有教解开关节技的技巧,却没教过如何从抓奶龙爪手下逃开啊!   男子的手终于摸索到内裤边,他的鼻息,一阵阵地喷在吉朗脸上。   “呜……”   吉朗用力憋住喉头上的尖叫。不过眼看就真的要被——   (——我真的会被强暴啊!!)   “啊……”   (不、不是我,被强暴的是吉香啊!)   吉香的身体并不属于吉朗,而只是暂时借用。   身为女仆的吉香,虽无法和真琴结为连理,却依然深爱着他。这分纯情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它沾上半分污点。   而若吉朗屈服在这大汉的淫威之下,吉香的身体必然会被他咨意蹂躏。就算吉香回来后对此事毫无记忆,但她的贞操若被这不知名男子夺去,身体将烙下一辈子也抹灭不掉的伤痕。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面对死亡的恐惧竟令他怕得动也不敢动。   就算身体是女孩子,但内心依然是男性。   窝囊也得有个限度。   (要赶快想办法……在内裤被脱之前,赶快……)   既然力气赢不了对方,就该想法子先引他放开自己。   “……那个……”   吉朗声音并不需要特别伪装,便明显地颤抖。只见男子瞬间停下动作,不怀好意地把脸凑了过来。   “不是叫你安静——”   “人家会安静啦,不过……”   “不过什么?”   “暗暗的……人家会怕。亮、亮一点……好不好……”   吉朗收起下颚,泪汪汪的大眼往上看着男子。习惯了黑暗的吉朗,总算能看清男子的表情变化。他现在嘴巴微张,口水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这个死萝莉控!)   在这空档吉朗胸中满是咒骂,他从男子松开的大腿间抽出右手,并闪过男子的抓取,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油腻腻的好恶心啊……可恶!)   吉朗强忍住心中的厌恶,装出羞涩的样子别过头去,拇指在他脸颊上滑动着。   “把窗帘打开嘛……看不到脸的话人家会怕。”   上钩了。   不必看表情,从他骑在身上的接触部分已说明了一切。   (别小看制服控啊!)   说穿了,男生是不会在车站看了几件制服就能满足的。一片接一片地将不能让父母知道的游戏所有路线全部攻略完毕;不能让父母知道的漫画就藏在天花板里,这就是身心健全的男高中生的写照啊。   纯真的萝莉女仆要说什么才萌连想都不用想,吉朗光靠日常累积的经验即可琅琅上口。不过老实说,来到这里之后他也对着镜子演练过了好几次。   (没想到真的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男子不舍地离开吉朗,往窗边走去。吉朗小心地不引起男子注意,偷偷起身滑下床,男子一发现便气得破口大骂:   “想逃啊你——”   “不、不是的!只是如果制服皱掉了会很难处理……”   吉朗急中生智,解开围裙的系带,一边推下肩上的布边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才让男子安心回到窗边去。   (趁现在!)   吉朗以女仆生活里锻炼出来的踮步冲到门边。多亏了男子大意地将钥匙插在门锁上,让吉朗一口气就转开了门把,不顾男子的怒吼与步步逼近的足音,冲出房外大力关上门。在习惯室内的幽暗后,明亮的走廊显得有点刺眼,吉朗不禁流下泪来。他眨眨眼查看周围。   男子很快就会追来,不过不能只是逃而已,还得选一条让会客室里的客人,以及在餐厅开会的真琴等人不会注意到的路线才行。   (总之要赶快到一楼去……!)   吉朗冲向楼梯,才踏上一级,肩头就被快步追上的男子抓个正着。   “竟敢耍我……!”   想叫也叫不出口,绝对不能引起骚动。   “这娘们——”   “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指教吗?”   一丝有如寒冰般的冷酷嗓音传来。   “……千广……!”   “是不是这个仆人对您有任何不敬呢?”   千寻踏上阶梯插进两人中间,将吉朗掩在身后。男子仿佛被千寻的气势震慑,退了一步。   “非常抱歉,身为女仆长却没有尽责教导。吉香,还不快向客人道歉?”   “咦?”   “快!难道你想让客人就这样回去了吗?”   千寻回过头,向吉朗若有似无地微微点了个头。吉朗也了解到应该将这场面交由千寻处理,便深深地低下头去。   “实……实在很对不起……”   男子似乎也是一头雾水,视线游移不定。   “这孩子大概又是打翻咖啡之类的吧?还是打破花瓶?该不会把水泼到客人您身上了呢?”   “也不是这样子……”   “哎呀,客人您真是仁慈。只是千万不能包庇她,有什么不满还望您直说。这孩子究竟对您这样仁慈的客人做出怎样无理的举动了呢?”   不带感情的语句,一字字从千寻口中行云流水地滑出,没有男子插嘴的余地。而且每一次强调“仁慈”两字时,就像是堵住了男子的嘴似的。   再怎么说,“仁慈的我要强暴这个女仆的时候,她却无礼地说谎逃走了!”这种话绝对说不出口的吧。吉朗在了解千寻的用意之后,更大声地向男子道歉。   到了这步田地,让男子戾气全消。要是在这里发飙引起什么骚动,吃亏的也是他自己。   “算了。”   男子啐了一声,推开千寻跑下楼,离开宅邸。吉朗在不见男子身影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当场瘫坐在地。   “得、得救了i”   “才想说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跟这种货色在这里幽会啊。”   “幽……才不是呢!因为那个客人把窗帘拉起来,所以、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会把客人拉到一边,享受短暂鱼水之欢的那种人。首先呢,像你这样每天早上整装都觉得麻烦的人,根本不会想要去脱衣服。”   习惯了之后,整理服装仪容虽然比起第一天要来得迅速确实。然而也不是说习惯了就不觉得麻烦,吉朗就连失手的部分也一并习惯下来,时常遭到千寻纠正。   千寻拉起吉朗,一如往常地为他整理裙摆,重新穿好围裙,从头饰里松脱的头发也用发夹仔细固定。   “头发待会儿再整理就好。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我没听说过有客人在这里呀。”   “……咦?”   “你在这里的时候虽然有客人经过,不过也回到会客室里了。”   “不过,会客室那里都是公司客户,所以由纪乃把他带到别间了。”   “由纪乃……?”   “我是在会客室门口碰到她的。你不是要我看到她的时候叫她回厨房一趟吗?所以我就代替她拿烟灰缸和湿巾过来了。幸好有我帮她,不然由纪乃可能会被那个男的……”   有如洋娃娃般可爱的由纪乃,在那男子面前肯定会吓得无法动弹,而任由他摆布吧。还好自己里头还是个堂堂男子汉,才有办法逃出生天。   被夺走身体的自由,不愿人碰触的部分却遭人上下其手,对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想到这里,吉朗背脊又一阵发凉。   千寻温柔地抚摸了吉朗的背。他感受到那掌心的温暖,吐了口气。   “真的很感谢你……不过,千广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因为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女仆消失了啊。”   “…………很抱歉。”   “我了解由纪乃为什么会刻意把他跟客户们分开,但假如是在一楼的话就能更早发现了。”   “分开……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虽然不认识,但是他夹克上有别社徽。”   “社徽……”   没想到千寻竟然能在那样短暂的三言两语之内注意到这点。吉朗就连那男子的衣服颜色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像个地痞流氓罢了。   “美桥兴业,茂原集团旗下的金融公司。”   “茂原……就是那个茂原!?金融公司来这里做什么?”   “应该不是来催债的。公司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大概是茂原他们又有什么动作了吧。看他空手而回,没事就好。”   “催债……还有茂原家的动作……”   虽然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但就吉朗所知,还不曾有过那样的恶质讨债。像这种流氓来讨债的画面,给人一种即将连夜潜逃的印象。   “……难道说,公司现在处境很危险?”   “应该说是真琴少爷的处境。”   “咦!?”   “茂原会逼得这么紧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一再延期的婚礼提早举行——进而理所当然地取得公爵爵位与这间公司的经营权。”   对茂原男爵来说这的确是最终目的,女儿的婚事只不过是种手段,但贵子本身却对真琴有着异常的执着。就算婚约早已谈成,但总是用“舍不得让我女儿等啊”之类的藉口想柔软地说服真琴的男爵,现在也用了强硬手段赶鸭子上架了。   “真琴少爷……”   现在在公司经营团队围绕之下的真琴,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碰”的一声,桌子被拳头大力敲响,男子不耐地昨舌。打从早先便如此敲击这厚重桌子的拳头已变得通红。   “为什么那间银行也会乖乖听那种人的话呢!”   混着白丝的绿发被震落额前。对面戴眼镜的男子,站起身来到绿发男身边说:   “酒酒井先生,请冷静一点。就算是开银行的,有钱的就是老大啊。”   “就算这样,除了我们之外,还想对客户的户头动歪脑筋,这也太过分了吧?就算野荣先生你——”   对着野荣义愤填膺的,是他邻座拥有紫色眼睛的男子。这位男子虽有蓄胡,但却是干部群里最年轻的,只有四十来岁。野荣转身面对他,点点头说:   “的确令人气愤,不过在这里一味地拿已发生的事说嘴也于事无补。我们是为了商讨对策才聚在这里的不是吗?”   “野荣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小见川先生有什么看法呢?”   “全都是茂原害的!不想办法治治他——”   “都别说了!”   默默地像空气一般,握着凉掉的咖啡杯,听着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真琴,将杯子放回碟子上。喀哒喀哒的刺耳声响,让干部们自知失态,一齐安静下来。   “我们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茂原家有所涉入,银行方面不是也否认了吗?只不过,想必银行也觉得有所亏欠,必须利用这点,至少得让客户们的户头解冻才行。”   “……说得没错。总而言之,若是客户们的帐户无法使用的话,连到港的货也卸不下来。”   听了野荣的话,酒酒井又捶了一下桌子。   “要是船主他们出问题就糟糕了。搞不好会把我们的货丢进海里,跑去接其他生意啊!”   “如果家父能帮忙收尾就好了……”   为了让眼神黯淡的小见川安心,麻琴微笑地说:   “小见川先生在公会那边交游广阔,相信一定能解决的。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担心货船的事,客户们的问题比较要紧。”   佐仓家的客户,大半都是贵族所经营的公司。除了代代的交谊之外,还经营了不只一家公司,合作银行也不只一间,仅仅关闭一个帐户并不会带来太大的打击。只不过另一半,就是像前社长秀清和真琴开发的这种刚开始交易的平民公司,对他们而言,月底时帐户被冻结可是攸关公司生死的大事。   现在会客室里头的尽是贵族客户,虽然平民公司们也来电关切过,但没有任何一方到场。一想到他们也许正为了筹促资金而焦急的模样,麻琴的胸口就郁闷不已。   没有一处客户是靠麻琴牵线的。会以一句“因为您是真琴少爷”就接受困难要求,也是因为佐仓家真正当家真琴所赢得的信赖。即使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对方也没有因此愤而抗议,反倒都是“真琴少爷还无恙吗?”等等的来电慰问,这全都是真琴所筑起的信赖关系的回馈。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男人的欲望而摇摇欲坠。   麻琴来此后三个月内,总是尽力回避贵子的劝说或是男爵本人的电话,甚至设法拖延婚期。