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命相 走在異鄉的大街上,我常常有一種懵懵懂懂、恍若隔世的感覺,有時候走到哪兒,就會發呆一陣,似想非想,像個外星人似的盯著人類在瞧。這種外星人的感覺讓我感到了隔膜和距離,也讓我感到孤單甚至恐懼。我常常想擺脫這種抑鬱消沉的感覺,可冥冥中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把我緊緊攫住,使我欲罷不能。我想,可能不單是我,也許每個變性人都有這樣的感覺,他們是游離的,邊緣的,所以才會是孤獨的,寂寞的。   改變我人生軌跡的變性手術,正是它,把我的道路從常規軌跡中拐彎過去,朝著另一個方向分道揚鑣。   瞭解我身份的朋友有時戲謔地對我說,李平呵,你這輩子既當過男人,又當過女人,值了啊。你想想,這世上有多少人一生能有這樣的機會去體驗兩種角色?少啊!比宇航員登太空的機會還少。   我聽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易性癖這個怪胎沒害到他們頭上,他們反正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衝著他們想當然的那份浪漫,如果真叫他們平白無故去做變性手術,想必就是打死他們也不會走進那個陰森森的手術間。   我等變性之流,多方求治無果,身心嚴重扭曲,變性手術,實乃無奈之舉啊。                     屈指一算,這個事情已經過去整整五年,而我亦早已遠離故土,好幾年沒回家了。   在變性後的這幾年裡,我經受了同其他絕大多數變性人一樣的痛苦經歷,角色的轉變更讓我體會到了以前作為男人時不曾體會到的東西。   手術前我奮力抗爭,術後我如釋重負,隨之流浪漂泊,接著心力交瘁,苟延殘喘,在淒風冷雨中仍韌性地承受著外界的是是非非,在彷徨無路的絕望中期盼能有仙人指點,渡我一渡,從此會有枯木逢春。原來當男人,痛苦、彆扭,心裡一百個不情願。手術一做,心理病痊癒了,壓力也來了。   變性人也是人,個個有血有肉,同樣要食人間煙火,但由於眾所周知的所謂「倫理」因素,悲憐的變性人每每屢遭社會的不平和鄙薄。   多年的錘煉,我已不忌諱別人怎麼稱呼我了。說我是變性人,我本來就是;叫我「人妖」,量他當面不敢;背後說七說八,只能說他是個孬種。   這是個沉重的灰色話題,易性癖,變性人,同性戀,凡此種種,我可以扯出一串,都是邊緣領域,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好在我是學醫的,懂得一些自救。若放在一些混沌未開的人身上,恐怕就不那麼走運了。   早想寫一點東西,算是發洩一下以達到內心的平衡,當然也更多的想賺點同情和眼淚。醫生當不成了,出來混也就由不得自己挑肥揀瘦,只有碰著什麼幹什麼。十八般武藝,拳打腳踢,有啥使啥,沒有客氣的餘地,文筆都是後來逼出來的。變成女人以後,好像傾訴的慾望比當男孩兒時強了,悲慟之處,眼淚一汪一汪的。                     自己的文章就像自己的孩子。構思作品如同孕育嬰兒,其中的妊娠反應和產前陣痛,丈夫不知,家人不曉,只有孕婦本人才能切身體會到其中的甘苦。   我是一個變性女子,生理上早已判了絕無可能生育的死刑,唯其如此,精神領域裡我待產的這個嬰孩彌足珍貴,就不難想像。   像我這樣的另類女性,產下的「孩子」有無缺陷,會不會對別人造成視覺污染,能否通過醫生的「新生兒」篩選,要不要受嚴密的監控以決定是否終止妊娠或流產,全承靠社會對我這個母體有無惡性遺傳下一代的認識和判斷。   相比之下,我要生下這個「孩子」的難度,在精神上的煎熬要比正常母親高出許多。   然而目前尚無先例可循,在開風氣之先的問題上好些人都顯得縮手縮腳,形勢變得嚴峻逼人,決不容過份樂觀,我只有聽天由命。   膝下無子,我渴望繞膝之下的天倫之樂。始終抱定了一個信念:再難,我也要生下——不論它是早產還是足月產,順產還是剖腹產。兒再醜也是自己親生的呀。   事實上我能做到這點也確實不易,文稿曾送審三次,不知觸犯了哪位菩薩的神經:槍斃!                     要雪藏幾時,方可見日哪?                     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乖。自己的孩子,當然巴不得別人喜歡得越多,自己也越自豪。   這是一本屬於「另類」的書籍,如果你反感甚至討厭變性人同性戀之類的另類人群,那就不勞你的大駕觀瞻此書。不過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或許你親人朋友中就有像我這樣的「病人」,一旦犯起「病」來,你就會領教到它的厲害,體會到它的頭痛。當然如果你本來就對此饒有興趣,能同情關注當今同性戀變性人的生活狀態,那我更是求之不得,受寵若驚了。   舞文戲墨對於學醫的我來講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事情,從材料的組織、語言的用筆再到作品立意深淺的構思,都使想一氣呵成以一瀉滿腹辛酸而又毫無寫作經驗的我,弄得常常是抓耳搔腮、精疲力竭。如果能讓大家感到它還有一些特色,而不去苛求書中有些似是噱頭,而又不得不向大家有所交待以去掉籠罩在變性人頭上神秘光環的內容,我就感到萬幸之至。   自己寫自己的那點兒破事兒,好比小販在扯起嗓子叫賣。加之又是敏感地帶,關愛者有之,獵奇者有之,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當然你能有一點惻隱之心,不完全認為我在兜售自己,不完全認為我有暴露癖,那我就謝謝你了。   好了,不囉嗦了,請看正文。                     關注變性人(主刀醫生的話)                     鄒景貴                     李平由易性癖患者到變性人,我是她的主刀醫生之一。《十字命相》一書是她歷經周折、與世俗奮爭、重獲女兒身的親身經歷和感受寫成的肺腑之言,為目前正奮爭在還我女兒身、圓我男兒夢的男女們爭呼、爭鳴。此書情節真實,動人,充分展示了變性人的內心世界和心理狀態,是一本可讀性強、研究變性人生的有價值的圖書。   的確,變性人也是人,活生生的人,是勇於追求自我價值,求解放的人。他(她)們本亦會對社會作應有的貢獻,而不是相反,因此他(她)們不應受到社會的排斥和指責,而應得到同情、理解、認可和幫助。   目前醫學界對易性癖的爭論很大,有人說它是一種性變態,有人則說它只是一種性別的選擇而已,不應該劃入此類,其產生的原因和機理均不甚清楚,治療方法亦不太多。美國Toseph.G.Mceathy大夫新著《成形外科》論及:大多數專家認為,對於真正的易性癖者,性轉換外科手術是目前最好的治療手段,藥物或精神治療沒有持久的幫助。   當然,我們從不提倡,亦不支持變性手術,更不做診斷不明、準備不夠的性轉換手術,我們要以科學求實、嚴謹認真的態度去理解、幫助這些人,以盡一份職責為己任。                     願廣大變性人生活工作得美好幸福。 謹以此書獻給游移在社會邊緣的同性戀變性人弱勢朋友!                     引子1996年7月的成都,炎炎烈日,熱浪逼人。在這個休閒之都,人們平時的生活節奏就過得溫吞吞、慢悠悠的。七月流火,大家更是忙著避暑,在蔭涼下歇息。好多人則擺起了麻將桌,築起了四方城,在進行小打小鬧的輸贏,這是老四川最廣泛的娛樂活動。   美麗的川西平原,那是一方溫柔貴鄉。吃的喝的,價廉物美,全國之最。玩的游的,風情旖旎。九寨溝,都江堰,那是盆地上鑲嵌的兩顆明珠。   平靜的生活,往往有時候會孕育出不平靜的舉動。                     我睜開雙眼,醒了,腦海裡這時是一片出奇的平靜,用過**後的大腦一時出現短暫的思維失憶。再環顧四周,只看到一派潔白素雅的場景——粉白的牆壁,雪白的床單,淡綠的紗窗。我只覺得全身疲軟乏力,想掙扎著起床,可突然下身一陣銳痛傳導過來,我禁不住唉喲地叫了一聲。   我媽聞聲趕來:「噢,你醒了,我去倒水給你擦擦臉。」   我茫然地望著我媽,咦,我媽怎麼會在這裡,我這是躺在哪兒呢?   哦,我想起了,我這是躺在了華西醫科大學附一院的病床上,正接受手術治療。幾個小時前我才從手術台上抬回來,我現在正是病人吶。   這時,我才意識到我下身被繃帶綁得緊緊的,根本沒法動盪。我只能仰躺著,不能翻身,也不能側臥,可就這麼仰躺著我感到很不自在,沒有一絲舒展的空間。   我媽一邊給我洗臉,一邊嘮叨:「冤孽,這下你該滿意了吧?好好的非要當病人。」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又心疼起來:「醫生說要禁食一周,看你以後餓了咋受得了?」   望著我媽有些憔悴辛勞的臉龐,一行清淚突然奪眶而出,我覺得喉嚨發堵,眼眶發潮。我一生的夙願,等的不就是這天快快來嗎?   這是二十多年鬱積的酸淚,澀淚,苦淚,我倒真該好好哭一下。   這是1996年7月2號的黃昏時刻。我當永遠記住這個日子。   因為這天我做了變性手術,由男孩兒變成了女孩兒。                一、小男孩的秘密,少年之煩惱                     追溯起來,上了大學我才知道我從小就罹患易性癖。   這個病這裡我不想多講,說白一點,易性癖就是男人想變成女人,女人想變成男人,其他一切正常。   我呢,運氣太差,二十萬分之一的患病機率,偏偏讓我給撞上了。   有人說這個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也有人說它是環境造成的。總之,關於這個病的學術紛爭很多,估計這幾十年一時還難以蓋棺定論。   這下可害苦我了。明明自己是童子身,身體下面長的是小雞雞,可偏偏自己從小就嚮往當個女孩兒。這種男兒身、女兒心一旦結合起來,言行和軀殼就會分道揚鑣,成了不倫不類,那份可怕和痛苦,可想而知。但凡身患此症,受害者也就只有自認倒霉,注定要在這種扭曲變異的膠合狀態中苦苦掙扎一輩子。   我呢,也是這二十萬分之一,倒霉鬼的其中之一。   這種怪異念頭大約在我五歲左右開始萌動,以後隨年齡的增大而像野草一樣瘋長。   童年的故事回憶起來一抓就是一把。比方說我不願和同齡男孩一起玩耍,我更願意和同齡的女孩在一起。幼兒園、小學生活我都是泡在女孩堆裡長大的,我們一起跳橡皮筋,踢鍵子,過家家,樂此不疲。那時候我還特別喜歡少數民族姑娘那種五顏六色的服裝,在家時,床上的枕巾被我當作頭帕包在頭上,床單成了我的裙子,花花綠綠的布條是腰帶;有時乾脆將母親幫別人做的裙子籠在身上,然後拖著姑姑的高跟鞋一搖一拽地自個舞著、唱著,自娛自樂。母親在旁忙忙碌碌,無暇顧及,她總是笑罵道:「鬼兒子,你要咋個鬧,你看你那樣子……」我知道,我的樣子像極了女孩子。   與此相反,我怕受到男夥伴的欺負,不敢與他們接觸。男孩子的遊戲,我絕不敢參與。這種情形,就像賈寶玉耳鬢廝磨在大觀園裡一樣,周圍全是紅粉佳人。   當然,賈寶玉比我幸運多了。成人以後,雖說他也有點女兮兮的,含帶脂粉氣息,但畢竟還算是個男人,他心裡始終惦記的是林妹妹,想和林妹妹結為**之好。   可我卻背時多了。見過我的人都說我斯文秀氣,像個女孩,大人們一律一笑了之。我家男丁興旺,陽盛陰衰,我上有兩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父母一直都想要個女兒。生到後面,母親嫌拖累太重,不敢再生。鄰居們常對父母說:「你們家要是有個女兒,就什麼都齊全了。」   我那時已經懂事,明白了男女之別,在旁聽著暗自思忖:要是我是個真正的女孩兒該多好。但我不敢向任何人言明自己的心事——年齡雖小,卻也知道害羞二字。那時候雖沒有「問題兒童」、「問題少年」之稱,但這種一說就會令大家噗哧一笑的難言之隱,倒退時光二十多年前的七十年代,怎麼可能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兒童口中大膽吐出呢?   年少的我雖然不可能懂得其中的奧秘,但我已明顯感覺出自己的「沒對勁」。                     我體質單薄,性格文靜,母親常說:「李平,你什麼活都幹不了,只有好好讀書才行。你爸是個木匠,我們家沒當官的親戚,只有靠自己發奮。」因此我學習格外認真,也因此成為眾鄰居教育自家淘氣男孩兒的榜樣:「看看人家李三哥,一天到晚斯斯文文,只讀書學習,哪像你們到處瘋到處野。」   小男孩兒們那時經常起哄叫我「假姑娘」、「假妹妹」。隨便拉一個出來問他們:「長大後你想當什麼?」這些小男孩兒都會雄赳赳地說:「我要當男人討老婆!」然後就扯起自己的小雞雞一聳一聳地抽著向前作撒尿狀。而我則不同,我希望我那些外號中的「假」字去掉,真真正正當個女孩。那時候人小,許多事不明就裡,但我還是知道自己和女孩是有很大區別的:男孩身上有小雞雞,女孩沒有;男孩站著撒尿,女孩蹲著屙尿。   身體和願望的矛盾讓我從小就感到迷茫,其實還原為女兒身的種子,早已在我心靈深處緊緊紮根,這顆種子以後與日俱增,枝枝蔓蔓地爬滿了我心靈的整個滕架。                     青春期姍姍來遲,我開始讀中學了。那時候大家完全懂得了男女有別,最典型的標誌就是男女同學間課桌上有了「三八線」的劃分,而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樣和女同學一起不分彼此,瘋耍野耍了,但相互間的交往還是比較頻繁。   課餘閒暇之時,思緒常常不由自主地出竅神遊,我愛盯著那些女生出神——她們個個都乖咪咪的,成群結對在操場上笑得嘻嘻哈哈;胸脯似乎也在悄悄隆起,還有身上的連衣裙,多好看哩……哎,一切的一切,我都在嚮往。   男生們常或明或暗地嘲笑我和女生廝混是「別有所圖」。   的確我是別有所圖,不過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我到底是「圖」什麼,假如那些男生知道了我的想法,包管他們個個都會目瞪口呆,笑不出聲來。                     第二性徵悄然出現,我的嘴上多了一圈淡淡的茸毛,喉結也躍然突出。我知道我是男兒身,可我想當女孩兒。於是乎,一個少男的煩惱慢慢拉開了帷幕。   少男少女都喜歡看言情小說,我也愛看,每每我沉迷其中,幻想中「角色」總是錯位。我喜歡的是英俊瀟灑的男主角,渴望能像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樣能得到他們的關懷和愛。   更惱人的是,在我作為少男的「春夢」中,我吃驚地發現入夢而來的無一不是翩翩美少年,見不著一個白雪公主。夢中我幸福至極,可一旦醒來心中卻是說不出的煩躁和心悸:李平呀,你為什麼就有那令人生厭的「小雞雞」、小喉結、小鬍子?你為什麼就不是女兒身呢?可你明明白白就是男性啊!   當然,還有就是夢中擁抱撫摸的結果便是第二天一早我偷偷換下粘乎乎的內褲,生怕同床的哥哥弟弟發現了自己身上的「髒物」。那時候我們已經學了《生理衛生》,而生殖系統的內容老師從來不講,靠自己自學。仔細翻讀了無數遍有限的小字教材,我才知道了我這個時期的生理現象——……。   但為何春宵時刻出現的必是白馬王子而非白雪公主,顯然《生理衛生》找不到任何答案。                     高中時候,我喜歡上了高我一個年級的曉呈,我倆暗暗相好。本來嘛,曉呈是住讀生,而我家也隔學校很近,可我有時卻以學習緊張為由鬧著要往學校吃飯、睡覺,就跟課本上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樣,無非就是想跟曉呈多廝守一會兒。曉呈是文科班的,滿身的書卷氣,戴一副眼鏡,長得也蠻俊的,他常常說:「李平,你生得好乖喲!」這話讓我好不受聽,竟生出了女為悅己者容的感動。   我倆經常在一起看書聊天,暢想未來,濃興之時偶爾也偷吃「禁果」,嘗到了「初戀」的快樂。激情過後,曉呈不無遺憾地說:「李平,你要是個真正的女孩就好了,那我以後就可以討你做老婆。」這話捅到了我的心病,只覺得心裡十分酸澀,情緒很快受到破壞。   這時調皮的男生也常取笑我身上的娘娘腔。   他們笑我和女生一起玩耍,笑我和女生一起打排球,並給我取了個綽號叫「女排隊長」。這種挖苦好比又在我心靈的創口上撒了一把粗鹽,這時湧動在心中的念頭只有一個:我一定要變成一個真正的女孩!                     二、冤家,我終於認識你了                     好在痛苦之時沒忘努力。   這當兒,幸運女神向我招手,1987年,我不負家人眾望考上了重慶醫科大學兒科系,真是天助我也。   五年大學果真沒有白讀,順利完成學業的同時我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穫就是自己給自己診斷出了病症,免我走了許多彎路。   與此不幸的是,大學第二學年,勞累一生的父親因公英年早逝,他在機器操作中被粗重的圓木擊中腹部而致脾破裂大出血而死,其時45歲。那時候大哥二哥已先後參加工作,家中條件慢慢有所改善,一想到父親操勞一生,沒享過一天福,子女開始成才卻撒手人寰,我們一家就非常難過。   父親離世,帶著我們的傷心。我的大學還得繼續念下去,靠著父親的撫恤金,我讀完了後來的整整四年大學。                     醫科大學的專業很枯燥,一大堆乏味的醫學書籍讓人望而生厭。幸好我的文靜善良迎得了同班和同寢室同學的好感,我們相處得和睦愉快。   男生宿舍每個寢室住七人,我完全生活在男性的包圍中。開初我想也許我能在這種環境中受到同性的熏陶和感染,會脫掉一些脂粉氣和擺脫想做女人的荒謬念頭,變得像男人一樣堅強些;然而事與願違,充斥於我滿腦子的仍然是擺脫不掉的口紅、眼影、高跟鞋、喇叭裙……   大學校園也非淨土,常常有一些風花雪月的故事。我們寢室裡也有人談戀愛的,一到關燈就寢的時候,大家免不了要說一些帶「葷」的龍門陣,最喜歡的就是給女生評分,比如哪個女生性感啦,有味道啦,愛拋媚眼啦,該給她幾分啦……一個個都講得非常起勁,唯有我支起耳朵躲在床上聽得津津有味,但從不敢吭聲一句。   有時他們似乎發覺我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便開始逗我:「平兒(室友對我的暱稱),你那麼秀氣,可別找個河東獅吼喲,你得找個林妹妹。」馬上就有人反駁道:「我覺得平兒應該找個孫二娘。你想想,他都那麼斯文,以後碰到什麼難事兒,有母夜叉孫二娘跳出來不就行了?」一語既出,整個寢室已經笑得哈哈哈的。   我也笑得不能自抑,但我知道我這是苦笑,有誰又會曉得,我對女生壓根兒就沒什麼感覺呢?我只是羨慕她們,僅此而已。在校園裡遇到成雙成對的戀人,我總對那些小鳥依人的女生滿懷嫉妒,阿Q般精神勝利地在心裡說:要是我是個女孩,我肯定比你們還要漂亮,還要溫柔,還要體貼人。   可老天爺為什麼要賜我一副男兒身呢,讓我索然寡味做男人?我想做女人都想瘋了。   我不願和男生一起上廁所和洗澡,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的「隱秘處」。當然,我也不想看到胯下豐滿的男生在沖涼房裡旁若無人的樣子,肆無忌憚地擺弄沖洗著自己的陽剛之物。一見到澡堂裡的那幅群裸圖,我頓時就感到心慌,身軟,呼吸急促,什麼症狀都出來了。   有多少次我都在幻想著如何消毒,如何止血,從哪個地方下手,來個先斬後奏,自我手術。但這種情況終究沒有發生——痛苦得再凶,我仍然沒有衝破心理的最後那道防線。                     終於有一天,在一撂撂的圖書資料中,我查證出了自己的「病態」——我是一個易性癖者!   醫學上的描述是這樣的:易性癖者在行為、智力、判斷力等方面均正常,生殖系統亦無畸形異常,但思想上有強烈的改變性別的願望,願望得不到滿足時易自殘或自殺。易性癖最初被歸入精神疾病一類,但不少持異議者認為,易性癖者智商、日常行為均合乎社會規範,故不能劃入精神疾病類。其病因是一個未知的謎,一說是早年受家庭中異性成員的影響大,一說是母親孕期胎兒腦內荷爾蒙分泌失調導致異常。書上還說,易性癖本世紀五十年代在西方社會受到關注,可採取變性手術解救患者。   看完後我如釋重負,怪不得這麼多年的變性要求,原來是這個心理頑疾在作祟。是啊,早年懵懵懂懂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思想不純,想七想八。哪曉得一翻資料,方知自己不過是一隻無罪的羔羊。   病因現在倒是明確了,可心裡也更多了幾分沉重。   如此看來,這個與生俱來的錯誤,原來是上帝給我造成的,是上帝的粗心,把女兒的心靈鑄在了我男兒的身上。   上帝這個紕漏出得不小,他這一疏忽可是害慘我了。                     就在大學畢業前夕,我從報刊上讀到了國內新聞媒介第一次公開報道的變性女秦惠英的故事。   手術前的秦惠英於1981年考入上海某大學外語系,他女性化傾向嚴重得不能自拔,常在男裝內穿上胸罩、女式內衣。大學畢業後,他分到雲南一所大學當教師,更是一襲女裝,描眉畫眼,留長髮,以女性形象出現於各種場合,引來校園一片嘩然。最後校方以「傷風敗俗、神經不正常、不宜工作」為由將他除名。在此期間,秦惠英兩次自殘,成了沒有生殖器官的男人。1990年,他找到上海長征醫院,向整形科知名教授何清廉哭著求救。當年七至八月份間,秦惠英如願做了變性手術……   這則消息讓我大喜過望,無疑在低沉沮喪的時候給我打了一針興奮劑。我心裡想,秦惠英都可以做手術,那我為什麼又不可以做呢?我也一定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橋歸橋,路歸路;想法是有了,可一觸及到實質問題,那可是要拿出行動而非紙上談兵的事情。   變性手術不是闌尾炎開刀,說動手術就得立馬手術。   變性手術是擇期手術。時間選好了,當事人考慮清楚了,醫生準備好了,所謂萬事俱備,方才動刀。   仔細一想,我才覺得自己頭腦簡單——做手術要錢(價格不菲),要家屬同意,要公安局同意,要司法局公證,有單位的要單位簽字。凡此種種,對照一看,我才發現,我沒一個條件具備。   雖然白高興了一場,但秦惠英的經歷仍給了我不少提示,為我以後的尋醫問藥指了個路標。我只有把變性的種子悄悄埋在凍土下面,讓它暫時冬眠。待到萬物復甦,生機盎然的春天來臨,我再行解凍,任由它開花結果。                     五年大學猶如白駒過隙,一晃就這麼過去了。回想起五年共同生活學習的點點末末,同學之間積澱了很深的友情,畢業後大家將天各一方,各奔前程,誰不傷感?   我非班幹部,亦非特長生,我是屬於那類比較聽話的普通學生。唯有留給大學同學的印象便是我女孩子般的性格,還有就是饞嘴同學的記憶中我還會燒那麼一點點家常飯菜的印象,除此之外,我別無所長。   五年大學生活,回憶起來是一首溫馨的校園歌曲。行文至此,我非常想說,我的大學夥伴,你在他鄉還好嗎?我好想你們。   現照搬筆錄幾則畢業留言,以示懷念。   其中一位男同學這樣給我寫道:平兒,你是十足的純情少男,長有大大的眼睛,齊眉的劉海和清秀的面龐,我們大家都把你當作親愛的「小妹妹」。現在你人將離去,但你的善良、熱情和助人為樂將永遠留在我心中,有幸在大學期間瞭解到你溫柔的性格,更多次領教了你讓我口服心服的烹調才華,能找到你這樣老公的女人算她三生有幸。朋友,別了,但願我們能重逢在有口皆碑的蜀南竹海!(註:我老家在竹海旅遊區)   另一位農村同學寫道:平兒,親愛的「小妹妹」,你是我們寢室的「內當家」,每次灶上的事兒你一手包干,我們當兄長的只能給你打一下雜,可你有時還瞧不上,你在這方面太在行了。五年來,你對我的熱心幫助,竟像親兄弟一般,分別時真是酸澀,請你一定把我這個窮老兄記住,分別之際,祝弟:一輩子幸福,事業愛情雙豐收。   還有一個女同學是這樣寫的:小李平,五年的友好相處,積下了深厚的情誼。你圓圓的臉,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真有幾分像「乖乖虎」(台灣小虎隊中我最喜歡的成員)。你心地善良,樂於助人,愛憎分明的性格尤為鮮明。許多人都說你像個女孩子,其實這並沒有什麼,我覺得一個人只要有自己的風格,按自己的意願辦事,活得瀟灑自如,那就不枉此生了,你說是嗎?李平,我真的很喜歡你那甜甜柔順的模樣。不過,以後踏入社會後還是要有一點脾氣,方才不被人欺負。臨別之際,望多保重。                     三、哥們兒姐們兒,你能理解我嗎                     1992年10月,我分配到了四川省宜賓市二醫院工作,成了一名住院醫師。我最先分到兒科住院部,一年以後又參加了內科系統的輪轉。   進了工作崗位,等於是進了社會。   為了掙表現,臨床工作中應該說我還是很認真和負責的。業務上也是不懂就問,虛心請教前輩。我書寫的病歷曾在創二甲醫院時被考評小組廣為稱道,為醫院爭了點兒光;94年我因工作出色被評為廉潔行醫、優質服務先進個人。   倒不是王婆賣瓜,在那兒自賣自誇。與同級醫生相比,我還是有較好聲譽和口碑的。   但與此同步加重的是,我想做個女孩的願望也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由於人緣好,工作踏實肯幹,護士阿姨姐姐們都喜歡我的聽話和乖,於是她們忙著給我介紹對象,張羅了一撥又一撥,這時我就顯得特別緊張和窘迫,生怕攤上了這種對我來是一種災難的禍事兒:「我還小哩,我還不成熟呢,我配不上人家……」一大堆理由,全是借口。其實那時我也不小了,二十五六的人,正是談戀愛的黃金年齡。