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 [小說類型] 權宦的男寵 辰國龍城郡的書生呂征,在又一次落榜後,做出了一個重大的人生抉擇。 少時被鄉親們稱為神童,飽讀詩書,出口成章的他,居然在科場上屢戰屢敗,連縣學廩生的資格也不保了。縣學的陳教諭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臭臉,叫他收拾鋪蓋捲滾蛋。縣裡的財力有限,不能養閒人。 呂征的自尊心受到極大打擊,一連幾天把自己關在屋裡,足不出戶,蒙上被子大哭。等到他再次出現在守寡多年的老母親和大哥大嫂面前,已經變了一個人。他陰沉著那張蒼白的尖瘦臉龐,懨懨道:「我要進京,投奔長秋監丞楊大人府上。」 母親和大嫂一時不知所措,只有大哥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二弟,你可不要想不開,做出那種丟人現眼辱沒祖宗的勾當。別忘了,你老大不小還沒婚配,沒留個後人吶!」 「有大哥給呂家傳宗接代便好。我此去是有京城的貴人說項,楊大人一定會看中我的。」 他是要去做長秋監丞楊蓉的男寵,一個為世人所不齒的行當。 辰國的宦官與別國不同。雖然同是閹人,一般國家的宦官還是穿男裝,以半男不女的中性人身份在後宮活動。辰國則從太祖高皇帝開國時起,便將後宮的宦官與宮女兩種職務合二為一,讓閹人做女子裝扮,也一樣小襖繡裙,一樣描眉塗粉,一樣丫頭髻花盆鞋,自小便習作女兒情態,女兒動作,並施以美白豐乳藥膏,將其培養成面容姣好亭亭玉立的假姑娘,充當后妃公主的侍女,一身二任。這種閹人,辰國稱為內侍,取的是女名,心理也是女性化的,說話嬌聲嬌氣,走路蓮步輕搖,舉手投足間甚至比真女人更有女人味。所以皇后、妃嬪、公主這些後宮主子們自然而然地把「她們」看做是「同性」,連更衣洗澡也讓「她們」服侍,並不避諱。內侍雖有女子的外貌,特別是也有一對傲立的雙峰,但畢竟下身只有一道閹痕,一個小小的尿道洞口而已,並不能與男人行雲雨之事,更不能懷孕生子,自然不會跟后妃們爭寵。內侍的心理是女性化的,所以不會喜歡女人,不會對主子們有非分之想,穢亂後宮,也不會如他國太監強娶妻妾,騷擾民間。辰國皇帝的嫉妒心極強,不但日常服侍后妃起居的侍女都是閹人內侍,連男性的侍衛、太醫、戲子等也不准進入後宮。代替他們的,是同樣由內侍擔任的閹護衛,閹司藥(管抓藥熬藥,也能開簡單的方子,疑難雜症仍由太醫診斷),閹戲班,當然「她們」平時也穿女裝,只是服飾稍有區別。管理皇家書畫珍寶的,也是內侍。以上幾種技術人員,要麼從小內侍裡培養,送「她們」到外面的武館、藥房、戲班等學本事,學成後回宮服務,要麼皇家看中民間的某個人才,強行對其閹割,進行女性化調教以後送入宮中。辰國皇室對內侍極為信任,經常派「她們」干預外政,有出巡的,有監軍的,有主管市舶海關的,有主管江南織造局的,等等肥差。這些內侍權勢熏天,不可一世,為官員和民眾所敬畏,稱大人,稱內相,稱「姥姥」,不一而足。但「她們」一輩子都必須以女裝示人,不得恢復男性身份,不能娶妻納妾,收養繼子,官階最高不過四品。 不過內侍也是人。「她們」功成名就,成為皇上面前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以後,也想過過普通人的家庭生活,享受天倫之樂。女人碰不得,也不想碰,就以文友,門客的名義養了一些男寵,同臥同起,情深意濃,儼如夫婦。當然這些心理上自認是女人的內侍,也有小女人的嫉妒心和霸佔欲。