只不过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真琴也采取了同样策略,从正式缔结婚约到如今已将近一年。   由于这是前前代当家定的约,若追溯口头约定的话也许还要再加算个几年,要不是半年前那场车祸,说不定两人早已步上红毯。   究竟真琴厌恶的是贵子,还是茂原家,抑或是用钱买下爵位的举动,麻琴无从得知。   但是真琴却为了自力挣脱被五花大绑的现况而奋斗着,埋首工作、扩展业绩,希望比起当初计划的时间还更早迈向成功。   真琴在业务日志上,记载着茂原家至今所针对他,不断无声无息地设下的各种精心策划的陷阱。真琴一一突破、闪躲,为了自由独自一人奋斗着。   现在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的无聊欲望而化为乌有。   麻琴紧紧握住拳头,就连指甲深入掌心,也丝毫不觉得痛。对于贵史、贵子的恐惧,也在这瞬间被抛诸脑后。   对爱莫能助的自己感到万分惭愧。   (对不起……真琴。)   只有这步能走了。   “两小时……不、一小时之内,我将会设法让帐户的解冻。野荣先生,拜托您稍后为在会客室里等待的客户们说明。小见川先生请前往港口待命,酒芍井先生请先回到公司里,职员们一定很着急吧。”   “真琴少爷,您究竟……?”   麻琴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一个个满腹狐疑的干部。        *  *  *   餐厅里所有人全都哑口无言,呆若木鸡地看着真琴。   “如此唐突实在很抱歉,不过这……就是我的决定。”   包括公司的管理职员以及会客室内的客户们,全部已各自打道回府,书房里响个没完的电话也沉寂了下来。   与白天的情景相比,宅邸又回到往日的寂静,静得让真琴的话不停在脑中回荡着。   “一周之后,将在这里举行结婚典礼。”   佐仓家所有工作人员,都晓得茂原贵子与真琴已定下婚约,同时也很清楚真琴长久以来都在抗拒这个他人擅自决定的婚约。就连昨天,春生都还能透过窗子,看见真琴与茂原家电话苦战的情景,吉朗还为此请八千代重新煮上一壶咖啡。   没想到过了一晚,他竟然决定要履行婚约。任谁都猜得到,真琴是为了解决公司的危机,才肯委曲求全做此承诺。   “贵子小姐很快就会到家里讨论相关事宜。其他的我之后再为各位说明,先回去忙吧。”   啪、啪,在真琴击掌之后,由纪乃先一步踏出餐厅,身为接待的她应该是去准备迎接贵子吧。接着东金跟八千代,还有春生也跟着离席。   “那吉香,我们也——”   千寻将手搭在呆立着的吉朗肩上,只不过吉朗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   “……咦?”   “结婚……怎么会……”   真琴一听吉朗口中漏出的词语,表情有些扭曲,但刹那间又回到平时严肃凝重的神情,看着窗外。   “回去工作。”   “真琴少爷!”   “走吧吉香,还有事要做呢!”   千寻抓紧了吉朗的肩膀。让正想冲到真琴身边的吉朗踩了个空,身子不禁一倾。   “真琴少爷,为什么……!”   心好痛。   即使知道总有一天要和她成婚,却没想过竟然如此突然——是吉香的心为此而滴血吗?   还是由于无法从贵子手中守护真琴,来自吉朗本身的悲痛呢?   “没关系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吉香,别说了。”   千寻在吉朗耳边轻声说道。   吉朗了解这不是一个女仆能说的话,若换作是吉香,更不会如此回应。想必她会扼杀一切冲动,跟着大家离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工作岗位上吧。   只不过,吉朗可按捺不住。   要是两人结了婚,那麻琴的下场又会如何?不就等于被贵史的毒牙攻陷了吗?   除了这个首要问题之外,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吉朗与真琴也缔下了深厚的主仆之谊。真琴为了还债一路奋斗下来,却因为选择结婚而让过去的努力付诸流水,这真的是真琴所期望的结果吗?   “请回答我,真琴少爷……!”   吉朗痛彻心肺的一喊,终于让真琴回过头来。那双眼,无助地飘来荡去。轮廓、五官是如此相似——现在的麻琴,是否也以同样表情苦恼着呢?   “真——”   “吉香……你……”   真琴欲言又止,犹豫地咬住了嘴唇。这时,餐厅大门突然敞开。   “真琴少爷……!这天我期盼好久了呢……!!”   贵子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前所未见的灿烂笑容。   “贵子小姐……”   “跟你说喔,我把新娘礼服的目录带来了呢。虽然我挑了一些,不过也不能全部都穿,真琴少爷你帮我决定好不好嘛?”   贵子撒娇地挽起真琴的手,一见到吉朗,脸上的甜蜜笑容瞬间消失,不悦地眯起眼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   “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在我进到这个家之后,绝不会容许你那种态度。”   “真是抱歉,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吉香,走啰。”   在千寻的催促下,吉朗才开始挪动僵硬的身子。   眼前的是茂原贵史的化身,一周之后,这个女的将与麻琴的化身结为夫妻。而吉朗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乖乖离开餐厅。   千寻一路将他带回吉香房间,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关上房门,让吉朗在床边坐下。   “还好吧?”   “……我已经,一片混乱了。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看来这是他们的胁迫手段。在茂原的操弄之下客户们的帐户遭到冻结,公司也面临危机。明天就是月结日了,必须赶在今天想出对策。当然,负债累累的佐仓家并没有足够的财力来为客户们解套,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就是全盘接受茂原家的要求。”   “没错。虽然茂原他们也想更平稳地让事情结束,只不过少爷也相当固执。”   吉朗握住头饰,并一把扯了下来。千寻为他整理好的发束也跟着散开。   “……千广,我该怎么办呢?”   “我们可没有阻止婚礼的能力喔。”   “不是说这个,这里的真琴固然可怜,但在另一边的麻琴会有什么状况?该不会已经被那个混帐怎样了吧!?”   “……那种事我不知道。”   “要赶快想办法回去才行……而且要在这个礼拜以内。千广,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吉朗抓住千寻的手大力摇动,千寻让吉朗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出几个字: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千寻被禁锢在与自己十分相似,却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度过了三年的光阴,虽然一路走来看似悠然自得,但是对他来说也不怎么轻松。自己明知这点,却还对千寻说出这种话。   “对不起,千广。我……”   “别放在心上。事实上我也想不到任何方法。”   “不过……”   “总之呢,现在只能作我们分内的事。幸好我没有一颗动了手就停止思考的劣质脑袋。”   “千广……”   “把头发整理好,回去工作吧。”   千寻摸摸吉朗的头,离开房间。   “……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只管照料真琴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必须慎重地思考真琴与贵子距离拉近之后的事。   “好!”   吉朗走近衣橱,奋力一开,映照出一张可爱女孩的脸。他将散乱的浅褐色头发梳紧并集中,散开的部分就用发夹压住,只剩戴上头饰便大功告成。   “…………?刚才……”   听得见小小的敲门声。吉朗不解地打开房门,印入眼帘的是一袭深红色的女仆装。   “由纪乃?”   “不好意思,大家都四处跑来跑去找不到人……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好啊……啊、这个,头饰——”   “等等我再帮你整理好,先赶快过来。”   由纪乃强拉着吉朗走出房间。外表华贵的她,手腕细小冰凉,正如陶瓷人偶一般。   吉朗连忙戴上头饰,但只别好了一边的别针。要是这样虎头蛇尾的装扮被千寻看到了,肯定又要挨骂。   “你要我做什么呢?”   “阁楼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可是我一个人搬有点吃力。”   “阁楼啊?”   吉朗虽知道这宅邸内有阁楼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去过。听千寻说,阁楼曾经是佣人们的房间,但如今无用武之地,已沦为储藏室。   一想到负责会客的由纪乃要进去拿些什么,吉朗就一阵哀叹。   一星期后,这府邸就会涌入大量未曾谋面的客人。能够立刻使用的客房并不够,所以还得整理出其他的客房来。由纪乃必定是为此前往阁楼的。   吉朗就这样被拉啊拉的,一口气从西翼的楼梯上到了阁楼。平时使用的空间只到二楼为止,几乎不会有人上来阁楼,因此空气也相当混浊。   “在这边。我记得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   令人意外的是,由纪乃的钥匙竟然能够轻松转动门锁。这让以为门把会因锈蚀轧轧作响的吉朗感到有些失落。   (打扫时还会帮这里上油啊?)   门后霉味扑鼻,看来湿气不轻。两扇大大的窗子没装上帘幕,外头阳光直接照了进来。也许是因为这点,所有想得到的家具摆设全都罩上了一层白布,布上尘埃飞扬。   “是哪个呢?”   “应该是在窗边……不是这里。吉香,你能爬到那上面看看吗?”   从由纪乃掀开的白布底下,出现了一张稳固的椅子。布制的椅面让吉朗犹豫了一下,才脱了鞋子站上椅子。这一站,让窗子顶框伸手可及,把手攀在上面往外探头眺望,就能享受阁楼独有的别致视野。   “要是能够好好整理庭院的话,风景就更美了吧。”   吉朗说着,准备转身的时候,身体突然倾斜。连忙抓住窗框往脚边一看,发现是由纪乃开窗时撞到了椅子,让吉朗一脸苦笑。   “小心一点嘛,由纪乃。要是掉下去——你开窗户做什么?”   “关着的话不就掉不下去了吗?”   那张陶瓷人偶般的姣好容颜上出现了一抹微笑,这有如天使般的甜美微笑,却让吉朗背上闪过一股恶寒。   (插图111)   阁楼上这扇窗大得可笑,然而如今却有如上了蜡般从框上轻轻滑开,留出可容一人通过且构不到边的洞。   “由由由由由由由纪乃?”   “不用怕啦,听说人在落地前就会失去意识呢。”   “落、落地前……你、你说的话我……”   由纪乃蹲了下去,双手抓住椅脚大力摇晃。   “哇啊啊啊啊啊!危危危危危危危险啊!!”   “都是吉香你的错,我已经用图钉、香蕉和蛇警告过你了!”   “香……蛇……?啊、那些——”   不知在哪儿踩到的图钉,事实上是由纪乃刺上去的;香蕉也跟送货员无关,是由纪乃摆的;把蛇丢进衣橱里头的也是由纪乃。   (谁会在意那种老掉牙的恶作剧啊!)   “你还躲过剪刀跟那个男的,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离开这里了!”   “剪、刀……啊——不要摇了啦!还有那个男的……啊!”   剪刀难道就是指在打扫庭院时倒下来的那把长柄剪吗?还以为是意外,原来是刻意要让吉朗受伤的陷阱。   (话说回来,那时候原本关上的门也被打开了……)   而且,本来要去打扫庭院其实就是由纪乃,那时是吉朗代替她去,才会遭此横祸。   (不会吧……喂!)   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色卷发正狂乱地摆荡着,由纪乃使出浑身力气摇动椅子。吉朗则拚命维持平衡,惶恐地看着由纪乃。   “那个……那个混混也是……啊!由纪、由纪乃……你派来的!?”   “因为有个客人说想认识认识、可爱的女仆、啊!”   “恶……恶魔……!”   当时甚至还庆幸是自己代替由纪乃,没想到这也是她设计的。吉朗这时才为自己替犯人着想的愚蠢,感到后悔莫及。   “由纪乃,我累了,赶快让我、下去啦!”   “理你啊!