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 [小說類型] 將軍皇后 將軍皇后 出塞北擊蠻族五戰五捷的驃騎大將軍宇文嵐熙凱旋了。十萬大軍浩浩蕩盪開入京城,舉行午門獻俘儀式。一時間萬人空巷,爭睹弱冠名將的風采。宇文嵐熙出身將門世家,小時候給當今皇帝夏承灝當過伴讀,十六歲隨父從軍,身經大小數十戰,血染征衣,功勳卓著。胯下一匹汗血寶馬,手中一條龍膽長槍,武功蓋世,勇力過人,且姿容秀美,神采俊逸,膚白唇紅,長髮飄飄,令無數少女為之癡迷尖叫。二十出頭的他,剛剛為天朝立下了不世之功:率領五萬精銳騎兵縱橫大漠,直搗蠻族王庭,虜獲婦女財寶帳幕牛羊無數。蠻族可汗僅以身免,事後上表歸順天朝,發誓歲歲來朝永不犯邊。京城百姓紛紛議論宇文嵐熙會獲得何等封賞。畢竟他本人的爵位是世襲的一等衛國公,官居一品,早已位極人臣,賞無可賞。好事者不免揣測,莫非聖上會陡然翻臉,來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本朝太祖皇帝就是前朝的一員大將,乘亂發動兵變,逼小皇帝禪讓,才開創了新朝。是以本朝祖宗家法防範武將甚嚴,功臣宿將為免主上疑忌,無不謙恭退讓,乃至自污清白,以保全身家,這也是約定俗成的潛規則了。也有人說,皇上會將御妹永寧公主賜婚給宇文嵐熙,以示籠絡,換取他交出兵權,歸隱林泉。 宇文嵐熙與一幹部將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地穿過朱雀大街,抵達皇城正門。一路上部將們個個喜氣洋洋,幻想著未來的封妻蔭子、富貴榮華。只有宇文嵐熙本人愁眉不展,嘴唇緊繃,連聲歎氣,似有重重心事。跟夏承灝從小玩到大,他太瞭解這個年輕皇帝的秉性作為了。幼時的夏承灝就是個冷面薄情的人,伴讀的官宦子弟們代他受過,他卻從來不表示謝意與安慰,視為理所當然。成年登基之後,夏承灝更是刻薄寡恩,屢屢羞辱和罷黜前朝老臣,對待後宮妃嬪也喜新厭舊,經常無故責打罰俸。宇文嵐熙的表姐就是其中一個紅極一時又迅速失寵的妃子,僅僅因為在夏承灝心情不好的時候賣弄風騷跳了一支艷舞,就惹得他龍顏大怒,廢去位號打入冷宮。 果不出宇文嵐熙所料,如此盛大的午門獻俘儀式,皇帝夏承灝竟然借口身體抱恙,拒不出席。任憑大臣們怎麼勸,他都躲在寢宮不出來,有意給宇文嵐熙難堪。眾將士的心一下子涼了大半截。事後朝廷的封賞也極為微薄,宇文嵐熙僅得了幾個不重要的虛職,以及若干金銀布帛而已。 宇文嵐熙回到自己的衛國公府邸,正鬱悶不已,趕巧當前聖眷日隆權勢煊赫的周丞相來訪。周丞相的來意很簡單,願將次女周依依嫁給他。兩家結為秦晉之好,便於以後在朝堂上相互扶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無論是做當朝駙馬,還是做宰相的東床快婿,對普通人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宇文嵐熙的態度卻很冷淡,再一次婉言拒絕。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避嫌,身為武將,不便與文臣過多來往,說不出口的原因是厭棄周丞相的為人,恨他專權納賄,任用私人,把持朝政,致使官場烏煙瘴氣,宵小之徒橫行。 次日,宗人府宗令,皇叔英親王登臨衛國公府,代表皇室提出了招宇文嵐熙為永寧公主駙馬的請求。老皇叔客客氣氣的,沒想到宇文嵐熙只用一句話就斷然回絕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到了這個年紀,還未娶妻成家的男子,本就少之又少。宇文嵐熙作為名門之後,朝廷新貴,身邊卻連一個女人都沒有,令人匪夷所思。甚至有一個惡毒的傳言,宇文嵐熙本是女兒身,學花木蘭女扮男裝從軍,所以才不近女色,以防身份被識破。軍營中的弟兄們自然不信,堂堂驃騎大將軍怎麼可能是女兒身,他可是天天跟大夥兒吃在一起睡在一起,露過膀子洗過澡的,身上一塊一塊的健美肌肉,不比任何一個壯漢少。但是日子久了,大家也不免為少年將軍的終身大事著急。宇文家只有他一根獨苗,萬一他將來捐軀沙場,衛國公府的百年家業誰能繼承? 宇文嵐熙送走了英親王,回到臥室,讓小廝打了一桶熱水,關緊門窗自己泡起澡來。 緩緩褪下褻褲,右手顫抖著撥開小腹下濃密彎曲的恥毛,最難以啟齒的身體秘密暴露出來:他是一個天閹,性器至今未曾發育,仍如初生嬰孩一般,陽具柔弱短小,僅有指尖般大小,被白嫩的包皮重重包裹,任憑怎麼觸摸刺激都不會勃起,反而越摸越小,幾乎縮進體內,一對玉丸小若黃豆,陰囊緊縮,藏在茂密的恥毛下幾乎看不見。即使在野外,他也很少和別人一塊兒小便,短小的陽具很費力才能拽出一點點,容易淋濕褲子。青春年少,血氣方剛,他不是不喜歡女人,但卻有心無力,索性禁絕女色,清心寡慾,平日只管讀書練劍,修身養性,倒也自得其樂。連府裡的侍女,未經許可也不得踏進內院半步,只留幾個忠心小廝在身邊服侍。 沒有男性的能力,宇文嵐熙自己也很痛苦,私下求醫問藥無數,湯藥、外敷、針灸、推拿都試過了,根本不見起色。 「我白長了一副男人的身體,連女人都碰不得,倒不如狠下心來入宮做個太監算了。」宇文嵐熙有時不禁憤憤地想,用拳頭砸得床板砰砰響。 眼看說媒的踏破了自家門檻,宇文嵐熙漸漸猶豫起來,要不要娶個妻子遮羞?對方必須絕對忠實可靠,不漏半點口風,皇室公主、相府千金可是萬萬不敢娶的。挑來挑去,也沒一個放心中意的。如果皇帝再逼婚,怎麼得了? 沒想到,宇文嵐熙的一再拒絕卻徹底觸怒了周丞相。