「她們」的男寵必須絕對忠於「妻主」,發誓一生一世永不分離,恪守貞節,不得再跟任何女人有接觸,終日被禁錮在後院,滿足「她們」的性慾。一旦發現紅杏出牆,內侍對男寵的懲罰往往是處死,最輕也是將其閹割,變成自己的同類人。所以一般辰國男人,但凡有點志氣,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都不肯屈身做內侍的男寵。 呂征也是走投無路了,上次赴京應試,與朋友在最有名的樂坊「新蘭亭」聚會暢飲,邂逅了一位姿容艷麗的宮裝貴婦。只見她帶著幾個隨從侍女,旁若無人地在最貴的包廂落座,獨自一人喝悶酒,觀看歌舞,給台上的姑娘打拍子,最後打賞了她不少錢,出手極為闊綽。一般的良家女子少有來這種地方的。一問才知道,這位看樣子三十出頭的風韻美婦人正是深受當今聖上寵信的大內副總管,內侍的二把手,長秋監丞楊蓉。「她」十六歲時還是京城古董店的小夥計,因為頗通金石之學,得到微服私訪的皇帝的賞識,被徵召入宮,專管大內秘藏古玩奇珍,一步步做到今天的地位。和所有大內侍一樣,發跡之後的楊蓉也在府裡養了一幫男寵。喜好男色又愛附庸風雅的楊蓉,一眼就看中了頗有儒雅氣質的呂征,非要請他「入幕為賓」,這便是娶男寵的同義詞。呂征趕緊以還要讀書應舉的理由推脫了。楊蓉也算大度,沒有難為他,放他走了。但是「她」對呂征仍然念念不忘,最近托人捎話,若呂征舉業不順利,歡迎再來楊府。「她」情願遣散其他男寵,與他拜堂成親,結為夫婦,海誓山盟,白頭偕老。同時送了一卷自畫像,上面的宮裝女子極盡嫵媚妖嬈之態,落款題了一首愛意綿綿的情詩。 「楊大人馬上就要外放做粵海關監督,替皇上鎮守嶺南,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肥差。跟了楊大人,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啊!」許多朋友勸呂征。 呂征自認為有一副爹生娘養的好相貌,不愁找不到好媳婦。這些年因為專心科舉,寒窗苦讀,沒來得及考慮終身大事。如今中舉無望,家計也日漸拮据。他不願在家拖累大哥大嫂,狠下心來,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為呂家謀個未來。 午後的楊家花園,楊蓉一身淡雅的青綠色衣裙,鬢雲亂灑,酥胸半掩,含嬌倚榻,醉顏微酡,靜靜觀賞一池的荷花。一個男寵為「她」捶背按摩,嘴上不住地說呂征的酸話,爭風吃醋,搬弄是非。 「夫人,那個鄉下的窮酸秀才有什麼好的,看他那不情不願的樣子,肯定不會跟您一條心。哪像咱,自從嫁進楊府,心裡永遠只有您一個人。」男寵嗲聲嗲氣地說,翹著蘭花指。 「啪!」楊蓉一抬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 「夫人,您這是?」男寵摀住火辣辣的臉頰,驚恐地身子往後縮。 「滾,滾下去!我不想再見到你!誰敢在我面前說呂郎一個不字,看我不割了他的舌頭!」楊蓉餘怒未消,又摔碎了一隻茶杯。 男寵連滾帶爬下了去。望著他狼狽的身影,楊蓉絳唇微啟,自言自語道:「哎,真以為我只喜歡男人?」 十天之後就要出京赴任了,楊蓉在最後一刻等到了衣著寒酸背著褡褳敲開楊府大門的呂征。 「呂郎,可想死奴家了。」「她」一見他就滿面春風地迎上去。濃郁的玫瑰花香熏得呂征差點要打噴嚏,幸好忍住了。 「晚生龍城郡高遠縣呂征,拜見長秋監丞楊大人。」呂征像拜謁每一位官員一樣,恭恭敬敬地遞上了名帖。 「呂郎,何必這般客氣。你我馬上要做夫妻了,以後長相廝守,雙宿雙飛,不羨鴛鴦不羨仙,還不好嗎?」