会累、的话……啊!就不要撑啦!”   椅子摇晃的频率不定,难以拿捏时机跳回地面。要是没跳好,在放手的顺间就极可能摔出窗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就算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啊!要做这种……!”   “你太碍事了……!你这个儿时玩伴,太碍事了……!”   “儿时——”   椅子剧烈摇晃,让吉朗一时理不出头绪。吉香和真琴从小一块长大是哪里碍到她了?   主人和女仆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的话谁会不高兴呢……?)   至少确定不是这里的由纪乃,她的女仆身分也不会改变。真琴已经和他人定下婚约了,而且一周之后就要结婚,那个即将成为这宅邸女主人的就是——   “你这个……由、由纪乃,你……这家伙!贵、子的……”   “你的口气……嘿!太失、礼了!”   “嘿什么嘿啊!”   “少废话————!!”   椅子大力一摇。在剧烈摇晃之下,离心力在E罩杯上作祟,吉朗的上半身呈现ㄑ字型摇个不停。   “啊……”   他的手从窗棂上被甩开,天空十分眩目。   (……好像,根本不会失去意识吧……!!)   没想到,最后会因为E罩杯饮恨——   “吉香!!”   在即将跌出窗外的瞬间,吉朗的两膝被猛然抱住,往房内用力一拉。他的额头撞上窗棂之后,也顺势往房内倒去。   “……得、得救了……吗……?”   吉朗撑住发晕的头并睁开眼睛,只见由纪乃被千寻压倒在地,而自己则被春生紧紧抱着。   “太好了……幸好还赶得上……”   “你们,怎么知道……”   “这里看得到庭院吧,所以从庭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啊。我发现有东西从上面飘下来,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心跳差点停下来了呢!”   “飘下来……?”   “你的头饰啊,不是叫你好好整理吗,一定是没固定好才会掉下来吧。”   用力压在由纪乃身上的千寻紧紧扣住她的关节说道:   “那么,请你好好解释一下吧,由纪乃。”   在千寻底下挣扎着的由纪乃鼓着两颊别过脸去。吉朗则强忍对她饱以老拳的冲动,怒目瞪视着她。   四名女仆离开危险的阁楼,来到由纪乃的房间。   “钥匙呢?”   面对千寻的质问,由纪乃露骨地摆出一脸不耐,不屑地把头转向一旁。接着千寻对着吉朗,说了声“钥匙”。   “……我没有啊?”   “你总有自己房间的钥匙吧?”   “这个吗?”   难道这间不是由纪乃的房间吗?吉朗不解地看着千寻,只见她自然地将钥匙插入门锁内。   “咦!?”   “对,不要怀疑。”   随着熟悉的喀喳声响起,锁打开了。   “不会吧?为什么!?难道用我的钥匙也能开吗!?”   春生也拿自己钥匙插了进去,慢慢转动。果然喀喳一声,房门又锁了起来。春生拔出钥匙,与刚才那把拿在眼前比较。   “形状……一模一样耶。”   “没错,这西翼尽头三间女仆房的钥匙都一样,只要有其中一把就能自由进出。”   “啊……衣橱里的蛇……!”   “蛇?”   “由纪乃曾经把蛇丢到我衣橱里,当时想说门是锁着的不太对劲,原来是这样啊……!”   上锁的房门与唯一敞开的窗——那只是为了使人误判侵入口所作的伪装,其实由纪乃是用自己的钥匙大大方方开门进去的。   “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事,而且也没发生过什么问题,不过看来眼前就有人用来为恶。”   “什么嘛……!你也是干过什么坏事才会知道吧!”   由纪乃憎恨地叫骂,千寻拎起她深红色的衣角说道:   “我这黑衣可不是白穿的啊,跟你们比起来我用主钥的机会多得是。这钥匙的造型这么单纯,一看就知道是同一把。而且啊,你刚才说‘你也’对吧?那就是承认自己的确有做过坏事啰?”   由纪乃顿时语塞。千寻抓起她的手,把她推进房里。   房里简素的家具摆设和其他房间无异,但各式布织品似乎是依自己的喜好去布置的。花样细致的窗帘装上滚布边,地板上铺着长毛地毯。深红色被单及床罩与由纪乃的服装颜色十分接近,上头还装饰有蕾丝与滚边,统一到几乎会让人作恶梦似的。   “这边可以吧?”   千寻让双手反绑在背后的由纪乃坐在没有铺到地毯的地板上,自己则坐上满是布边的床。这瞬间,由纪乃碧绿的双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众人却视而不见,一同听着吉朗详述阁楼内所发生的事。   与春生在庭院里打扫时的“扫除用具雪崩事件”,以及被千寻搭救的“流氓强奸未遂事件”,全都是由纪乃干的好事。春生知情后,懊悔地握紧拳头。   “我就觉得奇怪!剪刀怎么可能会放在那里呢?整理很累人耶!”   “那种事我没听说过。”   对于在现场被逮个正着的“阁楼坠落事件”,由纪乃没有一句抗辩。但是对其他两件事,只是在吉朗说明时重复着“不是我”、“与我无关”、“不知道”。因为听过由纪乃自白的只有吉朗一人,所以其他的事她一概装傻不理。   “怎么可能不知道!还不快招!是谁指使你的?”   “春生,冷静一点。”   “可是这个女的想要杀了吉香耶”简直就是个杀人犯嘛,太过分了!”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比吉朗还要愤慨的春生瞪着千寻,而千寻只是扬起双眉,眼里带笑地回看一下春生,接着若有所思地环视着房里。   “只有头脑不好的人才会成为杀人犯。”   “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的人是不会杀人的,因为他知道杀人的风险极高,稍微聪明一点的也许会去杀人,不过会想尽办法不让人发现,至于那些一下子就被抓到并冠上杀人犯名号的嘛,通常都是一些笨蛋。”   由纪乃气冲冲地抿着嘴,看着旁边。她纵使有满腹怒气,也无力辩驳。   千寻又看了看房间,并走近衣橱。其余两人莫名其妙地呆呆看着千寻,千寻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春生、吉香,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搜集证据?”   “住手……不准用你们的脏手翻我房间!”   众人无视由纪乃的叫喊,一齐在房里翻箱倒柜。衣柜里的高级内衣、内裤、衬衣等全被翻出来随意弃置,枕头被撕开检查,连床垫也被翻了过来,由纪乃的可爱房间转眼间宛如废墟。   “真奇怪……”   “你、你看!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嘛!?”   见到如此惨状,由纪乃几乎哽咽,却仍大言不惭。不安的吉朗看着同样空手而回的春生。   虽然照着千寻的话将房里整个翻过,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千寻到底要找什么呢?   虽然由纪乃是现行犯,但却没有直接动机,除非是为了贵子。但身为佐仓家的女仆,应该团结地站出来尽一切可能阻止这门婚事啊。   的确,负责会客的由纪乃与贵子接触机会最多,也最受贵子喜爱。但也不会只为了这种原因就肯为贵子将双手染上鲜血,而真琴也不是个会令人反目的主人。   千寻想找的,就是能将这点串连起来的关键证据。   环绕在众人目光之下的千寻,将手伸进围裙口袋,拿出一束用红色绒布缎带绑着的信件, 约莫有十来封。   “你……什么时候拿的!”   “这些放在那边的桌子上,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只不过我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证物,可惜失算了。”   “一进来房间就……那、有必要弄成这样吗?你要怎么赔我啊?还不快给我恢复原状!”   千寻无视一旁大吵大闹的由纪乃,迳自解开了缎带。接着将最上层的信从信封里取出,放在窗边。   “上面写些什么啊,千广?”   “‘给由纪乃:工作累不累啊?你最爱的姊姊马上就会过去啰,再忍耐一下吧。’”   “谁准你看的!笨蛋笨蛋笨蛋!”   “姊姊到底是……”   春生皱起眉间,开始思考。   “由纪乃好像没有亲戚耶,唯一的血亲,也就是她的妈妈已经过世了,所以才来到这里当女仆的样子。”   “…………”   “不过她在这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姊姊。信最后是这么写的——‘给最爱的义妹 你的美丽义姊敬上’。”   “义妹跟……义姊!?千广啊,这信到底是谁寄的呢?”   “茂原贵子大小姐,也就是我们主人的未婚妻啰。”   停了半拍,春生与吉朗一同“咦————!?”地叫了出来。   用钱买下爵位的男爵独生女贵子,与服侍贵族的女仆由纪乃竟然是姊妹关系,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吉朗的糟糕知识里,开始浮现由女校孕育出的那种拟似姊妹的淫乱关系。   (…………该该该该该该该不会,这就是真正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应该差很多。”   听到千寻的话,春生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想什么啊,吉香?”   “什、什么都没有!千广,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啦!”   “奇怪的话?只看这封信的开头和结尾可能还不甚清楚,但中间部分却没什么令人意外的地方。由纪乃,你其实是茂原男爵的私生女吧?”   “…………”   由纪乃没有回答,不过千寻当她是默认了。   吉朗从千寻手中抽出一封信,打开来看。   贵子担心同样生为男爵之女,却受人使唤的由纪乃,总有一天要让她解脱,让她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词句,写满了抹上香水的信笺。截至目前看来,只不过是异母姊妹间的美好交流,但后半段文章之惊悚却让吉朗眉头深锁。   “哇……这是什么啊……”   同样拿信来看的春生也不禁昨舌,看来内容大同小异。   缠在他身边那丫头太碍事了、那女仆只不过是个儿时玩伴就忘了自己的身分、只要那个女的存在就无法安心与真琴少爷见面、这也是为了真琴好——   ‘如果市川吉香消失的话。’   指名道姓地彻底表现出心里所排斥的字眼,在信纸上接二连三地窜出。   若是计划成功,由纪乃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还能冠上茂原的姓氏,一切都有父亲大人为她实现……对由纪乃来说,还真是甜美的诱惑。   想必贵子是为了安插耳目,才把由纪乃送到这个家里来的吧。比起贵子憎恨吉香到想取她性命的事实,为达目的不惜弄脏亲妹妹的手这样泯灭人性的表现,更让吉朗不寒而栗。   “你……不会觉得对不起真琴少爷吗!?像这样体贴的主人已经不多见了耶,你竟然还去帮那种女人……”   听见春生的话,由纪乃瞪大了眼。   “那种女人是指谁啊?不准你说姊姊的坏话!不管是哪个主人,都绝对比不上姊姊!再说姊姊马上就要入主这里,以后你们也要伺候姊姊!”   “开什么玩笑!我的主人只有真琴一个!”   “这样啊,那我只好去跟姊姊报告,要她开除你啰。像你这种野蛮人才不配待在姊姊的身边呢!”   “你说我野蛮——!”   春生冲向由纪乃,由纪乃则往散落在一旁的衣物及文具等杂物堆里滚动身子躲开攻击。春生站起身来,再度追了上去,并将手高高举起,只不过在挥下前就被千寻制止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光靠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此外还有吉香的遭遇,也得一并向少爷禀报才对。”   “就是啊,才不能让那种教唆杀人的野蛮人接近真琴少爷呢!”   由纪乃心有不甘地瞪着兴奋异常的春生。   总是卷得漂漂亮亮的金发已乱成一堆,洋装裙脚的蕾丝也都折得皱巴巴的。脸上的妆也因为被捕时死命挣扎而刮花,眼窝黑成一团,平时那有如美丽洋娃娃的氛围已十分稀薄。   不过,由纪乃现在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拥有普通人类感情的一介女性,过去那陶瓷娃娃般的印象荡然无存。   “我先过去向少爷说明,你们赶快把她带来书房。”   千寻走出房间,以平时罕见的小跑步往书房移动。留下来的吉朗将门开着,春生则一脸不悦地撑起由纪乃的身体,把她拖向门口。   