若換上別的人,人家護士阿姨才懶得操那份心呢。   親朋好友見我在戀愛問題上按兵不動,也都紛紛幫我物色對象。可他們提得越多,我心裡就越煩。「這個小李子咋這麼反感談對象呢?」同事和親友都感到費解。   我咬死不說原因,大家也不好刨根問底。   我母親文化不多,但在子女的婚姻戀愛上倒很開明,老人家從來不催呀逼呀什麼的。   但在同事和親友面前,我謊言多了,內心徒增惶恐。久而久之,連我自己也感到無法自圓其說,瞞天過海。這個秘密在我心裡保存了二十多年,就像一顆巨大的瘡癰,成熟的時候若不及時劃個口子,把膿液引流乾淨,恐怕實難有痊癒的可能。   是該攤牌的時候了!                     同事中有一位護士大姐王姐姐,四十歲左右,平時非常關心照顧我這個單身漢,對我好得不得了。比方說吃的穿的用的,她都在管我,生活上的事情,全承靠著王姐姐的厚愛,醫院裡的人都說我們像母子倆,我也覺得她像我媽一樣,這時我想到了她。   有一次王姐姐和我開玩笑,問我為什麼不談戀愛時,我支吾幾句後,終於忍不住落淚,無所顧忌地在王姐姐面前大哭起來。   我一股腦兒地向王姐姐講了自己多年來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最後我說:「我要做變性手術,等我攢夠錢後,我一定要徹徹底底還原轉來!」   王姐姐先嚇了一跳,待全部明白是怎麼回事後,她也跟著落淚:「你真是個苦命人,可憐你憋了這麼多年。小李子,你也知道,大姐姐早把你當成自己的兄弟看待,你說的這些,大姐我聽了心裡難受呀。」頓了頓,她又哽咽著說:「不管以後你成了什麼樣子,我都會認你的。總之,你一定要想好,要考慮清楚。」   那段時間王姐姐眼睛總是紅紅的、腫腫的,不知情的人還開玩笑說她患了砂眼。明眼人知道她哭過,問她是什麼原因時,她幾句話就搪塞過去,只有我心裡明白,她是在為我而傷心。 過後,我又向單位上的幾個鐵哥們兒和盤托出。   好在都是知己,又都搞醫,朋友們或多或少對我平時的舉止有所察覺,因此一講出來後,誰也沒有大驚小怪。倒是當我向好友阿軍講了我要做手術的決心後,他當時就忍不住放聲大哭,卻讓我始料不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一個鐵骨錚錚的小伙子如此動容,反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好倒過來安慰他:「醫生都說了,不就動個小手術嘛,又不傷筋動骨,以後我還是你們的朋友。」   阿軍可不這樣認為。   想到我即將在男性的世界裡銷聲匿跡,想到我撞生撞死也要去受那份罪,又想到我萬一手術不成功那張不倫不類的面孔和各種飛短流長,阿軍聲嘶力竭:「你要做什麼鬼女人,女人有什麼好?人家想當男人還來不及呢!你啊,沒出息!」   總之,醫院這撥朋友知道了我的心事,我也算自己給自己卸了點包袱。這一減負,心情果真輕鬆了不少。   一好友問我:「做了手術,不就成了人妖了嗎?」我告訴他,易性癖者和人妖有本質的差別。前者是自覺自願強烈想做個女人,後者則是因家境貧窮從小被強行施以變性手術;前者是畸形想矯正,後者是專門變正常為畸形。形式相同,但本質不同。   另一哥們兒建議我,找個女友好好交往一段時間找回做男人的感覺,再不然乾脆去歌舞廳找一兩個小姐試試自己做男人的能力,我聽了啞然失笑:「對於女性,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我不會去碰她們的,別逼我了。」   朋友們見我像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個個都搖頭歎息,勸我「好自為之,多多慎重」。   工作兩年有餘,我已迫不及待,我向科室請了假,直奔上海而去。我沒敢向家人透露一點風聲,只是向母親謊稱說去旅遊度假,其實此行的目的不言而喻,我就是要去找那個給秦惠英做手術的何教授,求他將我變成女人!                     四、奔著希望而去                     1995年春天,我滿懷希望從成都登上了列車,開始了我的上海之行。   火車兩天兩夜的顛簸,疲憊到了上海。一下火車,還來不及休整,我就搭了個的士直駛長征醫院。   排隊,掛號,候診,我忐忑不安地等在整形科門診室外面。   輪到我了,我一個人走進了診斷室,只覺得心裡是按壓不住的怦怦直跳。一時間感到口角在哆嗦,聲音也啞了,整個一個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我從辦公桌上拿過一張紙,開始寫到:「我要做變性手術!」然後遞給了那個看病的中年男醫生。   「哦,又是個要變的。」男醫生似乎見慣不驚,抬頭瞥了我一眼,不經意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把紙條放到了一邊。   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慌了。   真是病急遇到慢郎中,我忙說:「求你想想辦法吧,醫生,我打老遠的從四川來。」   那醫生操一口江浙味的普通話,綿軟軟的:「四川不算遠啊,到我們這裡來的還有香港、日本的,四川算得了什麼!」一席話講得我啞口無言。說完,他隨手遞給我一張似乎預先印好的傳單,上面寫道:病員同志:你好!台頭就不必寫了。   你的痛苦,我們已經清楚,我們對你這樣的處境深表同情和理解。近年來,要求作變性手術的人很多,有關部門表示不能開展此項手術,我們暫時無法一一接待,敬請原諒。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把病歷資料留給我們,為以後的治療提供參考。希望你振作精神,就地治療,增強戰勝疾病的信心。另提請注意:1、勿訪。   2、勿退學、退職。   3、勿自殘,自殘了也不收治,後果自負。   何清廉1992/4/18一紙聲明打得我腦袋發麻,全身如掉進了冰窟窿——難道這就是我要的結果嗎?   男醫生接著說:「小伙子,回去吧,自己好好調理一下。」   這時,一個胖墩墩、風度不凡的老醫生走進了診斷室,他腋下還夾著個資料袋。我曾在報上見過何清廉教授的照片,估計此人就是何教授,便急急迎了過去,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樣語無倫次地向他訴說我遭受的痛苦折磨,懇請他為我做變性手術。   何教授不待我說完便揮揮手面無表情地說:「你說的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們做的那幾例手術現在還處在跟蹤階段,效果如何很難說;再說,這種手術目前社會反應大,對病人今後的生活極其不利,萬不可為了一時的解脫而抱恨終生。你也許不知道吧,那個動了手術的秦惠英,至今戶口上性別都還沒有同意被改過來呢!有關部門打了招呼,現在我們已經停止做這種手術了,我們是****國家,國情不允許我們這樣做啊!還有,你知道做手術的後果嗎?」   何教授說的,我何嘗不知。一旦做了手術,我的男性器官將被全部切掉,從外表心態上都是女人,但無法生育,無法有性生活,無法承擔一個女人的社會責任,由此還將帶來一連串無法預料的後果。可比起想做個女人來,這些又算得了什麼?我才不會去管它,只要能做個女人,哪怕是一個並不完整的女人也行。   我用企盼的眼神望著何教授,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做手術,一切後果我自己負責。」何教授看了看我,搖了搖了頭,歎了口氣說:「小伙子,回去吧。」說完後他不再理我,匆匆離去。                     我在醫院佇立良久,腦內一片混沌,內心那個失望樣兒喲,恨不得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我在上海外灘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幾天,無心觀賞這座繁華美麗的大都市。走到黃浦江邊,望著波瀾不驚的江水,有時想乾脆跳下去算了。   我們不是提倡治病救人,時時把醫德掛在嘴邊嗎?為什麼一碰到像我這樣的特殊病人,醫德怎麼就變得蒼白無力了呢?醫德是什麼?醫德的本質就是解除病人的痛苦,這些口號每個醫務工作者耳熟能詳,為什麼真正一實施起來,大家就顯得瞻前顧後,無能為力了呢?莫非醫德還有某種附加條件?   剩下的日子,我連杭州西湖也不想游了,在上海呆了幾天,我就打道回府,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十字命相(二 五、夜探同性戀圈                     坐在從上海開往成都的列車上,我越想越氣,事沒辦成,碰了一鼻子灰,難道就這樣甘心回去不成?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空手而歸。錢花了,假期耗去了,還買了一肚子窩火,就這樣灰溜溜回去我心有不甘。   遠眺窗外的景色,我驀然想到,何不趁這次難得的機會,到了成都後再去同性戀圈子溜一溜,說不定在那裡會得到一點意外的收穫或啟發什麼的。   對!這個想法不錯。   中學時我就有了一些對同性戀的感性認識,至於這個圈子是如何的光怪陸離,神秘莫測,我還沒有親臨光顧過,聽說裡面挺鬧熱挺好玩的,不知究竟情況如何。   趁此良機,何不瀟灑一回。   同性戀和易性癖,好比是一母所生的兩個不爭氣子女,個個都會搗騰。角色的定位都乖張反叛,異於常規,就像害了白化病見不得陽光似的處在社會的邊緣游移。那份難言之隱和惺惺相惜,只有圈裡人才會心知肚明。   又是兩天兩夜,我從上海回到了成都。   下了火車,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吃點東西,洗個澡,再美美睡上一覺,已是傍晚時分。   聽說同性戀都是夜間出擊,我開始起床收拾自己。   休閒西裝、領帶、擦得珵亮的皮鞋,頭上再抹點定型摩絲,形象不錯——小帥哥一個。   成都的同性戀聚集地是在四川日報社門口的報欄前,還有一個去處是文化宮。                     夜色珊闌,遠遠看到報欄前影影綽綽,再一近看,原來是清一色的男人在報欄玻窗前擠擠挨挨地「看報」。人群中大多是小伙子,也有中年人。專心看報是假,暗遞秋波是真。報欄側邊有一較大空間,可供休閒,另一些男子則三五成群在那裡或低聲說話,或打情罵俏。   我不敢冒然過去,只好在報欄周圍遊蕩遠觀。   一般情況下是,膽大的往報欄顯眼處招搖,膽怯的則在周邊陰暗處晃悠,不過同性戀者哪個不知,明處也好,暗處也好,都是「同志」。   這時一個小伙子向我走來,熱情招呼我:「小弟娃,你一個人到這裡來?我們那邊人多,跟我到那邊去玩吧,我們那裡有個哥哥喜歡你。」   我正愁不知該如何結識這些男人,想不到第一次往報欄前一亮相,居然馬上就有人喜歡我了,好運氣,好運氣,我想都沒想就跟著他走了過去。                     喜歡我的人叫菲菲,像女人的名字,據說是成都同性戀圈子小有名氣的人物。   菲菲穿金戴銀,項鏈,戒指,耳環,掛了一身。他化了淡妝,臉上施了薄粉,頭髮染得黃黃的。胸前凸出兩塊,分不清是胸肌發達還是戴了女人的胸罩。   照理,我是不會喜歡上這種女兮兮的男人的,但他的熱情友好和含情脈脈消除了我的陌生感:「這個弟弟長得好乖喲,眼睛又大又亮,我都要迷倒了。」他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擁著我的腰際。   這時,四周的人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這個弟娃真的很漂亮,以前怎麼沒見過呢?恐怕不是成都人吧,今年多大了?」   我操著重慶口音,開始扯謊:「重慶人,今年18.」   「才18歲,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吧?怪不得看起來這麼小。小弟,到我家去玩吧。」菲菲發出了盛情邀請。   看來菲菲是這個圈子頗有份量的人物,只聽得有人說:「小弟娃,你可中了***了,你被我們夫人看中了,以後跟著他,要吃什麼,要穿什麼,只管說。對了,讓哥哥我先親你一口。」   又聽到另外一個尖聲:「別碰人家,他可是咱們夫人包了的,夫人還沒償鮮,你倒想先偷嘴。好你個餓鬼九妹,像幾個月沒打牙祭一樣,是不是旱得慌喲,要不要等會兒老哥我給你放幾炮滋潤滋潤。」   一群人又是一陣蕩笑。   菲菲還生怕我不懂什麼叫***,專門給我作了解釋:***是香港發行的一種彩票方式,中了***就意味著中了巨獎。   「我們先打的回家。」菲菲手一招,路邊立即過來一輛的士,我在這群人的簇擁下上了車。   菲菲家似乎就他一人,下了車,菲菲說:「我們先買點東西回家,小弟娃,你想吃什麼儘管說。」   他家門口有一個超市。菲菲牽著我的手,我倆就像一對姐弟,其他的人尾隨在後。進了超市,我隨手揀了兩樣糕點,丟進籃子。其中一個長得像個胖妞的「同志」手挎著籃子,扭著腰肢,一拽一拽,仔細地東挑西選,跟街上買菜的大嫂無異,逗得營業員偷偷發笑。   明眼人一看,這是一夥同性戀者。   菲菲家裡,大家一邊吃著買來的東西,一邊擺著龍門陣,談的都是些婆婆媽媽的瑣事,什麼張三跟李四好了,李四又把王二麻子甩了,要嘛就是哪個男的長得帥,哪個男的下面有多長有多粗。                     夜深了,我要回我住的旅館,我對他們說我不能在這裡過夜。   「我們進去坐坐吧。」菲菲不由分說拉著我的手進了一個房間。   我知道菲菲想幹什麼,我騎虎難下了。   「小弟娃,我喜歡你。」菲菲雙眼死死盯著我打量,像在欣賞自己的獵物。我見他眼光裡充滿了情慾,不敢正面看他,趕緊低頭。他過來摟我的腰,就勢把我按倒在床上,然後一件件開始脫我衣服。   他把我剝得精光,他自己也一絲不掛。   我雖然對菲菲沒任何感覺,但也沒阻止他的進一步動作。我心裡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只要沒超出自己所能接受的範圍,就閉著眼睛委屈一下吧——就算是為施捨和同情,「獻身」一次。   菲菲緊抱我的身軀,狂吻我的全身,從上到下,還有私處。舌頭在他嘴裡不停歇,連舔帶咬,像很久沒吃肉的樣子,我只覺得癢癢的,像蟲子在身上爬,想搔,也想笑,但我忍住了。   他開始吻我耳朵,咬夠後輕輕對我耳語:「你幫我摸一下,行嗎?我脹得好難受。」   不就是青春期男孩子憋得慌時救急用的慣招,這有什麼?我心裡這樣想。   看他乞求渴望的眼神,我心軟了下去,但我仍裝瘋賣傻:「你自摸不行嗎?非得要人幫忙?」   「那當然,感覺都不一樣。」   菲菲開始喘著粗氣,低低呻吟,全身扭曲著,與他前面的媚相判若兩人。看來已經進入狀態,可能要到風尖浪口了,他緊緊抱著我,喃喃自語,幾分鐘時間整個人就癱了,只見床單上有一片濕跡……   好長一段時間,菲菲才從幸福中緩過神來:「謝謝你,我的小弟娃。」他又朝我臉上親了親。   「我得走了,再遲一點等會兒旅店關門回不去了。」我迅速穿好衣服。   「就在這裡睡吧,何必走呢?」菲菲留我。   我沒答應。   我心裡暗想,在這裡睡覺,休想睡好,半夜三更別睡著睡著又來番激情,誰受得了啊。   菲菲見我執意要走,他從衣服裡抽出一張伍拾圓錢:「小弟娃,拿去打的吧,我叫他們送你出門,路上小心點。」   我不想接錢:「別拿了,我這兒有錢。」   「沒別的意思,你快拿著,別客氣。」菲菲還躺在床上。   坐在車上,我心裡發笑,不喜歡他卻偏偏又上了人家的床,這到底為哪般?   我明白,我是個性情中人,耳根子軟,禁不住軟言細語。但我也清楚,我是不可能喜歡上這種女裡女氣的男人的,在性愛關係中,一陰一陽,一剛一柔,才能相得益彰;如果大家都女成一團,那還有什麼相映成趣之美呢?                     隔了一天,我換了個地方,到了另一個同性戀聚集地——文化宮。聽說這裡也是挺出名的,經常有同性戀者出沒。   這次在文化宮沒碰到菲菲,卻結識了一個叫彬彬的男孩。   那天晚上我坐在石凳上張望,一個五官端正、斯文儒雅的小伙子搭訕著向我走來,問我是哪裡人,在那兒等誰(其實是明知故問,這叫釣魚)。我看他沒什麼惡意,便一一作答。他自我介紹說他叫彬彬,成都本地人,就這樣我和他聊了起來。   一聊起來,方才感到和彬彬談得投機。彬彬說他原來開過車,現在沒有正式職業,他目前在幫一個朋友做事。   「你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怎麼也到這種地方來?」我不解地問他。   同性戀者十之八九都有些妖裡妖氣,一看便知。彬彬不是,他身上男人的成份多。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喜歡長得乖的男娃兒,長得漂亮的女人我也同樣喜歡。」——原來彬彬是兩性戀。   自從到上海碰了釘子以後,因為求治無果,我心情一直不爽。這次遇到彬彬,頓時覺得像吃了一劑清熱解表的湯藥,汗發了,悶也解了。   我竹筒倒豆子般向彬彬講了我的上海之行,包括我想動變性手術的強烈願望,彬彬認真聽著,不時安慰我幾句,像兄長似的。   我覺得我喜歡彬彬,看樣子他也喜歡我。我立刻邀他到我老家去玩,那裡有聞名全國的蜀南竹海,風景不錯。彬彬欣然應允,第二天我們就登上列車,回了宜賓。   到了宜賓,我沒有急著去科室報到,而是陪著彬彬去了蜀南竹海,什麼仙寓洞,忘憂谷,仙女湖,一個個景點挨著尋訪,我和他一邊觀賞竹林風光,一邊拍照,那幾天的日子過得好快好快。   在我兩個哥哥家裡,我謊稱彬彬是我大學同學的哥哥,我到成都時來回都住在他家,因為彬彬沒去過竹海,所以這次順便來看看。   我家裡人從來都不會懷疑我的誠實,更不會想到這其中還有另外的隱情。   大哥平時喜酒好朋,見我從成都帶來了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小伙兒,非常高興,兩人像一對老朋友見面一樣,話說了很多,酒喝了不少。我直遞眼色叫彬彬少喝,免得酒後吐真言說漏嘴。幸虧我從中阻擋,不然他倆不一醉方休才怪。   我的休假結束了,該回醫院上班了,彬彬也要回成都去,我們依依不捨地告別。   那段時間我心裡老想著他,掛念著他,我曾試圖想幫他在宜賓找個工作,那我和他就可以長期住在一起。可我沒這個能力,當然我也不可能向家裡洩露出半點風聲。   不久彬彬又到宜賓看我,我和他都明白,我在乎他,他也在乎我,他深情對我說「李平,你對我那麼好,我一定會記住你的,等我條件好了,我一定加倍報答你。」   這時圈中有朋友見我們粘粘乎乎,開始提醒我:「李平,你人那麼老實,又是醫生,是有單位的人,要注意影響喲。你沒聽說成都人就跟上海人一樣,小器得很嗎?反正你提防著點就是;而且你倆隔河渡水的,好不好得長久,你仔細考慮考慮。」   這無疑是在發燒之際潑了我一瓢冷水。   細想之下,這又何嘗不是道理?是呀,我樂得忘乎所以,怎麼就忽略了潛藏的暗礁?如果要和彬彬長相廝守的話,難免會外人知道,咋個向親戚朋友交待?我是個在職醫生,怎麼向同事交待?況且彬彬個性要強,他也不想讓其他人感到他是依賴於我而生活的。   長痛不如短痛,這段不了之情也許注定一開始就要流產。   我打電話給彬彬說:「我好煩。」下面的話我說不下去了。   彬彬說:「我也是。」   這以後,我和彬彬逐漸斷了聯繫。                     六、勝利大逃亡                     從上海回到宜賓不久,因為有成都的彬彬繫著我的牽掛,暫時分心了我對變性手術的渴望,但隨著我和他關係的解體,苦悶、煩躁又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終於明白,做變性手術這根弦,其實在我心裡仍然是緊緊繃著的,我絕沒想到要放棄過。   沒想到屋漏偏遭連夜雨,這時我的一個長輩親戚正經八百給我介紹對像來了!   以前我的同事們幫我熱心提過,都被我一口回絕,但這次不同了,向我提親的長輩曾對我的工作分配有很大幫助,我沒法迴避。   她說:「你年齡不小,工作也穩定,應該考慮個人的事了。我們絕不勉強你談朋友,但如果有合適的人選,你也該替自己想想。我給提的這個女孩是個老師,師專畢業,姑娘人品好,肯鑽研,父母教子有方。你倆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教師,正好配對。這次你就別使性子,先認識一下再說。」   長輩的話句句在理,絲絲入扣,早把我的口封得嚴嚴實實,我覺得自己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一提到談女朋友,我就害怕得全身癱軟,就像一個病懨懨的男子在他的新婚初夜老覺得長夜漫漫。                     我的長輩親戚領著我,在約好的時間和那女孩見面。   我一路東磨西蹭,心裡高度緊張。在別人看來這是喜事兒,可我……哎呀呀,我到底該怎麼去應對呢?   約會是在一個親戚家進行,屋子裡人多,都是來撮合圓場的。女方由她母親陪著,直覺告訴我,她是個好姑娘,文靜,秀氣,也不失知識女性的氣質。桌上擺了水果和瓜子,大家圍在桌邊,邊喝茶,邊聊天。這種情形,在我看來,倒像是在接受「評委們」的打分。   我訕訕地坐了下來,滿臉緋紅,動作拘謹,心跳得突突突的。   長輩拉著我的手站了起來,面帶微笑向大家介紹:「這就是我常提起的李平,他在二醫院上班,什麼都好,就是太老實,不愛開腔。今天,我們把兩個年輕人叫到一快兒,讓他們認識認識,也算是盡到了我們做長輩的一份心意和責任。」   老人家說話開門見山,就像戰爭年代上級給下級做媒一樣。   其時,對方早知道了我的情況,挺滿意的,所以目前主要取決於我的態度。   在座的客人向我問長問短,他們都說,二醫院單位不錯,當個醫生很好啦,家裡要有個三病兩痛的話挺方便哩;另外,醫生是靠技術吃飯的,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   大家都對我表示出讚許的態度。可他們越滿意,我心裡就越慌張,我偷偷覷了一眼那女孩,她也很羞澀的樣子。   女孩的母親說得更直接:「我們家就這麼個女兒,這孩子從小到大沒少費我們大人的心血,我們從不嬌慣她,她也聽話,在單位上很受領導的重用。我們家經濟條件一般,住房還算勉強,有70多個平方,年輕人要相好的話,要以誠實為本。」   在長輩的催促下,我硬著頭皮和那女孩閒扯了幾句。這種強扭的瓜兒能有多甜,鬼才知道。當時和她說了些什麼,至今我一句也不記得了,大概就是「卻道天涼好個秋」之類的言他之詞。   好不容易到了告辭的時間,我拔腿就跑。   長輩親戚緊跟在後,追蹤下文。   我知道我的選擇會傷了老人家那份玉成其事的良好願望,但我斷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詞,害人害己。   我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她不夠漂亮。」   說完後我才發現這個理由根本不成其為理由——明明是一個長得很乖的女孩,我卻歪曲事實,雞蛋裡挑骨頭。   果然,長輩有些不悅:「人家秀秀氣氣的,一幅斯文相,我看你是……」她話沒說完,但那意思我聽得出,她分明是說:你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醫生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為你是誰哩?   「她跟我一樣悶起不開腔,恐怕以後大家沒什麼話可說。」我又找了條理由。   「哎呀,這以後可以慢慢培養的嘛!初次見面大家都有點兒放不開,這有什麼奇怪?人家可是正經女子。」   「我不喜歡她。」我乾脆明說,不想再兜圈子。   長輩開始歎氣:「也不知你到底要找啥樣的人?心裡是咋想的……?」   從此,親戚朋友也懶得再提介紹對象的事了,阿彌陀佛,我求之不得!                     七、兇猛一刀                     戀愛不成,我卻一身輕鬆,然而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我又鑽進了渴求變性的痛苦怪圈。   做變性手術,又是要聯繫醫院,又是要辦各種手續,還不能走漏風聲。萬一手術做不成,而我的變性新聞又傳播出去,那我豈不成為眾矢之的?   還有去辦證明手續時,那些機關裡的人又不懂醫,肯定以為我神經錯亂,在說瘋話,難免不是對牛彈琴,反而會招致一雙雙眼睛盯著我瞧——像看一頭稀有動物。   該怎樣去打通這些環節並協調好這些關係呢?我失眠了。   首先,還得去找能做變性手術的醫院。   全國大型醫院上千家,遠的像北京、上海、廣州等地的醫院已經不現實了,需要花費太多的精力和財力,我已無法承受。   何必捨近求遠,就在四川找吧。   我向科室請了一周的事假,又開始了我的重慶之行。我是在重慶讀的醫科大學,那裡的醫院我比較熟悉。那些天,我來回穿梭於重醫附屬一院、附屬二院、西南醫院、新橋醫院和重慶市三院,一會兒要到沙坪壩,一會兒要到解放碑;一會兒要到袁家崗,一會兒要到高灘巖,奔波之苦,難以細述。勞累了幾天,得到的都是同樣結果:鑒於目前輿論壓力,概不收治此類病人。   就連我走訪重醫附一院精神科,想得到一張患有易性癖的診斷證明時,醫生也拒絕出具。他們也不隱瞞,說得很乾脆:「我們怕惹上這類麻煩事情,請你諒解。」   每每出去時信心百倍,回來卻像霜打的茄子萎兮兮的。                     