楊蓉笑吟吟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像一個溫柔的小婦人一樣斜倚在他身上。 「多謝大人垂愛,晚生感激不盡。」呂征神經質地向後退了一步。對這位特殊「女人」的親熱舉動,他還是敬謝不敏。 楊蓉已經等不及了。安頓好呂征,「她」當即驅逐了府裡的所有男寵,發動府裡上下大張旗鼓籌備「婚事」。「新婚大禮」定在三天之後,是個黃道吉日。 婚禮甚是豪華盛大,許多王公大臣、富豪財主都前來捧場。呂征迷迷糊糊地被人穿上了新郎官的大紅喜服,扯著紅繡球,跟紅妝艷裹的新娘子楊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婚禮的細節呂征都記不清了,也不想記住,因為他臉上羞得發燒。唯一刻骨銘心的,是那些賓客們表面諂媚內心輕蔑的複雜神情。他感到了絲絲寒意,羞愧得無地自容,生怕客人中有親朋故舊把自己認出來。藉著給客人敬酒的機會,他喝得酩酊大醉,幾乎不省人事,是讓小廝攙進洞房的。 在洞房的圓桌邊上坐定,呂征醉眼迷離中,聽到楊蓉輕聲催促自己掀開蓋頭。蓋頭一揭,只見楊蓉臉上輕施脂粉,紅嫩淨白,吹彈得破,兩道高高蛾眉輕掃,盈盈秀目一轉,秋波一般,不高不低的鼻樑玉琢粉刻,櫻唇一點,光潤亮澤,兩鬢分縷青絲,飄逸出塵,風姿無限。她卸下外面的鳳冠霞帔,只穿桃紅夾羅短衫,下面大紅羅裙,內襯湖藍色綢褲,腳上淺碧襪子配著大紅繡鞋,十分艷麗,馨香撲鼻。她低頭含羞的嬌俏模樣,更使人不勝憐愛。本是男兒身,卻能生得如此天姿國色,風韻撩人,呂征不禁感歎造化的神奇。若她是個真女子,自己說不定一眼就愛上她了。 「相公,我們來喝交杯酒吧。」一隻纖纖玉腕伸了過來,風騷地穿過他的臂彎,將小酒杯送到他的嘴邊。呂征縱是尷尬非常,也不得不學著她的樣子,舉起了酒杯。 「大人,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小生實在是不勝酒力。」 「還喊『大人』?相公,以後要稱呼賤妾為『娘子』才對,不然賤妾可不依。」楊蓉硬是把酒灌進呂征嘴裡。 「娘——子。」說出這兩個字,呂徵費了好大力氣。 「噯,相公。咱們就寢了吧?」 楊蓉拉著呂征的手就往床邊走。呂征驀然想起,對方不是個真女人,跟她怎麼行房?長這麼大,連真女人都沒碰過,何況面對這種假女人了。他可沒有龍陽之癖,打死也不願在後庭的穢門上發洩慾火。 「相公放心,賤妾不會讓你為難的。」楊蓉嫣然一笑,扶呂征坐到床上,然後在他跟前跪了下來,褪去身上衫裙,只留一件大紅牡丹碧紗肚兜,堪堪掩住玲瓏浮凸的身軀,粉白如蓮藕的玉臂和大腿卻露在外面,令人想入非非。薄紗輕掩之下,漲鼓鼓的雙峰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俏臉緋紅,低聲嬌吟,媚眼如絲地望著他。還沒等呂征反應過來,她的十根纖纖玉指突然一齊偷襲他的胯下,解開他的褲帶,將那根四寸來長、又熱又硬、直立得如鐵棍一樣的寶貝握入手中······ 「謝謝娘子。」山洪爆發之後,呂征一下子感覺被抽乾了精氣,躺倒在床上,只想沉沉睡去。 楊蓉也善解人意地沒有對他提出更多索求,也鑽進了被窩,貼近他的身子,一起睡了。 早上醒來,呂征發現楊蓉早醒了,卻賴在床上,含情脈脈地端詳著自己。 「是不是對賤妾的身體很感興趣?你還沒有接觸過別的女人吧?」 呂征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相公,你什麼意思?要不,賤妾乾脆讓你看個夠。」楊蓉小嘴一嘟,坐了起來,竟在他面前扯下了肚兜! 