由纪乃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两人后头,但在走到大厅时突然停下脚步。   “你干什么,快走啊?”   “…………放开你的脏手!”   “呀啊!!”   只见由纪乃握着一把小刀,身上的绳子已散落一地。而春生猛然抬起的手上,正滴落着红色的物体。   “危险啊吉香!”   春生毫不在意伤势,舍身掩护吉朗。然而恐怖的冲击却未曾到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看,由纪乃早已不见踪影。   “……被她逃走了!”   最接近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吉朗和春生对看了一眼后,各自往边门及厨房后门查看,仍一无所获。   也许她还躲在宅邸里。两人紧张地东张西望时,被千寻撞见。   “看你们还不来所以——由纪乃人呢?”   “对不起,让她给跑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刀子,还割伤春生。而且……”   吉朗应急缠上的手帕已血迹斑斑,千寻立刻把春生带到厨房交给八千代照顾,然后带着吉香回到并排着女仆房间的走廊。接着打开吉香的房间,确认没有躲人之后,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行李袋。   “那个,千广你这是……?不用去找她吗?”   “少爷他说,要你先住到前前代的别墅去。”   “别墅……!?怎么会呢?”   “由于无法中止这桩婚事,所以少爷想至少要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无法中止?说什么傻话?对方可是会指使自己的亲人杀人的女人耶!?为什么!”   “要是由纪乃一口咬定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那就拿她没辄。而且对方也可推说是这个尚未承认的女儿自己恣意妄为的结果,我们根本怪不到贵子头上。此外现在最关键的由纪乃也逃走了,所以我认同少爷的看法,先把你送去别墅最为安全。”   千寻一面将衣服塞进行李袋里,一面向吉朗解释。可是吉朗却连忙抱起包包丢到床上,激动地说:   “安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样都好,现在最危险的是真琴少爷不是吗!?这样下去,小麻也会成为茂原手下的牺牲者,如果我不留在这里,不就无法保护少爷了吗!”   “吉朗……”   吉朗严肃地望着千寻的蓝色眼眸。他绝不能就此退缩。   “相信由纪乃也不敢再回来了,换言之今天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贵子也不会直接过来兴师问罪,所以请让我继续待在这里!要我置身事外?想得美!安全什么的都是狗屁!”   千寻默默地看着吉朗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拿起床上的行李袋。   “等等,千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在听啊,所以要先把这个收起来嘛。”   千寻将塞满衣物的行李袋丢进衣橱里。行李袋撞上内侧橱壁,反弹回来滚了几圈,一件水蓝色的内衣掉了出来。两人见状,面对面地笑了出来。   “这如果被真琴少爷看到,搞不好会被赶出去哦。”   “还有这招啊。”   “不要闹了啦!”   吉朗轻轻握拳,在千寻示意道歉的手上敲了一下。这男孩子之间的动作让千寻吃了一惊,但很快地也握起拳头,和吉朗互相击拳。   “去说服少爷吧。”   “支援就拜托了。”   两人就让滚出来的内衣摊在原地,一同去见在书房里等候的真琴。 七 坠落的终结   贵族联姻时,只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去准备是绝对不够的。照理说应该先向所有贵族亲友发送喜帖,但是如此仓促之下,连通知喜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尽管如此,茂原家仍急着将婚礼完成,也许是因为贵子的任性,也可能是种不给真琴时间反悔的强硬手段。   在无法广开席次大宴宾客的情况下,只能邀请最亲近的亲戚来参与这场经济型的婚礼,至于喜宴,择期再办。   一周前,也就是由纪乃逃跑那天,吉朗跪求真琴,希望能够陪他到婚礼当天。   真琴在听说了阁楼里所发生的事之后,对吉朗的要求当然再三婉拒,但是在千寻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总算答应了吉朗。   真琴不断回避的这场婚礼,如今必须举行得如此匆忙,一想到真琴的心情,吉朗心中就闷闷不乐。   由于真琴的牺牲,客户遭到冻结的帐户也即时解除。银行则是以作业上的严重疏失导致客户们的损失为藉囗掩饰,还汇了赔偿金到各公司的户头里去。   而佐仓家债额的利息部分也免除了,这种减少的幅度简直是暴利。公司也托此之福得以喘息,干部们虽心有不甘,但事实上,也卸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大石。   然而不难想像,真琴本人在这一周内寝食难安,因此吉朗恳求真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陪在真琴身边。   当然这也是为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作的打算。这场婚礼究竟会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的走向,没人知道。在那个世界已经两年没过面的麻琴与吉朗,在这里却是以主人与女仆的身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光就世界背景而言就有如此差异,因此单就这场婚礼而言,实在无法断言贵史与麻琴的距离是否会就此拉近。   只不过,正因为无从得知,所以才想隔开他们。既然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在无法直接保护麻琴的情况下,就算是间接也好,也要尽自己所能让她远离一切灾厄。   “终于,结婚典礼就要……”   春生一边捻下捧花上的花瓣,一边怨叹。不停地摘下瑕疵花瓣的她,脚底下已铺上一层花瓣地毯,再过不久捧花就要变成捧茎了。   在她身边的吉朗,不小心将头纱勾在椅背上,又不小心地用力拉了一把,外国制的高级蕾丝就这样裂了一大块。   “喂,吉香,你这样太随便了啦,要像这样才行。”   春生丢下捧花,抓起头纱边缘就是一扯。看来要顶着这个出嫁,需要无比的勇气。   “她会要我们赔钱吧。”   “贵族不会说这么肤浅的话吧?”   “千广你觉得呢?”   “快好了……好了,大功告成。”   千寻咬断缝衣线,把针搁在一旁。她手中的是用以撑起裙摆的衬裙,本来想下几针让它蓬得更好看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全部缝在一起,这下根本不能穿了。   (插图121)   “啊啊,我忘记把浴巾放到大小姐房间的浴室里去了呢。”   千寻这句话故意讲得毫无抑扬顿挫,就像念台词一般,而吉朗也点点头说:   “好像只有毛巾大小的抹布耶。”   “梳子柄也折断了说。”   是这个缘故吗?不久之前她们就一直听到有如破晓鸡啼般的尖锐吼声。佐仓家准备好的新娘准备室为两房并连,吉朗们待的这间客厅跟浴室并不相连。由于贵子不准任何人进到寝室,还把门上了锁,因此不管她怎么叫,众人也赶不过去。   “你看啊,她会不会光着身体冲出来呢?”   “应该是会出来啦,不过她大概只开得了锁开不了门吧。”   千寻话才刚说完,就听到清脆的开锁声,接着门被激烈地拍响。   “快给我拿浴巾过来!还有新的梳子!怎么搞的嘛,没有一样东西是好——呀啊!”   春生听贵子一喊,马上将门大力打开,还急到连敲门都给忘了,似乎还撞到了门后的贵子。用褪下的衣物遮着身体的贵子,满脸通红地冲回浴室去。   “千寻答对了,那么,我就去诚心诚意地伺候她吧。”   “那我也去洗衣间拿条毛巾给她吧,不过要从东边绕过去。”   明明是要去与准备室同在西翼的洗衣间,千寻却往东翼的楼梯走去。吉朗强忍着笑,把装过三明治的盘子放回托盘上。那些虽然是贵子说她肚子饿了才为她做的,不过上餐时她本人还在浴室里,因此女仆们便拿来大快朵颐了。只是就这样不理她也太明日张胆了些,只好回厨房请八千代重做一份。   今天打从一大早就是这种调调。   为了贵子所必须准备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女仆们各自的独到见解来处理。   千寻的构想虽然能够让大家宣泄不少怨气,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中止婚礼。   这一切只是为了要激怒贵子而已。   然而这就是千寻想要的作战成果。   举例来说,那些捧花和礼服,是无法出去见人的。这场作战的第一期望就是,让大发雷霆的贵子去拜托男爵延后婚礼。要是能够一口气调整到跟三个月后的喜宴一起举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这项计划除了争取时间之外也还有其他目标。   贵子在婚期敲定后仍然……不、正因为婚期敲定了,才更想除掉真琴的青梅竹马——吉香这根眼中钉。她的憎恨,或者说是嫉妒,可不容小觑。   只是替贵子动手的由纪乃已无法出入佐仓家,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异母姊妹出现,因此千寻推测,贵子大概已经没有像由纪乃那样听话的棋子了。   手中没了棋子,就无法使出强硬手段。最轻松安稳的作法,就是与真琴结婚,名正言顺地成为佐仓家女主人时,把吉香扫地出门。到时就算真琴反对,但贵子已成了佐仓家的一份子,没那么好说话。   这么归纳下来,想必贵子是为了今天的到来才肯忍气吞声。   倘若今天她结不了婚呢?   再加上元凶就是吉香呢?   贵子的忍耐极限被一步步逼向绝路,届时肯定会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忍无可忍的贵子,也许会亲手攻击吉香也说不定。真琴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这一幕让男爵、担任主婚人的佐仓家顾问律师、公司职员等等第三者看见的话,也许就能成为改变现状的契机。   为了铺下计划的诱饵,吉香的人身安全将受到威胁,这就有赖春生及千寻的保护。虽然作战不可能百分之百顺利,但未雨绸缪总好过空等。   吉朗是如此坚信着的。   “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这种应对方式,他连作梦都没想过。   吉朗拿八千代特制的三明治回到贵子的房间,还客气地敲了敲门。由于春生留在这里,应该不会只有贵子一个人在,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没关系,你进来吧。”   吉朗被千寻叫了进去,可是却没看到贵子。通往寝室的门也敞开着。   “奇怪,她人呢?”   “还用说吗,她看到礼服差点气疯,说要再叫一件过来,跑去书房借电话了。”   “看来能争取到几个小时就不错了吧,三个月果然太难了……”   “你看这个房间,花瓶被拿来砸烂泄愤了呢。”   收拾着寝室内残局的春生耸了耸肩,把花瓶的碎片倒进垃圾桶里。   “本来想说要是跟你直接遇上就不妙了,要跟着贵子出去的,只是要应付她的怒火实在是累死人了,还好你没碰到她。”   要是不慎让贵子和吉朗独处的话,这作战就成了泡影。吉朗在感谢上苍之后,把三明治放上桌,春生一看便噗嗤大笑。   “这女的真很没有三明治运耶!一起吃掉吧。”   “刚才嚷嚷着说会发胖的又是哪——”   喀喳,一道金属声响起,这是众人所熟悉的上锁声。三人都待在客厅,因此浴室跟寝室的门都没有上锁,三人面面相觑。千寻冲到门边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糟了……!”   门怎么拉也拉不开,门把也只是空转,完全地被反锁在房内了。而门锁不管从内外,都必须插进钥匙才能够开锁,所以没有钥匙的话是打不开的。   这房间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就是主钥,放在真琴的书房,另一把则交由千寻保管。