他是個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人,眼看宇文嵐熙無法收為己用,為防止其與政敵勾結,對自己不利,必須先下手為強。周丞相善於揣摩皇帝的心思,不久就指使門生故吏上折子參劾宇文嵐熙與御史台陳中丞交往密切,且在家中私藏兵器,僭用御物,圖謀不軌。證據也很快從衛國公府的倉庫裡搜出了,一千件兵器,幾百副甲冑,還有許多犯忌諱的御用寶物,光是龍袍就有三件。宇文嵐熙一下子傻眼了,壓根說不清楚這些東西是怎麼從自己家裡冒出來的。這一結果正中夏承灝下懷,他立即下旨,收回宇文嵐熙所有官爵封邑,查抄衛國公府,將其打入天牢,擇日處以極刑。 突然從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淪為一介死囚,宇文嵐熙滿腹冤屈,無處去訴,天天以頭撞牆,捶胸痛哭,可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獄卒根本不搭理他。日復一日,吃著牢裡的發餿冷飯,睡在稻草上,宇文嵐熙漸漸絕望了,心如死灰,披頭散髮,裝瘋賣傻,見人只顧癡癡地笑。 「昏君,奸相,我宇文嵐熙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他的心裡只剩下了刻骨的仇恨。 「大膽逆賊,還敢口出狂言,誹謗當今聖上!先餓他兩三天再說!」惱羞成怒的牢頭惡狠狠地說。 明天就是宇文嵐熙的死期了。牢裡按例給了他一份相對豐盛的飯菜。他將要面臨的死法不是斬頭,而是凌遲。聽到獄卒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三千六百刀」該怎樣剮的話題,饒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戰將宇文嵐熙也不由得心驚膽顫,脊背發涼。 最後的晚餐,宇文嵐熙狼吞虎嚥······ 第二天醒來,宇文嵐熙驀然發現,自己睡的不再是硌人的稻草堆,而是溫暖舒適的雕花大床。五彩斑斕的瓔珞珠簾,粉紅色的帷帳,又香又軟的錦緞被褥,再看看外面擺滿胭脂水粉的梳妝台,這分明是一間女子的閨房。他吃了一驚,掀開被子,縱身躍起,大叫道:「我這是在哪裡?」 一個柳眉鳳眼、秀骨婷婷的紫衣女子笑吟吟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盤點心:「宇文公子,餓了吧,這是奴家特意為你做的。」 「姑娘,你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實不相瞞,奴家乃是閩中名醫梅振南的獨生女兒,名叫玉倩。家父一向急公好義,深深敬佩公子的武勳,知道公子是被奸佞之臣栽贓陷害,蒙受了不白之冤。家父趁著奉召入京為皇太后診病的機會,悄悄買通關節,救下了將軍的性命。」 「多謝恩公!在下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可我是朝廷欽犯,不會連累你們嗎?」 「家父深受太后她老人家寵信,暫時沒有危險。其實奴家跟你透個信兒,皇上本意也不忍殺你,只是迫於周丞相一黨步步相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丟車保帥。如今朝議洶洶,文臣們都怕你居功攬權,心懷異志,乃至重複太祖皇帝的故事。這也是家父聽人說的,公子莫要見怪。」 「呵呵,我宇文家世受國恩,忠心不二,豈能有不軌之心?這幫進讒言的文臣也太無恥太可恨了,個個該殺!」宇文嵐熙越說越來氣。 「先別說這些了。快把早點吃了,奴家有事情要跟將軍商量。」玉倩著急地說。 宇文嵐熙風捲殘雲地掃蕩了一盤子糕點,擦一擦嘴,問道:「姑娘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外面風聲很緊,公子也許得改頭換面躲一陣子。如蒙不棄,賤妾願自薦枕席,為宇文家留下後人。」 「姑娘,這怎麼可以?在下又不是好色之徒。萬萬使不得。姑娘還是另擇佳婿吧。」 「自古美人愛英雄,像宇文公子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又有哪個女子不動心呢?將處子之身獻與公子,是奴家的莫大榮幸。」玉倩說完就開始一件一件褪下衣裙,逐漸袒露誘人的身體曲線,惹得宇文嵐熙臉紅耳赤,心跳加速,慌忙出手制止。 「姑娘莫要為難在下了。我,我不配。」宇文嵐熙窘得雙手掩住下身,拚命搖頭說。 「為何?」 「在下身有隱疾,不能近女色,早已斷絕情慾妄想,同個太監沒什麼兩樣。所以下定決心終生不娶,免得耽誤人家的青春。」宇文嵐熙沒法,只好坦然相告。 「嘻嘻,這樣一來,奴家的醫術倒是有了用武之地呢。」玉倩聞此,不由咯咯嬌笑,花枝亂顫,一副惡作劇的表情。 「什麼醫術?」 「奴家若是說了,公子可否答應,在您身上一試?」玉倩賣了個關子。 「在下這條命都是恩公給的,姑娘想試驗什麼醫術,儘管來吧。」 「那就多有冒犯了。其實公子天賦異稟,男生女相,陽物渺小不舉,奴家早已知道。與其這樣窩窩囊囊做一輩子天閹廢人,不如易弁而釵,入我脂粉叢中,變作個真真的美嬌娘,享受女兒家閨閣之樂,豈不大妙?家父與奴家多年鑽研醫書,已習得將男化女之法,只是未曾一試。既然你我無緣結為夫妻,不妨就做對好姐妹吧!」玉倩露出了詭異的微笑,掏出了一卷神秘的醫書。 「男女有別,豈能變來變去?別的也就依了你,這一樁萬萬使不得。」 