肚兜滑落的那一刻,呂征的眼珠子直了:那幾乎是一具完美的女性胴體,比例協調,體型勻稱,該凸的凸,該凹的凹,該平的平,該翹的翹,肌膚白璧無瑕,圓潤香軟,好似年糕。 「娘子,別——」呂征摀住眼睛不敢看,臉上羞得發燒。 「我就是要讓你看看,我身上唯一跟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她硬是揪住呂征的脖子,岔開一雙雪白大腿,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的下體:那是一塊粗看起來很像女子牝戶的白饅頭,下面一道淺淺的肉縫,粉紅色的喇叭口,艷若桃花。但仔細一觀察,那只不過是出尿的地方,並無可以承歡的洞穴,上面還留著淺淺的疤痕,觸目驚心。 「哎,你也好苦。」 「沒關係,我變成這個樣子,才能讓皇上放心,娘娘們也放心。淨身以來,我還沒讓別人看過這裡呢,夫君是第一個。」楊蓉重新並緊雙腿,穿好肚兜,又服侍呂征穿衣,乖巧溫順得像個小媳婦一般。 楊蓉坐到梳妝台前,讓呂征看著自己梳妝。她溫柔的用玳瑁梳子梳理著如水般的青絲,用粉餅輕輕的在自己的臉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粉底,淡掃蛾眉,輕點櫻唇,貼了些黃花貼銀,又點了些脂粉紅絳,然後把青絲纏成兩條大辮子,挽在腦後做個雙環髻,插上金步搖、玉簪子。再穿上粉色寬大紅裳,下穿翠色百鳥朝鳳百折裙,換上一雙高底大紅鍛面繡花弓鞋,肩繞一條三丈寬面白綾,圍到胸前,又飄蕩在身後,柳身嬌繞,如風拂絮。望著稜花鏡裡那位粉妝玉砌的神妃仙子,呂征不由看得癡了。 「相公,奴家今日的打扮,漂亮嗎?」楊蓉含羞低首,把玩著自己的衣角,羞答答地問。 「嗯,如此甚好。」呂征抑制不住內心衝動,一把摟住眼前玉人,也不管她前身是男是女,只想一親芳澤。 「可惜妾身不能與相公行雲雨之事,不能為呂家生兒育女。即便這樣,你也肯要我嗎?」 「要得,要得。」呂征感到下面的慾望又升騰起來。 按照慣例,內侍成婚以後要進宮謝恩。呂征沒想到自己一個窮鄉僻壤的書生,竟然有朝一日得睹聖上龍顏,心中激動不已。 「蓉兒,昨晚睡得可好?」皇帝坐在黃綾布包著的火炕上,放下手中書卷,關切地問。 「承蒙皇上恩典,奴婢一切都好。」 「對這樁婚事還滿意不?」 「滿意。像呂郎這樣好的夫君,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一邊的貴妃不禁掩帕輕笑起來。她打心眼裡妒忌楊蓉跟皇帝的親密關係,千方百計要支開楊蓉,免得出什麼亂子。堂堂天子,萬一迷上這個不男不女的閹人內侍,那可要貽笑千古了。這次楊蓉外放粵海關監督,便是貴妃竭力推薦。表面上是念楊蓉侍奉貴妃的愛女長樂公主多年,頗有功勞,實則是攆她出宮,來個眼不見為淨。如今楊蓉娶了新男寵,新婚甜蜜,其樂融融,貴妃就更放心了。 皇帝卻略有不悅之色,盯著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的呂征。這個小白臉有什麼魅力,竟能讓性情冰冷的楊蓉一見鍾情?皇帝的心裡微微有些醋意,又礙於貴妃的面子,不好發作,只得灑淚與楊蓉道別。他交給楊蓉的主要任務,就是到嶺南搜羅一些域外的奇珍異寶,進貢內廷,讓自己開開眼。 呂征看得出,楊蓉很受皇帝的寵信,甚至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至於為什麼,大概是皇帝和楊蓉一樣喜歡收藏,有共同語言吧。 楊蓉的餞別宴,是由宮裡一幫內侍首領舉辦的。