而千寻在与贵子进房时,把钥匙放在门边的板子上,想当然耳,是被贵子给拿了出去。   此时从门另一侧传来贵子高傲的尖笑,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临时起意,不过还真被她摆了一道。   “我们被关起来了吗?”   “看来好像是这样。”   “千广,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能到走廊上的就只有这里,另外的就是——”   千寻指着面对庭院的窗子。在一楼的话纵身一跳就出得去了,只不过这里是二楼,到地面还有些距离,冒然跳下去肯定挂彩。   “……糗大了。”   “怎么办啊千寻!那个女的会把我们关到婚礼结束耶!”   “只是这样就好了。”   “哪里好啊!?”   代替千寻站到门边的春生,双拳使劲往门上敲打。然而整块原木裁下的门板相当坚固,这点程度的冲击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   “美桥的人马上就会帮我拿礼服过来了呢,以后你们的新工作也交给他们处置,在他们赶到以前好好把地板擦干净吧!”   厚厚的门板,似乎也挡不住贵子的尖锐嗓音。   (竟然派那么恶质的人来送礼服——嗯?新工作……?)   “千广啊,她刚才说的新工作是指——”   “既然是美桥兴业帮我们准备,环境大概还不错吧。”   春生见千寻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身体微微颤抖。   “那、那不就惨了吗!”   “惨了是指……那里不是钱庄吗?对吧?”   “所以不可能让我们在里面工作啊!?一定会被抓去卖的啦!”   “抓去……卖——————!?”   女人被推下火坑抵债的事,就算是与负债无缘的吉朗也时有耳闻,也晓得所谓的钱庄与情色场所大多有着密切的关系。   吉朗的脑中,正播放着自己在各式各样情色场所穿梭的影像。在酒店倒酒的公关小姐,在俱乐部里身穿萤光女仆装,或者是在浴室里待上一整天等等。   “——这么说来,被开除的话就得去做泰国浴女郎……!?”   “不要给新工作环境的人添麻烦就好。”   “不是这个意思啦!”   “啊、不过真琴少爷绝对会阻止这种事发生吧。没错,少爷他不可能会准的。”   “那也要他事先知道啊。”   千寻语带双关,让吉朗开始回想贵子说过的话。   美桥的人马上就会帮她拿新礼服过来。在他们出现之前,把吉朗等人关在这里,不是要他们整理地板,也不是怕他们去妨碍贵子。   而是要瞒着真琴,确实地把三人交给美桥兴业的人啊!   虽然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袭击吉朗那个男的一副流氓样——如果来的尽是那种狠角色,就算内心是男的,但实际上只有女性力气的吉朗等人绝对没有胜算。   也许会被打晕或是灌药,然后被无声无息地带走。等到真琴发觉,三人早已被卖到异乡的红灯区,而且还是那种有门路才进得去的地下营业场所。若事情发展到了那种地步,不仅真琴束手无策,连女仆们要自力逃出都有困难。   “这样的话,得赶快从这里逃出去……!”   “不过,从阳台能够下到庭院里去吗?这么高……”   “要是有条绳子的话,或者是……”   千寻话头一落,便将窗帘边的捆绳扯下,但单凭这房间里的金黄色捆绳,要作为救生索从房间里垂吊下去还嫌太短。于是千寻又取下另外一边的捆绳,将两条绑在一起,并抓住两端试着用力拉扯。   “这样子不行啊,千广!阳台下面没有可以踩的地方,只能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重量啊!而且还没固定住,要这样子直接爬下去,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照吉香你想的当然不可能。不过,要把一端绑住的东西垂下去还办得到。”   “绑住……求救信吗?”   “怎么可能。总之赶快拿床单还是浴巾想办法全部绑成一条,刚才争取到的时间最多只有几个小时,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事到如今,非得运用手边一切手段不可了。   吉朗点点头,把寝室内的床单及枕套等寝具一件件撕开,春生扬起窗帘后猛力扯下,千寻则拿着布剪不停地把它们裁成适合的大小。   要将厚度质地各有千秋的布料搓成绳子,比想像中要困难多了。尽管女仆们在平日劳顿锻炼之下,肌力比普通女高中生强上不少,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要搓得紧实可是一件苦差事。   茂原邸离这里大约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若美桥的人一开始就在那儿待命的话,时间其实所剩无几。   三人汗流浃背地默默赶工,甚至连围裙都用上了,才终于搓出一条歪七扭八的救生索。   “……做、做好了……”   “赶上啦!”   “还没完呢,从现在开始才是逃脱的关键。”   千寻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动静,接着把刚出炉还热呼呼的救生索其中一端绑在阳台扶手上。   “那最后是要绑什么呢?”   “当然是人啊。一个人绑在这里,另外两个帮她垂降下去,这样就算没地方踩也不会直接摔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人逃出去的话就能拿主钥过来了!”   之后只要不让贵子发现,平安回到这里的话,其余两人就能直接从门口出去。之后再通知真琴,即可免除解雇或下海之灾。   垂降的人虽身负风险,但也获得了逃脱的机会。就算来不及拿回钥匙,使得留在房内的两人被美桥的人抓走,在外头的人还是能逃出生天。   这么说来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体与内心都是纯正女性的春生。   “那么,就让春生——”   “不要,绝对不要!吉香你不是知道我有惧高症吗?”   春生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含泪说道。虽然吉朗不知道这件事,但这反而让他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   (这么说来,晴生也说自己不能搭玻璃帷幕的电梯呢……)   “对、对哦。那就让千广……”   “从体格来看,我想你才是最适合的。”   “……我、我去……?”   千寻与吉朗身高差了十五公分。吉朗胸围虽然是三人之中最大的,但是体格却最为娇小。也许就算春生没有惧高症,千寻也会选择吉朗吧。   “老实说让你一个人去我还真有点担心。来,裙子卷起来。”   “什么?”   “现在分秒必争,把裙子像这样卷好。”   “咦咦咦咦咦η”   吉朗慌忙地提起被千寻猛然拉高的裙摆,接着千寻将救生索穿过吉朗两腿之间并卷在腰上,简直就像在裙子上加穿了兜裆布一样。吉朗大腿上的吊袜带也大刺剌地曝光,身为一个女孩,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副丑态。   “到地面之前你就忍着点吧。”   “……我知道。”   吉朗在千寻催促之下,坐上了阳台的扶手。然后千寻将蜷曲在阳台上的救生索,绑在脸色发青地一小步一小步接近阳台的春生身上,而春生用双手分散背上的救生索重量,再以自己的体重撑住。   同样地在春生身后背着救生索的千寻,依序凝视着面前两人。   “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的安全。不需要冒险回来这里,知道吗?春生,你也了解吧?”   “嗯,明明吉香处境最危险,我们却爱莫能助。要是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逃走哦。”   “我怎么能……!”   贵子的目标的确是自己。只不过,明知如此仍不惜违背真琴留下,却是出于吉朗的任性。若是吉朗乖乖迁住到别墅,千寻也用不着策划出忤逆贵子的作战计划。若是如此,或许贵子也不至于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   “吉朗!”   这一喊让吉朗猛然抬起头来。春生一脸错愕,但千寻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注视着吉朗。   “你的任务是什么?”   “……任、务……”   “你是为了什么才留下来的?”   “为了……保护真琴少爷。”   “觉得逃命可耻的话,就想想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使命,以及什么才是自己该做的事!”   继续被关下去就无法守护真琴,同样的若是被贵子逮到,被美桥的人绑走,更是永远无法守护真琴。   ——也就是,无法守护麻琴。   (千广……)   在春生面前喊出吉朗的本名,也是为了将他唤醒。吉朗阖上嘴,默默地点了头。   “小心点哦,吉香。”   同样地,吉朗什么也没多说,对春生点头示意后,将身子地移出阳台外缘。腰间的救生索,传来千寻与春生手中所凝聚的力量。   “要跳啰。”   吉朗往扶手奋力一推,毅然决然地将双脚投向空中。        *  *  *   一阵寂静莫名地笼罩在佐仓家。   尽管婚礼会场中设有茂原男爵、双方律师,以及佐仓公司所有职员的席位,但似乎每个人都只是留在客房或会客室里,静待那一刻的来临。   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无法掌握贵子的位置。但无论如何,吉朗都要赶在被贵子发现,以及不请自来的客人现身之前,到书房将主钥拿到手,并潜回另两人所在的房间。   他摸了摸阵阵抽痛的腹部,也就是刚刚被救生索绳结紧勒住的位置。因体重而越扯越紧的绳索让吉朗几乎窒息,但是他从阳台缝隙间看见两人身影之后,又咬紧牙关撑了下去。   她们俩的手都破皮了吧,背部大概也被救生索磨得又红又肿,也许还会招来明日一整天的肌肉酸痛也说不定。吉朗所受的苦,不知比她们轻松几十倍。   最后,凝望着吉朗背影远去的千寻,眼底的蓝色清澄得惊人。仿佛吉朗誓将取回主钥那份信念,也深深传达到他的心里。   (……我绝对会回来救你们的!你们等我!)   一楼的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虽然吉朗想趁现在冲进书房,但说不定贵子就在哪里。   吉朗小心翼翼地横越了大厅,踏上前往书房的路。虽然踮步移动他早已习以为常,但在起脚瞬间,鞋底所发出的细微响声依然令人相当在意,吉朗只能祈祷着贵子不是个顺风耳。他花了足足两分钟,才抵达平时从大厅不用六十秒路程的书房。   (里面有没有人……)   吉朗竖耳皱眉,全神贯注地聆听书房内的动静。为了强化隔音效果,书房的门板比其他房间还加厚了许多,除非刻意放声说话,声音绝对不会漏到外头去。假设只有贵子一个人待在里面,外头几乎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接着反手握住门把,并灌注全身的力量。只要一点一点地转动,应该能够不发出声音,能在就算里头有人也不会注意到的情况下,将门开出一条缝隙。   吉朗好像在抵抗门把里的弹簧似地,缓慢地施力转动门把。尽管过程十分吃力,然而一旦就此收手便前功尽弃。   一丝抗力传入掌心,门把已无法再转下去。吉朗在心里暗骂差点大意松手的自己之余,将门微微拉开。   (希望没人在……)   “——主钥还没找到吗!!”   (不会吧!?)   吉朗被冷不防地冲进耳里的怒吼吓得缩起身子,那是茂原贵子的声音不会错。   在那当下吉朗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贵子不可能知道他会来找主钥,所以应该只是虚惊一场。   贵子的吼声之后,紧接着敬畏地答话的,是十分耳熟的声音。   “平常都是放在这里的。就在桌子抽屉里……”   (……由纪乃!?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阁楼事件后,这一周来全然不知去向的由纪乃,竟然就在书房里和贵子交谈。尽管吉朗有种想看个仔细的冲动,但只要一开门就极有可能被对方察觉,只好拚命忍住。   “那么,平常都放在这里的钥匙今天怎么不见了?快给我解释清楚!”   “这、这个……我想、大概是管家带出去了。”   那确实是由纪乃的声音,只不过语气比过去怯懦不少,简直换了个人似的。实在不像是爱护妹妹的姊姊,以及仰慕姊姊的妹妹之间的对话。   这时,吉朗脑海里的某个角落似乎勾起了些什么。   (这种对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到底是在哪儿呢?)   像由纪乃奉承贵子这样的情节,不知已见过了几回,但上下关系如此严格的对话一次也没听过。尽管如此,还是让吉朗的脑海激起小小的涟漪。   “管家?是指东金吗?那他现在在哪?”   “我想,他正在会客室忙着招呼客人……因为、人手、不够。”   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几乎将由纪乃诚惶诚恐的支吾答覆掩过,还伴随着物品倾倒的声音。   (她拍桌子时把文具盘翻倒了吗……)   特地为了让真琴能够顺手取用而排列整齐的文具,如今已凌乱不堪。一想到每日悉心整理的书房受到如此糟蹋,便让吉朗对贵子的怒气急速上升。但现在他得暂时忍耐,将精神集中在分析两人的谈话内容上。   正如由纪乃所言,府邸内能应付婚礼的人手的确不足,因为这时所有女仆都不见了踪影。由于八千代必须坐镇厨房,能让客人们呼来唤去的只剩东金一个。而由纪乃所陈述的这项事实,在贵子耳里听起来却分外讽刺。   (主钥不在这啊……那直接找东金先生比较快。)   再继续冒险贴在书房门边偷听也只是白费力气,赶在两人还待在这儿时找出东金,将主钥借到手才是上策。   就在吉朗念头一转,准备将门轻轻靠回之时,贵子再度大骂:   “真是受够了,为什么你会那么没用啊!?我不是指钥匙的事哦,那个下贱的女仆你也没处理好不是吗?”   (她都帮你弄到杀人未遂了,说她没用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没有要帮想杀了自己的由纪乃辩护的意思,不过贵子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吉朗停止动作,继续侧耳倾听,然而由纪乃并没有回答。从她对贵子的畏惧推断,应是默默地接受了贵子的苛责。   (……只因为杀不了人就要默认自己没用啊?真是……)   想起贵子捎给由纪乃的信,就有点为她抱屈。由纪乃对信中的甜言蜜语毫不存疑,一心一意只想要讨义姊欢心,甚至毫无怨尤地为了义姊一再对吉朗出手。   然而贵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不禁同情起由纪乃的吉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真琴少爷他父母的事也一样,只要你让他们受点伤,没想到你却要了他们的命……害我的婚事被什么服丧的鬼藉口延期半年,这又是谁的错!?你说啊!”   “是由纪乃……是由纪乃的错。”   真琴的双亲在半年前的车祸里不幸过世。   由于车祸当天,司机东金正好有事外出,真琴的父亲秀清与其妻子赶着出门,便亲自驾车外出。   宅邸正对面这条通往干道的路,和吉朗的世界相同,一路环绕着山边下坡。而秀清的车随着坡道逐渐加速,导致他在最后一个弯道失事。   司机碰巧不在时发生的急事,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为何秀清在下坡时没有踩煞车呢?   (……不会、吧……)   不只是吉朗的遭遇,就连真琴双亲的死,也和由纪乃与贵子有关。   (真琴少爷……!)   真琴是为了什么才承诺这场婚礼的呢?都是为了保护公司,才肯牺牲自己,接纳贵子。   吉朗——或者是说吉香,只是一名女仆,就算遭到其他女仆迫害,身为主人的真琴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然而,真琴理应不会原谅,也没有理由去原谅杀了他双亲的人。   在盛怒之下,吉朗眼前一片鲜红,冻结的血液开始沸腾狂奔,但这却让他握住门把的手产生瞬间的松弛。   喀恰一声,门栓跳了出来,门板也因吉朗一慌,撞上门框而微微反弹。   (……糟了……!)   “谁!?”   吉朗被贵子这么一惊,赶紧起身逃离现场,头也不回地,直往北冲进惯用的储藏室。   (希望没被看到……)   像这样躲在一旁偷听被人发现,简直和在电玩店那天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是被当场抓包,所幸在晴生搭救之下躲过一劫。然而现在晴生不在身边,春生也和千寻一起被关在二楼。   倘若吉朗行踪曝露,她们俩的处境也许会更加危险。就算想救出她们,只要拿不到主钥,吉朗也无计可施。   (抱歉……我一定会去救你们的!!)   屏住气息仔细一听,吉朗发现有两个人的足音往楼上走去。女仆们已经全被关起来,所以能在府内闲晃的,不是东金就是前来参加婚礼的访客。贵子和由纪乃想必是要去二楼客房找窃听贼的吧。   吉朗悄悄打开储藏室的门,往书房对面那扇对开的门——真琴的寝室移动。真琴应该在这里为了婚礼做准备,不、应该是为了等他身边的那名女仆来为他更衣,才会待在这里。   吉朗连敲门都省了,直接将手搭上门。果然不出所料,为了等吉朗到来,门并未上锁。吉朗快速溜进寝室并轻声把门关好锁上,独自坐在房间深处的真琴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你到底在——”   “不要出声!无论如何,拜托您现在不要出声!”   吉朗压低音量,食指立在嘴唇前。平时绝不允许如此放肆的真琴,也察觉到吉朗神色有异,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而吉朗也点头回应,并深呼吸两回,但此时身后的门把却频频震动发出声响。   “真琴少爷?”   贵子的声音让吉朗不禁昨舌。   “真琴少爷,我有话想跟您说,请问您方便吗?”   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吗?总之,要是被她发现吉朗的存在便万事休矣。应该被关在二楼的吉朗如果出现在书房正对面的房间里,那么无论是多么迟钝的脑袋,应该都不难联想到窃听贼的真面目究竟是何许人也。   吉朗看着真琴,并不断地将头左右摆动。不料真琴却贴近门口,推开吉朗的肩膀。   “真琴少爷……!?”   吉朗的唇语被食指封住,吉朗只好半信半疑地离开门旁,靠到窗边去。   “有什么事吗,贵子小姐?”   “您不开门吗?请让我进去。”   “……我是无所谓,只是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   “婚礼开始前和新郎见面不吉利,这是你自己说的哦,贵子小姐。”   “那是……”   “反正时间还多得是,请你婚礼结束后再来吧。”   真琴坚定的口吻让贵子无法多作反驳,在留下一句“我了解了”之后便转身离开。   一听脚步声确实远去,吉朗才松了口气。真琴的机智多少争取了一点时间。   然而真琴却板起脸来逼近吉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琴、少爷……”   吉朗被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而一时语塞,究竟该从哪儿说起好呢?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而你却没来作准备,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   “那个……”   “立刻为我换装,快赶不上婚礼了。”   吉朗连忙看向房里的时钟,从逃离那房间算起,时间已流逝不少。在贵子的手下到达之前,已经没什么机会能够犹豫了。   必须将实情向真琴全盘托出,然而吉朗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贵子小姐那边的准备有所延误,婚礼也会跟着延后。所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吉香……?”   “拜托您,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就行了。”   吉朗凝视着真琴的眼眸,不解地盯着吉朗的真琴终于慢慢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   “……好吧。”   “那么,请跟我来。”   “要到哪去……?”   “请别急,先到能说话的地方。”   吉朗牵起真琴的手,一步步走向通往观景台的窗户。真琴不免感到错愕,但仍然任由吉朗带领,毫不抵抗地跟着。   真琴的卧房在宅邸的东侧。从观景台走到庭院,左手边有条通往正门的小路,右手边则是称作东门的后门。   将真琴的手握在掌心的吉朗,因一声叫唤而停下了脚步。   “两位要上哪儿去?”   “东金先生……!”   “吉香,你要把少爷带去哪儿呢?”   东金疑惑地看着吉朗与真琴。吉朗看到他手中那一大串钥匙,心里不禁高声欢呼。   “那个,是主钥没错吧?”   “咦?这的确是主钥没错……”   “请您立刻赶往西边三楼的黄金房间!”   “黄金……贵子小姐的准备室吗?”   状况外的东金频频眨眼。尽管是语气一向沉稳得令人安心的东金,一急起来也几乎结巴。   “是那间没错……呃——这个,其实是这样的!贵子小姐不小心把钥匙掉进浴缸里,现在开不了门在发脾气呢。”   “那可不得了!抱歉啊,我把主钥带出来了。”   “没关系的,请快去开门吧。”   吉朗挥别东金奔向二楼的背影,却感到身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摆明在说谎的理由,你也会好好跟我解释清楚吧?”   “……那当然。”   吉朗抓紧真琴的手,深深地点了个头。   从那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造访此地。   佐仓家府邸旁的祠堂,和吉朗小时候时常玩耍的神社祠堂十分相似,只在细部上有些不同。然而,从祠堂前延伸下去的石阶,既是那天吉朗摔落的石阶,也是以吉香之姿被人发现的石阶。   从石阶上放眼望去所见的街景,果然与吉朗的记忆大相迳庭,能强烈地感受到这里的确是异世界。   在掌心下鼓动的手,也属于真琴,而非麻琴。   “然后呢……?”   真琴的声音让吉朗回神过来,必须在这里将事情说个明白。   “首先请容我道歉,虽然我之前说过不会有事,所以要继续待在您身边,但现在却变成这种局面。”   “吉香……?难道说,你又碰上了什么危险!?”   真琴甩开手,抓住吉朗肩膀大力摇晃。吉朗对这么激烈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摇摇头说:   “没什么……!没事……真的没事。”   “那你刚刚跟东金说的又是为什么η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我和千寻、春生被关了起来,只有我从窗户逃出来——”   “从窗户!?二楼的!?”   真琴大大叹了口气,双手从吉香肩上滑落。   “……果然,不该让你留在这儿的。”   “不是的!请不要这么想!”   “可是——”   “现在这段时间应该是您给我的,请您冷静下来,尽量冷静下来,仔细听我把话说完。”   凝视着真琴的吉朗语重心长地说道,并引着真琴到第一级石阶上坐了下来,这些话可没短到适合站着听完。   深呼吸之后,吉朗将刚从书房外听到的话,尽可能忠实地转述给真琴知道。   他将贵子与由纪乃之间的地位关系,以最正确的措辞,尽量不客观地向真琴做了一段浅显易懂的说明。   打算静静把话听完而不发一语的真琴,很快的也因为惊人的事实说不出话来,脸色发青。就像吉朗当时亲耳听见这番话时一样,真琴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眼神彷徨无助。   不、感受绝不会一样。身为前代当家的麻琴双亲化身和吉朗并没见过面,这样遥远的关系与亲生父母相比,感受当然不会一样。   所以希望能稍微——事实上是尽可能地,在真琴得以平复之前让他一个人慢慢沉淀,但时间所剩无几,吉朗稍待片刻后便继续说下去。   “我……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不过您双亲的事却非同小可。您真的能跟弑亲仇人结婚吗?”   “……这婚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取消的。”   “这我懂!只是这场婚礼绝对不能举行,不是吗?”   “可是……不、就算你说得没错……”   “真琴少爷!”   双亲死亡的真相,让真琴内心可悲地动摇起来。要现在的他下如此重大的决断似乎有些残酷,但不在此刻做出决定的话,在真琴长远的未来里就必须伴随着后悔而活。   (不对……不只是这样。)   