就在我四處尋找能給我動手術的地方時,一名真正的「同類」因自殘住進了我們宜賓市二醫院,這個與秦惠英有驚人相似的一幕讓我震驚了。   那天,整形科青年醫生小王回到集體宿舍,告訴我一個消息,說他們科室接收了一個自殘生殖器官的男青年,挺可憐的。憑著特有的敏感,我知道那男青年一定是個和我類似的同伴。   我忙穿了白大褂,叫小王帶上我一起去看看。   病床上,一個清秀瘦削的小伙子在痛苦呻吟,潔白的床單上已被鮮血浸透染紅。只見他下身裸露著,一團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仔細近看,自殘處可看出**根部至陰囊是被細繩勒住後進行環行切除的。根部**尿道海綿體上的皮膚已被齊唰唰切開,海綿體尚未斷離,但其兩側已露出兩根白森森的象牛筋一樣的提睪韌帶,下面陰囊已剝離翻轉,看得見囊中鵪鶉蛋大小的兩顆睪丸。   那情景實不多見,血腥得不能再血腥了,不由得讓人倒吸一口冷氣。   聽整形科的護士阿姨們說,自殘者叫蘇影,他從小長得秀氣,一直都想當一個女孩,心裡的苦衷無法向人啟齒,所以就幹了那樣的傻事兒。   床旁,蘇影的姐姐在不停嚶嚶地哭,哥哥則長吁短歎,整個病房都籠罩著愁雲慘霧的不祥氣氛。   當務之急是需要馬上將創口縫合起來,可蘇影死活不幹,根本不配合,他要求醫生幫他把那玩意兒全部切除乾淨,好當女的。   見蘇影執迷不悟,他姐姐開始朝他罵道:「短命鬼,你要找死還不容易,何苦牽累我們,那岷江河邊沒加得有蓋子的,你偷偷跳下去豈不省事!」   整形科主任也耐心勸道:「小蘇,聽我們醫生一句話吧。就是要做變性手術,也還得先把傷口縫好,才能手術。你自己把那個部位切得亂七八糟的,正常結構已被破壞,是沒法手術的呀!再者,做手術還要徵求公安部門的同意,那是最重要的一環,如果沒有公安部門的同意證明,我們醫生不敢動刀,那可是失職的事情!」   護士阿姨們也開始七嘴八舌勸說蘇影,我也大動惻隱之心,加入了遊說的行列。   是的,即使要動變性手術,也不是像蘇影想像的那樣一刀齊嶄嶄切下去,這其中包含了很多精細的技術問題,蘇影不可能懂得這些。   「再這樣下去,血流得很多,連性命都難保,還談做什麼手術!」主任一下變得嚴肅起來。   好說歹說,蘇影終於同意縫合傷口,並達成了這樣的「協議」:醫生立即給他縫合創口,他哥哥姐姐馬上去公安局提出申請,待申請同意後再做變性手術。   這實際上是個權緩之計,要想得到公安部門的認可和同意,在我們那個偏遠的小城,談何容易!   由於創面大,需要全身麻醉,整形科很快請來了麻醉師。因為時間緊迫,醫生們也沒上手術台,直接就在病床上對蘇影的傷口進行縫合。採用的是氯胺酮全身麻醉,醫生們動作敏捷,三下五除二就把創面清潔乾淨並縫合起來,那血淋淋的傷口真叫人看不下去。   在麻醉過程中,蘇影曾出現短暫的呼吸停止。麻醉師們見多識廣,立即採用人工呼吸器,約莫一兩分鐘後,蘇影才恢復自主呼吸。   整個縫合過程,我都一直在旁觀看。在蘇影呼吸暫停那一瞬間,我的心也隨之猛地一沉,大叫不好,手也捏出了一把汗。好在醫生們的回春之術,蘇影才慢慢恢復了呼吸。                     蘇影住院那些天,我幾乎每天都去看他,還給他買了奶粉,人參蜂王漿等補品。蘇影十分感激,他姐姐也很受感動,直說醫生都有同情心,沒有歧視他這個弟弟。   我和蘇影就這樣熟悉起來了。   他比我大兩歲,性格和我相似。他說他一直都有做女人的願望,讀完高中後,沒考上大學,就被招進了一家事業單位搞行政工作。由於很想當女孩,曾幾何時,他為此而割脈自殺,不知有多少次了,鬧得家中翻天覆地的。父母年事已高,退休後去鄉下養老,不知詳情,哥姐在家拿他沒辦法。這次自殘,事後想起來也覺得挺後怕的。 蘇影曾到科技書店買來了《外科學》一書,認真學習過泌尿系統那一章節的手術內容,自殘前又準備好了消毒刀片、酒精、棉球、注射器、麻醉劑等用品。   出事那天,他一人躲在家裡,覺得生活沒有意義,自己心願未遂,而年齡在一天天增長,想著想著,自己也就變得神思恍惚了。他用細繩呈環形勒住自己的**根部和陰囊,打了麻醉劑後,然後自己給自己「手術」。   刀片掌握在他手中,任由他精雕細琢自由發揮。他想到只要忍痛連根切掉恐怕就算完事,哪曉得皮膚切開後至**兩側的提睪韌帶,兩條韌帶象堅硬的鋼索一樣,又滑又硬,刀片無法切斷;又由於解剖結構不熟悉,也不知碰到哪根大血管,鮮血突然汩汩冒出,蘇影開始心慌了。   恰好這時,哥哥姐姐回到家裡,見到了這個場面,沒用細問,就知道弟弟又干了傻事兒,趕著把他急送到了醫院。   「你原來看過醫生嗎?」   「沒有,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沒看過,我沒法開口啊!別人幫我介紹女朋友,我一律拒絕,我怎麼好意思說出自己得了這樣的怪病呢?」蘇影歎著氣,蒼白的臉色更顯出了幾分憔悴。   經過半個月的治療,蘇影心情似乎平靜了下來。哥哥姐姐去公安局申請後根本就沒得到任何反應,這也是大家預料中的結果。蘇影絕望地對我講:「這輩子看來只有認命了,哪個花樣我沒搞過,割脈,服毒,自殘……可把我的哥哥姐姐折騰慘了……」蘇影說不出話來。   出院後,蘇影和我保持著聯繫,他有時看病或需要找點藥品什麼的,我都盡量想辦法幫他。   我也曾有意無意向他透露過自己要動變性手術的願望,蘇影說:「李平,你條件好些,自己是醫生,又懂這方面的事情,相信你一定會成功。」                     八、惺惺相惜                     如果說蘇影的處境令我震動並讓我再一次堅定了自救決心,那麼另一個「同類」的出現則給了我莫大的鼓勵和信心,他就是我的知己好友——羅丹。   那是1995年夏天,我從上海「看病」回來都有幾個月了,有一天我在露天廣場喝冷飲的時候,有朋友將羅丹帶到我面前認識。   他身高1米73,著裝新潮,鼻樑高挺,一雙丹鳳眼左顧右盼,很會傳達表情;兩條眉精心修飾過,細細的象柳葉;一張嘴小巧玲瓏,口唇較薄,近距離觀察就會發現他唇上施了一層淡淡的口紅。乍一看,分不清他是男是女,那幅俊美相,就跟越劇中女扮男妝反串的味道一樣。   長了這麼大,我記憶中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男孩形象。本想細細欣賞和品味一下,但禮貌待人的禮儀不允許我的目光在他臉龐上作過多的停留,我心中暗暗驚訝,但眼角的餘光仍裝著不經意的樣子直往他身上瞟。   朋友開始介紹:「羅丹,這就是我給你常提起的李平,醫學院畢業的,在二醫院工作,前不久才從上海回來,是個很不錯的人。」   羅丹朝我走來,伸出右臂,向我握手:「早在海南時我就久仰你的大名,今天能認識你,我非常榮幸,相信我們以後會成為好朋友。」   我看見他走路的姿勢像女人的碎步,臀部向左右兩邊輕擺,女性味道太濃了,近乎誇張和做作。就連聲音,也是綿軟模糊的女聲,嗲聲嗲氣。若不見其人而只聞其聲,聽覺肯定是要矇混過去。當然,如果你不習慣這種似男似女的模樣,你也會覺得那是在做秀而渾身不自在。   我被他正二八經而略帶戲謔的外交辭令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別這麼說,羞死我了。」   我對羅丹說:「我也早從朋友那裡知道你了,今天看到你,才發現朋友們真的沒有騙我。羅丹,你很漂亮。」   我說的是實話,並沒有吹捧他的意思。   「謝謝你誇獎。李平,其實我有很多重要的事兒想找你聊聊。聽說你剛從上海回來,我也想瞭解一些消息。你是學醫的,又懂行,我太想交你這個朋友了。」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知道羅丹想瞭解什麼,他也知道我到上海去想幹什麼,冥冥中我覺得就像有一股攬繩把我們的命運扭在了一起似的。   第一次見面沒有過多深入的交談,但大家都有彼此信賴的感覺。   「來找我玩吧,這段時間我沒有夜班,羅丹,我們有太多的共同語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也為交上這樣一個同類朋友而特別高興。   這以後,羅丹幾乎天天都到醫院來找我。                     就餐的時間到了,我們一邊吃著醫院食堂的麻辣泥鰍,一邊講著貼心話。   羅丹說:「好久都沒有吃食堂了,一看到飯盒、勺子什麼的,我就想起我讀書那會兒。那時候真好玩,啥都不想,現在大了,煩惱也多了。」   「是啊,人為什麼要長大呢?」我應道。   「李平,你給我講講你到上海的情況吧。恐怕你也知道,我也想做那個手術。」   「羅丹,上海現在不做變性手術了,我也正在打聽全國哪些地方可以做這種手術。這種事情很複雜,煩死人。不過你別慌,反正只要我能做到手術,我就敢保證你也可以手術。我以後再慢慢尋訪,我就不信,諾大一個中國,除了上海,其他地方就死了不成!」   我一副很夠義氣的樣子,一半是給自己打氣,一半是為了安慰羅丹。   「說得對。以前我都灰心喪氣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家就我一個獨子,我從不敢給家裡人說出我的想法,這簡直太可怕了,一說出來,得把父母親嚇死。今天聽你這麼一講,我又增加了信心。李平,說真的,我太想動這個手術了。你看我這個樣子,不男不女的,走到哪兒人家都在看稀奇。」   說著說著,羅丹又講起了他的一些奇聞軼事。   因為相貌獨特,似男似女,再加上服飾新潮,非常搶眼。所以我一走到哪裡,多多少少都會招來男女老幼審視和疑惑的眼光。這種像有地震波發生的場面,對我來說,真的是憂喜參半。   有一次在商場購物時,我剛推開玻璃門,就立即引起了眾多女營業員的注意。她們竊竊私語,擠眉弄眼,似乎覺得來了個怪物。你說我像個男人嘛,可我五官又是那麼精緻秀氣,閃爍著女人的嫵媚;你說我是女人嘛,可仔細一看,在我身上通身找不到女人的曲線感。該鼓凸的部位不鼓凸,該隆起的地方不隆起,似乎雌雄合一,不外乎此。   我忍了。   其中一個女營業員不知趣,放肆地在那兒品頭評足。她唯恐我聽不見,還在那兒比手劃腳,說什麼「這個人怎麼不男不女的」,「好像個泰國的人妖喲」諸如此類的話。   再怎麼好的性子,也不可能對侮辱自己人格的行為無動於衷。我頓時怒不可遏,雙手叉腰,也顧不得了斯文,指著那個營業員破口大罵:「你老媽才是個妖怪……」這下可熱鬧,圍觀的人來了,商場經理也來了。   我臉紅脖子粗,像個斗紅了眼的公雞一樣不依不饒,大吵大鬧,商場經理只有笑臉相陪。按照窗口服務行業條約規定,顧客是上帝,不得有傷害顧客人格的行為發生。由於制度嚴格,最後不得不當場作出解聘那位女營業員的決定。那營業員是農村出來的打工妹,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哭著求我,誠懇地向我道歉,我看她可憐,一時心軟了下去,這才收回了投訴。   類似這樣節外生枝的風波太多。   還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行走,有兩個摩托男士發現了我的與眾不同。那時我頭髮較長,像女孩子的涼爽式。再加上我很善於面部表情,一雙鳳眼時不時也會淘氣地向一些靚仔放放電,拋拋媚眼,逗逗開心。我身穿緊身牛仔褲,背上掛著只有女孩子才背的雙肩包。那副打扮和派頭,就像設了一道機關,叫人想知道它底下的謎底。   「她是女的,明明就是一副女人臉嘴嘛。」其中一個男的說道。   「我看是個男的,你看他那胸多平,八成是個男人。」   「那不一定,有些女的還不是『平板坡』。你看她走路屁股那麼拽,哪有男的走路是那個樣子?」那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   其中一個急於想得出結論,一溜煙騎著摩托趕上了我:「請問小姐,海口賓館怎麼走?」這男的狡猾,他想通過問路方式探出我的聲音來加以辨別。我臉一紅,不作答,急匆匆往前走。那男的不死心,乾脆撕破臉皮,嘻皮笑臉又趕上我:「小姐,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嘛?」   我這時也來了性子,一不做,二不休,眼睛都快冒出火了:「你吃多了有毛病啦?想耍流氓嗦?你姑奶奶奉陪。」到底是見過世面,聲音很尖,底氣也足。   那男的灰溜溜跑了,不遠處聽到他對另一個男的說:「我說是個女的嘛,你不信。剛才我聽了,那小妞操一口普通話,聲音好尖。」   羅丹講他自己的故事時,我已笑得前仰後翻,直叫肚子痛。靜了靜,我對羅丹說:「別著急,慢慢來,反正咱倆歲數又不算大。你知不知道,國外有些人到了五十多歲才被同意手術。你想想,做了手術,不就成了老太婆?要當女人哩,沒那麼簡單喲。」   我和羅丹你一言我一句,談得很投機,我們都在為自己的夢想成真而殫精竭慮,談著談著,羅丹又說到他在海南的情況。   「我在一家比較出名的美容美發公司上班。說起來好笑,全公司就我一個男的搞美容,幫顧客洗臉,按摩,倒面膜,化妝,這本是女人最適合的活兒,男孩子一般都搞美發。大家都笑我像個女孩子,所以公司經理也就同意我搞美容。工資嘛,還算可觀,每個月收入按提成計算,可拿到三四千不等,運氣好時還能夠得到客人給的小費。不過,搞美容吃的是青春飯,年齡一大,就不適合幹下去了。」   「李平,我現在拚命存錢,沒有錢,什麼也幹不了,你說是嗎?」   「當然是啦!那個手術聽說要好幾萬哩,在國外更貴。從現在開始我就節衣縮食,把褲腰帶勒緊點,最好是變成泥菩薩,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一門心思存錢。當然,最省事的就是遇到一個觀音或如來佛什麼的,讓他幫我們渡一渡,頭天晚上睡覺時還是個羅漢身,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哇塞!想要的東西身上全有,不想要的跑得乾乾淨淨,那才好呢!」   羅丹吃吃地笑了:「李平,想不到你真逗。」 十字命相(三) 九、沖「關」                     和羅丹相處的日子快樂而又短暫,一個月探親假滿後,他又要回海南上班去了。臨走前我給他餞行,他說:「李平,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救我們的醫院和醫生。只要你成功了,我馬上回來和你在一起,步你的後塵……」   戀戀不捨我和羅丹道別。   也許是心誠則靈,老天也不忍這樣把我們拖著耗著——預言果然被羅丹說中了!就在他走後不久,我總算打聽到一個令我欣喜若狂的消息:成都的華西醫科大學附一院也能做我想做的那種手術!   得到消息後我立即趕往成都,我下了狠心,這次若再吃閉門羹,我就找整形科的醫生糾纏不休,哭鬧、下跪、甚至一些極端行為。   結果這一次的情況要比上海那次稍好些。   醫生們非常同情我,稱可以做手術,但他們又告訴我不要想得太簡單,考慮到社會反應和病人自身的手術後果,要做手術需要各方手續齊備才行。   這些手續包括:本人自願申請,精神科出具的易性癖證明,公安部門同意,司法部門公證,單位同意證明,家屬簽字等等。   天哪,除了第一條,其餘都是難逾的關口,哪一關都不好過或者說根本過不了!   思前想後,難是難,但畢竟有了一線指路的微光,總比瞎子眼前一團黑好,我滿懷勇氣向這些難關衝去。                     首先要做通家人的工作,有他們作後盾,一切會好辦得多。   我父親在我讀大學時就不幸因公去世,家裡「攻關」的主要對象就是我母親。一天,趁母親來宜賓大哥家小住並再次談及我為何不交女友不結婚時,我向她慢慢攤牌。   「媽,我不想結婚,我不喜歡女的。」   「為啥?有問題看醫生嘛,你自己不也是醫生?」母親反應得很平淡。   我哭笑不得。   因我一直體弱斯文,母親作為過來人,她或許以為我有性冷淡或其他什麼毛病。   「媽,我都這麼大了,你就一點沒覺察我有點不對勁嗎?我真的不想結婚,我對女的不感興趣。」當時,我還不敢立即說我對男的感興趣,我怕我媽一時接受不了。   「要是真的有問題,不結婚也好,免得害了人家女方。以後叫你哥哥兄弟他們生個娃兒抱養給你,不就完了。」母親倒很開通,但她哪裡知道我心中的難言之隱。   我不得不編造謊言:「媽,昨天我鬧肚子痛,打了個B超,醫生說我腹腔裡好像有卵巢,懷疑我生理上本來就是女的;抽血檢查說我染色體畸形……」我只覺得舌頭發麻僵直,如有粘痰梗喉,吞之不入,呼之不出。   母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也難過至極,心裡在不停地祈求:母親,請原諒我的一派謊言吧!   母親一怔,似乎從雲裡霧裡中反應過來:「咋可能呢?一二十年了,從小到大,你是媽的兒,你下面長的是啥,當媽的還不清楚?我看你是思想上有問題。」   乾脆直截了當,我豁出去了:「媽,你也曉得我的性格,人家都說我像個女娃兒,我也想當個女孩,你不也想要個女兒嗎?我要去動手術!」   母親楞了良久說不出話來,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盯著我,眼淚流下來了,最後她哽咽著說:「不行,你明明就是男的,現在都二三十歲的人了,做什麼手術?街坊鄰居曉得了不笑死人才怪。都怪我從小把你慣壞了,我不同意,你爸在天有靈的話,他比我反對得還凶。」                     好歹終於讓母親知道了我有這個想法,不管她老人家同不同意,反正這個手術我遲早要做的。   那段時間,母親精神差多了,她夜不成眠,消瘦了不少,她反覆對我說:「反正我不會給你簽字,我看你是思想上作怪,你不要往那方面想不就行了。」   我哥哥弟弟從母親那兒知道了我的想法。   作為有文化的年輕人,弟兄間對這種現象也略知一二。從小到大,手足情深,我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們心裡十分清楚。   那天晚上,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塊兒,團團圍在桌上,不得不直面談起我這個「逆子」所帶來的一系列家庭問題。   長兄為父,大哥語重心長地說:「常言說得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是個有頭腦的人,學歷比我們都高,想來你作出這樣的決定也不是一時的衝動,大哥充分尊重你的選擇。母親年歲大想不開,這也很正常。我們家也不是那種封建家庭,要攔呀擋呀什麼的。只是大哥覺得你這樣去手術,勢必要影響到你以後的工作,原單位看來是沒法呆了,你要有思想準備,要想好出路。畢竟你這個事兒家裡人可以理解你,但怎麼能去要求讓別人也認同你呢?這是在內地,是在中國吶。」   二哥平時憨厚,話語不多,這時他也講了自己的擔憂:「你自己也學醫的,醫學比我們懂得多。手術成功不說了,我們只是擔心你萬一手術不成功,弄得倒男不女的,不像那家子人,你說說,作為弟兄,我們心裡該有多難受吶。」   比我先參加工作、年齡比我小看起來卻比我大的弟弟說:「大主意自己拿,自己好生考慮周全。不過要是你以後真出了什麼事兒,弟兄家怎麼會撒手不管哩?」   母親在旁一直一言不發,到了最後,她才說:「反正你現在也大了,翅膀也硬了,現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也管不到你了。」   我後來又找了我三爹——父親唯一的兄弟。   儘管他心裡也不是滋味,但也十分開通,並在家庭關係中作了大量的工作,他和三媽極力勸慰我母親,我母親後來才勉強同意,並答應陪我去手術。   我的二嫂,一個和我同齡的女子,起初她也十分吃驚,後來很快就理解和同情了。在我手術前她經常開導我母親,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手術時,她和母親陪我一同前往華西醫科大學;手術後,她又教我怎樣注意自己的儀容儀表,並陪我上街買裙子、文胸等女性用品。   在家庭這點上,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我的一家都尊重我的選擇,並沒有橫加阻擋,更沒有拋棄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禍是福,由他去吧。」親人們嘴裡都這麼說。   儘管他們心裡也難受,但因為成全了我的美意,讓我感到了自在和快樂,他們心裡也就問心無愧。這是多麼溫馨的一個家啊,我要感謝我最親愛的家人!   後來當我做完手術後,有些鄰居見我由男人變成了女人,覺得十分可惜,反而埋怨我母親,說我是被寵壞的:「還不是怪他媽,要不是他媽從小把他打扮得女裡女氣的話,他李家小三咋會成那樣呢?」   我媽純粹是受冤枉。                     家裡這道關口算是通過了,而其他那些關口就不那麼容易「沖」過去了。   易性癖的診斷找誰下呢?   從地區級醫院到省級醫院,我都找了很多醫生,要求他們對我的病情作出診斷,我的病症是明擺著的,可就是沒有人願意下易性癖診斷。   這也難怪,他們怕我萬一出什麼事會連累他們,反正這種怪癖又沒害到他們頭上,何必多管閒事。他們就像踢球似的一會兒讓你找這個醫院,一會兒又讓你找那個科室;而當我找上門的時候那家醫院又說這種病不是他們的診斷範疇,又讓我找別家去。   我覺得自己就像磨心一樣團團轉,但卻絲毫沒有進展。   好說歹說,終於通過熟人關係找到了一家警官醫院,在我洋洋灑灑寫下幾大篇病症資料備案在旁作為依據後,我才終於得到了一紙易性癖的診斷證明。   熟人介紹的那位醫生還一直對我強調:「都是醫生,我也不瞞你了,我們都怕擔風險,只求你不要出什麼麻煩就行。」   這張診斷書來之不易。                     公安局那道關口怎麼過呢?1996年元月,我向公安局遞交了發自肺腑的申請書,上面寫道:   尊敬的各位領導:你們好!   我叫李平,今年26歲,是宜賓市二醫院的一名青年醫生。   由於先天因素的影響,我患上了醫學上所稱的「易性癖」的病症。從我懂事那天起,我的思維、言行、舉止就跟女性相差無幾,我迫切渴望成為女性中的一員。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念頭與日俱增,成了我的心病,並嚴重干擾和妨礙我的學習、生活和工作。我多方求治,均告無效。我不能戀愛和婚配,不能組建幸福家庭,可我憧憬未來,嚮往美好生活。   現在由於社會的發展和科學的進步,變性手術的開展給我帶來了新的希望,它展以援手,可以還原我女性的面貌,使我成為自由的女兒身。   故此我申請施行變性手術,重塑我新的人生。   我在焦急中期待著佳音。   此致敬禮!   申請人:   李平   1996/1/10   像做變性手術這種非同小可的事情,涉及到戶口、身份證、性別改換等問題,非得局長簽字蓋章不可,這在宜賓市還是頭一遭,我得使點暗勁。不然,讓整個公安局都鬧動了,而我的手續還不一定辦得到。   於是我想到了周哥哥——他在公安局工作了多年,由於工作突出,深受領導的器重。我還在內科住院部時,周哥哥的父親曾多次住院,診療工作由我負責,我認真負責的態度得到了周哥哥的好感,很快我們就熟悉了。我想我找到他,他一定會幫我這個忙的。   當我登門拜訪他家時,他和他的愛人先是吃驚,繼之深表同情。   起初,周哥哥也覺得這個問題棘手,因為宜賓市還沒有這樣的先例,他對我說:「小李,如果你是要遷戶口什麼的,我都敢打這個包票。畢竟你這個事兒大家根本就沒見過,上面的頭兒也怕擔責任,我只有盡力而為。」   後來在周哥哥的多方努力,並以人格作擔保的情況下,局長們才在申請書上蓋了章簽了字。事後,周哥哥告訴我,由於局裡的領導也對這個病症不甚知曉,生怕是由於我負案在身而想逃避責任,所以悄悄對我進行了調查,查證我確實是清白的才網開一面……   公安局這道關口總算又通過了。                     做變性手術本來是不需要通過司法局的,可華西醫科大學附一院提出要有公證處出具的公證書,結果又讓我求爹爹告奶奶地在司法局公證處裡哭了一通。   華西醫科大學主要是讓我在公證書上講明自己是自覺自願的,是不會翻悔的。其目的也無非是怕我以後扯皮,一經公證,就具有法律效力了,白紙黑字,一目瞭然。就是以後萬一要打官司,也是有據可查。   老天,咋這麼囉嗦?他們這一要求對他們倒是個保護,對我卻又是一個苛求。   宜賓市司法局我找不到熟人朋友了,只有硬著頭皮自己上。   果然,當我走進市公證處的大門,講明自己的來意後,其中兩個女同志久久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在說胡話。   她們都好心勸我:「小伙子,年紀輕輕的,一時想不通不要緊,回去慢慢調節一下心理就好了。」   我覺得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   她們見勸我無效,那就只有按章辦事。   公證的內容合不合法,這是進行公證的前提。她們查找了有關的法律依據,並請示省司法局,一致認為我要求的公證內容在法律上找不到任何證據;況且又是牽涉到變性方面的敏感內容——在四川省也未出現過這樣的先例,因此不屬於正常公證的範疇,故不予受理。   可華西醫科大學非要什麼公證,讓我又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我一籌莫展,愁眉苦臉,剛剛燃起的星星之火眼看又要熄滅了。   狗急了也要跳牆,人急了就會打歪歪主意。   市公證處不通融,不如另尋個旁門左道,反正只要公證書上蓋了章,簽了字就算數,不管哪個地方的公證都行。如果能夠直接找到那個管公章鋼印的公證員,大家來一番私下勾兌,走這麼條捷徑說不定還有線希望。   我為自己產生的這個新思維大喜,於是連忙趕回長寧老家,那裡地方小,走後門難度小些。   