玉倩倏然變色道:「今日之事,公子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外面風聲很緊,到處都是官府的追兵。你要還是這副模樣出去,馬上又會陷進周丞相的圈套。公子若是自信能繼續做個男人,那就跟奴家上床,看看還能不能重振男兒雄風。若是不能,奴家還是要在您身上動手術的。」 「姑娘,你怎麼可以這樣!」糕點裡的麻醉劑藥性發作,宇文嵐熙只覺得大腦一陣眩暈,全身抽搐無力,又昏倒在床上。 再一醒來,宇文嵐熙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被麻繩捆住手腳,固定在木板床上。桌上放著一盤明晃晃的手術刀具。屋裡只有玉倩一人,笑嘻嘻地盯著他。 「宇文公子,你果真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這麼小的玩意兒,有了等於沒有,還不如割了,挖個能夠承歡的玉洞,做個美婦人,風流快活一世。可別怪奴家狠心,奴家這也是為公子好。」 隨著冰冷的刀刃劃開下身的皮膚,一陣撕裂的劇痛直刺宇文嵐熙的大腦。無比屈辱的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悄悄滑落。他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努力捍衛男人最後的尊嚴。 手術以後,宇文嵐熙的下身纏了厚厚的紗布,鮮血從紗布滲了出來。宇文嵐熙心一橫,只當是又在戰場上掛綵了,對玉倩沒有半句怨言。 躺在床上靜養的這些日子,宇文嵐熙受到了玉倩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的胸前塗抹一種白花花的藥膏。宇文嵐熙身上的體毛漸漸都掉落了,肌肉變得鬆弛柔軟,皮膚日益白皙滑膩,胸前鼓起了兩座小丘,兩朵櫻桃大小的蓓蕾粉紅嬌艷,含苞欲放,嗓音也越來越尖細,直到變成銀鈴一般動聽的少女聲音。 玉倩為宇文嵐熙改梳成女子的髮髻,教他如何塗脂描眉,穿衣打扮,還給他穿了耳洞,戴了一對金耳墜。 御花園的涼亭裡,皇帝夏承灝與周丞相對飲。夏日炎炎,湖面上煙波浩渺,徐徐微風送來清涼。君臣二人酒興正濃,臉上皆有喜色。 「相國此番可算是為朕除卻了心頭大患,功在社稷。來,朕敬愛卿一杯!」夏承灝長著一張白白胖胖的娃娃臉,看似呆萌憨厚人畜無害,其實心機深不可測。 「微臣豈敢?都是皇上英明神武,洞燭其奸,才令宇文逆賊事敗就擒。今後我朝的江山是安泰啦!」周丞相辭謝了夏承灝的敬酒,卻掩不住心中的得意。除掉了武將之首衛國公宇文嵐熙,他這個文官領袖就可以獨掌朝政了。 「為了獎賞愛卿,朕決定,納令愛周依依小姐為貴妃,代替皇后執掌六宮!」 「微臣代表小女謝主隆恩。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周丞相不顧一身老骨頭,顫顫巍巍站起身,在夏承灝面前三拜九叩,長跪不起,涕淚交流,聲音顫抖。儘管君臣各有各的小九九,該演的戲還是要做到位的。 自從原配的太子妃難產早逝,夏承灝就再沒立過皇后。那麼多妃嬪為了一頂皇后的鳳冠你爭我搶,醋海生波,刀刀見血,步步驚心,卻一個個像流星一樣迅速從榮耀的頂峰跌落,淪為無人理睬的冷宮怨婦。沒有哪個女人能真正抓住這個冷面天子的心,為自己和家族贏得無上的榮光,入宮就是無窮苦難的開始。周丞相自然不願再把寶貝女兒往後宮這個火坑裡推,所以才策劃過將她嫁給宇文嵐熙。但一聽夏承灝要封周依依做暫掌六宮的貴妃,立刻來了興趣。那可是離皇后只有一步之遙的位置啊!權欲熏心的周丞相禁不住蠢蠢欲動,浮想聯翩······ 荷花池邊,碧綠的荷葉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頭,其間綻開朵朵純潔的白蓮,可愛的小蜻蜓在上面輕舞翩躚。一位白衣素裙、身材纖秀的少女手握團扇,靜靜佇立在池邊,粉面含羞,黛眉微蹙,低頭不語,似有重重心事。 「斕曦姐姐,你這洗盡鉛華的素顏模樣,勝似濃妝艷裹,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上仙子呢!像妹妹這等凡間的庸脂俗粉哪裡比得上?」梅玉倩一身丫鬟裝束,悄悄來到她的身後,輕戳了一下她的後背。 「姑娘,還是不要調笑在下了。換了這身女子衣衫,總是覺得臉紅,羞於見人。想我宇文嵐熙堂堂七尺男兒,竟會化身為柔弱女子,實在是慚愧無地······與其這樣,不如一死了之。」素裝少女恨恨地猛拽了一下如瀑的青絲,似乎要把束髮的綠色絲帶揪下來。 「不要動不動說『死』字!知道最希望你死的是誰嗎?是周丞相那個老賊!你是國之干城,武將的楷模,老傢伙早就對你懷恨在心,欲置你於死地。你要是就這麼死了,世代忠良的衛國公宇文氏一門,豈不永遠蒙受亂臣賊子的罪名,載入史書,再也洗不清了?那樣你還有何臉面去見宇文氏的列祖列宗?斕曦姐姐,你若聽妹妹一句勸,就規規矩矩,含垢忍辱活下去,做個閨閣裡豪傑,巾幗中丈夫,以絕世美貌為武器,進入後宮,擊敗周丞相,報仇雪恥?」玉倩忽然厲聲斥責道。 「你說什麼?進入後宮?」聽到這四個字,宇文斕曦如五雷轟頂,呆立在當地。 「是的。皇上又要舉行新一輪的秀女選拔了。我已經替你報了名。這事由不得姐姐不同意,畢竟君命難違。」玉倩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 宇文斕曦心中慌亂,支支吾吾道:「這如何使得?逼我當女人還不算,又要送我入宮,與眾多妃子爭奪皇上的寵愛?