为真琴着想的心情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在吉朗心中,对麻琴的思念却更加强烈。   绝不愿让杀人犯和真琴结婚。   绝不愿让那个男人夺走麻琴。   要让贵子、贵史从此远离真琴——麻琴身边。   (对不起,吉香。我……果然还是不能完全变成你。)   身为自己主人的真琴固然重要,但此刻让吉朗最放在心上的,依然是遥不可及的麻琴。   就连像这样把麻琴带走远离贵史,也办不到。   与贵子的婚礼目前已进入倒数阶段,麻琴背后那双贵史的魔掌也不断逼近。   吉朗望着眼前辽阔的城镇,接着低头看看脚下的石阶。   好想跟麻琴见面,想亲眼看见她平安的样子。   “要是取消婚礼……公司就会……”   从真琴几近力竭地挤出这几个字。他内心到底有多煎熬,只要是人都听得出来。   只不过,吉朗已经压抑不住内心激昂至顶的情绪。   “什么嘛……你为什么还不懂啊!”   “吉、香……?”   “你其实也不想和那个女人结婚不是吗!?她是个杀人犯耶!这种为了结婚而不惜杀害他人的女人到底哪一点好?为了公司?为了佐仓家?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为了财物而蒙蔽自己的心呢!?”   真琴总是严肃地责骂女仆的主人姿态已荡然无存,哑然地看着吉朗。突然被吉香以男性口吻一斥,会错愕也是无可厚非。   (那又怎样!)   事到如今,装成乖女仆并无法确切表达自己的心意,而且吉朗此刻也没那种空间时间。   “要是让你结了婚事情就大条了啦!在那边,另一个和这里相连但相异的世界里,有个人正在受苦,要是你和那个女的结婚,小麻的人生就可能会被那边的千人斩混蛋毁掉,可是我却只能待在这里,完全帮不上小麻的忙……!!”   “……骗、人……”   “我才没骗人!这都是真的。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我并不是吉香……啊啊,虽然我不会解释,但我不是你所认识的吉香。我有一个长得跟你很像的超可爱青梅竹马,她现在一定很痛苦。而且贵史,那个像贵子的男人一定还死缠着她不放。”   话已说尽的吉朗闭上了嘴,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还说得这么支离破碎,对方大概完全听不懂吧。反正都是要解释清楚的事,自己应该冷静地按部就班好好说明,否则任谁都会当作是在扯谎。   “那个……这个,对不起,我再仔细说一次。”   “…………”   真琴眼也不眨地凝视着吉朗,表情却未因这番话而有丝毫困惑,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吉朗。   “真琴……少爷……?”   吉朗不安地出声,只见从真琴瞪大的双眼涌出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滑落。   来到这里之后,吉朗从没看过真琴流泪,无论遭遇任何事,真琴都给人一种以坚毅眼神直视前方的印象。   但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眼前的真琴竟然泪流不止。   “还……还好吧真琴少爷……!?那个,我……”   就在吉朗担心地将手搭上真琴的肩膀时,真琴终于放声大哭,并以颤抖的指尖紧紧抓着吉朗的胸口。   平时深具主人威严的真琴,此刻却像个弱女子似的。   吉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把紧抓着自己胸口上的手挪开,只好轻轻地抱着真琴的头。   (有E罩杯真是太好了……)   与娇小身材不相符的丰满胸部,正包容着泣不成声的真琴。虽然不知过去因这对巨乳吃了多少苦头,但吉朗现在却得好好感谢E罩杯。   吉朗的胸间接触到真琴的气息,似乎有着某种明确的规律。   (……咦?)   在吉朗抬起头来的同时,真琴口中说出的竟然是——   “……小吉……”   “刚刚——”   “小吉,这不会是真的吧……小吉,你真的来了……!”   这有别于平时严肃的口吻,让怀抱着真琴的胸部底下那颗心,突然嘈杂地噗通作响。吉朗不好意思让真琴听见自己的急促心跳,温柔地抓着真琴的肩膀,将他轻轻推离自己身边。   失去了吉朗带来的温暖,使得真琴抬起头来。   他不再皱眉,神色也不再凝重。那纯真并毫无戒心的表情,真像吉朗认识的某个人。   “小麻……?”   吉朗试探性的一唤,让真琴一度噙住的泪水又再次决堤。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好想见小吉……”   那时的假设并没有错。   就像吉香体内其实是吉朗一样,真琴体内也不是真琴,而是麻琴。   让吉朗日夜挂念的对象,竟然近在咫尺。   只不过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小吉你才是,没忘记我吧……?”   在沉默一拍之后,吉朗和麻琴面对面绽开笑颜,两人此时不再是吉香与真琴,而是吉朗与麻琴。   “早说嘛,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而已。”   “就是啊,早点说出来就好了,这么一来——”   一阵刺耳的脚步声传来,让两人转过头去。他们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正站在身后俯视着他们。   “什么早点说出来就好了……?也让我听听看嘛,真琴少爷。”   “贵子……!”   贵子一听吉朗的咕哝,眉毛立刻倒竖起来。   “一个小小女仆竟然敢直呼我的名讳,想造反啊!?还有,你的手是什么意思?还不快放开我的丈夫?”   “就是啊吉香,这样对姊姊太失礼了,还不快道歉!”   由纪乃从贵子身后探出头来,虽然身上不再穿着佐仓家的女仆服,却换上了一套类似的深红色连身裙。与身穿令人眼睛一亮的孔雀绿连身裙的贵子站在一起,简直像红绿灯一样。   吉朗抓紧真琴肩膀,一同从石阶上站起,并将麻琴掩在身后,与贵子对峙。   (插图138)   “真不巧,我没什么好跟杀人凶手道歉的。”   “杀人凶手!?吉香你不是还活着吗,所以还不算是杀人犯吧!”   “我虽然还活着,不过真琴的父母你怎么说?那不算杀人吗?”   由纪乃一听,脸色大变,偷偷看向贵子,要贵子帮她下判断。贵子见状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很没用耶,胆小鬼就是讨人厌。”   “姊姊!”   “我有准你这么叫我吗?你还没为这些日子里的失败做补偿呢。”   “补偿……”   “我接下来就要和真琴举行结婚典礼,到时可不需要这女人。”   “不需要……这女人……”   贵子看由纪乃一字字地慢慢重复着自己刚说过的话,哼了一声便往麻琴伸手。   “来,真琴少爷,快走吧。”   麻琴害怕地紧抓着吉朗背后。   (小麻由我来守护……!)   “不准碰!”   麻琴勾住吉朗让向身后的左手,吉朗也紧紧地抓住麻琴,并且用右手拨开贵子的手。   贵子被自己口中的下贱女仆拨开手而感到莫大屈辱,她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尖声嘶吼道:   “我真不敢相信H你竟然敢碰我……由纪乃你还在等什么!快把这女的给杀了!”   贵子拿刚被吉朗拨开的手指挥由纪乃。因吉朗的行为睁圆了眼的由纪乃,也不待贵子多说,一股脑地扑向吉朗。   “吉香!你竟然敢对姊姊……!”   “真琴少爷,我们快去会场吧。”   “不准你碰小麻!”   “……小吉!!”   四个人的声音交缠在一起。   这时,四个人的身体也缠在一块儿,开始往石阶底下滚去。   才刚滑下去,吉朗的头就狠狠地撞上石阶,这分痛楚让眼中所见开始模糊不定,也感到意识层级似乎逐渐下降。   (小麻……只有小麻……!)   唯一清楚感受到的,就是现在手臂中的这份重量。为了不让系在一起的手松开,在从重力解放的瞬间,吉朗将麻琴拉近自己。只是真琴比吉香整整高了一个头,怎样都无法完全掩住。   (还差,一点点……!)   这念头一闪过,吉朗伸出的手臂便牢牢地绕至麻琴背后,抱紧了她的头。用尽力气才紧抱着的麻琴的头,完完全全地——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她的头恰好能让吉朗包覆在手臂底下,右手还有种缭绕着她秀长柔发的错觉。   (仿佛是,小麻的,长发一样……)   那轻柔的触感,让吉朗几乎失去了意识。   (不行……我要振作!一定要保护麻琴……)   吉朗在想像中奋力甩头,唤回几乎消逝的意识,总算能在依然模糊的视界里,清楚地看见一个熟识的女孩身影。   深靛色的连身裙沾满了尘土,到处都有破损的痕迹。如果穿着围裙的话可能还不至于弄得那么难看,只可惜围裙已在逃离房间时成了救生索的一部分。   尽管如此,少女依然不肯放下怀中的宝物。她用丰满的胸口紧紧地怀抱着,就像是不愿伤到一根寒毛似地,用娇小的身体保护着他。   (啊啊、这个啊……对了……这个我有看过。)   那时也是如此。   滚下石阶,头部经过数度的撞击,在开始恍惚的意识之中,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当时虽以为是濒死体验,但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濒生体验?)   在坚定地誓言保护麻琴时,意识也跟着豁然开朗。   吉香那天从石阶上滚落时,一定也抱持着同样的信念,一心为了守护真琴而滚落下去。如同此刻的吉朗,一心一意专注在一个念头上。两者合而为一的意念,打通了两个世界的联结。   必须保护的重要之人,现在就在自己怀抱中。这就是吉朗体内的吉香,也为了守护麻琴体内的真琴付出一切的最佳证明。   (小麻……由我来守护!)   眼前的景物突然歪曲,就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捏碎似地。在万物都将消失的刹那间所闪过的画面,使得一股笑意从吉朗体内满溢出来。   (那两个也一起滚下来了!)   然而,能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方才丝毫不觉的痛楚,又全都回到了吉朗身上。   伴随着痛苦呻吟所仰望的天空,是那么地蔚蓝透彻。   就像是夏日的天空一般——       *  *  *   要是不赶快起床梳洗更衣,因此耽误行程的话,又会挨千寻的骂了。   吉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眼睛。   “……嗯……?”   全白又无纹样的天花板样式和吉香房间截然不同,宅邸里有这种房间吗?   “我是……怎么了啊……”   “吉朗,还好吧!”   往声音来源一看,原来是春生——不对,那是晴生。既没穿女仆装,也没有扎上辫子戴眼镜。他身穿短袖衬衫还打上领带,虽然看不见他的裤子,但肯定是蓝色的,因为那是北高的夏季制服。   “你是……你是晴生吧!?是晴生没错吧!!”   “是我没错啊……?”   “真的是你!”   晴生皱眉看着一再确认的吉朗。   “……你好像有撞到头,有印象吗?这里是医院哦。”   “医院……”   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房里摆设尽是白茫茫一片,是间相当单纯的病房。   “既然你是晴生,我又在医院里——也就是说……”   “等等等等!不要起来啦,我先找医生来。”   吉朗拨开晴生压在自己身上的手,将上半身坐起。稍有重量的被子,也平顺地滑落下去。   “我的胸部……”   “会痛吗?你没问题吧?”   纵然全身肌肉关节都发出惨叫,但吉朗却无视这些痛楚,将双手贴在胸口上。不是圆的,也没有任何隆起,低头一看,透过橘色的院袍,能看到薄薄的胸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不是E罩杯了。”   “啊?”   “睛生你看!我不是E罩杯了!!”   吉朗抓住一脸莫名其妙的晴生的手,让他摸摸自己的胸部,再也没有被挤压的感觉了。   “快住手啊!你肋骨有裂开耶!”   “呀呼!!我终于回来啦!”   “这也难怪……看来你脑袋真的伤得不轻……等等啊,我马上去找医生过来!”   晴生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吉朗,并将手拉开走出病房。   吉朗重新审视房间一遍,确认了自己的确身在医院,而不是佐仓家的洋房。身上也没有E罩杯,晴生也称自己为吉朗。   “终于回来了……”   从亢奋平静下来的低语,也发出了属于男性的嗓音,确实是吉朗自己的声音。   “……那小麻呢!?”   