這當兒,我母親突然提醒我:「公證處那個XX不是跟你表叔關係很好嗎?才不久他還到你表叔家吃過飯呢,他們,就算只剩一條內褲了,兩個人也要輪著穿。」   這條線索讓我狂喜,我們一家人又急急趕往表叔家,一問表叔,果有此事,表叔拍著胸脯說:「沒問題,這件事我包了。」   在表叔的撮合下,那個小伙子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我辦了公證,他對表叔說:「哥們兒,這件事我認你,我相信你不會給我惹來麻煩。」   事後,我覺得應當表示一下我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買了些東西讓表叔給他送去,小伙子對表叔說:「都是老同學,你這樣做就不夠哥們兒了。」   說真的,至今我都還很感激那個小伙兒。                     各種手續辦得差不多了,華西醫科大學又說患者如有單位,需出具單位證明。   我的老天,真是燒烤人!   手術醫院的話就像皇帝的聖旨,哪敢違抗呢?我不得不乖乖遵命執行。   我拿著辦好的各種手續到醫院要求單位出具證明。   院方的主要領導多多少少聽說過我的奇聞,對我做手術倒沒顯得特別吃驚,他們吃驚的是我竟會去找他們要什麼證明,在我意料之中,沒一個院長肯為我簽字。   誰也想像不到我當時的心情,二十多年的心願,如果因為單位的原因而功敗垂成,我不值啊!我太想做手術了,以致在領導面前耗了幾天毫無結果之後做出了衝動選擇:不是要單位證明嗎?要是沒了單位就不要什麼證明了吧?   我負氣地向院方領導提出辭職,此舉正中院方下懷,他們巴不得我這個「瘟神」趕快滾蛋。院領導之前就放出風聲:辭職,可以;要證明,沒門。   我的工作就是這樣泡也沒冒一個地丟了,但我根本就顧不了那麼多。丟工作又怎麼樣?就算是手術後無法生育、無法性生活,還要承受社會壓力,以及遭遇無法預料的事情,這些我統統無暇顧及。為了我的自由和我的「女兒夢」,我付出了對別人來說不可理喻的慘重代價……                     十、鳳凰涅槃                     成功的花,人們只驚慕她現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鬥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   在通往變性手術的羊腸小道上,我終於爬過了溝溝坎坎,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辦齊了各種手續證明,得到了駛往女兒王國的入場券,應該說,我也算一朵成功的花。   1996年6月25日,在母親、二嫂的陪同下,我住進了華西醫科大學附一院。   滄海也能變桑田,二十多年的夢就要圓了,圓得是那麼酸楚,圓得是那麼悲壯。那一刻,我徹底醉了,醉在那個浪漫奔放、炙熱火爆的夏日裡。                     負責給我做手術的鄒教授、蔣醫生和泌尿科的張教授都和藹可親,對我關懷備至。我剛住進醫院,他們就親切而自然地叫我「李小姐」,沒有調侃和惡意。   第一次被人叫「小姐」,我很羞澀,但心裡卻甜蜜蜜的。   男變女的手術主要是**成型術,即切除男性生殖器官,再進行**造型。為了能使患者在形體和外貌上達到逼真的效果,還需作隆乳術和喉結切除,三個手術分期進行。   入院後的第一周是進行術前準備:驗血,禁食,清潔灌腸,備皮。   為了慎重起見,鄒教授又分別與我和我母親談話,再次說明術後不能生育,不能過性生活,做了手術不能再回復轉去等等。   我早有思想準備,但母親卻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嚴重的後果,不由憂心忡忡,她不停在我面前嘮叨:「你這個冤孽,以後是好是歹,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李家怎麼出了你這個報應……」我只有好言相勸。   手術定在7月2號,這是我生命歷程中的分水嶺和轉折點。   頭天晚上,羅丹從海南打來電話,向我賀喜,他在電話裡說:「乖乖,你就要變成美女,我真羨慕死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以後你也等著瞧我的吧。」   放下電話,思潮起伏,難以入睡,要了一顆安眠藥也不頂用。   明天就是我鳳凰涅槃、在煉獄中再生的日子。踱出病房外,我數著夏夜天上的繁星,對了,黑色天幕上那最大最亮的一顆,可能就是我了。                     7月2號這天,我早早起床洗漱完畢,開始等候通知。   8點20分,我被叫進了手術室。   進去前我對母親說:「你就在病房吧,不用在手術室外面等,完了他們會通知的。」   我故作輕鬆,不想讓母親擔心。   跨進手術室,一片乾淨整潔,無影燈發出的米黃色燈光瀰漫著柔和的色彩。手術台旁停放著一個手術車,車上有兩個包裹,旁邊是一些器械。   整個手術間肅穆清靜,莊重平和的外衣下我已經嗅出了它的幾分森嚴,我知道決定我命運的時刻到了。   護士小姐給我作好準備,建立起靜脈通道。我躺在了手術台上,教授們陸續來了,還有麻醉師,他們身後跟著一群助手。   麻醉師這邊給我進行麻醉,那邊教授們開始進行外科洗手消毒。   人突然來了這麼多,大家表情嚴肅專注,看到他們有條不紊的樣子,我突然有點慌了。   「李小姐,別緊張,放鬆點,學醫的還怕這個?」鄒教授說。   蔣醫生也過來安慰:「沒事兒的,我們李小姐就要變成美女了。」   採用的是硬膜外麻醉,這個方式會使手術區域得以麻醉而並不妨礙病員的意識清醒。   我脫下褲子,側著身子。   待消毒過後,麻醉師一邊用一根粗粗的針頭開始向我的脊椎間隙穿刺,一邊說:「忍著點,進針時有點痛,到位後就不痛了。」確如他講,剛進針時,背部進針處脹痛得我差點叫起來,就那麼持續一兩秒鐘後,疼痛慢慢減輕直至消失。   麻醉約莫十分鐘,我開始覺得雙下肢疲軟發沉,像灌了鉛似的。鄒教授拿了根針往我大腿皮膚上扎,試探麻醉效果:「痛不痛?」他紮了左腿又扎右腿。   「還有點痛。」   「再過一會兒效果會更好。」   「我再給你加點**劑量,過會兒肯定不會痛了。」麻醉師也在安慰我。   我在麻醉前左手打了吊針,後來又靜脈注射了杜冷丁和安定,教授們操刀之時我很快就睡過去了,什麼也不曉得。                     手術從早上九點至下午四點,共做了七個小時。   中途我曾醒來兩次,一醒來就感到一股強大的逆蠕動在胃內翻江倒海,我好想嘔吐。我知道那是杜冷丁的副作用,但我控制不住。當時頭腦還不糊塗,我怕嘔吐物污染了手術區域,直朝台上大叫:「快點兒,我撐不住了,我要吐!」   巡迴護士馬上拿了個彎盤接在我嘴邊,我一側頭,「哇」的一聲,一個嘔吐的反射動作,然而什麼也沒吐出——術前我早已禁食了兩天,胃內空空的,哪還有什麼東西嘔出?   手術快完了,時間開始進入倒計時階段,我再次醒來。   下身已能感覺手術器械在身上切割的鈍痛感,兩腿也由於幾個小時的被動分開而發脹發麻,我忍不住呻吟亂動。   鄒教授說:「李小姐,快完了,忍著點,堅持就是勝利。」   終於完了,醫生護士們都鬆了口氣。   我恍眼看到他們在給我下身纏繃帶,整個下體至肚臍都被捆綁得嚴嚴實實。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二十多年的期盼,不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嗎?當時我什麼也不想,也想不出什麼。   醫生們拿來了擔架,我已全身無力,根本不能動彈。   「快,再去拿一床棉絮墊在下面,李小姐受不了。」是鄒教授的聲音。   用過杜冷丁和安定這些催眠藥物後,只覺得腦子是出奇的平靜。抬回病房後,測血壓時聽見護士小姐在說「7和5」。我是學醫的,7和5指的是收縮壓和舒張壓的數值,這個數字比正常值低,我當時就明白,我在台上失了不少血。   又是鄒教授的聲音:「注意密切觀察。」   我母親見我面色紅潤,活生生地進去,出來時卻滿臉蒼白,口唇發青地抬著出來,她心痛了。   母親著急地問:「鄒教授,李平的臉色咋那麼難看,沒有一點血色呢?」   「別緊張,就是台上多滲了點血,我們想辦法給她再輸400毫升。」   後來聽我母親說,本該輸800毫升血的,但因醫院血源緊張,結果我只輸了400毫升。   由於手術是切除了**和睪丸,相當於從身上剜了塊肉一樣,因此我的疼痛正是象被挖走一砣肉那樣的灼痛。   剛開始由於**宿醉效應的作用,我尚能抵擋疼痛的侵襲,到了凌晨一點鐘時,我頭腦完全清醒,而疼痛也銳不可擋,我喲喲開始大聲叫喚起來,母親叫來值班護士,打了針杜冷丁,疼痛立止,頓時昏昏入睡,一覺睡到天亮。   手術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十一、痛你沒商量                     第二天,醫生們查房來了,鄒教授問:「李小姐,感覺怎麼樣,昨晚睡得好嗎?」 「其他倒沒什麼,就是傷口痛。」我在母親的攙扶下半躺著,但兩腿根本不敢動一下。   「頭一周傷口都會很痛,過了一周就會好些,熬不住的時候我們會給你打止痛針的。」   總之,除了痛還是痛,我只好哼哼地呻吟起來。手術頭四天,白天都不需要止痛藥,但一到晚上天黑,便是我接受煉獄的時刻。   杜冷丁止痛立竿見影,但它是管製藥品,一般只宜術後頭幾天使用,不宜長期給藥。學醫的都清楚,好些人成了癮君子,就是從杜冷丁開始的。   我用杜冷丁的體會是痛止入眠,睡夢酣暢,而像芬必得、痛力克這些止痛劑都不能使疼痛減輕,唯有杜冷丁才能使我安然入睡。可當醫生的心裡都有一桿稱,而我也不可能在原則問題上顯得自己好沒骨氣似的。   我要到睡覺的時候才能打上一針。   杜冷丁用了四天,醫生們開始停用,但我的疼痛依然沒有減輕,尤其天黑來臨,從晚上七點到次晨七點,日子特別難熬。下身呈陣陣牽扯樣鈍痛,偶爾瞬間的疼痛波峰向下身尖銳地刺去,我會情不自禁地大嚷起來:「媽呀,我好痛啊!」   那段日子,我像吵夜的小兒郎一樣害怕黑夜。   白天輸液打針,什麼糖水、糖鹽水、氨基酸、脂肪乳、白蛋白,足足3000多毫升,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要到下午五點才結束,天天如此。我半躺在床上,又不能翻身,一天下來,全身早已腰酸背痛,手足發麻。再加上輸液中有鉀鹽,而鉀鹽可致疼痛,有時真想把針頭一拔了之。   輸完液體,就像完成了一項任務。   然而沒過多久,那有規律的夜間疼痛又鑽了出來,呈週期性發作。   反正我是哭也不是,鬧也不是;睡也不得,躺也不得,總一個勁兒看牆上的掛鐘,經常天剛一落黑就開始祈盼黎明快來。   母親白天服侍我,晚上有些疲倦,早早上床睡了,她老人家睡得很香。我痛起來母親也沒有什麼辦法,而我也並不想驚動母親,只有自己苦撐著。                     手術後需禁食一周,主要是防止大便排出污染傷口。   我的腸胃功能是好的,禁食就意味著要挨餓,一周水米未進的滋味特難受,所以我就是在那時理解了為什麼人餓極了,就會丟了斯文,不顧一切地搶別人東西吃。   我開始討厭輸液,拒絕輸液,輸液並不能療饑,我餓啊!   好說歹說,鄒教授同意了:「李小姐,堅持最後一天。」   得到了恩准,我早已飢腸轆轆,像剛從牢房裡放出來的一樣。我們沒有準備現成的乾糧,當時我看見隔壁病員端了飯碗從門口走過,我慫恿母親去要點東西,結果母親去討到了一塊豆腐乳。平時我不喜歡這玩意兒,這會兒餓得眼冒金花,連臭豆腐也覺得香。   母親馬上去附近餐館給我買來了一碗麵條,我狼吞虎嚥,像六十年代的餓鬼。   見我一副癆相,母親直說:「慢點兒,小心哽著,鄒教授說了,開始時要少吃一點兒。」這個時候誰還去管鄒教授說了什麼,一碗小面我吃得乾乾淨淨,連同裡面的蔥花佐料,最後還把碗底舔了舔。   可以進食了,也不輸液了,全身活動的自由度稍稍增大,至少我的上肢可以騰出來舒展一下,幫助下肢作輕微的挪移。   不輸液的日子,每天早上醒來後,母親幫我洗臉擦身;個人衛生搞好後,護士小姐們才給我進行膀胱沖洗,以防尿路感染;再過一會兒,就是醫生們查房的時間;剩下的日子,便是我和母親兩人的對望,你看我,我看你。   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我和母親還從來沒有獨處過這麼長時間,我和她老人家漫無邊際地閒聊,從我們老家的小城故事開始,聊別人,也談自己。這時候的母親似乎也沒有了埋怨,忘了我曾給她帶來的傷痛。   我的母親從沒出過遠門,成都也不過是她走過的最遠地方,幾十年來她都生活在我們老家那個小城,小街小巷的串門生活使她對眼花繚亂的都市生活極不習慣。手術前兩天我帶她上街逛逛,她對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很不適應,母親嘟噥了:「太鬧了,人都要吵暈,別逛了,我們回去吧。」   在病房裡,她老人家似乎又覺得有些寂寞,在我睡覺時,她會主動去隔壁病房跟人家聊天拉家常。人家會問她:「你兒子斯斯文文的,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他得的是啥病?」母親也不隱瞞,她會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告訴人家:「那個冤孽,從小就想當個女娃兒,都怪我從小把他寵壞了,他一直鬧著要這樣,我也沒法。管他呢,由他去吧,他哥哥兄弟們也是這樣說的。」   那些病員和陪伴家屬都安慰她:「孩子得了病,其實也怪不著他,這種事情,聽說國外有好多呢。你兒子秀氣,以後一定會很漂亮。」   「只要他以後自己能夠生存下去就行了,我們也不指望他什麼。」母親每次遇到同她聊得攏的病員都要這麼說。   我醒來時見病房就我一個,十分空寂,我就會扯起喉嚨喊:「媽呀,你快過來!」我也耐不住孤獨,跟前只要有人晃著,即便不說什麼,心情也覺得沒那麼孤單。   母親應聲疾步趕來:「醒了麼?我剛才在隔壁坐了一會兒。哎,也不曉得你幾時能出院,這個地方以後請我來我也不會來。你好了我們就走,再呆下去,連好人都要生出病來。」   分分秒秒就是在這種苦盼中流逝。   手術第九天,我的傷口終於可以換藥了,醫生們小心翼翼解開繃帶,他們輕手輕腳象剝洋蔥一樣把紗布層層剝開,生怕觸及到我的痛處。   感謝上帝,那玩意兒不見了!   下面結構跟真正女子一樣呈倒三角形分佈,完全達到了以假亂真的效果,太神了!   換下的紗布血跡斑斑,傷口也明顯充血水腫,鄒教授說需要慢慢恢復。   又可以下床了,我再也不用整天蜷曲在床上,我的自由度進一步增大,我可以放開視野,極目四望。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在母親的攙扶下邁開了新生的第一步。   就像剛學走路的幼兒,我的碎步也有些跌跌撞撞,顫顫巍巍。這種失衡,不是源於幼兒的那種運動發育的尚未健全,而是來自新生命重塑後的摸索和探究。                     十二、我也有了「月經週期」                     雖可以走路了,但尿管仍在我身上保留著,所以每天下床我都得提著尿袋。稍不注意,尿管就會牽拉傷口,引起一陣銳痛,因此走路時我只好兩腿叉開,屁股微翹,蹣跚而行,那模樣滑稽極了。   尿管插在身上很不舒服,我老覺得下身有異物感,想把它扯掉。鄒教授說保留時間越長越好,怕以後發生尿路狹窄,要到出院的時間才能拔。   「李小姐,難道你想以後解不出小便來?」   我當然不想,膀胱脹得老高卻擠不出一滴尿液的窘迫我曾經歷過一次。   「那你就乖乖給我多保留幾天,免得以後麻煩。」   後來出院拔尿管的時候,蔣醫生十分細心,他非要到廁所看我解出小便後才放心。   蹲在廁所裡,又想起了童年時經常幻想能有蹲著解小便的那天,現在真正可以像女孩子一樣蹲著了,這時候卻總覺得原來的那個玩意兒彷彿還存在似的。                     因為天氣炎熱,我的傷口不可避免地感染了,雙側陰唇腫得老高,脹痛得要命,每天都需要用新潔爾滅稀釋溶液進行坐浴,坐浴完後還要敷藥。   鄒教授他們採用了自己的配方,傷口腫脹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因受高溫天氣的影響,完全癒合還需要一個過程,因此浸泡坐浴、傷口換藥和膀胱沖洗是我住院後期的全部內容。   手術完後需要激素治療,鄒教授請了婦產科的韓教授給我會診,進行婦科用藥的指導。韓教授是很有名的婦產科專家,聽了鄒教授的介紹後,她給我抽血進行了體內激素水平的測定。   化驗報告出來了,韓教授說:「你的雌激素水平類似婦女的更年期狀態,你得吃藥進行替代治療。李平,你現在是婦女了,因此要增加體內的雌激素水平,來維持婦女的某些性徵,比方說象皮膚啦、體態啦等等。」   聽到「更年期」三個字,我當時苦澀一笑。   四五十歲的婦女進入更年期,卵巢功能由盛到衰,雌激素水平逐漸下降;而我的前身是個男子,既沒有子宮,也沒有卵巢,雌激素含量無疑呈較低狀態。一聽到更年期,不免會聯想到那些魚尾紋叢生的中年婦女,若自己生理和心理真進入了更年期,那將會是個怎樣的狀態呢?   我實在不敢想像。   韓教授講,我的服藥方案就模擬正常女性的月經週期來實施,口服雌激素和孕激素。韓教授幫我選了炔雌醇和安宮黃體酮兩種,一個週期炔雌醇服20天,每天只吃3片,一次服,然後停用10天;安宮黃體酮第16天開始與炔雌醇同服,每天吃5片,也是一次服,每個月只服5天,然後等待下一個週期,以此類推。   這兩種藥物需終身服用,一段時間後可酌情調整藥物劑量。除服藥之外,定時還須在**內放置**栓,以促進上皮細胞的生長。   看來做女人完全不是我當初想的那樣一切了之。                     在醫院住了26天的時間,我已經煩了,我母親也膩了,二嫂因為工作原因提前回去了,我和母親都想回家。   二期手術還需要隆胸和切喉,我失血多,體質虛,身體和精神上再也不能連續承受手術的打擊,需要恢復一段時間才能再次手術,至此,手術治療告一段落。   由於出血多,我全身乏力,臉色十分蒼白。   回宜賓後我輸了400毫升鮮血,後來我前往成都複查時又輸了400毫升,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失血那麼厲害。因為我事前瞭解得很清楚,這種手術出血量不應該大。   直到大半年後,醫生們才在無意間透露:由於他們在操作上的不小心,誤傷了我下身的靜脈叢。   聽了這個消息,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住了不到一個月的醫院,我瘦了整整十斤。   在那二十多天的時間裡,我就像是在熔爐中鍛打錘煉的鐵塊,新生命在煉獄般的洗禮中誕生,我終於有了女兒身軀,儘管還不是那麼徹底和完美,但畢竟是新生的開始。   終於出院了,我在努力適應這一夜之變,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用刻意約束自己了,我可以明目張膽地調脂弄粉,也可以昂首挺胸走進女衛生間,享受著前所未有的舒暢和自由。   窗外旭日東昇,鳥鳴啁啾,仿若天堂之音。新生多美妙,世界多美好! 十字命相(四) 十三、走吧,越遠越好                     7月20日,我和母親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火車上,由於天氣炎熱,買到的又是硬座,再加上傷口還未痊癒,我如坐針氈,煩躁不安。   看我痛苦的表情,鄰座一位阿姨問我母親:「你孩子臉色咋那麼白,沒有多少血色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母親答道:「他才動了手術,出血很多,現在貧血著呢。」   「怪不得,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位阿姨又熱情向我母親推薦:「聽說阿膠是補血的,回去多給他熬點阿膠喝吧。」   經過7個多小時的搖晃,火車喘著粗氣到了宜賓,大哥早在站台上張望。   見我一臉蒼白,有氣無力的樣子,大哥把行李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他心痛地問:「咋是這個樣子呢?」   我和母親都默不作聲。   我需要輸血,只有輸血才是糾正貧血的快速途徑,我失血太多,其他食補藥補短期內都不可能使血色素迅速回升。   回到大哥家裡,已是下午5點,休息片刻後,我打電話給王姐姐,講了我需要輸血的事情,並相約天黑以後我和她一起到二醫院——我原來的工作單位。   夜幕降臨,趁著夜色,我和王姐姐坐著三輪車悄悄來到了我原來住的集體宿舍。   我的鐵哥們兒見我突然從天而降,都驚奇不已。王姐姐簡單講了我的情況,他們麻將也不打了,便在寢室忙開了。   抽血的抽血,送血樣的送血樣,繳費的繳費,取血的取血。   不一會兒功夫,一袋400毫升的鮮血取來了。   王姐姐給我扎針,一針到位,400毫升鮮血便汩汩流入了我的脈管。   輸血完畢,我的唇色逐漸變紅,面色有了好轉。趁著黑暗,大家又悄悄把我送到我大哥家裡。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沒多少人知道我是做了手術回來的。   王姐姐對我說,我離開醫院前往成都後不久,我動手術一事就鬧得沸沸揚揚,成了醫院的頭條新聞,社會上不少人都知道了我的「大名」。各種議論都有,反正好奇的人很多。   在宜賓呆了3天,為避免更多人的側目,我和母親趕回了長寧老家。一則我身體太差,二則母親不希望、我自己也不願意出去拋頭露面。   一回到家裡,我就蝸居在自己的小屋裡閉門不出,母親在生活上盡心照顧,我想吃什麼,她都盡量滿足。                     進入伏天了,正是酷暑難耐的高溫天氣,我的傷口受氣溫的影響而遷延不愈,並且開始化膿。交替坐浴潔爾陰和陰泰洗液是我一日三次的必修課,王姐姐還專門從宜賓趕到長寧,給我送來了消毒包,包裡有很多消毒紗布和棉球,足夠用到傷口痊癒。   立秋了,天氣轉涼了,我的傷口也在逐漸好轉,膿液也在開始消失,身體也在變好,貧血也得到了糾正,經過一個多月的療養,我基本上康復了。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們那個小縣城,地處川南,城小,雞犬聲相聞,平時就是放個屁也有人說半天,就甭提我這種事情——就像那些人說的「人家只有泰國新加坡才有這些」的新聞了。   我手術的消息在左鄰右舍慢慢傳開,這其中不免夾雜著流言蜚語,並以訛傳訛。每當母親從外面回來,臉色很難看,甚至衝我發脾氣時,我就知道一定又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到了她的耳朵。   這些說法不外乎是「聽說做那種手術是不能生小孩兒的喲」,「李家小三看著他長大的,挺聰明的嘛,怎麼好好的男娃兒不做,偏要去當個女的」,「說不定生理上真有問題」等等。   我當然能坦然面對這些說長道短,可這個壓力放在母親身上承擔,就顯得委屈她老人家了。   母親心裡一急,又開始了她不著邊際的數落和埋怨:「你這個強娃兒,從小讓我慣壞了,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我看你丟了工作,哪個養得起你一輩子?你曉不曉得,你是一個廢人了!人家都說,這種人會短命的。你看看你自己,本來就瘦,體質又差,放著原來的醫生不當,偏偏想精想怪的,李家不知咋出了你這個冤孽!」   二哥二嫂一旁勸道:「媽,你要會想一點,只要李平人是好的就行了。別人的嘴長在他自己的臉上,你又不能用針給它縫上,隨他怎麼說,我看他口水說干了還說什麼?說穿了,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李平又沒殺人放火,連政府都干涉不了,與他有什麼相干?這些人說說也不過是過過嘴癮,等於放屁。」   小侄女也懂事地偎在母親身邊,叫婆婆別說了。   我一聲不吭,我還能說什麼,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眸。   為了這個變性手術,弄得家中雞犬不寧,勞心勞力,能出錢的出錢,能出力的出力。從最初家人的反對到後來因為我的要死要活而自覺不自覺地都加入了四處奔走的行列,是他們支持我的最好見證。   可是母親,你知道嗎?你兒子正處在「蝶變」的過渡期,他由蛹化蝶,翅翼未豐,尚不能在天空中翩翩飛舞啊!   但現實就是現實,毫無通融可言,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周圍的閒言碎語來了,母親難受,我也難堪,母親一臉沮喪地說:「李平,你別怪媽心狠,那些人的嘴堵是堵不住的,你先出去躲躲,走得越遠越好,看能不能在外面生根,以後媽來看你。」   老人家有老人家的面子。   想想也是,事到如今,只有走為上策。   就這樣,我依依不捨地告別家人,極不情願地走上了外出流浪之路。   在走出家門時,我和我的家人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還沒有完成二期手術,喉結沒切,胸也沒隆,這簡直糟糕透頂。當時鬼打慌的,完全沒想到自己就像一個半成品一樣未經既定程序就投放了市場,能否合格,就可想而知。   不難想像,這種嬗變不全的身軀給即將以女性身份出現的我在漂泊路上會帶來什麼。   在一片驚訝聲中,我倉惶出逃。                     