休說我不願嫁給男人,萬一讓皇上瞧出破綻,豈不是欺君大罪?」 「皇上知道你的身份,特意欽點你參加選秀的。他就是要選你為妃,日後說不定還要讓你位列中宮,母儀天下呢!」玉倩指著宇文嵐熙,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夏承灝這個傢伙到底想搞什麼惡作劇,宇文斕曦已經徹底發暈了。既然是發小,夏承灝小時候整盅宇文嵐熙的樁樁糗事還歷歷在目。如今這個好色昏君明知自己本是男兒身,是天朝的大將軍,還要娶自己做妃子,宇文斕曦只感到天旋地轉,羞憤難當,當時就提起裙子,要跳荷花池,一了百了。 玉倩阻止了她:「斕曦姐姐,你可別想不開尋短見,要不妹妹沒法跟萬歲爺交待。」 萬般無奈,宇文斕曦只好點頭:「讓我入宮可以,但是,皇上想碰我的身子,那是萬萬不能。此等奇恥大辱,比國賊叛臣的污名更厲害萬倍。姑娘若答應這個條件,在下便什麼都依你。」 玉倩滿口應允:「行啊,萬歲爺只是圖個新鮮找個樂子,哪裡會真的霸王硬上弓呢?再說了,有那麼多秀女競爭,皇上看都看花眼了,雨露也不一定沾到姐姐身上。一切聽妹妹的安排就好。」 這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參加選拔的各地秀女紛紛梳妝齊整,坐上馬車,從京城的四面八方匯聚到位於皇宮偏門的掖庭署——負責此次選秀的專門機構。 當秀女們在丫鬟和奶媽的陪伴下,一個個嬌滴滴羞答答地下了馬車,掀開斗笠上的面紗,露出精心妝飾的姣好面容時,便是情根早斷、心如死灰的老太監和老女官們,也不禁為娉婷少女們的清純質樸、天生麗質所震撼,回憶起自己曾經擁有的青春年華。當中容貌最出眾,氣質最高貴的,非相國千金周依依與來自燕趙之地的宇文斕曦莫屬——梅玉倩替宇文斕曦填寫的籍貫,是宇文氏的祖籍——河北易水,家庭出身則是普普通通的鄉村百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宇文斕曦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毅然決然站在了選秀的賽場上。 為了避免攀比,所有的秀女皆身著官方指定的淡藍色素樸衣裙,化妝也不得過濃。但是總有女孩子投機取巧,略施妙技,遮住自身的瑕疵,打扮得更美艷一些。周依依也未能免俗,眉毛是剃掉重新描過,嘴唇也上了不太顯眼的淡粉色唇膏,還用脂粉蓋住了頸上一處針眼大小的胎記。只見她那白嫩如玉的瓜子臉上,頰間微微泛起一對梨渦,淡抹胭脂,使兩腮潤色得像剛開放的一朵瓊花,白中透紅。簇黑彎長的眉毛,非畫似畫,一雙流盼生光的眸子,黑白分明,蕩漾著令人迷醉的風情神韻,珍珠白色的寬絲帶綰起垂腰的長髮,額前耳鬢飾以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間的嵌花垂珠發鏈。她身形嬌小,眉宇間透著稚氣和惶恐,分明是守在閨中,承歡父母膝下已久,還不適應皇宮的環境。 只有宇文斕曦是完全不施脂粉,素面朝天,連秀髮也未曾細細打理,隨便挽了個平民姑娘的圓形髮髻,用一把極樸素的木簪子固定住。儘管如此,也掩不住傾國傾城的秀色。有道是:素若春梅綻雪,潔若秋菊披霜;靜若松生空谷,艷若霞映澄塘;文若龍游曲招,神若月射寒江。梅玉倩祖傳的美容奇術不是蓋的。經過悉心調理與保養,如今的宇文斕曦已盡去男兒氣,惟余一副出塵脫俗的天仙容顏。 宇文斕曦瞥了周依依一眼,發現她的眼神裡有幾分艷羨嫉妒,不禁淡淡一笑。這位出身高貴的權門千金,當初差一點與自己結為夫婦,如今兩人卻同時站在選秀的舞台上,命運的奇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周依依已經被夏承灝內定為貴妃,這是幾乎公開的秘密。既然如此,她還跟自己爭什麼?不過是小孩子的一時賭氣罷了。 才藝展示環節,周依依在一炷香的時間裡揮毫潑墨,繪就了一幅淡雅的青竹圖,筆力毫不遜於翰林書畫院的御用畫師。然後她又抱來一張古琴,彈了一曲清幽婉轉的《梅花三弄》,以及另一首明快激烈的《十面埋伏》,藝驚四座,眾人歎服。還有的女孩飛針走線,用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繡出一幅幅精緻逼真的圖案來,贏得老女官們的嘖嘖稱讚。 輪到宇文斕曦了,她卻微微一笑,對擔任評委的老女官們拱手道:「小女子不才,畫工繡藝皆非所長。不如耍一回長槍,讓姑姑們開開眼界。獻醜了。」言訖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桿丈八蛇矛紅纓槍,跳到空曠無人的廣場中央,如往昔戰場上一般,熟練地舞動長槍,展示自己出神入化的槍術,一時間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女孩子家的,偏要舞刀弄槍,殺氣太重,多不好。宮裡面最忌諱了。」有的老女官看不慣,悄悄議論道。 「就是,太不像話了。看這丫頭模樣還挺周正,沒曾想舉止這般粗野,太不像話了。往後即便讓她入了宮,咱們也得好好管教她。」 異議之聲四起。恰在此時,一身便裝的皇帝夏承灝突然從天而降,拊掌大笑道:「如此甚好。這般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又有武藝在身,巾幗不讓鬚眉,朕打心眼裡喜歡。就這麼定了,周依依封貴妃,宇文斕曦封宸妃,其餘的姑娘一律封為貴人。劉公公,傳旨下去,讓禮部盡早挑個黃道吉日,舉行新晉妃嬪的冊封典禮。」 眾人無不伏地受詔,再無二話。