有後宮護衛統領龐彩霞,司藥局掌印劉麗春,坤寧宮長隨姚小仙等等。她們都是從小淨身入宮,言行舉止比女人還女人的閹人內侍,也都養了成群的男寵,彼此間姐妹相稱,好得蜜裡調油一般。對於楊蓉的專情,其他大內侍感到很意外,紛紛拿呂徵取笑。 後宮護衛統領龐彩霞,身披戰袍,腰挎長劍,紫紅色的抹額,腦後紮著馬尾辮,襯著一副玉面桃腮,紅唇素齒,既妖嬈動人,端莊大方,又威風凜凜,英姿颯爽,頗有巾幗英雄的風采。她的私生活卻是極其糜爛,內院男寵無數,又威逼利誘許多禁軍將領上了自己的床,朝中無人不怕她。她故意拉住呂征的手,歎息道:「哎,想我四歲入宮,又到少林武當習武好幾年,見識的男人夠多了。這麼俊俏可愛的後生,我怎麼就沒遇到呢?蓉兒姐姐,你要是哪一天玩膩了,就做個順水人情,把呂郎送給妹妹吧!」她小時候在少林做過掃地小沙彌,在武當做過外院弟子,無一人能識破其閹人真身。十八歲武藝修成,回歸宮廷,因為一次救駕有功,深得皇后恩寵,大紅大紫。 楊蓉假裝發怒,嬌嗔道:「那可不成。女子出嫁從夫,姐姐這輩子都是呂相公的人了,豈能拱手相讓?」 姐妹們又是一陣哄笑。司藥局掌印劉麗春肚子都笑疼了,說:「姐姐此去,可得為妹妹們尋些嶺南的養顏妙方、閨房奇藥,大家有福同享。我可聽說,合浦郡的珍珠粉,美容養顏有奇效喲!」 楊蓉道:「那是自然,姐姐會替你們操個心留個意的。」 最狹促的是坤寧宮長隨姚小仙,皇后的貼身親信。她起身舉杯道:「來,讓我們一起祝願蓉兒姐姐與呂相公姻緣美滿,早生貴子!」 楊蓉噗嗤一聲笑了:「我若是能為呂家傳遞香火,死也甘了。可惜生就這副身子,天不遂人願吶!」其他內侍也咯咯笑個不停,酒席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請大人,公子上車!」車伕中氣十足地喊道。 呂征本來要坐另一輛馬車的,楊蓉非要請他過來,兩人同乘一輿。厚厚的織錦帳幕遮住了陽光,車廂裡很暗,但是很寬敞,足以容下兩個人並排躺下。楊蓉緊貼著呂征就坐。 「大人,別這樣。」 「放心,這裡是隔音的,連車伕也聽不見裡面的動靜。」她以前就經常在車裡摟著男寵行房,震得車廂吱呀作響,也毫不避諱。這也是效仿京中的達官貴人玩弄妾婢的手段。 「大人,還是請您自重一些。」呂征斂衣正色道。 「我們不做那個。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談談。」楊蓉依偎在呂征懷裡,吐氣如蘭道。 十六歲那年,楊蓉還是京城琉璃廠古玩店一個新來的夥計楊榮,為人乖巧,辦事勤快。這個古玩店是朝中高官顯貴納賄洗錢的秘密交易場所,早被衙門的人盯上了。那日皇帝微服私訪,本是來親自搜集權臣貪賄證據的,卻邂逅了這個對上古銅鼎收藏相當瞭解的小夥計,一時聊得興起,相見恨晚,結為莫逆之交。第二天,古玩店被官府查抄了,從掌櫃到夥計被一網打盡。店裡倒賣的寶貝,有的是從皇宮大內流出來的,樁樁都是死罪。就在楊榮身陷囹圄絕望等死之際,有人告訴他,只要願意入宮,便可免死。就這樣,楊榮改名楊蓉,進入後宮,換上女裝,成為負責皇家秘藏的內侍。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突然遭遇這樣的人生劇變,其中的酸甜苦辣可想而知。但楊蓉還是挺下來了,整天跟曠世奇珍、名家書畫在一起,沉浸在藝術的海洋裡,使她暫時忘記了屈身為閹人的痛苦。 「你不怨那人嗎?」呂征輕聲問道。兩人心照不宣,「那人」就是指皇帝。 「不怨,我還要感謝他。