十四、初到珠海                     9月中旬,我到了珠海這個海濱城市。   天是湛藍的,海風是清新的,花卉一叢叢的,城市雖美,但心裡不是那種出來旅遊的心情。   這座花園城市拉開了我漂泊生活的第一站序幕。   事先取得聯繫,我投靠了在珠海工作的張哥。   張哥以前和我在一個科室,他人很和氣,科裡的小青年都喜歡親近他。幾年前張哥的愛人吳姐辭職先去了珠海,不久張哥也隨即辭職,夫婦二人雙雙把後路堵死,準備在珠海扎根。   動身去珠海之前,夫妻二人都不知道我做手術一事,在和他們取得聯繫的過程中,曾發生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插曲,這個插曲,差點兒沒讓我和他們聯繫上來。   一波三折,事情就有那麼巧:吳姐有個姓李的同學,宜賓人,警校畢業,李姓同學的丈夫也是警校畢業,兩人同分在宜賓市公安局。珠海成為特區後,夫婦二人後來同時調往珠海市公安局。   吳姐夫妻也來珠海後,自然和同學一家來往密切。   天有不測風雲,1996年8月在珠海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件,有3人被無故槍殺,其中2人是保安人員。   經查實,這起兇殺案系李姓同學的丈夫所為,作案動機可能是由於夫婦中的個人生活問題而連環引發出來的。   警員作案,知法犯法,影響惡劣。   案發後,李姓同學和丈夫逃得無影無蹤,警方已發出了全面追捕。   吳姐被這一從天而降的惡性事件搞懵了。   同學的丈夫是兇犯已確鑿無疑,而同學是否也參與了兇殺很難判定,不管怎樣,兩人若被捉拿歸案,命運將會是什麼,吳姐從事了多年的律師工作,心裡自然有數。   警方找上門了,查問了線索。   異地他鄉自己的同學身負三條人命而亡命天涯,吳姐沉重的心情不言而喻。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不知內情的我也在宜賓向吳姐發出了異地傳呼。   傳呼收到了,打開一看,嚇死個人,上面的姓氏顯示是:李。而傳呼人所在地恰好又是宜賓市區號0831.吳姐心裡暗叫不好,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傳呼是同學打來的無疑,她肯定往宜賓老家逃命去了。   要不要回傳呼?   吳姐猶豫了很久——警方正佈置天羅地網,在捉拿她呢。   結果那天上午我呼了不下十遍。   我不死心,下午繼續撥,隔五分鐘就一次,都快要把call機呼爆了。   終於等來了吳姐的回傳。   電話裡吳姐怎麼也想不到,我這個和李姓同學同姓的李平,同樣也作出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把她那根緊緊的神經快要繃斷了。   後來我到了珠海,張哥夫婦無限感喟,他說平時他們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靜,波瀾不驚,哪曉得意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一個是兇殺,一個是變性;一個要逃避警方的抓捕,一個要躲避世人的流言,弄得他們一驚一乍的。                     有朋自至遠方來,不亦樂乎?   出現在兩位哥姐面前時,我自己都有點羞赧。他們倒很鎮靜,一個勁兒地說:「是比以前漂亮多了,皮膚也比原來白。」   過了一會兒,張哥指著自己勃上的喉結悄聲問我:「李平,你這裡……?如果你做完了效果會更好。」   這一提起又勾起了我心裡的酸楚:「家裡沒辦法呆了,等有機會再回去重做。」   張哥說:「李平,你乾脆就在珠海隱居下來,下半生就在珠海跟我們作伴,以後再找份工作,別回去了。你看,我們不也在這裡過得好好的嗎?」   是啊,珠海是美,可是再乾淨再漂亮也是別人的家園。從小就沒接受過這種南粵文化的洗禮和熏染,即使人在這兒了,心卻怎麼也安定不下。   張哥說:「你先休息幾天,好好逛逛。」                     剛到珠海頭一周,我開始了漫無目的地閒逛。   每次出門,我都是從香洲總站也發,最後到達拱北海關,逛完後又從拱北海關回到香洲總站,這樣出行,兩點一線,絕不會迷路。   珠海真的很美,靜悄悄一座城市,情侶路一帶的風景更加別緻,一邊是低低的山崖,一邊是環抱嵌入陸地的內海。極目四望,海天一色,空無纖塵,再加上路旁廣闊的綠化帶和美麗的鮮花,一幅夏日情侶熱情奔放的畫卷肆意在你面前展開,由不得你不說聲好靚。                     休整幾天後,我想到該去找活幹,我不能老住在張哥家裡,他們也是租的房子,我得找錢養活自己。   通過張哥的介紹,我當上了一家賓館的服務員,在客房部打掃衛生做清潔。   置身於那一群女服務員中,我才開始意識到二期手術沒做的嚴重性。   那時我的頭髮慢慢蓄長了,髮型象女孩的短碎式,從五官上看,可以辨出是女人模樣;但一看脖子,喉結束碩大刺眼,視覺感官極不舒服。而且由於沒有隆胸,我戴的定型胸罩沒有一絲的襯托和依附,老是要往上面游移,與女人的雙乳正常位置有一定差距。   總之,從整體形象上看,我那時真的顯得有些倒男不女,不倫不類。   那些打工妹悄悄議論著,隻言片語不時飄到我耳邊:「她好像個男人喲!」   「瞧她那脖子,八成是個陰陽人,哪個正常女的長得有喉結,嘻嘻……新鮮事兒,我還第一次看到。」   我覺得自己就像動物園裡的稀奇動物在被遊人觀賞一樣。   我裝著沒聽見,可臉色漲得通紅,內心就像針刺一樣,自信心頓時一落千丈。   好歹終於把第一天熬過去了。   我原來從沒幹過粗活,在家有兩個哥哥撐著;大學畢業後當醫生,也是個腦力活兒,用不著汗流浹背。讀了那麼多年死書,接受的是應試教育,成績上去了,體力卻在一步步滑坡。一幹起重活來,經常是洋相百出,所以我媽就時常這樣言傳:「你身體那麼弱,就像金花小姐一樣,拈輕怕重的,可惜你命不好,投錯胎了,要想以後不吃苦,你得自己發奮。」   每天需要打掃12個房間,我鋪床疊被動作笨拙,雙人席夢思我費好大勁兒才挪動了一點兒,還要吸塵、抹窗、刷洗衛生間、拖地板。   賓館實行的是站式服務,坐又不能坐,一天下來,全身象散了骨架似的,走在哪兒就乏力發困,下班後我常常連飯也沒吃就開始睡覺。   幹了一周,我撐不下去了。   體力的不支和心理的壓力使我再沒力量和勇氣跨進那家賓館。                     十五、再「回鍋」一次                     能去哪裡呢?屈指算來,從家出來還不到一個月時間呢。   10月初,我辭別了張哥吳姐,幾經輾轉到了海南島,我想到羅丹那兒去避避。   羅丹來接我,老遠他就看到我了,他雙手揮得高高的:「這兒!這兒!」很興奮的樣子。   和羅丹分別了一年的時間,變化最大的莫過於我了。   回到羅丹租的小屋,他望著我仔細端詳,手朝我臉上摸來:「皮膚變白了,比一般女人都漂亮,乾脆我給你另外取個名字,以後我就叫你姍姍吧。」   羅丹很會創意,他這樣解釋道:我在家排行在三,「姍」與「三」諧音,姍姍意即姍姍來遲,美人遲暮,我一生的夙願終於心想事成。   姍姍二字釋義脫俗,琅琅上口且浪漫溫馨。   「姍姍,其實你不應該急著出來,你喉結沒切,胸也沒隆,單單是面貌變了,但形體沒多大的改變,這樣出來,人家是要懷疑的。」   羅丹說得對,可這有什麼辦法呢?   手術的皮肉之苦已讓我對痛覺產生了神經過敏,回想起住院的日日夜夜,哪天不痛,實在痛怕了;還有周圍的風刀霜劍,更讓我惶惶不可終日。只有出來到處流浪,誰也認不出我來,心裡才有片刻的自在。   其實我心裡很矛盾,我不喜歡象蒲公英一樣隨風飄蕩,風吹哪裡根生哪裡,可現實逼迫我不得不背井離鄉,浪跡萍蹤。   「麵包會有的」,「明天會更好」,何去何從,苦悶無聊之際我常常給自己提著這樣的虛勁。                     住在羅丹的那間小屋裡,我的心情並不輕鬆。羅丹工作很忙,每天很晚回來,回家時都很疲倦,有時他還得幫我留意找工作的事兒。   「姍姍,別著急,工作慢慢找,反正這兒有我呢,你又不會流落街頭,還怕什麼?」羅丹很會寬慰人。   我恨自己不爭氣。   我本是學醫的,專業很受限,高不成低不就的,電腦又不會。總之,一出家門才體會到了書到用時方恨少。   最重要的是,我的自信心已嚴重不足,我後悔不已,我無論如何也是應該把喉結切除乾淨後才出來的呀!那高高突出的喉頭分明是在向路人昭示:我是男人變的,我是變性人!   我整天躲在出租屋裡癡癡發呆。海南島沒有四季之分,一年到頭全是烈日當頂,我不敢出門,又不能去羅丹的公司找他,就是下樓買東西,我也把頭壓得低低的,生怕別人看出問題。   羅丹的房東是個40多歲的中年人,羅丹對他稱我是他表姐。那男人見我脖子上有喉結,經常逗笑羅丹:「你們姐弟倆真有意思,當姐的像個男的,當弟的卻像個女的,是不是有遺傳啊?」   房東一家每次看見我和羅丹在一起,都笑得嘻嘻哈哈,彷彿我倆是他們的開心果。雖沒帶多少惡意,可我心裡感覺不是滋味。   手術沒做完就慌著出來,使我冤冤枉枉多走了一步棋,亡羊補牢,未為晚也。我打定主意,我要去成都接受二期手術。   要想挽救自己,只有這樣,別無它法。   臨走時羅丹交待:「姍姍,回去把手術做徹底也好。好生照顧自己,我在這裡給你聯繫工作,手術完了就回海南,你等我好消息吧。」   這樣,在海南呆了半個多月,我於10月中旬又從海南回到成都。                     回到成都,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鄒教授很快作了妥善安排,先做隆胸,再切喉結,他笑著對我說:「李小姐,你夠有膽量,有沒有人把你認出來?」   我今生實難忘記那次隆胸。   由於胸部平坦,皮下脂肪薄弱,不夠鬆弛,因此假體置入後,皮膚繃得特別緊,正如一個沒有空隙的地方要活活再塞點東西,造成了超載,因此那種緊繃的脹痛,可想而知。   手術台上倒沒感覺,手術完後,麻醉一消,頓覺前胸劇烈脹痛,並放射到肩背,不能翻身舉手,呼吸困難急促,猶有兩塊巨石壓迫。   我在病房裡不能忍受這種巨痛,嚎啕大哭起來,引得周圍病房的病員都來看我,其中一位大姐還端來了牛奶,她對我說:「小妹,你喝點牛奶吧,看能不能痛得好點兒。」   說真的,那隆胸比**成型術痛得還要厲害。   既花錢,又受罪,我覺得自己就像在還一筆前世的孽債。   切喉也不輕鬆。   手術台上,由於器械的刺激使我老覺得喉嚨有異物感,口涎長流,直想吞嚥,鄒教授一個勁兒地說:「忍著點,別吞!你動起來會影響我們操作的!」   他說他的,我吞我的,我喉管難受啊!   好歹磨磨蹭蹭終於完了,絞下來的甲狀軟骨成了碎片,可怕的喉結終於卸下來了,我如釋重負,恨不得馬上引吭高歌。   然而喉結倒是切下來了,但卻由此而唱不出歌來!手術當初如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同樣如此。手術前我喜歡唱歌,能反串女聲,切喉後我唱歌根本就高不上去,像漏氣似的。我懷疑是聲帶受損,可鄒教授說他們操作時並沒有進入喉腔,不可能碰著聲帶,至於是什麼原因,他們也不甚清楚。   本想再去五官科查查嗓子,但當時我手裡已十分拮据,只好不了了之。   恢復那段時間,我一人住在病房,形單影隻,十分淒涼。                     十六、遭遇尷尬                     快出院了,羅丹打來電話,告訴我一個好消息。   他說他認識了一位馮先生,是一家物業管理公司的經理,人很好,每次到他們那裡做美容美發時都給了他小費。羅丹給他講我是他表姐,人漂亮,是個大學生,想在海南找點事幹,馮先生答應得爽快。   「手術完了就快點過來!」羅丹在電話裡交涉。   二期手術我已全部完成,胸也隆了,喉也切了,至此,我的男兒身軀得到了全部改造,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輕撫隆起的乳房,摸摸光滑無凸起的脖子,這次我徹底新生了!   11月初的一天,我從成都回到了海南。這次出現在羅丹面前的是一個十足的女嬌娥,羅丹說:「這嗎才像個真正的女人嘛。」   到了海南的第二天,我們就約見了馮先生。   那天羅丹幫我精心化了個妝,平時我不施粉黛,這一下化了個靚妝,果然看起來光彩照人。羅丹不住地說:「漂亮,漂亮,我們姍姍小姐要出爐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衝我眨眼做鬼臉:「可別去勾引人喲!」   馮先生是開著子彈頭型轎車來的。雙方寒暄幾句後,他請我們去喝茶。   馮先生40多歲,當兵出身,是個海軍上校,皮膚黝黑,身體壯實,很和氣的樣子。我老老實實講自己是學醫的,平時喜歡搞點文字工作什麼的,別的一無所長。   馮先生說:「這沒什麼,哪個人也不是什麼都懂,不懂的可以學嘛,我們公司有個圖書室,你先幫我管管。」   我喜形於色,羅丹在旁幫襯說:「我表姐很聰明,她很快就會適應,她原來是在醫院上班,這還是第一次出來打工。」   隨後馮先生又邀我們去跳舞。我舞步輕盈嫻熟,而馮先生似乎是初學之人卻又十分迷戀,我不厭其煩地給他糾正舞步,這自然給了馮先生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翌日,我離開了羅丹的小屋,搬到了馮先生的公司宿舍去住。條件蠻不錯的,那是一套三室兩廳的樓房,我住進了其中的一間,同住的還有馮先生老部下小董,小董的妻兒也住在那裡,大家共用客廳、廁所,關門就寢後就自成一間,小董倆口子都和善客氣,飯菜由小董愛人做好,大家一起用餐。   我覺得自己十分幸運,看來羅丹說的沒錯,有一個完整健全的體魄是踏入社會的敲門磚,回去手術真是個明智之舉,不然沒有這場及時雨,我恐怕就要與這個機會失之交臂。   馮先生還給了我200塊錢,他說:「剛來海南,手裡一定很緊,這點錢先拿著零用。」我推辭了。   馮先生忙說:「拿著拿著,救救急用,沒別的意思。」                     正式上班了。   那是一個供單位職工借閱和查找資料的小型圖書室,藏書有三四萬,多是專業圖書,我把圖書室整理得井井有條,我想盡量做好我的本職工作。   才上班沒多久,一天,羅丹突然來宿舍找我。   「姍姍,我馬上要去香港,後天就走。」   「去香港?去香港做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工作剛剛落實,還沒穩定下來,他卻要跑了。   羅丹細細給我解釋:「前兩天有一個香港老闆到我們公司參觀,他看中了我的手藝,說我美容做得好,要邀請我去香港做大師傅。他工資開得很高,全部的出境手續都由他辦理,我只負責技術上的事宜。姍姍,你想想,這麼好的美差,好難遇到一個喲,說真的,我太想去香港了。」 羅丹曾經講過,既然是在外面混,多跑些地方,多增加見識,未嘗不可?何況這是香港,好多人都嚮往的東方之珠。   從內心講,我不希望羅丹走,他一走,我似乎少了主心骨,更少了一個知心的夥伴。不過我還是很快就理解了羅丹,誰不想人往高處走呢?關乎自己的前途和發展,誰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我也同樣。   「你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沒有理由阻擋羅丹。   羅丹深情地說「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你才做了這麼大的手術,我叫馮先生好好關照你。不過你自己也要多留個心眼,注意保護好自己。」頓了頓,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衝我眨眨眼:「你人老實,可別讓那些色鬼佔了便宜喲。」   聚散兩依依。   羅丹的手續辦得很順利,沒過幾天,他果真飛去了香港。   「但願大家都一切順利,別出岔子。」我在心裡祈禱。                     羅丹走後,我心裡苦悶孤寂,一個人在那人地生疏的地方,心情十分壓抑。馮先生似乎也變了,他總是盯著我看,目光曖昧,似有所求,讓我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難道他以前是偽裝的嗎?我搞不懂了,人心叵測啊。   一天夜裡,我準備睡了,馮先生打電話說需要加班,他開了車在樓下接我。上了車,他噴著酒氣,車沒開到公司,卻停在一個幽靜陰暗的地方。他一人南談北侃,說什麼要重點培養我啦,要給我好待遇啦,一會兒又說良辰美景,空氣清新,負離子含得多啦,也不知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說著說著,他的手就開始不自覺了,先是拉我的手,後來就勢摟我的腰。   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手足無措,連忙提醒他該回去了。誰知上了車,他更是肆無忌憚,在我身上亂摸亂捏。   有那麼一瞬,我有些迷亂,但理智很快讓我冷靜下來,馮先生早有妻室,他對我這樣一個打工者絕不會有真正的感情;更何況,我是一個有特殊身份的打工妹。   我使勁抗拒並推開了他,我不敢大聲叫,害怕高聲嚷嚷會暴露我的特殊。   我低聲但正色說:「馮先生,尊重我就等於尊重你自己,請別往你臉上抹黑,破壞了你當初給我的好感。」   馮先生停止了侵犯,喪氣地將我送回了宿舍。   回到寢室,我癱倒在床上,酸辣甜苦辣湧上心頭。我為自己而自豪,想不到我對男人還有這麼大吸引力,能讓那個色鬼產生邪念,說明我還很有魅力。想必他是個情場老手,他怎麼就辨不出我的前半生是個男人呢?我也為自己而驕傲,雖然我是動過手術的變性女子,但我也有自己基本的尊嚴,我用我的言行維護了自己的人格。   倒霉的事接踵而來,公司的應酬要我作陪,我儼然成了公司的公關小姐。那個許先生,馮先生的戰友,一丘之貉,酒足飯飽之後,在賓館裡就對我動手動腳,扭著我不放。這些人道貌岸然,表面上個個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裝得像個聖賢一樣,背後卻齷齪得連豬狗都不如,枉自他們還是部隊培養出來的,他們不配。   我在那裡呆不下去了,我想回家。   小董哥人好,我悄悄告訴他發生的一切。   作為跟了馮先生多年的部下,小董聽了倒不驚訝,他還替他辯白,說馮先生是有點貪色,但心眼並不壞。   小董又幫他這樣歸納原因:年輕時當兵,部隊要求很嚴,夫妻兩地分居,正常的夫妻生活受到抑制。現在下放到地方任職,條件好了,又有錢了,正值壯年,而愛人又人老珠黃,激不起什麼興趣了,所以難免在外尋花問柳,以作補償。   小董說:「他在外面還養了兩個呢。」頓了頓,他又在安慰我:「你回家也好,我看得出,你是個正經女子,你跟那些女人不同。」   我無言以答。   反正管他養了幾個,我馬上回家。好歹我也在那裡幹了一個月,叫他給點工資和路費,不然就把事情抖出去,看他堂堂總經理臉往哪兒擱。   出去躲!躲!躲!就是這麼個結局!我想回家,我既然都走到這步了,還怕什麼議論,還怕什麼笑話。對,回家去!   十二月的海南,仍是晴空萬里,草木長青,當我乘坐的航班抵達重慶江北機場時,山城的夜景已披上了初冬的寒意,瑟瑟冬風裹挾著落葉飄飄零零,兩地景象溫差之大,令我感慨,我就要到家了。 十字命相(五)  十七、公開亮相          回到宜賓,我也顧不得了說三道四,公開出現在宜賓的大街小巷。   經過幾個月時間的搗騰,我頭髮蓄長了,皮膚變細變白了,淡妝一施,跟大街上時髦的青春女郎無異,還是滿令人賞心悅目的。這時的我對自己充滿了自信——我再也不是那個長著碩大喉結的我了!   更令人舒心的是來自家人和朋友們的認可。   原以為多多少少都會引起尷尬和不適,想不到我真的大大方方往他們面前一站,大多數人還是覺得眼睛一亮,並不感到彆扭:「是變了,漂亮,漂亮。」   只有我媽還耿耿於懷:「漂亮能當飯吃嗎?你這個小妖精,以後別跟我走在一起,少丟我的臉!」   四兄弟摸著我的長頭髮捋了又捋:「頭髮這麼長,都可以扎麻花辮了,你人瘦了很多,我給你去買魚,你多補補身體。」   二嫂說:「三小姐,現在你該滿意了吧?老實告訴我,有沒有男的追你?有了男朋友可別瞞著,早點兒告訴當嫂的,嫂子我好給你準備嫁妝。」   小侄女六歲,已經懂事了,平時她很親我,晚上要和我睡一張床。那天不知為何我把她得罪了,她不肯和我睡。我住在二哥家,他家就兩張床,小侄女對二嫂說:「媽媽,今晚我不跟三爸睡了,我要跟你睡,讓三爸跟爸爸睡。」二嫂說:「三爸現在跟以前不同了,不能跟爸爸睡在一起。」小侄女馬上接嘴說:「那這樣好了,我跟爸爸睡,你跟三爸睡。」   如果說小侄女還處在一個懵懵懂懂的年齡,那我三爹19歲的兒子曉波,則已經是個思想逐漸成熟,能表達自己情感的大男孩了,對於我這個從小呵護他遷就他的三哥,我的一夜之變對他無疑是殘酷的一擊。   曉波從咿呀學語之際就「三哥、三哥」叫了我將近二十年,小時候我家四弟兄他最喜歡的人就是我,晚上他想方設法總要擠著和我睡到一塊兒,摟著和我相擁入眠。他在襁褓之中我已滿七歲,開始懂事的年齡,我經常親他,吻他,逗他,還學大人的模樣抱他撒尿,口中作「噓噓」之聲。   長大後,我參加工作了,他還在讀中學,這時候他討要零用錢最好去處就是我這兒。   對於這份弟兄之情,曉波常常對我說:「三哥,等我以後有了錢,我也要好好報答你。」   曉波高中畢業後外出求學,那時我正躺在華西醫大的病床上托胎換骨,對此他一無所知。放假歸來,曉波剛踏進家門,行李都還沒放下,三媽就馬上告訴了他我做手術的事情。這個大男孩兒呆了,連身上行李掉在地下也一無所知,他恍恍惚惚,就勢坐在門口的樓梯上,眼睛失神,表情痛苦,雙手插進頭髮裡不停捶打,那一刻,曉波真的是欲哭無淚。   還是三媽勸慰了半天,他才回過神來。   當我一襲紅妝,改頭換面出現在曉波面前時,這個大男孩兒早已平靜下來了,他對我說:「不管怎麼樣,我都永遠是你的兄弟!」   但怎麼稱呼我又讓他大傷腦筋,叫姐喊不出,叫哥似乎也不對,結果他那段時間總是含含糊糊招呼我。   後來三爹三媽商量對我說:「乾脆直接叫名字算了,這太難為他了。」         相反,醫院同事尹姐的兒子讀高中,他適應得快,還沒人教他他就阿姨長阿姨短地叫開了,這個小鬼還一本正經地提醒我這個他以前的「李叔叔」:「李阿姨,記住上廁所的時候,可千萬別走錯了地方。我教你一個方法,上廁所自己默念『女廁所,女廁所』,這樣形成了習慣,就不會出錯。」   在理解和認同的背後,當然指指點點和說風涼話的人也不少:「不找個地方好好躲著,竟還好意思出來招搖過市,真是……」,「看著倒是受看,只可惜是個假的」,「她到底可不可以做那種事情」,「要找男人結婚,恐怕難喲」。   嚼嘴巴的等他嚼去,懶得理他。    世間就有那麼奇怪,以前大家都說我缺乏陽剛之氣,像女人一樣媚兮兮的,然而經過這麼一次大換血,行頭包裝一變,效果就迥然不同:原來的女人氣變成了女人味,原來尚存的男人舉止成了有氣質,原來的單薄成了苗條,1米64的身高在男人中屬三等殘廢,但對普通女人來講,這個高度已不算矮了。   看來還是印證了那句哲理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教授們都這樣總結:「人妖」啦,變性人啦,為什麼大都這麼漂亮,在於他們既有女人的面孔,又有男人的身段,既有女人的嫵媚,也有男人的英氣,因此形成了集男女個性於一身的獨特韻味。   瞧,評論挺高,魅力四射。   回家後的奇趣故事太多太多,我只好擇其一二。   因為易弁而釵,全新登場,所以混跡於芸芸眾生當中,誰也沒能一下把我慧眼認出。這時候感覺自己就像孫悟空一樣神通廣大,一會兒男人,一會兒女人,那一刻,我全身心地感受到了自己變性成功帶來的巨大喜悅。   有一次我去醫院看望何姐姐,她原來和我同在一個科室,30多歲,早提了主治職稱。何姐戴一副眼鏡,生性豪爽,她平時樂於助人,善於和同事相處。   那天傍晚,我看見她單獨一人在醫院裡急走,便悄悄跟了上去。   天已黑了,院內行人稀少,何姐又是近視,她走幾步,我就緊跟幾步,她停下,我也停下,我和她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何姐似乎發現了身後的「尾巴」,也許當時她想:今天見鬼了,怎麼後面有個女子盯梢?我倒要看看,她要怎樣。   何姐索性不走,原地不動,我知道她心裡犯疑。   我也不用繼續兜圈子捉迷藏了,我向她疾步走去。   走到何姐面前,我面對面望著她,看到她臉上佈滿詫異,她扶了扶眼鏡首先發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尖著嗓子說:「何姐,你認不出我啦?我是李平呀!」   何姐象觸了電似的,楞了一下,隨即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長長地「喲」了一聲驚叫起來:「搞了半天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是哪個呢!換個樣子,我簡直認不出了!想不到,想不到!」   何姐一邊連連感慨,一邊目不轉睛盯著我細看:「讓我瞧瞧,到底是樣兒變了,怪不得認不出來。若不出聲,別說是晚上,就是大白天我也看不出,嗨,現在還蠻秀氣的嘛。走,我們現在就去科室,今晚是小余值班,你先別說話,讓我好好先逗逗他。」何姐衝我神秘地笑笑。   小余是個小伙子,矮我兩個年級,也是重醫畢業的。                  我和何姐到了住院病房。   剛跨進醫生值班室,何姐就笑嘻嘻對小余說:「小余,我給你介紹個對象,也是搞醫的,我把她帶到這裡來了。姑娘挺漂亮的,包你滿意。」   