夏承灝封給宇文斕曦的這個「宸妃」,意義非同小可,按本朝的慣例都是皇后的候補,較之貴妃地位猶尊。皇帝是什麼意圖,連瞎子都明白——天朝即將產生新的女主人,但絕不會是周依依。扳倒宇文家以後,周丞相已然榮華絕頂,皇帝有意裁抑他的權勢,維持朝堂的權力平衡。所以,周丞相必須與國丈失之交臂。 聽聞皇帝背信欺騙了自己,周丞相老羞成怒,一連幾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稱病辭朝。尤其那個堵住女兒進身之階的宸妃宇文氏來路可疑,居然與衛國公宇文嵐熙同鄉同姓,連名字也是諧音。若非宇文斕曦是個纖纖女兒身,周丞相還真會疑心,那個可惡的對手宇文嵐熙陰魂不散,又來找自己報仇了。他嚥不下這口氣,便派人暗中調查宇文斕曦的底細,弄清楚她與宇文嵐熙有無關聯,是不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妹妹什麼的。 冊妃儀式正在緊鑼密鼓籌備中,人人都以為宇文斕曦就是未來的皇后,板上釘釘的事。孰料宇文斕曦卻出事了。 典禮前一天,景仁宮的宮娥綵女們正在為新宸妃娘娘試穿明天的禮服。身上一套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嵌金絲大紅煙紗裙擺逶迤拖地,頭插一枚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銀簪,戴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發挽鳳頭髻,額點梅花妝,唇若塗丹,膚如凝脂,面賽芙蓉,楚腰一握,婀娜多姿,雍容華貴,端的是母儀天下的風範。宇文斕曦被裹在艷麗貴重的禮服之中,感覺自己受到宮女們的故意捉弄,不情不願,半推半就,羞得臉上發燙,卻被厚厚的脂粉遮住真容,只有一雙彎彎長睫下的清眸閃現出幾分惶恐與不安,倒顯得稚拙可愛,我見猶憐。 「你們到底要拿我怎麼樣?明天就讓我穿這一身出去見人?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不行,羞死人啦!」宇文斕曦拈起一方潔白手帕,直欲將臉上濃妝擦拭掉。 「娘娘,萬萬使不得!奴婢們也是為娘娘好。明日封妃典禮何其隆重,不打扮得像樣點可是有辱皇家尊嚴。以後娘娘在宮裡面,穿著打扮還要更加講究呢!人活世上,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啊。宮裡的主子們每日精心妝扮,爭奇鬥艷,就是為吸引皇上的注意,贏取恩寵。娘娘天生麗質,底子這麼好,豈能輸給她們?」幾個宮女大驚失色,忙制服了她的手足,好言相勸。 宇文斕曦身強力壯,撂倒這幾個丫頭本是小菜一碟,只是因為憐香惜玉,才不真正出力,與宮女們糾纏到現在。見到宮女們一個個急得快哭出來,宇文斕曦心一軟,手一鬆,那方手帕就飛了出去。 「這方帕子不錯,還帶著愛妃的香氣呢!」一個金冠黃袍的不速之客飄然而至,隨手撿起宇文斕曦丟擲的手帕,嗅了又嗅。宮女們見皇上親臨,忙跪迎聖駕。 惟獨宇文斕曦微微一愣,立在原地,瞅瞅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馬上羞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夏承灝嗅到了自己的脂粉香氣,連聲稱好,這讓宇文斕曦面子上怎麼過得去? 「娘娘,快跪下,給萬歲爺請安啊!」一個宮女悄悄拽一拽宇文斕曦的裙擺。 宇文斕曦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在夏承灝跟前盈盈拜倒,口稱:「聖躬萬福!」 「愛妃請起,朕有話要單獨對你說。你們都退下吧!」夏承灝將宇文斕曦扶起,胖乎乎的臉上帶著詭譎的笑意。 「皇上——」等宮女們都退下了,宇文斕曦神經質一般往後退了幾步,又習慣性地雙腿岔開,俯首抱拳,行個軍將謁帥之禮。 「多日不見,愛妃姿容日益出眾,不過性子有點毛糙,可得改改哦!」 「請陛下不要拿微臣開玩笑。罪臣乃故驃騎大將軍,衛國公宇文嵐熙,不是您的妃子!」 「此一時彼一時,馬上就是嘍!哈哈!」夏承灝撫掌大笑,像是在觀賞一出滑稽劇。 「罪臣有話要說,還請皇上恕罪!」 「這裡沒有外人。咱倆是什麼關係?一塊兒騎竹馬砸沙包玩大的,不必拘泥君臣之分,想說就說吧!」 「皇上,你我君臣一場,微臣自思也對得起聖上的恩澤,不曾辜負朝廷的期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對微臣不放心,忌憚衛國公府的權勢,盡可罷黜臣的官職,取走臣的性命,臣也毫無怨言。何故這般折辱微臣?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然要屈身龍陽——」 夏承灝猛地一擊掌:「此言差矣。愛妃如今是纖纖弱質人比花嬌的真女子,與分桃斷袖之事有何相干?朕的後宮妃嬪甚多,可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間絕色。這都多虧梅姑娘的手藝啊!」 「罪臣受此奇恥大辱,生不如死。還請聖上賞臣一個痛快吧!」宇文斕曦越說越激動,竟一揮手打破了身旁的銅鏡,拿破裂的銅鏡尖角抵住自己的咽喉,擺出尋死的架勢。 夏承灝卻不為所動,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透對方的心靈:「愛妃,別鬧了。