即便我的師傅,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見識到這麼多世上罕有的寶貝,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如果聖上恩准,我願意竭盡後半生力量,編纂一部大內寶藏的名錄,傳之後世。」 「蓉兒。」呂征低聲喚道。 「噯!」 「你真心想嫁給我,做呂家的媳婦?」 「是真心實意的。」 「騙人。你十六歲前都是男人,那段記憶是抹殺不掉的。告訴我,你其實也有著一顆男兒心,也想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對不對?為什麼要壓抑自己,強迫自己染上分桃斷袖之癖,養什麼男寵?」呂征越說越激動。 「因為姐妹們都這樣。沒有的,會被人恥笑。」楊蓉輕咬朱唇,沉思一會兒,終於道出真相。 「何苦要為難自己?」 「人在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一習慣就好了。賤妾此去嶺南,要給相公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 「聽說南海郡來了大食國的神醫,擅長外科手術——說不定能幫賤妾圓女兒夢呢!」楊蓉低垂螓首,如初開的白蓮花般不勝嬌羞。 「別胡思亂想了,不可能的!」 「不嘛,人家要試一試,不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我才不要。」 「哼,你又嫌棄奴家咯?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通亂拳向呂征打來。 南海郡是海上貿易樞紐,客商雲集,市井繁華。楊蓉一到任,郡縣大小官員及嶺南富紳豪商爭相拜謁送禮,門前一時車水馬龍,喧囂熙攘。楊蓉也來者不拒,照單全收,什麼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古董字畫,裝滿了一箱又一箱。為人正直的呂征看不慣,勸諫楊蓉要清廉自守,以免樹大招風,惹人閒話。楊蓉笑道,咱家乃聖上三千里外親臣,代天子巡狩,這些東西都只是在我這兒過一過手,最終還要貢獻給皇上的。呂征爭論不過,一氣之下不再理她,整日躲在後院讀書彈琴自娛,倒也樂得逍遙。 楊蓉的日常起居洗漱,都由兩個十來歲的小內侍貼身伺候。她們在楊蓉跟前鍛煉侍候主子的本領,考驗合格以後才能選送到后妃身邊,所以格外慇勤賣力。其他的男女僕人,不得接近主人的閨房。呂征的住處也由一班小廝日夜看守,嚴禁婦女入內。府裡的規矩幾乎和皇宮一樣嚴格,下人們個個提心吊膽如履薄冰,連說話措辭都格外小心,生怕觸犯了主人的忌諱。 這樣的禁錮對呂征來說倒不算什麼,他早就習慣了與書為伴、寒窗苦讀的孤寂生活。楊蓉跟他同房,也只能用雙手和嘴巴幫他自瀆,委實沒有什麼意思。儘管楊蓉不止一次暗示,願意向他奉獻後庭,但呂征覺得那地方過於污穢,從後面交合有違人倫,一直沒有鬆口。慢慢的,兩人見了面也說不上兩句話,例行公事地履行完「夫妻」義務,就各顧各的去了,以致形同路人。 呂征不說什麼,楊蓉卻越來越心急。有一次,她精心烹製了幾道嶺南名菜,送到呂征的書案上。沉浸在書山題海的呂征只顧著搖頭晃腦地背誦八股範文,直到飯菜涼了也沒動過筷子。楊蓉心頭的怒火終於按捺不住了。 「呂郎,有我在,你還汲汲追求什麼功名?你若是真想出仕做官,趕明兒我給你捐個七品候補縣令去,也讓你過一過升堂問案的癮。」楊蓉一把奪過呂征手裡的書,扔到牆角,然後兩手掐腰嬌叱道。 「我只想消磨消磨時間而已,又沒有事幹。做了你的男寵,這輩子就老死在深宅大院裡了,哪敢有什麼功名抱負?」呂征反唇相譏。 