何姐在醫院是個出了名的豁達爽快之人,平時她就愛和一幫小青年打趣逗笑,樂天派一個,因此小余並不當真,仍埋頭整理病歷。   「真的,人家女孩兒都來了,聽說你上夜班,專門來拜訪。喂,人家還在門口等著呢,對了,我先把她叫進來。」   何姐表情自然,不像平時的玩笑樣,小余看她一本正經,也吃不準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小李,快過來!小余,你看漂不漂亮?」何姐把我往小余面前一推。   我故作嬌羞,低頭耷耳,但雙眼的餘光仍瞟著小余。   那一刻,我發現小余滿臉緋紅,手足無措,也許他心裡在想:就是談戀愛,也不是這種開門見山,搞得怪不好意思的。這個何姐事先也不通知一聲,她就會拿人開心。   我覺得自己就像演戲一樣,進入了角色,和何姐在配合演雙簧。   「小余,你大方一點兒,總不能讓人家女孩子先開口吧。你不說話,我就把她帶走,介紹給別的醫生。你也清楚,我們醫院打光棍的小伙子多的是,而現在既漂亮又有氣質的姑娘可是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喲,可別錯過了這村沒那個店哩!你先說說,她長得乖不乖,你喜不喜歡?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就把她留下來陪你。」   話越說越離譜了,這哪像是正經媒人牽線搭橋,這分明是在戲耍取樂。   可眼前明明又有一個姿色不俗的女子,小余覺得自己好不尷尬。   我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笑:「你這雙死魚眼睛,你再睜大一點看看我是誰!」   我眼睛直直盯著小余一眨不眨。   小余這才狐疑地對我正面打量。   好傢伙!這一細看,再聽聲音,似曾相識,哦,原來是……   小余靦腆一笑:「哇,原來是我們小李哥,不,不,我說錯了,該是小李姐了!」   「怎麼樣,我們李小姐還不錯吧?」何姐說。   小余也一個勁兒點頭:「好看,好看,她不說話我還認不出來哩!」   何姐說:「皮膚好了,毛孔不粗了,青春痘也沒了,身材瘦了點兒,再豐滿些就更好了。」   我們三人在辦公室聊得起勁。   何姐又拿小余開涮:「人家李平現在成了女的,可別打她主意。」   「瞧你大姐姐說到哪裡去了。」   走廊裡隱隱約約傳出我們的嘻笑之聲。                     十八、午夜驚魂                     由於飄飄然沉醉在外形上的成功,沒有及時調整好自己作為女性的心態和心理,就在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件滑稽的鬧劇,使我知道了什麼叫痛心和羞辱。寫下這個故事,就當是個反面教材,讓這驚險生動的一課,為自己以後的行為明確了自律的方向。                     在男人堆裡打滾了20多年,因此變性之後,得意之間有時難免忘「形」。   一天晚上,我的同學肖偉邀我到他的一位朋友家作客,我先沒答應,肖偉拍著胸脯說:「放心好了,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盛情難卻,我和肖偉一起到了他朋友家裡。   他朋友果然熱情好客,一會兒又是泡茶,一會兒又是削水果。肖偉朋友姓賈,30多歲,肖偉叫他老賈,女主人和小孩不在家裡。   前來老賈家作客的還有另一些小伙兒,肖偉和他們彼此認識。滿屋子都是男士,就我一個女的。   老賈在廚房裡忙得不亦樂乎,一頓豐盛的晚餐很快就準備好了。   席間,男士們分南北派猜拳行令,由於兩邊人數不等,他們都極力慫恿我加入進來。為不掃興,我爽快答應了。   白酒,應該說我會喝;酒量,我也有幾分。較起勁來,幾個來回是把我灌不倒的,而且常常可以一口吞下。   開始,我還盡量保持著淑女風範,顯得斯斯文文,風度優雅,讓男士們盡情領略了一番了女大學生的風采。尤其是主人家老賈,也是個見多識廣之士,和我侃得頭頭是道,我們海闊天空,天上地下無所不談,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交談中得知老賈以前搞過保衛工作,後來下海做起了生意。   我們越說越興奮,在他的勸導下,酒也越喝越多;他頻頻遞煙,我也來者不拒;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女人身份。   酗酒抽煙,神吹鬍侃,這本是男兒的特色,與淑女形象毫不搭界。   酒喝了很多,而我全無醉意,男士們都有些不勝酒力,老賈也顯出了幾分了醉態,小伙子們在驚歎我酒量奇大的同時似乎都覺得有點兒奇怪。   那天喝的是瀘州老窖,度數較高,當時我大約喝了半斤;對於一個表面顯得柔弱的女子來說,這個份量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也許當時男人們心裡在想:撞到鬼了,敗在這個女人手下。一群大男爺們兒,連個女的都搞不掂!                     夜深了,客人們相繼告辭,我和肖偉也想走了。那老賈死留著我和肖偉不讓走,說是難得一聚,正好他愛人不在,大家應該痛痛快快玩個通宵。   我們見老賈有些醉了,就留了下來,一同留下來的還有另一個小青年邱爾。   酒不喝了,大家繼續天南海北地亂侃,老賈突然對我說:「你的鋼筆字一定寫得不錯,露兩手給我們看看,怎麼樣?」   當時我也沒在意,更沒想到他會有什麼意圖。   邱爾拿來了鋼筆,我「唰唰」兩下就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遞給老賈。   一剎那風起雲湧,形勢急轉直下,老賈忽然把肖偉推出門外,惡狠狠對他吼:「你先出去一下!」   那一刻,肖偉沒反應過來,一個趔趄,頓時楞了,老賈趕緊「呼呼」地把防盜門關得嚴嚴實實。   他氣洶洶跳到我跟前,拍了我肩膀一下:「兄弟,你啷個要騙我呢?你想和肖偉串通起來麻整我,沒門!今天的事兒啷個說呢?」   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節搞得無所適從。   我知道糕了,老賈一定是看出了一些苗頭。   酒醉的人是沒道理可講,老天,我怎麼能好酒貪杯,惹出這等無聊事兒呢?   望著他被酒精燒得通紅的雙眼,我害怕了。老賈全沒有剛才的彬彬有禮,模樣已被扭曲得十分兇惡:「快說,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一股恥辱襲上心頭,我怎麼解釋得清啊!   「我是女的!」我也不想多說。   「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想在這裡喬裝打扮來騙我,今天我非把你審出來不可!」   隨即他叫邱爾取來筆紙,在旁作記錄,他要象法官審犯人一樣審我。   那一刻,我羞愧難當,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醉鬼串進廚房,拿了一把透著寒光的的菜刀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不老實說,就是這個下場!」他刀往桌上一砍,寶麗板的桌面頓時被劈成了兩半。   以前我從沒見過刀光劍影的場面,現在身陷囹圄而又身臨其境,這個時候才真切體會到了恐懼二字的真實感和現場感。   門外肖偉也知道裡面出了事,直踢門,醉鬼根本不管,我更不敢挪動半步,呆呆立在原地。屋裡就我、邱爾和那個被酒精麻醉了的瘋子。   那個邱爾也是個猥瑣盲從之人,他儘管沒有煽風點火,但他見我橫眉冷對,一言不發,也一個勁兒勸我:「你就老實招了吧。」                     鬧劇繼續進行。   「邱爾,她不講老實話,把她給我捆起來。搜一下身看她有沒有凶器,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不怕審不出來!」那惡人昏得已辨不清敵我的強弱。   邱爾唯唯喏喏,輕描淡寫朝我身上搜了一下。   當時我穿的是一件油綠色皮大衣,大衣外面有腰帶,邱爾沒去找繩索,順便將那根腰帶扯下來把我雙手反綁了起來——還算手下留情,象徵性的捆了一下,不緊。   我沒敢抵抗,只好任由他擺佈,我怕遭到更大的人身攻擊。   那瘋子窮凶極惡:「說不說,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我咬定青山不放鬆。   「還嘴硬!老子不把你眼睛摳瞎才怪,看你以後還怎麼去勾引人!」   那死鬼揮舞著手中菜刀,向我砍來。   那一瞬,我心裡咚咚亂跳,彷彿世界的末日來臨。   幸好,菜刀沒落在我臉上,卻砍在了我穿著厚厚衣服的身上,皮大衣被砍了一道的口子,那該死的居然行兇。   當時我不能反搏,也不敢反搏,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只能死死撐著。   事後我才明白,死鬼那一刀還是有所保留的,如果他朝我臉上砍,造成了我身體上的傷害或毀了容什麼的,那整個事件的性質恐怕就不再是一個簡單的酒後肇事。   趁死鬼進衛生間的片刻,我嚴正警告邱爾:「這些你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別跟著他助紂為虐,謹防以後連你也跑不掉!」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身份證,對,身份證還在我皮包裡!那是我手術後通過公安局同意改換性別的女性身份證,現在它可是洗涮我身上疑點,證實我性別身份的有力證據!   我對死鬼講:「我皮包裡有身份證,不信你就自己看吧!」   身份證翻出來了,上面寫得一清二楚:姓名:李平民族:漢性別:女……   可那死鬼象吃錯藥似的,看看身份證,又看看我,像在打量外星人一樣。   這也難怪,我本來就是男人變的,我是一個變性人嘛,算他龜兒倒霉。   「那你給我背一下身份證號碼!」那死鬼突然想了這麼個怪招。   我氣得肺都要炸了!   「背不出,這就是假的!」他叫嚷起來,但氣焰似乎沒剛才那麼囂張。   「放你娘的狗屁!」我心裡恨恨罵道。   那身份證是不久前才辦的,上面還有防偽標誌呢!   折騰了一個小時,死鬼好像有些醒了,並意識到行為出格,他有些心虛。   他抓起一個茶盅,沒向我扔來,卻向地下狠命砸去,我知道他那是虛張聲勢,藉以壯膽。   死鬼仍不認輸:「我要向公安局報案,你這個騙子,居然騙到我頭上來了!」   我求之不得,公安局的人一來,一切都釋然了,現在跟那死鬼講什麼都是徒勞。   死鬼打完報警電話,這才打開鐵門。   肖偉見我雙手反綁,皮大衣上被劃了一條的口子,知道屋裡發生過殘酷的鬥爭。   死鬼還不死心,繼續追問肖偉:「她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肖偉見我大受委屈,早已心痛,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賈大哥,她確實是個女的呀!」   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死鬼發出了絕望哀嚎,在這場較量中我贏了,我感到勝利的曙光就要來臨。                     不一會兒,兩名青年警員到了死鬼家裡,救星來了。   他們見屋裡杯盤狼藉,烏煙瘴氣;又見我一個孤身女子雙手反綁,身上皮衣有刀砍的口子,其中三個又是男的,那死鬼又在不停噴著酒氣,打著酒嗝,從現場分析,我是受害者無疑。   兩名警察喝令:「給她解開!」那死鬼訕訕跑來給我解了捆綁。   警察把我和肖偉帶去了派出所,我們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並出示了身份證。最後我坦言講到自己因為是變性女郎,可能身上還遺留有一些男性的特徵,讓那死鬼看出了端倪。死鬼不明就裡,所以就借酒發瘋。   錄了口供後,兩名警察也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他倆都覺得吃驚,他們認為我除了嗓子有點粗外,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與別的女人有什麼區別。   末了,其中一個說道:「公安局都同意了的,你現在的性別當然就是女的了,那個酒鬼毫無道理。」   既然報了案,就要調查取證,有個交待。案子是酒鬼報的,他作繭自縛,他十分清楚他做了什麼,人證物證俱在。   從公安局大門出來,已是凌晨5點。剛出門口,我和肖偉發現,死鬼,邱爾,還有昨天晚上一起喝酒的年輕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到了這裡。   我馬上意識到,死鬼想私了。   果不其然,邱爾把肖偉叫了過去,嘀咕了幾分鐘。沒一會兒,肖偉回來說死鬼已有悔意,很想和解。   老實說,我肉體上倒沒受到什麼傷害,但我精神上確實被死鬼折騰得夠嗆。不過從內心講,我也想私了,像這種事情張揚出去,不讓全城人民笑痛肚子才怪。   於是一群人又鬧哄哄趕往死鬼家裡。   死鬼這才如夢初醒,知道自己釀了大錯。   當著大家的面,死鬼說他發現我酒量奇大時,就有些懷疑。我和他坐得很近時,他發現我上唇有圈淡淡的絨毛,再仔細看我的臉龐,輪廓分明,依稀可見男人的影子;又見我寫的鋼筆字蒼勁有力,像男人的筆跡。他以前在保衛科工作過多年,因此對這方面格外敏感,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憑著自己一時的偏執,所以就干了蠢事。   輪到我講了,我開始放聲大哭,哭得那死鬼驚慌失措,無地自容。我一把鼻涕一把淚,痛斥死鬼的無禮和凶狠。   死鬼自覺慚愧,完全沒了逞兇時的嘴臉,他對我說:「小妹,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誠懇向你賠禮道歉,當著大夥兒的面,你怎麼煽我耳光都行,如果大家沒在跟前的話,我一定會跪在你面前磕頭向你請罪的,請小妹高抬貴手,給大哥一個改過的機會!」   這些可憐巴巴的乞求話,與他剛才作威作福的時候判若兩人,我真不敢相信這些話又出自那個死鬼嘴裡。   死鬼這時徹底明白,如果我不鬆口,他可能要惹上麻煩。   死鬼下了矮樁,再加上肖偉和其他人的調和,我的怒火也就滅了。   私了的結果:我皮大衣砍壞了,那衣服實際上等於報廢,不能再穿,死鬼折價賠償我1000元。   本來好好的一個酒宴竟演變成了鬧劇,江湖險惡,世事難料。   直到現在,死鬼可能也還不知道我是一個變性女子。   就因為這件事,肖偉和死鬼鬧翻了。肖偉對我說,死鬼以前喝酒後也出現過一些小打小鬧,但唯獨這次鬧得特別大,讓我飽受屈辱,不過有驚無險,還算幸事。   這個風波的出現儘管相當偶然,但我也從中汲取了一個教訓,那就是盡快調整好自己的心理,規範自己的言行,完全向女人靠攏靠齊。 十九、鋌而走險                     我在宜賓呆了沒多久,怎麼也沒想到,羅丹這時也從香港鎩羽而歸。 那天我上街買東西,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驚了,以為看花眼了,再走近細看,天哪,這不是羅丹是誰?   羅丹看到我時顯然也吃驚不小,嘴張得啊地叫了起來:「姍姍,你怎麼……」   他不是說去當大師傅的嗎?怎麼還不到半個月就回來哩?   我和羅丹在海南就約定好了,他去香港,準備先在那兒掙幾個月錢再回宜賓,而我繼續留在海南打工,計劃到春節後再回宜賓,然後雙雙趕赴蓉城,由我陪他前往成都手術,了卻他多年的心願。   想不到我和羅丹雙雙受挫,提前打道回府。我倆感歎地說,也許這是命中注定,上天不會讓我們分開。   羅丹講了他在香港的遭遇。   原來香港老闆看中的是羅丹獨特的長相,到了香港後老闆並沒讓他去搞美容美發,而是叫他到一家夜總會男扮女妝,打人妖的招牌,招徠看客。   羅丹這時心裡想,只要有錢賺,多攢點錢做手術也好,反正這個花花世界誰也不認識我,因此他也橫下心來和老闆簽約。   跳的是草裙舞,身上穿的是那種象原始人一樣的絲絲掛掛,這裡吊一塊,那裡露一塊,除了害羞部位遮一點外,其他地方都得裸露。這樣的性感和挑逗,看客無疑會大受刺激。   那些天,夜總會生意出奇地好。   羅丹原來在家就愛唱啊跳啊的,這次倒是用上了派場,好些人都是衝著「聽說大陸來了個跳艷舞的靚妹兒,是個人妖」來的。   跳了一周,跳不下去了。在台上象被看猴把戲似的,還有一些騷擾和調戲,羅丹吃不住。   「快回去把手術做了,正本清源,重新生活。」這個念頭一閃,羅丹就這樣很快跑回來了。   「這一趟也不虛此行,算是出國了一次,港島不愧是港島,繁華極了。賺的錢我買了個白金鑽戒,你看漂不漂亮?」羅丹把他手上的戒指晃了晃,白亮亮的,確實耀眼。                     在海南時,我就已經幫著羅丹設計他的變性計劃。羅丹不像我,他的家庭關係很複雜。他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他是家裡最小的一個。羅丹的姨媽沒有生育,出生不久他就過繼給了姨媽,即他現在的母親。   羅丹從小生活優裕,因此形成了養尊處優,個性要強的特點。他讀書不用功,卻愛把自己打扮得花裡忽哨,猶對香粉胭脂這類的東西情有獨鍾,是學校附近出了名的「假妹妹」。哥哥姐姐覺得他沒有出息,都瞧不起他。   羅丹長大後,漸明事理,他覺得自己身體有異,更有一種做女人的慾望,再加上自強自立的願望升騰,於是他告別家人走南闖北,開始了艱難的打工生活。他到過西藏,雲南,海南,廣東,走過許多地方,見過不少世面,也掙了些錢。   後來我和羅丹成為知己後,他把變性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說:「姍姍,你一定要幫我,也只有你能幫我,我絕對不能讓我家裡人知道。我上有80多歲的奶奶,還有年事已高的雙親,在家我是獨子,全家還靠我傳宗接代,他們怎麼可能承受我做手術的打擊?不過我也豁出去了,不做女人我決不甘心。」   作為好友,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從某種程度上說,羅丹的命運已掌握在我身上。羅丹不懂醫,他只想把自己變成女的,至於如何操作和申請,羅丹一籌莫展。我和羅丹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因此我的變性對他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羅丹在外長期漂泊,他在宜賓根本辦不到手續,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讓家人知道,他得悄悄暗中進行,不能公開。   可變性路上需穿越道道關卡,怎麼辦呢?   一個鋌而走險的計劃在我倆之間醞釀。   我是怎麼走過來的,我太清楚其中的脈絡了。   教授們只要手續齊備,病症存在,他們就會展以援手,拉你一把。而且變性手術的開展既可以給他們帶來科研資料,又能帶來可觀的經濟收入,何樂而不為?   而對病家來說,已經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就像淹沒在洪水中的人一樣,有根稻草在旁,也要緊緊抓住不放,因此,花再多錢也願意。   而且我和醫生們混熟了,有我在旁周旋,即使羅丹沒有親人陪同,需要家屬簽字什麼的,我也肯定能對付醫生們的盤問查詢。到時候我就對他們講,羅丹父母年紀已大,身體欠佳,得知兒子有這個想法,心裡很難過,但為了兒子的幸福前程著想,他們也就不好橫加干涉,手術一切事宜由我全權代理。術後兒子最好先出去避一避,等風平浪靜後再考慮回家。   瞧,一切都編得入情入理,不由得教授們不信。   海南海秀路一帶,常有不法分子兜售假證明、假文憑什麼的,就像跟偽造人民幣一樣,他們做得相當逼真。   羅丹早就覬覦著這個冒牌市場,只需掏點兒小錢,就什麼事都搞掂了,現現成成的,多省事兒呀。   平時在生活中我們哪個不喊「打假」,想不到真正需要假貨幫忙的時候,我們這才發覺它的好處和可愛來。   人就這德性,嘴皮兩頭翹,需要什麼,吆喝什麼,為功利所用——手續看來只有造假以矇混過關。   當羅丹拿出我當初的公安局、司法局同意手術證明書讓那些人仿造時,他們幾小時毫不費力就克隆出來了。那兩枚鮮紅的印章和赫然醒目的鋼印曾讓我望穿雙眼,現在卻輕而易舉地搞整出來,多省心!哪像我當初為了這兩枚鋼印和公章四處奔走呼號,哭天愴地。   世道變了,不僅有錢能使鬼推磨,而且有錢也能使磨推鬼。   「對了,還得辦個海南大學的畢業證,讓我也嘗嘗做大學生的癮。以後應聘大有用處,填寫表格什麼的可以抬高自己的學歷,你說是不是,姍姍?」   我點頭稱是。我說:「填個中文系吧。」   文學這個東西太廣了,以後就是人家問起,相信羅丹的巧言善辯是足能應付的。如果填上什麼物理系、計算機系而羅丹又不懂,那就慘了。   沒有女性身份證,照樣可以花錢做假。沒有戶口,無所謂,現在戶口沒多大用處,也不急需用,實在不行,以後花高價隨便掛靠在哪個縣城或農村什麼地方,只要不是黑市人口就行。   上上下下,辦手續包括身份證、畢業證一共花去900元,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羅丹經過化妝後照出的黑白身份證相片活脫脫一個女人。「我今年20歲,76年出生的。」羅丹叮囑那些造假者。於是羅丹儘管還沒手術,但他的女性身份卻早已辦好了。   至於手術費用,我估算總的開支需四萬塊左右。羅丹這些年在外辛苦打工,掙的錢大多寄回了老家,親戚朋友對他的變化刮目相看。羅丹謊稱他們公司由於業務的拓展,他要到新加坡學習培訓,機會難得,而且去的時間較長,起碼三四年,因此春節過後他要從家中帶走一筆款子以作出國之用。   他家對此深信不疑,並引以為榮,這樣羅丹家裡那道關口輕而易舉地通過了。實際上羅丹帶的那四萬塊錢,家中一時難以湊齊,想到出國是關係他前途的頭等大事,因此,父母總是多方湊集,親戚朋友也幫著東挪西借,總算有了著落。                     「這個春節,我得好好陪陪我的家人,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他們了。」羅丹很內疚,一想到背著父母偷偷摸摸做手術,他眼睛就開始潮濕:「姍姍,我真的沒法向他們交待,我騙得他們好苦。」   正是寒冬季節,羅丹的父親突然變得反應遲鈍,行走困難,急得羅丹不知所措。如果他的父親不能很快恢復健康的話,那我和他就得推遲前往成都的行期,我們的計劃就要打亂。   「怎麼辦,姍姍?」羅丹在外搞接待應酬是個能手,可對這些家庭瑣事卻束手無策。   「怎麼辦?那還不是要進醫院。」   我托王姐姐幫羅丹父親辦好了入院手續,並叫她找醫生商量診治方案。CT報告提示羅丹父親有輕度腦萎縮,另外血脂較高。經過半個多月的精心治療,羅丹父親康復出院了。   有趣的是,我曾偷偷到羅丹父親的病房去探望,他家裡人居然一點也認不出我來。羅丹硬著頭皮介紹:「這是姍姍,李平的姐姐,她對這個醫院很熟。」   手術前我去過羅丹家玩過兩次,他的家人對我有些印象,但不是很深,只知道我在醫院工作。我做了手術,他們家不知道這個情況,羅丹對他家裡說:「人家李平早就辭職去了珠海,現在情況可好呢。」   「李平的姐姐比李平生得好看。」羅丹母親對他講。   更有意思的是,羅丹母親和王姐姐聊家常話時,她對王姐姐說:「現在的年輕人,也不知道他們心裡是咋想的,丹兒常年在外,可還是個單身漢,我們全家都替他著急,可他像沒事兒一樣,還說什麼事業第一,愛情第二。王姐姐,你替我們說說丹兒,叫他別東挑西選,耽誤了時機。」   頓了頓,她又說:「聽說那個姍姍——李平的姐姐也是一個人,歲數好像也不小了,那姑娘倒挺乖的,我看他倆……」   王姐姐當然能領會羅丹母親的意思,忙說:「我去撮合撮合,說說看。」   後來王姐姐說給我們聽,我和羅丹都笑出了眼淚。                     二十、苦惱人的同性之戀                     97年春節注定是個不寧靜的春節。   我和羅丹都在為他的手術事誼而上竄下跳,這當口,我和羅丹共同的朋友——宜賓市的一對同性伴侶卻在為他們情感的糾葛而愛恨交織,幽怨情殤。   又是同性戀在中間搗鬼,這個甩不脫的幽靈,非要把人纏死才肯善罷甘休。   還是從頭說起吧,這對伴兒的名字叫余桃和段秀。   余桃是一家國營企業跑購銷的,身高1米76,長相英俊,他平時的打扮可以這麼形容——宜賓市首屈一指。小城人少地僻,在時尚方面往往要稍遜一籌,慢半個節拍,而余桃正是屬於領導小城服裝潮流的那類酷哥。   細心的人也許會發現,余桃偶爾會不經意地露出一些女人的動作,比方說抽煙喝茶時他總要翹起蘭花指;與人爭執時他更會雙手往腰上一叉,很母性的樣子。當然,這些女性動作並不妨礙他在別人印象中的新潮派頭。   余桃的朋友中好多都知道他是同性戀一族,反正大家心裡明白就是,也不拿去四處張揚;家人也隱約瞭解一些,但從沒過問。   我曾問過余桃:「你覺得自己有苦惱嗎?」——其實等於是問了句廢話。   「怎麼會沒有呢?這個圈子的帥哥太少,要是滿世界的男人都搞同性戀就好了!」——動機雖然不純,但畢竟實話實說。   因為長得帥,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余桃,撲楞楞地倒追他,可余桃卻並不領情,還一個勁兒地叫煩。不知情的人都覺得奇怪,他余桃小伙子一個,既不缺錢,也不少愛,怎麼會煩呢?   