你要是真一心求死,今天不會站在這裡求朕。你是想問朕,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安排吧?那朕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給你一個明白。但是,你必須聽我的,就像小時候一樣。」 宇文斕曦嬌軀一顫,驚惶失色。她從小怕夏承灝,怕到骨髓裡。並不僅僅因為他是皇太子,身份高貴,更因為他有一種天生的領袖氣質,能令周圍的孩子敬畏臣服。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一樣砸在宇文嵐熙的心頭。明明身板比他壯,力氣比他大,宇文嵐熙卻覺得自己是一匹馴順的寶馬良駒,而夏承灝是執韁揮鞭的騎手。馬只有在人的駕馭下,才能爆發出巨大的衝擊力,才能確定路途的方向。 「罪臣,一切聽皇上的。」 「是的,你衛國公一門是世代的忠良,國家的柱石,你宇文嵐熙也的確從未生過叛逆之心,這些朕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是忠臣,能確保你的部將,你的子孫後代都是忠臣?衛國公府的勢力實在太大了,早在幾十年前就讓父皇寢食難安。國朝開基以來,凡有重大戰事,幾乎都是你宇文家的人掛帥出征。朝廷的十萬驃騎勁旅,差不多成了你宇文氏的私家武裝。你過去住的衛國公府邸誰修的?是你父親違反國法軍律,擅自調遣五百軍士,替你家無償服勞役建成的!你祖父,你父親,都曾用私財恩賞麾下將士,別以為朝廷不知道,言官參劾你們的奏章堆得小山一樣高!塞外蠻夷各部落,居然只知道你宇文嵐熙的大名,不知道我這個皇帝,稱呼你『漢地可汗」!我若不殺你,遲早是個禍患。殺了你,又顯得本朝刻薄寡恩,殘害忠良,自毀長城,為天下笑。幸虧朕遇見了梅神醫,琢磨出了這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你從今以後變身女子,嫁入皇室,執掌六宮,使衛國公的血脈與皇家血脈徹底融合。你成了朕的妻子,母儀天下的皇后,未來天子的母親,就會徹底歸心於本朝,永不再生反叛之心!更何況,愛妃的姿色,又是天下無雙······」 「夠了,你這好色昏君,狗皇帝,我跟你拼了!」宇文斕曦聞聽此言,早已忍耐不住,一股濁氣上湧,霎時忘卻了君臣之分,忠孝大義,竟握了破銅鏡,不顧一切地朝夏承灝衝過來! 「愛妃,你聽朕說——」夏承灝邊說邊閃避,被眼冒怒火的宇文斕曦繞著柱子追。 「不好,快護駕!」 外面的侍衛闖進來,在千鈞一髮的緊急關頭護住了夏承灝。當然,被抓現行的宇文斕曦也失去了宸妃的封號,關進了冷宮。 「想不到這個新來的宇文姑娘性子如此剛烈!這樣也好,咱們姐妹終於可以鬆口氣啦!」宮裡的妃嬪聽聞宇文斕曦倒霉,紛紛慶幸少了一個有力的對手。至於那個天真懵懂不諳人事的相府小姐周依依,大家都認為很好對付。她有背景又怎地,最後不還得讓別人踩著頭往上爬! 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待遇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第一等是一時犯了小錯,閉門反省的,只是換個清淨的小院住下,衣食起居的規格不過稍稍降了一些,侍候的婢女少了幾個而已,過段時間還能重返六宮,再蒙君寵;第二等是選一處庵堂,帶髮修行,青燈古佛了卻殘生,沒有翻身的機會,但也衣食無憂;第三等最為恐怖,是淪為最低賤的僕婦,伺候前朝的老太妃們,為她們做飯餵藥,端屎倒尿,擦洗身子,整理床鋪,什麼髒活累活都少不了,還要挨罵受氣,忍受那些瘋癲老婆子們的欺辱和折磨,永無出頭之日。身為弒君疑犯,宇文斕曦的待遇一開始就是第三等。 那個老臉上抹了厚薄不均的白粉,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老太妃又在床上哭鬧折騰了,呆滯的雙眼仰望天花板,口中念叨著先皇,嘴角流出涎水來,不一會兒兩隻手又在空氣中亂抓亂擰,好像在揪另一個女人的頭髮。 「韓採蓮你個賤人,快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哈哈,想當初你只不過是本宮的陪嫁丫鬟。本宮沒拿你當下人,一直把你當親姐妹看待,誰知你卻豬油蒙了心,為一點點蠅頭小利,背叛本宮,投靠皇后!最後皇后完了,我也完了,只有你個騷蹄子漁翁得利,生下兒子當了太后!別以為你死了本宮就會放過你,此仇此恨,我追到陰曹地府也要叫你連本帶利償還!」老太妃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臉上掛滿了心酸的淚珠,又猛捶床板,驚動了一屋子人。 韓太后是當今聖上的生母,去年剛薨逝的。普天之下,膽敢對她老人家不敬的,也只有這位老太妃了。一身荊釵布裙的宇文斕曦正在為另一位太妃熬藥,聞聲連忙躍起,緊緊摀住老太妃的嘴巴:「娘娘,萬萬不能這麼說!小心隔牆有耳!」 她也沒指望自己可以制止這位老太妃的胡鬧,反正每天早上詛咒韓太后是老太妃的保留節目,別人見怪不怪了。 老太妃忽然抓住宇文斕曦的胳膊,停止哭聲,一臉嚴肅地囑咐道:「孩子,你聽我說,本宮是過來人。後宮就是一個見不到硝煙的戰場,你不爭,你不搶,別人就會踩在你頭上,坑你害你,最後弄得你家破人亡,死了都沒處埋!咱們女人的青春就這麼短短的幾年,不抓住機會,勾住皇上的心,生下皇子,下半輩子就沒有依靠!本宮當初就是太善良太心軟,防得了明槍,沒防住暗箭,被自個兒的丫鬟算計了,沒保住肚裡的龍種,才淪落到這般下場!