楊蓉氣急,心酸的淚水奪眶而出:「相公,妾身知道你怨我,恨我,全都因為我不是個真女人,不能履行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我此番來嶺南,就是想讓自己脫胎換骨,重獲新生,名正言順地成為呂家的媳婦!不瞞相公,我已經跟大食國的神醫,伊本·白圖泰大夫約好了,下個月初七就動手術。」她指一指自己的小腹,暗示這裡將有奇跡誕生。 呂征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逼問道:「你真是自願的?不後悔?」 「手術若不成功,我死也甘願。」 「哎,楊兄,何苦如此為難自己?不必騙我,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我斗膽說句大不敬的話,那是皇上設的一個局,有意強掠你入宮,替他照看大內珍寶。要不是那樣,你本該像一個正常男人一樣娶妻生子,盡享天倫之樂。『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我很憐惜楊兄的遭遇,但恕我不能接受一個男人!」 「我是女人,我真的好想好想做你的女人!」淚流滿面的楊蓉解了繡花羅衫,扯開湘紗抹胸,一對用藥物催熟的白嫩玉兔呈現在呂征面前。 「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在入宮之前,是跟鄉下的遠房表妹訂過親的!她為了找你,扮成教坊舞女混入皇宮,不料被皇上看中,如今是景仁宮的麗妃!」 「是的,我在景仁宮當過三年差,每次皇上臨幸麗妃,都是我親手將娘娘脫個精光,裹到毯子裡,扛起來送到乾清宮的!我明白自己對不住她,心裡愧疚得很,所以總是暗中保護她!但是,淨身這麼多年,我對女人確實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只想找個疼我的男人好好過一輩子。」楊蓉依偎在呂征的臂彎裡,淚眼婆娑,顫聲傾訴道。 「楊兄!」 「不准再這樣叫我。我是你的娘子,呂家的兒媳婦,呂楊氏······」楊蓉和呂征貼得更緊了。 最後呂征還是妥協了。作為交換條件,楊蓉破天荒答應他將來可以娶一房小妾,傳宗接代。 正當楊蓉滿心歡喜地期盼手術的時候,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大食國的伊本·白圖泰大夫不知所蹤,可能是乘船回國了。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燈又熄滅了。 楊蓉要做易性手術的傳聞也到了皇帝的耳朵裡。這是違反祖宗家法的大逆不道之舉!皇帝雖然欣賞楊蓉的才華,但對內侍們的約束一向嚴厲,毫不容情。楊蓉若是真的變為女兒身,按祖制便不得進入宮廷。何況她竟鬼迷心竅,相信夷人的邪魔外道,癡心妄想要做真正的女人,令皇室顏面何在?皇帝即刻下達密詔,免除楊蓉的官職,押解回京聽候發落。 沒上手術台,卻下了天牢,命運的急劇轉變讓楊蓉一時適應不過來。任憑獄卒們如何拷打凌虐,用盡各種污言穢語譏諷辱罵,她都毫不動搖,咬緊牙關,不肯低頭。 那些平素與楊蓉交好的妃嬪和內侍,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麗妃還念及舊情,探過一回監。面對昔日未婚妻的好言相勸,楊蓉依舊不為所動。 「奴婢心意已決,如不能化身為女子,唯有一死而已。多說無益,娘娘請回吧。」楊蓉揮淚告別了麗妃。 呂征沒有回到京城,而是留在嶺南,繼續尋訪大食國神醫的蹤跡。