余桃開了家服裝店,靠著聰明和勤奮,戰果不菲。幾年前他就買了套80多個平方的商品房,裡面裝修精巧,像個酒吧一樣;家裡常常是高朋滿座,甚而還有成都重慶的「同志」遠道前來拜訪——按圈裡的說法,他是宜賓的「名旦」。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各方面都不錯的小伙兒,同性戀卻偏偏附上他了。雖說現代社會裡,同性戀也不再是什麼洪水猛獸,可在小城裡,人們往往是頭髮長,見識短,同性戀依然被當成是天外來客。   余桃經常說自己的同性戀是先天性的,沒法糾正。好在家裡非常民主,父母對他的生活從來都是不管不問,他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我不要結婚,單身生活好,自在,沒約束。」                     和余桃相好那位叫段秀,也是我和羅丹都熟悉的朋友。   段秀是搞美發美容的,技術過硬,盤新娘妝是他的拿手好戲。個子雖說不高,但五官搭配得很精巧,大家都說他長得像某某歌星,不單是五官像,打扮也像。   段秀是已婚之人,有小孩兒,妻子是上班一族。段秀喜歡在圈子裡廝混的原因是,他覺得裡面好玩有趣,是個不折不扣的兩性戀。   余桃和段秀是在一個聚會上認識的,先是相互傾慕,以後是越談越攏,再以後就是過從甚密。   挑明關係後兩人很快就你情我願,悄悄同居了。   戀愛的法則從來就沒有什麼規律可言,當事人常常是昏頭昏腦,不計後果。   余桃給段秀買時髦的衣服,經常去他的美發店招呼應酬,還下廚做可口的飯菜。看到段秀的老婆,余桃還得陪著小心,不去打翻心裡那罈醋罐子。對此,段秀的妻子被蒙得團團轉,她倒覺得老公結交的這個朋友可靠,誠摯,人也帥氣,值得一交。   余桃覺得為自己的所愛而付出,值得,他經常問段秀:「小子,算你娃兒走運,我對你咋樣?」   「當然好羅,那還用說。」段秀都有點受寵若驚。   圈裡人談起這對組合時,無不以之為表率地「嘖嘖」兩聲:「瞧那倆口子,小日子還過得挺滋潤的嘛。」   不見陽光的日子就這麼過著,一時相安無事。                     偷來的鑼兒敲不響,甜蜜日子沒過上半年,段秀這方就窮於應付,恨自己沒生出三頭六臂來。   本來嘛,同性戀比起異性戀來,有這麼個特點,那就是戀人之間走馬觀花換得勤,好就住到一塊兒,不好就馬上拜拜,拉倒了事——沒什麼羈絆,也不需要擔什麼責任。   可這次余桃卻較起真來,他想認認真真找個伴兒,像個有家的樣子。自己諾大一套房子,空蕩蕩的,少了人氣,裡面再豪華也沒了靈氣。   他曾和段秀商量,把房子賣掉——那房子起碼要值20多萬,然後兩人遠走高飛,另找個地方築巢。   當時兩人都被這個美好的藍圖所陶醉,這份驚世之愛好難找喲!   余桃忘情地說:「那我們就再也不受誰約束了,我們可以自己創業,發家致富,闖出一條血路來。」   段秀此時也激動不已——人在享樂的時候,妻兒老小往往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又是個不眠之夜,狂熱吞噬了一切。                     段秀樂不思蜀,這下冷落了妻子。時間一長,脾氣再好也不能容忍這種夜不歸宿,一二再,再二三的警告無效後,妻子哭著向婆母求援。   段家一向家規甚嚴,街坊四鄰出了名的,當初拜師時段秀就是在母親的高壓下練就了一門手藝。   母親訓斥兒子,甭問原因,來就辟靂叭啦地臭罵一頓,毫不留情;並揚言,若再不悔改,定不輕饒。   可此時的余桃和段秀簡直像瘋了一樣。   余桃覺得自己忠貞不渝,隔三差五的偷情已大大滿足不了他的情感需求。   他想和段秀好好談談。   「我和你老婆,哪個重要?」余桃也不含糊,「原則」問題單刀直入。   段秀張口結舌,原來小嘴兒挺會說的,現在整個一個啞巴。   「段秀,你知道我性格,我不想就這樣跟作賊似的,如果你嫌在宜賓礙事,那我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余桃煽動段秀跟他「私奔」。   余桃,一個絕對的同性戀,這次鐵了心的。   可是段秀呢?他不敢哪!他上有老,下有小,哪能說奔就奔。原想的進這個圈子不就是圖個好耍嗎?哪曉得玩過頭了,麻煩來了,就像粘了濕粉的手,甩也沒法甩脫。   還有,段秀平時在家人跟前裝的是好人一個,誰也不知道他還有這種龍陽之雅,如果他突然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失蹤,那種驚人之舉對他來說,實不敢想哪!   段秀進退維谷。   然而他終究是一邊明修棧道,一邊又暗渡陳倉。                     這晚,余桃要段秀攤牌作個了結。   「今晚你不能回去,就在這兒睡……」余桃已容不得段秀「腳踏兩隻船」。   段秀面露難色,他的老婆特意交待過,晚上最遲不超過12點回家。   「求你別逼我了,今晚再不回去,我怕她懷疑。」   「懷疑?你怕了?別打這種主意,吃著碗頭的,想著鍋裡的。」   「我、我……我跟你不同……」段秀囁嚅著說,頭很低,他不敢看余桃那雙犀利的眼睛。   「不同?還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都是這圈子偷雞摸狗的貨色,有啥不同?今晚你得說清楚,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余桃伶牙俐齒,他只想要個名正言順。   段秀仍悶著頭,煙一支接著一支。   「要麼今晚留在這兒;要麼現在就走,走了以後別來!還有你的衣服,要走就統統給我帶走!」余桃步步進逼,段秀的無所表情讓他大為光火。   「余桃,不要這樣嘛,你以後叫我怎麼做人啊!」段秀幾乎帶著哭腔,可憐巴巴的樣子。   「你不是同性戀?你怕同性戀?你怕別人說你?哼,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沒門兒!」   「我真的是怕呀!要是一傳出去,我還有父母妻兒,你也替我想想吧,我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余桃氣不打一處來:「怕?怕就別出來混!害人害己,你是什麼意思?」   此時的余桃早亂了陣腳,心裡只想痛痛快快發洩一通。   且不說因第三者的介入而致家庭的離散就足已讓人唾棄,更不用說再罩上同性戀的迷亂色彩,這個道理,他何嘗不懂?   只是,他心有不甘。                     兩人慢慢疏遠了。   段秀把余桃買給他的衣服全退還了他,余桃當面就用剪刀撕得粉碎;那殘存的碎片,撕去了他們的孽情,也撕去了那段粉紅的回憶。                     從海南回來後,兩人我都見過照面。   提起往事,大家都長吁短歎。   我心裡不由想,是啊,同性戀市場就跟股市行情一樣,一進了這個場所,就如同買了股票,是要擔風險的呀;輕者僅僅是割肉而已,重者可能就要大放血哩。   股市風雲變幻莫測,同性戀市場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不便對二人再說些什麼,兩人的糾葛剪不斷,理還亂,何況這還是異於常規的同性之愛。   街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城市一派昇平,誰也想像不到,在這繁忙的景致中,還有這種苦惱人的情戀。 十字命相(六) 二十一、圓夢去了                     97年農曆正月十二,元宵節還未來臨,我和羅丹就登上了從宜賓到成都的「金芽菜」號列車,去幫助他實現多年的夢想。   怕引起羅丹家人的側目,我和羅丹分別進站,我先上車。   遠遠地看到站台上羅丹被親人包圍著——奶奶,父母,姨媽,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侄兒侄女一大群,大家都來為羅丹送行——為他的「出國」送行,為他到新加坡的開闢而送行。從車窗望去,只見羅丹奶奶、母親、姐姐都在抹淚,羅丹的頭微微低著,雙手在絞著衣角,似有無窮的心事。   我在車裡看不下去了,也想掉淚。   我能想像得出羅丹的心情,今朝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和親人再見。羅丹此行是完成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而這其中的無奈和苦澀,誰又能知曉?從今以後,他也許再無法在父母跟前盡孝,享受一家的天倫之樂。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啊!   汽笛聲響了,羅丹上了車,他眼角有些潮紅,一言不發坐在我旁邊,我不知該怎樣安慰他,心裡也澀。   列車終於緩緩駛出車站,慢慢又開始加速。   別了,故鄉,親人,朋友。                     到了成都,我們很順利地住進了華西醫大附一院整形科病房。   第二天9點左右,鄒教授帶著一群人查房來了,那個胖乎乎的蔣醫生也在。我把羅丹向鄒教授作了介紹,那群醫生馬上就議論開了:「身材這麼好,五官又這麼端正,以後頭髮蓄起,裝束一變,肯定是個大美人。」   「兩位小姐,手續帶來了嗎?」鄒教授問。   「帶來了,帶來了,在皮箱裡裝著呢,馬上就找出來給你。」我朝羅丹使了個眼色,叫他別慌。   就像作弊的學生對付老師的監考,我們在察言觀色。說真的,當時我成竹在胸,非常鎮靜。   果然,鄒教授輕描淡寫瞟了一眼,順手把那兩張證明遞給了身旁的一位進修醫生,那醫生又隨手把它夾進了病歷牌。   鄒教授說:「住院病歷中需要備案一份,我們先拿去複印,完了再把原件退還你們。」   醫院這道關口就這樣輕輕鬆鬆過了。誰也不會想到那些證明全是假的,贗品一個,更想不到它們來自天涯海角的海南島。   鄒教授似乎想起了什麼:「羅小姐,你家裡人思想都通了嗎?」   「我哥哥姐姐倒沒什麼,就是母親有點不通。我媽的心情就跟當初姍姍的媽媽一樣,不過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本來說好是她來照顧我,但我看她這段時間身體不好,又怕她見到我這個樣子傷感,所以我叫她別來,讓姍姍一個陪我好了。」   羅丹的謊言是我和他事先設計好了的,所以他一開口就心不慌,氣不促地複述一遍。   「怎麼,李小姐什麼時候改名叫姍姍?」鄒教授似乎對這個問題饒有興趣。   「是嘛,他們現在都叫我姍姍了,以後你也叫我姍姍吧。」我嘴一翹,故意又賣起乖來:「鄒教授,你幫我們完成了心願,讓我們再投胎了一次,你其實就是我們的爹和媽,我們就是你的兒兒女女,你說是嗎?」鄒教授大笑:「說得是,說得是,現在我們李小姐好會說話。」   我在那裡插科打諢,無非是想製造一下氣氛,讓鄒教授的注意力盡快轉移到我身上,免得他們一個勁地查問。言多必失嘛。                     二十二、閨房悄悄話                     羅丹開始了他正式的病房生活。   同我當初一樣,術前一周都是些準備工作,驗血,常規檢查,心理輔導,等等。第三天,鄒教授又請來一個心理醫生給我們談話,交談過後,這位專家建議:「手術過後你們最好換個地方生活,能去沿海更好,那兒的環境相對寬鬆些,你們的壓力也要小些。」   夜闌人靜,我和羅丹還在談著閨房悄悄話:「丹,你就要當美女了,有什麼想法,從實招來。」   「那還用問。你以前是怎樣想的,我就是怎樣想的。老天真是有眼,待我們不薄,以後我要信上帝教了,我還要經常給他老人家燒香叩頭,多多保佑我們。」   我們住的是單間,病房裡靜悄悄的,干擾不到別人。剛住進去的時候我和羅丹都沒有瞌睡,像吃過***一樣特別興奮,晚上我和他不聊到兩三點鐘絕不收場,第二天大白天則睡得昏天黑地,每次鄒教授例行查房時我們都在呼呼大睡,鄒教授問:「兩個懶小姐,昨晚幹什麼去了?」我和羅丹眼皮一翻,應了一聲,又睡過去了。   推心置腹的話都放到晚上講去了,我們確實有許多感懷,不說個幾晝幾夜不足以渲瀉內心的感傷,那幾天我們談得最多的話題是男女兩性的感受。                     確切說,我和羅丹都沒交過女朋友。當初我在申請階段時,我的一些結了婚的朋友勸我:「聽我一句話,做男人好啊,如果你接觸了女人,你一定會改變主意的,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啊!你去問問,哪個男人不是一瀉了事?當女人有什麼好,你再去問問那些婦產科專家,月經啦,懷孕啦,分娩啦,還有性高潮障礙啦等等,哪樣不是女的吃虧?」   頓了頓,那些已婚朋友又說:「當然,話說回來,你可能麻煩要少些,生小孩兒來月經那些事兒跟你無關;可是你這樣去做,帥氣的一個小伙子,好可惜啊……」   我回答說:「我們志不同,道不合,走的不是一個路線,實在沒法交流感受。我對女人的感覺,就像你們男人對男人的感覺,你會有興趣嗎?設身處地想一想,你就會理解我了。」   我的四姑媽講:「孩子,你不懂,做女人有什麼意思?女人都是紅顏薄命,女人老得快啊。」我乾脆對她說:「這你就不懂了,我做了後會越活越年輕。」   遊說的人再多,我也無動於衷,二十多年深入骨髓的浸淫,好比泡在染缸裡的白布,要想褪色,不成。   我喜歡的是高大英俊的男子,喜歡他們成熟穩健的作風,喜歡他們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我想和男人結婚,我想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大學時代,進入臨床實習的醫學生們熄燈前時不時要講些「葷段子」,其中一位先上了車準備畢業後再補票的室友在向大家傳經送寶:「我老婆保守,屬於奉獻的那種,她一動也不動,隨我翻騰搗鼓,血流得我都怕了,可她還忍著沒哭;我看當醫生就這點好處,解剖學得紮實,不然……」   另一位同學壞笑著說:「不然怎麼啦?無師自通的東西,難道還會走錯地方?未必太傻了吧。」   「那難說呢!你沒看報上說有些研究生博士生什麼的照樣蠢得要命,門在哪裡都搞不清楚,還直管往肚臍眼上使勁呢!」   話一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這位老兄不吝賜教,最後總結出一個經驗:「失眠時抱著老婆親熱,倒是一副催眠藥,比啥都管用。」   室友們馬上又一致表決:「那你以後去辦個培訓班算了,給他們示範示範。」   醫學生們就是在這種笑聲中累了睡去。   人類兩性關係中那種朦朧和神秘在學醫的面前蕩然無存,不說每個都是行家,至少我一些考上別的大學的高中同學總愛陰笑著對我說:「你們學醫的最壞了!」好像我眼睛是X光機,他們衣服穿得再多也把他們掃瞄成了**似的。   同學們睡覺前的那陣嘻笑,我斯文慣了,插話得最少;對我而言,我非常清楚我的所愛。   在婦產科實習時,教授們常帶醫學生坐門診體檢婦女,婦女們害羞的不少,看到那麼多實習的,提起褲子就跑,帶教老師往往會說:「都什麼年代了,還這個樣子,不讓他們看看,以後醫學怎麼進步?現在他們是學生,以後出社會可就是棟樑了!」   體檢時,赤裸裸的生殖器官就擺在眼前,我沒有也不可能存在任何雜念,但有些男同學就不同了,他們經常回來要議論一番,過過嘴癮。就我來說,倒是學校浴室裡那些脫得精光,渾身肌肉發達,下體勃得老高的健美男生卻讓我看得臉紅心跳,不敢正視。                     也許是金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緣故,我覺得女媧娘娘在造人的時候也不完全是隨心所欲,亂點亞當夏娃譜;她在把門給你關緊的時候,也幫你留了一扇窗。   在行**成型術前,下體需要備皮,醫生們驚呼,正常男子**呈正三角形分佈,而我怎麼與女性一樣呈倒三角形分佈?我也有敏感區,不在男人頂禮膜拜的陽剛之物上,卻偏偏出現在與女性三角區接近的會陰部上。更為奇妙的是,當我的男性器官片甲不留切除後,我發覺自己的慾望並沒有由此而割斷,夢裡也產生過狂熱的興奮。若對一個正常男人來講,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記得那個現象出現在手術後半個月,那時我尿道還保留著尿管。又是一個由不得我控制的春夢,一番情意綿綿後,只覺得全身躁熱,有一股衝動在體內急速流淌。一剎間的肌肉攣縮讓我從夢中醒來,儘管尿路已被尿管堵得嚴嚴實實,但那種伴隨著分泌的愉悅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體驗,我想,顛鸞倒鳳,男女之歡,不外乎此,這是個奇跡。   第二天喜滋滋告訴鄒教授,講了自己的夢中奇遇,鄒教授明確說:「那排出物是前列腺分泌的。」至於何以產生如此效應,鄒教授說:「精神的力量不可低估哩,這於你是好個現象,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兒呀。」   如此解釋,我茅塞頓開。   是呀,肉體上的「閹割」只是解決了形式上的觀瞻,而精神上的酷同才是最終的支配因素。變性,既要形似,更要神似。   梳理自己二十多年來的點點末末,我自認為成為一個女性是順利成章的事情;記錄下自己的不同凡響,並非譁眾取寵,兜售隱私,而是正名。                     二十三、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羅丹要變成女人,要脫胎換骨,同樣要經受烈火中的鍛打焚燒。   兩個月的時間裡,他連續做了3個手術,常常第一個手術的傷疤剛剛結痂,緊接著醫生又安排了下一台手術。   最先是隆胸。   本來,羅丹沒我嬌氣,各方面的承受力也比我強,包括對疼痛的耐受,然而隆胸下來,他的痛苦表情讓我揪心,叫得比我還凶,哎喲哎喲的一直呻吟。我知道他是真疼,他是忍不住了。他每天要吃五六次止痛片,晚上要打杜冷丁。他說他胸前要爆炸似的,呼吸也困難,更不能咳一聲。   羅丹用的乳房假體是國外產品,一對價值人民幣一萬,這個價格不便宜哩;可這麼昂貴的進口貨絲毫不能代替他肉體上的痛苦,他像癱了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細密的汗珠沁了出來,眼裡有淚花,說話聲音很小,像是提不起氣來。   二十天過去了,胸痛有所好轉,羅丹有了點精神:「姍姍,咋個我就比你痛得凶些呢?」   我回答:「這說不準,可能跟每個人的敏感性有關。」   「隆胸前我還纏著鄒教授給我選一對最大的,幸虧鄒教授有他們自己的碼口,不然,那玩意兒再大一點,非把我撐死不可。嗨,其實要那麼大幹嗎,又不是賣騷的,反正那個地方有那麼一點凸起來,別人知道你是女人就行了。」   「是呀,當時你不是想當香港『波霸』***第二嗎?瞧你疼的那個樣子,得了吧。」                     隆胸之後,羅丹又得馬上接受**成型術。之前,鄒教授就和我們商量了手術的事誼,從手術大小和難易程度考慮,**成型術需要恢復的時間要長些,因此安排在隆胸之後。   當時我和羅丹都啞然失笑。   我對羅丹說:「你下面還沒開切就做隆胸,你說說,你馬上既有了乳房又有了下面那玩意,你到底成了什麼人哪?」   總之,這情形太具有滑稽色彩。   「你知不知道,泰國有一種類型的人妖就是這樣的,上面下面兩樣都有,以後你乾脆去泰國算了,保管賣相不錯。許多泰國有錢人都喜歡找人妖做小老婆,真的,我不騙你,這些都是旅遊回來的人說的。」我和羅丹逗笑。   「去你的,你已經全部做好了,要啥有啥,你去更好。」   「那我們都去,好有個照應。」   隔壁醫生們聽到我們的嘻鬧,也都笑了。   切喉的時候羅丹差點昏死過去,後來他自己說:「我當時腦袋一黑,還以為窒息死了,哪曉得沒多久又痛醒過來,太折磨人了。」   在那住院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我端屎端尿,餵水餵飯,寸步不離。羅丹晚上要痛醒幾次,我也要從夢中醒來幾次,打著呵欠,伸著懶腰,給他服藥,再幫他挪動一下身子。待他睡下,這時我的睡意也消了,一夜無眠。   解手的時候更是狼狽,羅丹身材高挑,而我力量弱小,我一個人搬不動他,因此只有我使一半的力氣拖他,他使一半的力氣接應。好歹下了床,一蹲又是半天,久臥病床難免便秘,他久拉不出,腹脹如鼓,焦灼不安時時掛在臉上。   想到自己經受的磨難,而被蒙蔽的家人還以為他在新加坡施展拳腳,羅丹一想到這點就哭:「姍姍,別離開我,我沒有退路了,我不能回家,我們以後就生活在一起吧,我們去南方打工。」                     一提起打工,我心裡不免有幾分自信不足,還有在海南發生的事情,多少還在心裡投下了一點陰影。   我和羅丹性格上有諸多差別,他長期在外,適應能力很強,個性鮮明,剛烈,火爆,刀子嘴,豆腐心,但常常有理不饒人,無理鬧三分。我則從小一路順暢,直至大學畢業,習慣了有規律的工作生活,且從小依賴父母,性格溫和,因此對外出闖蕩憂慮重重。我缺乏主見,不是帥才,但卻是一個很好的將才,以前在醫院工作時,上級醫生吩咐過的事情,我常做得有條不紊。   「姍姍,別擔心,只要有我在,以後我吃肉,你就吃肉,我喝稀飯,你就喝稀飯。」羅丹看出了我的擔憂。   就是在審美,在選擇男友的尺度上我們也存在差異,那時,我們最憧憬的就是喜歡勾勒自己的男友形象。我喜歡傳統美,因此衣著講究規範正統;羅丹喜歡現代美,穿著注重新潮時髦。我喜歡五官端正、恪守傳統道德規範的男子;而羅丹更中意壯實、有個性的男人。我們常常相互開玩笑,慶幸各自喜歡的類型不同,免得以後爭風吃醋。   「丹,以後我想寫點文字,記錄一下我們的一些經歷和感受,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變性姊妹花》,讓那些人瞭解我們,別認為我們是病態;你看看我們兩個,哪個不正常?」   「現在別忙寫,等我好了再說,我家裡還蒙在鼓裡呢。」   我知道他心裡一直裝著這塊心病,可這有什麼辦法呢?他是獨子,他家還指靠著他延續香火,現在香火斷了,對哪家來說,都無疑是家庭的一種災難。   「等過幾年再說,先掙點錢給家裡寄去,穩穩他們的心。」羅丹其實很孝順。                     「喂,你想你的程哥哥嗎?」我岔開了話題。   羅丹的程哥哥是他在西藏開髮廊時認識的一位駐地武警戰士,羅丹叫他老程。他們不知咋就那麼投緣,好得如膠似漆,很快象戀人一樣同居了。老程常催他做變性手術,並發誓一定娶他。羅丹從西藏回老家時,老程專程送他,還給他寄錢寄物。後來羅丹南下海南時,他倆在長達三年多的時間裡,全憑電話和信件聯絡感情。   只是由於種種原因,他們最近幾個月才斷了聯繫。   「我很想他,他對我太好了。」羅丹回憶道。「跟他在一起,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女人,他真正把我當女人看。」   「喂,你們在一起睡覺,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男人離不開性,你是咋滿足他的呢?」我明知故問。   羅丹臉一紅:「少裝蒜,虧你還是個醫生,還不是用手,再不行就用口。我們老程身體好,要求高,味口大,花樣多。一會兒要站起,會兒要坐起,一會兒又要跪起,把我折騰得不得了,搗得我喉嚨管好想嘔吐。」   他頓了頓:「我現在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也不知他復員了沒有。我曾答應過他,如果我回四川時我一定去農村看他的母親,他家就在溫江,隔成都很近。」   「羅丹,難道你自己就沒一點兒感覺嗎?」   「我看到男人滿足了,我心裡也就滿足了,你說我是不是賤人?我只想得到他們的溫存和愛撫,我身體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當女人命苦,都是服從的多,付出的多。」   「你呢,姍姍?」羅丹反戈一擊。   「我不曉得,誰清楚那些名堂呢?」我雙肩一聳,把話擋了回去。   「少來這套,別裝**了,男人那根香蕉,誰沒嘗過。」   我們都忍俊不禁,羅丹講得下流,幸好周圍沒人。   「誰像你,蕩婦一個,恐怕以後你得遭人先姦後殺。」我也不客氣。   「姍姍,說真的,鄒教授不是說我們不能像正常女人一樣過性生活嗎?要是以後真的結婚該怎麼辦?況且自己是什麼人,人家能接受嗎?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呀。」   羅丹的一席話又引起了我倆的沉思。   羅丹現正處在康復階段,估計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其實這不能怪醫生,國內的變性手術起步晚,進展慢,與國外的成功率相比,還差上一截;況且我們的骨盆本來就比正常女人的容量小,因此要想做得跟正常女人一樣,確實難度不小。   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凡是天然而成的東西,誰說原配不是最佳的選擇呢?自然界如此,人類同樣如此。   我常常感慨,如果我是正常女人的話,我的孩子恐怕都很大了,而且我的家庭也一定會很幸福。先生英俊瀟灑,我呢,純粹小女人一個;他主外,我主內,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兒子又乖,聽話,遺傳了我倆身上所有的優點。   可就是這種並不苛求的生活對我們來說,卻猶如海市蜃樓、空中樓閣般虛無和飄渺,萬難實現。   