那一起滚下来的麻琴又怎么了呢?自己都能够平安归来,那麻琴是否也是如此呢?   “小吉!”   声音从身边传来。   在门的另一侧,吉朗的左手边,也摆了一张病床。躺在床上的少女,正是那天隔着铁路所看到的佐仓麻琴本人。   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安心。   “小麻……?”   吉朗这一问,让少女露出有如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尾声   回到原来的世界后已过了十天,伤势较轻的麻琴早一步出了院,但身负两处骨折加上肋骨裂伤,头部还受到撞击的吉朗,离出院还早得很。   基本上就是吃饱睡睡饱吃的住院生活,在麻琴出院后自然变得更加索然无趣。但是晴生放学后会带着各种八卦前来探病,出院后仍需要复检的麻琴也必定会顺道来病房一叙,就是这些支撑着吉朗度过孤独的住院生活。   “那两个还是否认犯案耶,这是我昨天从警察那里问来的。”   晴生的话让麻琴有些失望,但她马上露出笑容,要晴生继续说下去。   “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刑警先生他顾及我的伤势,没有向我多问什么。”   “这样啊……也是啦,我也能够了解刑警的想法。而且目击到吉朗跟佐仓摔下来的也不只我一个,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好否认的。”   以目击者的身分到派出所做过笔录的晴生,替我们带来警方提供的最新资讯。已经出院的麻琴已经出入过所里两次,但对吉朗的讯问因为住院而延后,再加上没有其他受害者的消息,晴生带来的资讯可说是相当宝贵。   在吉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期间,急躁的茂原贵史开始跟在麻琴身后打转。   听晴生说,就在此时吉朗有如骑士般帅气地登场。吉朗的保卫相当严密,有时甚至让贵史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导致贵史内心的焦躁不断攀升。   吉朗与麻琴四目相对,轻轻地笑了出来,吉香果然是个忠实的女仆。麻琴在另一边与吉香有过不少对话,想必她立刻就动身寻找麻琴——真琴的住所。   然后在十天前,贵史看见一如往常地随侍在真琴身边的吉香,便和他的跟班一起尾随在后。而那名跟班,正是过去在电玩店所看到的那个肥胖男子。   “我也是偶然发现茂原的,没想到一路跟过去就发现他在跟踪你们。我觉得大事不妙就继续追下去,到了神社就咚——这样了。”   根据其他目击者的说法,似乎是还来不及阻止,贵史两人就将吉香两人推下去了。而且还像是早有预谋似的,下手时毫不犹豫。   然而贵史与他的跟班却用力过猛,就像是追在吉香与真琴后面一样,也一起滚了下去。他们在石阶底下昏了过去,就直接被警方以伤害现行犯给逮捕回去直到现在。   “接下来是今天的焦点新闻!这个嘛,佐仓你知道那个胖子的事吗?”   “……嗯,虽然好像有见过面,但是因为受伤的关系……那个,想不太起来。”   麻琴给吉朗使了个眼色。看来在麻琴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前,那名胖子都未曾出现在麻琴面前过的样子。之后她就与真琴交换身体,自然不会知道那胖子的事,便以伤势造成的记忆混乱来搪塞。吉朗也将变成吉香这段期间的事,以头部撞击造成的记忆丧失来蒙混过去。   “那个胖子好像就是茂原的弟弟耶。”   晴生挤出一丝奸笑。虽然共犯者的真实身分的确属于超A级情报,但重点不在那里。   “……弟弟?”   “茂原贵史的!?真的假的!”   如果茂原贵史的共犯就是他的弟弟的话,那相呼应的人也只想得到那么一个。   “当然是真的!不过那其实是他的异母兄弟,只小他两个月。你看,我之前不是有说吗?他爸一直在外面搞七捻三,那胖子就是他其中一个私生子啰。不过长相也差太多了。”   “异母兄弟……”   “所以他不姓茂原,而是成田、成田……由纪夫吧好像。”   看来是不会错了。吉朗拚命压抑油然升起的笑意。   没想到那有如陶瓷娃娃的由纪乃,在这个世界却成了脑满肠肥的由纪夫,跟漫画的御宅族没两样。就算吉香的E罩杯也和吉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跟由纪乃的遭遇也相差太大了吧。   在吉朗身旁捂着嘴的麻琴,肩头不断细细抖动着。当然,这绝不是恐惧所造成的。   “我们都知道茂原这个人,所以很快就查出来了。只不过成田的部分就比较不清不楚。他一再否认调查的结果,而且两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什么意思啊?”   晴生看看四周之后,将身子靠到吉朗床上来。大概是病房内还有其他患者,不希望让他们听见吧。等到麻琴也靠到床边来,晴生才肯开口。   “其实啊,也不知道是怎样,茂原说他根本不是这么肮脏的男人之类的,还说什么……自己是伯爵还是男爵的千金什么的,根本不把刑警放在眼里的样子。”   晴生的说明让吉朗和麻琴都瞪大了眼,这简直就是在形容他们所认识的某个人啊。   “至于成田呢,搞不好是真的哦,从他照了镜子昏倒之后,脑筋好像开始有点不正常,一整天都像是在卷着根本不存在的头发,或是整理着看不见的裙子那样,怪恐怖的。”   说到这里,吉朗和麻琴终于忍不住噗哧大笑。   当时吉朗看到贵子与由纪乃一同摔了下来,或许她们也符合了某种条件,转换到这里的化身上了吧。当由纪乃头一次照镜子时心里的冲击有多巨大,恐怕难以估计。   贵子在变成男人以后,不会再受到男爵千金应有的待遇,而且还要和她一向最藐视的人同吃一锅饭,这些对那两人来说也是种难熬的痛苦。   而对过去那个世界的贵史来说,也同样不好受。曾经伤害了众多女性的贵史,一旦身为女人,就再也不能拿他千人斩的辉煌历史出来说嘴了。   也许只有由纪夫一个人,因为获得了一副陶瓷娃娃般的身体而沾沾自喜。只不过,在那里等着他的是知晓一切来龙去脉的千寻与春生。光是杀害吉香未遂一事就足以将由纪乃定罪,他迟早也会和这边一样被关进苦窑吧。   晴生不解地看着笑到喷泪的吉朗和麻琴。   “没关系吗?如果精神鉴定结果异常的话,就不会被迫诉责任耶。”   “嗯,与其说没关系……不如说,虽然不是很完美,但是就算了吧。”   对这四个人来说,交换身体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   “那佐仓你之前被他们害得那么惨,不会希望他们接受真正的刑责吗?”   “怎么说呢……现在他们也都受到该有的报应了吧。”   晴生看了看笑脸盈盈看着吉朗的麻琴,自讨没趣地嘟起嘴来。   “你们两位心肠可真好啊——算了,这就是所谓的沾喜吗?”   晴生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   “什么嘛,你要回去啦?”   “我可没你那么闲啊,我还是考生呢。”   “我也是考生啊!”   “我走啦,佐仓。”   “再见啰,晴生。”   晴生离开之后,两人又面对面地笑了开来,感觉就像是拿神明的精巧恶作剧干杯似的。   麻琴吐了口气,一脸怀念地眯起眼来。   “哪,小吉你猜猜看,现在他们那边大概怎么样了呢?”   “我想真琴他当然正为了让婚礼破局,还有拉拔公司业绩在奋斗吧。”   “说得也是。吉香应该也为了帮助真琴在努力工作吧,跟小吉不一样,干净俐落。”   “反正我就是笨女仆一个。”   “你也很努力了啦。”   看来吉朗临时抱佛脚修习出来的女仆技能,在麻琴的眼里依然相当笨拙,甚至还以为吉香脑部是不是撞出伤来了呢。   这份不安在得知吉香真面目后虽得以平复,但是对身为揶揄对象的吉朗来说可不好笑。   然而,一想到同样地转换到女仆体内的千广能够完美地胜任女仆工作,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出了多少纰漏。   “千广……”   “……嗯。”   结果,在阳台上的道别竟就此成了最后一面。受了他那么多的照顾,没想到在最后却无法好好向他道谢。就算发现了回来的办法,却无法传达给他。并不只是要从石阶上滚下,还得要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抱持同样的信念才行,只能希望千广能自己找出回来的路。   “不知道还会不会在这里相遇呢。”   “我相信,一定会再见面的。”   “……真的会吗?”   “一定会的。我们不也是这样相遇了吗?”   麻琴说道,并抚摸着吉朗伸出的手。从回到这里之后,麻琴时常像这样抚摸吉朗的手,仿佛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也像是在细细玩味着自己手中的感觉一样。   吉朗也为了确认自己就是自己,回握住麻琴的手。心跳的加速,让他想起另一个自己。   “那个……”   “什么?”   “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   “对我说?”   吉朗稍微握紧了麻琴的左手,而他的心脏就像在耳边跳动似地,噗通噗通地相当恼人。   (吉香啊,请给我一点力量。)   呼唤了有着共同情绪的化身之名后,吉朗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其实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说    ”   十五年来在她身边所说不出口的话,以及在分隔两地的两年之间所堆积在心里的话,都在这一刻纯真地流泄出来。   手中的宝物,正微微地颤动着。                                        完   (插图146) 后记   虽然我不像吉朗那样有恋制服癖,不过我还蛮喜欢欣赏各种制服的。像私立的女高中生制服,或是像某国立大学那样的制服我就很喜欢,家庭餐厅或是甜甜圈店的可爱制服我也很中意。还有元町Light Phoenix(注一)的制服,或是东京METR0的前身——营团地下铁的抹茶色制服也深得我的喜爱。   当然,我也非常喜欢女仆服装。为了执行日常杂务而变得洗练,那种紧密感与简单的造型真是教人无法自拔。   为了这部作品,我以少见的积极态度到处搜集资料。   其中一项呢,就是为了吉香的E罩杯。由于自己没有那个料,也不想在内衣卖场拎着E罩杯内衣细细观察时,被卖场的员工投以同情的眼光,因此我只好向拥有傲人胸围以及宽广胸襟的友人F小姐来个特攻取材。   F小姐是比吉香还大上一个尺码的F罩杯——与其说是未知的领域,对我来说根本就是神的领域,朋友果然是一生的至宝啊。而且我还很仔细地观察了哟!还追根究柢问了一大堆哟!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同性,那些问题&行动也足以被告性骚扰了……   第二呢,就是为了以这个主题下笔必须做的事情,于是我来到了女仆咖啡厅。由于秋叶原和女仆咖啡厅都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触,所以我请到了同样说是要取材的I井先生和T本先生陪我一同前往。   为了取材,我们一天之内跑了三间不同类型的女仆咖啡厅,其中一间还有女仆为你将奶精或砂糖倒入杯中并且搅散。平时饮用咖啡和红茶时都是不掺东西直接上的我,一回神过来,“砂砂砂砂砂糖一小匙……!”已经不小心脱口而出。要是离家近的话,搞不好还会就此变成主顾,那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最后,要感谢长久以来一直陪伴着我的K责编、在百忙之中抽空接下插画工作的和泉つはす老师、答应了我那变态取材的F小姐,以及在女仆咖啡厅之旅中伴我同行的I井先生和T本先生,在此由衷地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   只可惜,千广的转换经过以及前前代的事,因页数限制无法一并说明,只用吉朗和麻琴的故事揭开序幕还真有点寂寞。   若各位读者肯继续阅读我的作品,那便是我最大的荣幸。                                    鹰野佑希   注一:原文为元町ライトフェニツクス,是指日本横滨市元町商店街在每周六日下午成为徒步区时,或是每年二月底或九月底,举行名为“Charming Se11”等等拍卖会于游客众多时,负责在十字路口疏导交通的女交整员。由于其制服同为FERRIS女子学院大学之制服,因此样式会随着季节改变。元町商店街的地标“凤凰”,与象征明亮的“光”,为其命名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