過去,他不理解楊蓉的所作所為,然而現在他對她的觀感一下子扭轉了。他要搶在楊蓉被開刀問斬之前,替她圓這個女兒夢。一隻斗笠,一襲青衫,一雙草鞋,一條手杖,呂征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到處尋醫問藥。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打聽到一個確切的消息,那位妙手回春的大食國神醫伊本·白圖泰就在另一個回回客商聚集的港口——刺桐城。 呂征和白圖泰一路風塵僕僕,日夜兼程,趕到京城的時候,恰好官方公佈了楊蓉的刑期。因為是閹人內侍,淨身入宮時已經挨過一刀,所以皇帝特別恩典,可以留個全屍,以「氣閉」之刑處死:用十二層蘸水的白棉紙封住口鼻,加以杖責,最後活活悶死。太祖皇帝以來,已經用此法處決過許多膽大妄為橫行不法的內侍,其中有一個成年入宮的內侍色心未泯,偷偷在宮外養了小妾,也被先帝殺一儆百,懸首示眾。 行刑是在後宮的廣場上秘密舉行的。主刑的內侍總管問楊蓉有什麼遺言,楊蓉僅僅提出了一個請求:「請捎一句話給呂郎,我們此生無緣,但願下輩子生為女兒身,還做他的妻子。」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到陰間做你的女人去吧!」總管獰笑道。她與楊蓉一正一副,為了後宮大權明爭暗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除卻心頭大患,正好獨攬權柄,好不得意。 一層又一層濕潤的棉紙貼到了楊蓉的臉上。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己並沒有按例被扒下褲子打屁股,將受閹之身暴露在妃嬪內侍的眾目睽睽之下,蒙受最後一次的屈辱。她只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好像是西域曼陀羅花的味道。 當那具還有些溫熱的「女屍」被送到呂征和白圖泰面前,他們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呂征趕緊拉上帳幕,幫助白圖泰大夫準備好手術器械。白圖泰的手術刀冷靜地劃開「女屍」的皮膚,開始在她身上創造醫學奇跡。 「我,還活著?」楊蓉微微睜開眼皮,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個模糊而熟悉的人影在晃動。 「娘子,手術成功了。多虧白圖泰大夫的這雙回春妙手,為你開鑿了谷道,重塑了下體,如今你除了不能懷孕生子,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了。」呂征發瘋似的抱住楊蓉的身體猛搖,佈滿血絲的雙眼中湧動著幸福的熱淚。 「相公,我這不是在夢裡嗎?」 「這不是夢。多謝皇上恩典,免去你的死罪。剛才的行刑,不過是障眼法,為的是給你一個新的身份,與過去的經歷一刀兩斷。娘子,為夫這就帶你回家,好好過小民百姓的日子。我也不娶什麼小妾了,就從大哥大嫂那裡抱養一個。從今以後,你就作為呂家的二兒媳婦,相夫教子,舉案齊眉,咱們來個不羨鴛鴦不羨仙,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噯,妾身遵命。」 夫婦二人滾燙的嘴唇,深情地疊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