記住,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老天爺也不會同情失敗者的!姑娘你這麼好的條件,天仙似的美貌,不好好利用可就虧了······」 宇文斕曦微笑著扶老太妃躺下,對她的話只當耳旁風。自己畢竟有一顆鐵骨錚錚的男兒心,豈能低眉順眼做女兒態,去爭奪另一個男人的寵愛?她唯一的希望,是重返邊關軍營,與袍澤弟兄們一同執干戈衛社稷,立下一番萬世流芳的功業!后妃生活的虛榮浮華,對宇文斕曦沒有一丁點兒的吸引力。 規模盛大的冊妃典禮上,因為少了宇文宸妃這個主角而顯得冷冷清清。周依依惶惑不安地接下了貴妃娘娘的鳳冠,裹在艷妝華服裡的羸弱嬌軀還在微微顫抖。這位相府千金,曾對英姿勃發的宇文嵐熙大哥哥一見傾心,非他不嫁,如今卻被迫嫁給誅殺宇文嵐熙的皇帝夏承灝,成為六宮之主,心裡總有些不情不願。 「皇上,斕曦姐姐如今怎麼樣了?」周依依斗膽問道。自從遇見女兒身的宇文斕曦第一刻起,周依依就對她有種莫名的好感。也不知道是她與宇文嵐熙同名同姓,或許有親戚關係的緣故,還是她清高冷艷的外表令周依依印象深刻。總之,周依依打心眼兒裡沒把宇文斕曦當做未來的競爭對手,而是視其為值得依靠的知心大姐姐,時時刻刻掛念。 「她麼?宇文姑娘就像一匹烈馬,朕要好好馴馴她的性子。不急,不急。」夏承灝胸有成竹,彷彿已經想好了後面每一步棋。 「皇上,近日有多名大臣上折子參劾,說秀女宇文氏大逆不道,謀刺聖駕,國法俱在,罪無可逭。懇請聖上切莫貪戀此女美色,秉公執法,將其明正典刑,以肅綱紀。」總管太監冷汗直冒,小心翼翼遞上了那幾份奏折。 夏承灝看都沒看,就將奏折擲於地上:「大膽狂徒,竟敢過問宮闈之事!朕怎麼處置自己的女人,還輪得著他們來管?誰再亂嚼舌頭,嘰嘰歪歪,小心朕閹了他們,送進宮裡跟你們作伴!」 「是是是。」總管太監撿起奏折,磕著頭退下了。 宇文斕曦就這麼一直跟夏承灝耗著,直到在浣衣坊與分別多年的表姐重逢。 那一日宇文斕曦提了兩隻大木桶,裡面滿滿裝的是太妃們的衣物和床單帷帳之類。尋常女子提一隻桶都費勁,她卻一手一隻,健步如飛,令浣衣坊的僕婦們無不側目。她來到水池邊,將桶裡的衣物倒入池子裡,驀然瞥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心中一怔,禁不住脫口而出:「表姐,你也在這裡?」 一身褐色粗布衣服的表姐當然認不出女兒身的宇文斕曦,也是一愣,很快發現面前的秀麗少女與表弟宇文嵐熙有幾分相像,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一瘸一拐趕了過來——前幾日她剛剛遭人毒打,腿腳受傷。 「姑娘,你是衛國公宇文嵐熙的什麼人?不好意思,姐姐看你與表弟有幾分相像,不會有什麼沾親帶故的吧?」表姐握住宇文斕曦的手,親切地說。 宇文斕曦這才發覺失言,俏臉微酡,芳心若失,羞慚無地。表姐是跟自己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有什麼事情能瞞過她呢?宇文斕曦遂拉表姐到邊上說話,向她吐露了實情。 眼前這位絕色仙姝,竟是昔日的英武小將軍宇文嵐熙,表姐難以置信,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宇文斕曦歎一口氣,輕輕撥開衣領,露出胸前那顆極小的粉紅胎記,當然還有波濤洶湧的椒乳:「對不起,表姐,真的是我,可惜已成這個樣子了。」 表姐定一定心神,腦筋一轉,忽然兩眼放光,好似看到了希望,捧住宇文斕曦的雙手說:「我的好妹妹,恭喜你!既然都這樣了,你一定要為宇文家爭口氣,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後宮裡,努力生存下去,打敗所有的妃子,登上皇后娘娘的寶座!表姐這一輩子算是廢了,可你還大有前途啊!切莫辜負了美好年華!」 宇文斕曦本無此心,但耐不住表姐苦心勸誘,礙於親情,最後只得答應。為了救表姐一把,拼了! 「這悔過書是宇文姑娘自己寫的?」書房裡的夏承灝,懶懶地躺在安樂椅上,將那封書信丟到一邊,半信半疑地問總管太監。 「不是,是她的表姐,被廢的魏淑妃代筆。」 「淑妃?浣衣坊的那個?」 「嗯,就是因為國喪期間跳艷舞,被您貶黜的淑妃魏氏。不過,宇文姑娘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快說!」 「她要萬歲爺赦免淑妃,做她的貼身侍女。」 夏承灝還以為宇文斕曦要逼自己恢復魏氏的封號,一聽是這麼個條件,當即爽快地答應了。不過,復出的宇文斕曦當不了宸妃,得從最低等的正八品采女做起。 入冬以後,天上降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宇文斕曦披了一件遼東產的雪白貂裘,穿了淺粉色的長裙,上配一件素淡的白紗小襖,烏黑的秀髮綰成如意髻,臉上亦是標準的秀女妝,極為淡雅的裝束。一雙繡花白布鞋踩著地上薄薄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下了宮殿的台階,朝院落中央一株歪歪斜斜的梅樹走去。 作為最低級的采女,宇文斕曦只能和表姐擠在一處並不起眼的小院裡。名份上是主僕,實際上情同姐妹,相依為命。今日表姐受了風寒,臥床不起,聽說外面的梅花開了,便央求宇文斕曦折一支梅回來。宇文斕曦雖不解風情,為了滿足表姐的心願,還是冒雪出來了。 「喲,這不是宸妃娘娘麼?怎麼今天穿著如此寒磣?哎呀,看我的記性,你早就被廢了,剛剛僥倖蒙皇上赦免,本宮只能稱呼你為娘子。宇文娘子,你身邊那個賤婢,最近身子骨可好了些?」昭儀林氏帶著一幫侍女路過,看到宇文斕曦誠惶誠恐避讓施禮的樣子,忍不住要刻薄她一番。她的侍女們也肆無忌憚地對宇文斕曦指指點點,甚至笑彎了腰。 「昭儀娘娘萬福金安!托娘娘的福,表姐的病比前幾日好多了。」面對林昭儀的飛揚跋扈,宇文斕曦氣不打一處來,銀牙緊咬,但只能低下頭來,用分外謙卑的姿勢行了個大禮。 「好呀!本宮畢竟和魏淑妃姐妹一場,她淪落到那樣的境地,我心裡也過意不去。不過本宮好心提醒你們一句,萬歲爺素來喜新厭舊,叫你表姐千萬別做舊情重燃的美夢,安安分分做個侍婢便好,否則到時候不知怎麼死呢!有本宮在,你們姐妹別癡心妄想爬上萬歲爺的龍床!」林昭儀拉一拉肩上的火紅狐皮大氅,丟下一句重話,轉身離去。 林昭儀在後宮佳麗之中,並非是特別受寵的妃子。可是連她都可以把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肆意侮辱表姐,宇文斕曦心胸中波浪翻滾,久久不能平靜。看來表姐說的沒錯。後宮也是一個硝煙瀰漫爾虞我詐的戰場,你不爭,就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她宇文斕曦豈能放下最後的一絲男人尊嚴,學那群女人勾心鬥角獻媚爭寵呢?不願意還是其次,關鍵是心機不深的自己,在這方面完全沒有優勢。林昭儀只是一個心思淺薄的笨女人而已,真正的高手一定隱藏在九重宮闕的深處,恰如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正在窺伺下一個美味的獵物。縱是見慣了殺戮和陰謀的宇文斕曦,在無限遐思之後,也不由得心驚膽顫。 不管怎樣,還是先完成表姐的心願再說。雪漸漸停了,宇文斕曦小步走到花枝搖曳的梅樹下面,聞著淡雅的清香,踮起腳尖去折樹枝。她原來身高七尺,魁梧挺拔,要夠到梅花本不是難事。然而化身女子之後,身形竟縮了許多,個子矮了半頭,雖在宮女中依然鶴立雞群,要攀到這一枝斜出的梅花,卻也不易。 「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一個晴朗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宇文斕曦正巧踩著一塊剛剛結冰的地面,此時心中一凜,腳下一滑,馬上就保持不住身子的平衡,嬌軀亂顫,幾欲摔倒。「啊呀」一聲,卻發現腰身被夏承灝穩穩接住,倒在他的黃綾龍衣之上。當即兩腮酡紅,臉似火燒,恨不得咬碎一口貝齒,神色不勝嬌羞,令夏承灝看了頗為快意。 夏承灝解下自己的錦袍給她輕輕蓋上,假意嗔道:「娘子,你真是不小心。那梅樹是今晨老嬤嬤剛澆過水的,也沒看見?娘子愛梅花,朕就為你折下來吧!」說罷竟掐下了一枝最為素潔的白梅,斜簪到她的流雲鬢上。 「皇上,你放開我!」宇文斕曦急於掙脫夏承灝的懷抱,又不敢用力過大,真的惹怒他,看上去卻像在皇帝的懷裡故意撒嬌,賣弄風情。 「娘子別胡鬧了,妝都要弄亂了。」夏承灝戴了翡翠戒指的修長手指輕撫過宇文斕曦的面頰,用一個浪蕩公子跟窯姐調情的輕佻口吻說道。 「我是替表姐折的。她說想看今年盛開的梅花。」宇文斕曦狼狽不已,最後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朕記得魏淑妃最愛梅花了。第一次遇見她時,她就著一身深藍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了點點梅花,頭上還插了梅花白玉簪。今番見到梅花樹下的斕曦姑娘,令朕有恍如昨日之感。」 「皇上,微臣斗膽問一下,表姐到底是怎麼得罪您的?」宇文斕曦終於趁機擺脫夏承灝的緊密擁抱,理一理衣服,正色道。 「什麼時候了,該自稱『賤妾』才對。說的不對,朕就不回答你。」夏承灝雙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站在那裡,一副流里流氣的樣子。 「賤——妾。」這個「妾」字好似有千鈞之重,宇文斕曦咬緊牙關,猶豫半天才勉強擠了出來,隨即臉蛋騰的一下紅了。她明白,自從說出這個字起,自己就徹底屈從於眼前這位生殺予奪的主子,淪為他的專屬之物。 「宇文斕曦,你記住,你是朕的女人,永遠都是。朕現在是考驗你,要看著你從正八品采女一步步踏上母儀天下的皇后寶座。朕不許你輸,也不許你退縮,明白嗎?這可是比將軍臨陣脫逃更重的罪名!」夏承灝又把宇文斕曦強行擁入懷中,吻了一下額頭。然後他吩咐隨行的太監:「傳旨下去,今晚叫宇文采女到乾清宮侍寢。」 本朝宮規極嚴,皇帝要召幸妃子,先得經過皇后蓋章同意,然後夜裡由太監抱著裹在毛毯裡的妃子,送到乾清宮的龍床上。一過兩刻鐘,太監就會在外面叫「是時候了」,妃子必須離開,不得留宿到天明。夏承灝是個色中餓鬼,哪裡受得了這套繁瑣的約束?是以多年不立皇后,六宮之中,連個執掌大權的妃嬪都沒有,所有太監首領和高級女官都直接對皇帝負責。夏承灝天天像個發情的野獸,在後宮亂竄亂逛,碰見個姿色尚可的妃嬪宮娥,脫了褲子就上,全無顧忌。這次正兒八經按宮規召幸一個采女,倒是多年不遇的新鮮事。 「恭喜你啊,妹妹。姐姐馬上替你準備。」表姐聽聞喜訊,從床上一躍而起,風寒一下子好了。宇文斕曦耷拉著臉,哭笑不得,但也沒有辦法,只能聽任表姐把自個兒扔進飄滿花瓣的熱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