嗨,這種生活上哪找去啊?                     我從海南回到宜賓時,曾結識了小東,他身材高大,男人味很濃,大家很合得來。我們頻頻約會,相互傾心,常在一起逛馬路,看電影,進舞廳。我滿心編織著美好的未來,但從不敢給他說起我的前半生。   有一次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曼谷浴血戰》,片中有泰國人妖的表演鏡頭,聯繫到自己的命運,我有感而發:「唉,那些人妖真漂亮,如果有男人真心愛她們就好了!」   「人妖不能結婚。」小東突然冒了一句出來。   我佯裝吃驚「為什麼不能?她們跟女的沒多大的區別嘛。」   「反正不能,書上說的。」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人妖不能有性生活。   陣陣悲慼湧上心頭,我心裡在想,小東啊,坐在你身邊的我就是一個類似人妖的變性女,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廬山真面目,你還會一如繼往喜歡我嗎?   春節前,小東和我要回各自的老家過年,分別前一晚,在他的寢室裡,他突然緊緊擁抱我,狂熱地吻我,我被他的激情所感染,熱烈地回應著他。   他開始慢慢解我的衣服,並準備進一步動作。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天哪,他要動真格的,這怎麼能行!   「別這樣,我來月經了。」我一把推開他。   鬼才相信,變性女郎哪有什麼月經!   小東很尊重我,停止了動作,但明顯地掩飾不了那種失望的情緒。   我心裡也很難過,為他,也為自己。   無可奈何,我決定忍痛放棄。小東是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人,而我是一個有特殊生理的變性女,越陷越深對我們兩個人的傷害只會越來越大,這一次,我算是痛心徹骨地領教到了那種難言的悲哀。                     我和羅丹一直都想擁有一個溫馨的家。   歷經變故,生理和心理已遭重創,我和羅丹都有自知之明,我們在戀愛婚姻上的選擇是有很大難度的,有朋友早就說過:「你們啊,都是那種小姐身材丫環命。」所謂的雙向選擇可能著重要看人家對方的選擇,想像中的白馬王子,英俊小生統統不現實。   「只要人家不嫌棄,不在乎,其他條件都好商榷。」這一點我和羅丹達成了共識。   「當然他還得能自食其力,能養活他自己,不然大家窮在一起,多累。假如他有錢,年齡可以當我爺爺的話,也行,現實點。」羅丹補充道。   「如果他有陽萎,早洩什麼的更好,大家彼此彼此。」我也談到了一條,逗得羅丹哈哈大笑。                     二十四、又來了個同路的                     世間無奇不有,我和羅丹生生死死都想做女人,而另一些桀驁不馴的女子卻剛好相反,她們想當男人。看來闖這個禁區的,既有男的,也有女的,殊途同歸,都想變性。   就在羅丹快要出院的時候,我們有幸認識了一位想動變性手術的農村女子小玉。   那天鄒教授查房時對我們說:「有個叫小玉的女孩子想做手術變男的,現在已經住進我們病房了,你們想不想認識?如果想,那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我和羅丹楞了一下,異口同聲地說:「想,怎麼不想呢,鄒教授你帶我們去看她吧。」   小玉就在隔壁病房,鄒教授帶我們去看她時,我、羅丹、小玉三人都不約而同笑了。這實在有幾分喜劇情景的滑稽色彩,我和羅丹已經由男人變成了女人,小玉則即將由女人變成男人,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偏偏讓你張冠李戴,像這種能聚在一起的機會和機率都不多,也算是一種緣份吧。   小玉個子不高,留著短髮,小眼睛,黑皮膚,聲音較低,像個假小子。她出生在農村,從小就是男孩兒性格,長大後當男人的慾望更強,近兩年她外出打工掙了些錢,現在準備來了卻這樁心願。   我們彼此都小心翼翼地泛泛而談,生怕觸及對方的敏感隱私。   鄒教授私下對我和羅丹講,女變男的手術比男變女難度更大,需要切除的東西太多,雙側卵巢、雙側輸卵管、雙側乳房以及子宮、**一大堆,都得拿掉,總之,男人沒有的都得去除,男人具有的都得再造。   **再造屬世界級難題。女變男的手術同男變女的手術一樣,都主要是想通過手術達到外觀造型上的逼真和完美,談不上有多少功能。   正常男性**都有一張一弛的時候,性興奮刺激或偶爾膀胱充盈時,**就呈勃張狀態,一旦問題得到解決,**馬上疲軟。而國內的**假體一直都呈勃起狀態,因此假體植入後會對患者造成諸多生活上的不便,尤其是夏天,會讓人難堪的。國外產品則可採用人工機械手段使其達到一張一弛的效果,平時可使其鬆弛,性生活時可使其勃起,操作時可由患者自己控制掌握,但是其昂貴的費用卻常常讓病患者望而卻步。   小玉沒有那麼多錢,她只有用國內的產品。   「我們還要給她做個喉結,用她自己身上的肋軟骨做材料,然後在其脖子相應位置給她植入進去。」鄒教授說。   小玉由她妹妹照顧。後來羅丹出院時我們把桶、盆、碗、勺等用品全給了她們,免得她們花錢再買,我和羅丹都衷心祝福她手術順利,早日康復。                     經過兩個多月的重塑和打造,羅丹——又一個靚女出爐了,這時的他,不,應該稱為「她」了,裝束一換,完全一個濃濃的美人。   正是二八月,亂穿衣的季節,我陪羅丹去買了很多服裝和化妝品,什麼緊身衣、緊身褲、長包裙、短包裙、喇叭裙、褲襪、腿襪、高跟鞋、文胸,對了,還有三點式,再加上眉筆、口紅、香粉、眼影、護膚品,整整一大堆,都可以開一個專賣店了,以前沒享受過的東西,現在可以放心大膽使用。這些久違了的女兒之物,羅丹愛不釋手,一樣樣穿了又脫,脫了又穿,在鏡子面前試個不停:「好看嗎,姍姍?」瞧她美的那個樣兒。   「好看,就穿那個三點式吧,穿出去顯顯身材。」一看到那兩塊窄得只蓋住了三點而露出兩個翹屁股的三點式,我就忍不住想笑。   「你原來在香港跳草裙舞時是不是這個樣子?好你個羅丹,膽子是大,要是有鹹豬手來摸你怎麼辦?」   「摸?沒那麼便宜!老娘把手一擋,叫他兔崽子抽回去自摸。本小姐現在不怕了,哈哈……」羅丹在鏡子前樂癲癲的,又比又劃,拿著衣服換來換去。                     羅丹康復後期,成都《美容時裝報》兩位記者謝老師周老師,得知我和羅丹動手術的消息後,到病房來看我們。兩位老師想走進我們的內心世界,瞭解我們術前術後的心理狀態,我和羅丹坦言了「化蝶」前後的酸甜苦辣和對未來的憧憬。   我們乖巧的相貌和彬彬有禮的言談得到了兩位老師的讚許,他們這樣評價我們,羅丹身上的貴族氣很濃,而我帶有明顯的淑女味,謝老師還說我的聲音有特色,是女中音,有點像香港歌星徐小鳳的味道。   聽到這麼好的評價,我和羅丹都樂滋滋的。兩位老師還耐心解釋了我和羅丹存在的一些心理問題,並為我們重新做人指點了不少迷津。   那一晚的長談誠摯,坦率,笑聲不斷,我和羅丹為找到兩個理解關心我們的大哥哥大姐姐而感到欣慰。   時隔不久,兩位老師又邀我們去閒遊拍照。   在那住院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我們天天呆在病房,很久都沒有享受陽光和空氣的沐浴,早就膩了;聽說出去游耍,我和羅丹歡呼雀躍,精心打扮。   那天天公作美,天氣晴朗,陽光和煦,我和羅丹都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同游的還有鄒教授。這天鄒教授也是西裝革履,氣度不凡,儼然歸國華僑模樣,我和羅丹本來就比較出眾,一個左手挽著鄒教授,一個右手挽著,走在路上,非常打眼。   記者周老師在前面帶路,我們途經四川大學,九眼橋,再到望江公園,我們一邊走,一邊拍照。川大校園和望江公園的風景讓人心曠神怡,正是春暖花開,春意醉人的時節,遊人很多,大家都跑出戶外貪婪地享受著這春天的秀色。   晚間,在公園喝完茶後,周老師又帶我們一行到了一家雅致的火鍋城。川味火鍋——麻、辣、燙,全國有名,我們吃得開心,聊得也開心,羅丹因為忌口了多日,此時大飽口福,一個勁兒叫「爽!爽!」   離開成都前,我和羅丹特地到報社向兩位記者老師辭行。在報社,謝老師說了很多鼓勵我們的話,給我們打氣;她叫我們放下包袱,輕裝上陣。我和羅丹都表示我們會努力找準自己的位置,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我們還表示,我們會把行蹤隨時告知老師們,讓大家一起分享我們的幸福和快樂,一起分擔我們的煩惱和憂愁。 十字命相(七)  二十五、又要啟程了                     離出院的時間越來越近,這時的羅丹精神好,氣色佳,傷口不紅不腫,與初期躺在床上病懨懨的樣子判若兩人。至此,羅丹徹徹底底地改頭換面,還原了女兒之身,我也由衷替她高興,我們現在是一對真正的變性姐妹了。   我和羅丹歷經曲折和磨難,就像唐僧去西天取得真經一樣,現在已終成正果,我們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成了女人,而且是不俗的女人。那段日子,我倆都變得有些瘋,有些狂,甚而有些失態,就像《儒林外史》中老秀才范進中舉金榜題名一樣。   我和羅丹自信地感到,我倆在容貌、氣質上各有千秋。我長得濃眉大眼,端莊大方,一派小家碧玉風範;羅丹則面若桃花,身材火爆,散發出大家閨秀的氣質,我和她正好應了所謂「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我們都想證明自己作為女人的魅力,一股難耐的躁動在我倆心中湧起。   羅丹出院前一周,我們頻頻出入舞廳。傍晚時分,我和羅丹就開始收收拾拾,對著鏡子描眉畫眼,塗脂抹粉,打扮得妖妖嬈嬈。我們出門來回都打的士,跳一場舞下來,那車費比我們的舞會門票還貴。   我和羅丹手挽著手,就像兩個高傲的公主,舞廳裡的帥哥靚仔爭相邀請我們,女人的虛榮心也只有這時候在我們身上演繹得特別突出。   跳舞完畢,那些男子向我們大獻慇勤,請我們去喝茶、吃宵夜什麼的,我們也樂於接受。這並非輕浮,和男士們交往我們也很自尊自重,我和羅丹不會而且也沒有勾引男人的意思,我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倆都十分清楚,並且在這個問題上時時給自己敲警鐘。我們只想通過形象氣質、言談舉止來證明自己確實是很有個性的女人,至於那些男人有什麼想法,我們就不得而知也不想去進一步考證了。   記得一次舞會完畢,一個30多歲的男子對羅丹有好感,盛邀羅丹去吃火鍋。沾羅丹的光,我也在被邀之列。   巧的是,那男的也是地道的宜賓人,我和羅丹心裡格登了一下,老天,可別露出什麼破綻。   那男子也是一表人材,交談中得知他當過兵,目前在跑酒類業務,生意還順暢。   他問羅丹在哪個地方做事,羅丹謊稱是在宜賓五糧液酒廠上班。哪曉得那男子因為業務關係對五糧液酒廠非常熟悉,對其中一些人員關係,科室安排講得頭頭是道。   羅丹雖然出生在宜賓,但她長大後就在外面闖蕩,可以說對五糧液酒廠的情況是一問三不知。而且那男子提到的一個五糧液廠職工還是我和羅丹共同的朋友,我們哪裡還敢說那男子認識的人我們也認識。   因為是說謊,當然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沒經過推敲,這可把我們急得不行。好歹羅丹編出說自己才參加工作不久,對廠裡的情況也不甚了了,這次到成都來主要是想買點東西,所以才沒露出馬腳來。   吃完火鍋,他又請我們去茶坊喝茶。因為有兩位佳麗相伴,那男子似乎特別高興,談興也很濃。   臨別時,他把名字、手機號碼、傳呼號碼全留給了羅丹,叫羅丹第二天找他。   回來後,羅丹對我講,在茶坊喝茶時,那男的趁我上洗手間的間隙似乎有意識地觸摸了她的手臂一下,羅丹本能地一縮,把手退回去了。他佯裝對著羅丹手上戴的電子錶問她:「不知現在幾點了?」那神態看起來自然,實際上他和羅丹都心照不宣,他是在借這個動作來試探羅丹的反應。   羅丹搖著頭對我說:「現在的男人,出來找感覺的很多,他說他兒子都讀小學了,誰還去找他幹什麼?」   玩歸玩,瘋狂了那麼幾天,我們開始正經下來,心裡也慢慢平靜了。                     萬事開頭難。   新生活即將開始,我們能去哪兒呢?   那些天在病房,我和羅丹反覆翻看地圖,認真考慮該去的地方:北京,上海,西安,廣州,最後敲定去廣州。   我們打算出去都搞美容,羅丹前幾年在外一直搞的都是這個行當,這對她來說是輕車熟路。她技術嫻熟,手法靈巧,我儘管半路出家,但在海南時羅丹就已斷斷續續教了我不少美容操作,因此有一定基礎。另外我是學醫的,那些美容理論我一看就懂,像小兒科似的。廣州美容培訓學校多,應聘機會多,我們都想再去深造一下,我進初級班,羅丹進高級班,學成後學校可以推薦。   另外廣州是南方城市,氣候炎熱,不需要帶很多衣服,省去不少麻煩,羅丹對這些行情就像我對變性手術的熟悉程度一樣瞭如指掌。   想到將來我要同羅丹一起為了生計而四處奔波,為了隱姓埋名而四處流浪,我心裡就不由陣陣悲慼。   我又開始恨自己懦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得錯了怪病。   我原來在醫院工作得好好的,別人李醫生長李醫生短的招呼我,多受人尊重。工資雖然不高,但除去日常開銷仍小有節除。現在出去打工,得看人家臉色行事,而且隨時都有被炒魷魚的可能,總之,我不適應也不適宜而且也不想在外面生活。   羅丹和我的家人就這個問題曾多次批評過我,說我主要是懶惰思想作怪,缺乏吃苦精神,我不願和他們爭論。我原來在病房當住院醫師時,從主任到主治醫生再到護士,哪個不說我勤快好學,有時我除了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外,還幫護士小姐們幹些護理之類的活兒,所以我不承認自己偷懶,只是有些活兒存在喜不喜歡,適不適合而已。   母親曾激我說,如果有志氣,就是乞討也在外面。我說,好啊,你們不管我了,那好,你們別後悔。我母親慌了,她深知我柔中有剛的性格,別看我平時不作聲不作氣,可一旦倔強起來,又幹了什麼蠢事或失蹤了什麼的,那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李平,我的意思是說你要吃得苦,打得粗,家裡狀況就是這樣,我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你還年輕,要學會獨立生存的能力,你從小讀書,受大人寵愛,沒得到很好的鍛煉,出去闖闖,既得到了鍛煉,又堵了那些人的嘴。」母親的口氣明顯委婉了。   其實,母親何償不是愛我疼我的呢!我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變性不變性,已經不是主要矛盾了,她是在為我失掉工作而斷了生活來源感到憂心忡忡。她一直認為,家裡一直辛苦供我讀書,五年大學,得花費多少錢財,而我,曾作為家裡的驕傲——唯一的大學生,曾寄托著她多少的希望,現在卻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反而成了家中的累贅,作為一個含辛茹苦的普通婦女,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母親看我丟了工作,無事可做,就像水上浮萍,四處漂泊,她心痛,她難受。   我何嘗又不知道這些呢!變性以後常常找不到合適的生存方式,不單單是我一個人遇到的難題,也是其他變性人常常碰到的尷尬。變性前我們都是在憂鬱煩惱中度過,變性後我們渴望有一個安定平靜的環境,請伸出你的手,獻出你的愛,多一份理解和尊重,多一份愛護和關懷,拯救我們這些煎熬中的靈魂吧。請用對待病患者的心態看待我們,給我們一份生存空間吧。   因此,動身去廣州的頭幾天,我心裡一直都在打退堂鼓。手術後不久,我去了珠海、海南,再早之前到過上海,外面是啥情形,我也略知一二。這次去廣州,我沒什麼信心,我想就呆在宜賓,苦度餘生。變性人就變性人,想看稀奇想看熱鬧就那麼一陣子,過不久還不是煙消雲散;而且我十分懷舊,原來我在醫院裡有工作有地位,而現在落得這麼個慘景,可以說心裡相當不平衡,腦子裡早抱著苟且偷生,得過且過的念頭,因此要我打起精神來干其他的事兒,一時半時我還真的無法做到。   又是羅丹的苦苦相勸:「姍姍,我們真的沒什麼退路了,回去幹什麼?外面雖然苦點,但機會很多,我們在一起,你主內,我主外,聯袂打天下,我們會生活得不錯的。」   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其他辦法;看來只有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算哪裡。                     二十六、南下廣州                     97年四月底的一天,我和羅丹離開成都,背著行囊,搭上了前往廣州的航班。   羅丹果然信心十足,身手不凡,一下飛機,她就顯出了在外闖蕩時的幹練與果斷;我跟在身後,一聲不吭。我們把行李寄存後,馬上買來了《羊城晚報》、《廣州日報》、《南方日報》等一大疊報紙,羅丹一一翻看其中的廣告欄目,凡是看到有關美容培訓學校的內容,她就叫我全部剪下,然後根據聯繫電話和地址,登門拜訪。   就這樣,我和羅丹到了廣州就開始忙碌起來。   下了飛機,我們立刻感受到了這個城市的喧囂與嘈雜。火車站一帶,人山人海,萬頭攢動。一邊是千千萬萬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一族,人聲鼎沸;一邊是汽車川流不息,喇叭聲不絕於耳;再加上強烈照射的陽光,灼熱烤人。這種情景,除了廣州,也許全國還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城市。   飛臨廣州前一晚,因是乘坐早班機,我們下榻在成都雙流機場附近的一家酒店。由於心事重重,晚上睡眠不好,到了廣州,瞌睡這時不識時務地向我襲來。   時值廣州雨水季節,剛才還是陽光燦爛,一會兒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在躲雨間隙,我的眼皮打架得厲害,支撐不住,很想往地下一躺了事;這時全靠羅丹在一旁打氣,把我身上的肉都揪痛了,瞌睡才勉強驅走。   我們的行李在成都時就已精簡了又精簡,但仍有滿滿兩大皮箱,和一些脹得鼓鼓的大包小包。我力氣小,拿不起多少東西,常常是羅丹提著行李往前急趕,我拚命在後狼狽尾隨。同時大雨一時未止,的士很難打到,淋得我們就像落湯雞一樣,全身濕透。   經過篩選,我們選擇了一家規模適中的美容美發中心作為落腳點。這個培訓中心位於廣州市區一所中學裡面,我們報了名,羅丹進高級班,我進初級班,分別繳了1200元和1100元,包括住宿,吃飯自理。                     培訓中心的住宿條件很差,20多個同學擠一間宿舍,舖位分上、中、下。有限的空間必然會導致寢室的混亂和鬧嚷,東西放得雜亂無章,晚上學員回來得稀稀落落,弄得到處怦怦碰碰。初來乍到之際,大家對此表示了極為不滿。   我和羅丹以表姐妹相稱,我是表姐,她是表妹;我在重慶出生,她在成都長大,早把我們的原籍宜賓丟到了九霄雲外。   「喲,我們四川又來了兩位靚女。」學員裡四川人多,我們很快相互認識,尤其羅丹,一口流暢的普通話,甜甜的嗓音,伶俐的口齒,嬌好的面容,高挑的身材,以及對美容護理的獨到見解,馬上就征服了全寢室女孩子。   那時候羅丹頭髮還未蓄長,加上她身材窈窕,沒有多餘的贅肉,因此從女人角度去瞧,她倒有些像個白臉小生。   「羅丹,如果你是個男的話,我一定嫁給你。」   「阿丹,給我畫個妝吧。」   「羅丹,我的小店快開張了,幫我捧個場吧。」   一屋子都是叫喊羅丹的聲音,令她應接不暇,大家很快打成了一片。                     我們開始正式上課了,所學內容以前羅丹大都給我講過,有皮膚理論,洗臉動作,面部按摩,面膜,化妝,美容儀器的操作,高級班主要講紋眉、紋眼線、套色紋眉、洗眉、指甲護理等等。   初級班的學員都說那個講課的老師還沒有羅丹講得好,而羅丹也說她在高級班裡也是沒學到什麼東西,老師只是照本宣科。後來我們學成後考畢業證、上崗證每個人又繳了180元。   「啥個狗屁畢業證要收那麼多的工本費?不就是兩張破草紙做的嗎?他媽刁個學校,我操他娘的×!」本來就沒學到多少東西,還要變著花樣賺錢,有人火了,開始罵娘。   大家埋怨紛紛,總覺得學校在想方設法掏大家的錢包,每個人都感慨,廣州這個地方幹什麼事都得錢先開路,這些人賊精,什麼法子都想,怪不得廣東暴發戶多。   羅丹和我商量,反正高級班學不到什麼東西,就當是上當受騙,不如她先去找工,我繼續留在學校學習,待一個月結束後我再去找工。細想下來,我們都覺得這個打算挺好。                     想不到我們到廣州還不到十天,一個叫大衛的武漢小伙兒就闖進了羅丹的生活,給她送來了浪漫刺激的一頁。   那天我瞌睡來了,早早上床。羅丹蹦迪回來,一臉的興奮,她悄悄對我說:「姍姍,明晚我們一起去跳舞吧,我帶你見一個人,有人請客。」   羅丹最喜歡蹦迪了,她愛那種強勁的節奏和震耳欲聾的音樂,到了廣州,迪吧遍地開花,這可對上了她的胃口。我剛好與她相反,進了場子幾分鐘就想出來,我受不了那種高分貝的音響,我喜歡的是舒緩的音樂。所以羅丹蹦迪時我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而她幾乎天天都去,像上了癮似的。   羅丹說,她是在迪廳裡認識大衛的,大衛先主動招呼她,而她見大衛一臉英氣,身材挺拔,也願意和他說話,一來二去,迪廳散場了,兩人也熟絡了。分手時大衛說:「明晚把你的好朋友也帶來一塊兒玩吧。」   第二天晚上,在撲朔迷離的追光燈下,我見到了這位身高一米八,身體壯實,英俊的帥哥大衛。   大衛彬彬有禮,很健談,也容易讓人親和。瘋狂了一陣迪士高後,他要請我們去卡拉OK廳唱歌,我和羅丹面面相覷,趕緊拒絕。手術後我的聲帶似乎閉合不嚴,老要跑氣兒,日常對話尚能對付,但一唱歌,原來的男兒本色就會原形畢露。羅丹聲音比我動聽悅耳,但唱歌亦是不敢恭維。我們說是感冒了,喉嚨嘶啞,不能唱歌,大衛很體貼地說:「那我們去咖啡廳坐坐,那裡還有涼茶喝,清熱解毒的,可以治嗓子疼。」                     大衛顯然是喜歡上了羅丹,那段時間,他天天電話有約,下班後一有空就跑到我們培訓中心來看羅丹。他給羅丹買裙子,買鞋子,說了很多纏綿的情話,非常慇勤,他還要給羅丹錢用,但羅丹是不會收他錢的。   大衛年屆30,原來愛過他的女孩子不少,但沒一個讓他動心。   真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次造物主作弄人,大衛沒被天然而成的女孩子拴住,反卻讓風度優雅、氣質迷人的羅丹給徹底俘虜了。   他追得非常投入,也沒有了以往的矜持和清高,他甘心拜倒在羅丹的石榴裙下,他對羅丹說:「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就是我要找的女朋友,答應我吧,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在我看來,這對組合也十分匹配,一個1米8,一個1米73,一個是風度翩翩,一個是卓爾不群,走在街頭,他倆是眾多情侶中最耀眼的一對。   大衛是搞裝潢的,家庭條件較好,父母健在,弟兄很多,都是做生意的。他經常暢想未來,他說他很喜歡孩子,他對羅丹講,如果他們結合在一起的話,他們的孩子一定會繼承他倆的優秀基因的。大衛越這麼說,羅丹越是感到悲慼。   「姍姍,大衛說了,他說月底要帶我到武漢去見他父母,還說以後讓我就在武漢開家美容院,不要出來打工了。」   「可是姍姍,我現在真是騎虎難下,我要抽身了,我不能讓他陷得太深。」我知道羅丹的難言之隱。   同寢室的學員見羅丹猶猶豫豫,都說:「別挑了,你倆那麼般配,他對你那麼好,又那麼癡情,可別錯過了這村沒那個店。」   其實她們哪裡知道這其中的隱情。                     一天夜裡,羅丹高高興興出去,回來時卻一臉愁緒,我追問原因,羅丹快要哭了:「還不是怪我自己……」。   原來在和大衛一番親熱後,羅丹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害怕,她太怕露餡,她也動了真情。   「我不能和他有夫妻之實,也不能給他生小孩,我不忍再騙他,可又不敢說出真相,我害怕失去他,天哪,我到底該怎麼辦……」。羅丹放聲大哭,我無言相勸,只有默默無聲。   羅丹最後選擇了分手,大衛找了她很多次,她拒不見面,打來過無數個傳呼她也不回,但她常常坐著長時間發呆,只有我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   變性後我和羅丹都渴望愛情,渴望真愛,然而丘比特之箭真的向我們射來時,我們都既感興奮又恐慌。一方面我們不願隱瞞對方,另一方面我們又不願因身世昭然大白後心靈上遭受到更大的傷害,因而我們常常陷入雙重的痛苦之中。在愛情的伊甸園裡,我們只有逃之夭夭,我們不願讓我們的愛情劇目早早謝幕,我們不想因為曲折離奇的身世早早釀就我們的愛情悲劇,我們在苦苦等待回天有力。                     二十七、黯然離別                     憑著過硬的本領和俊俏的容貌,羅丹很快在廣州郊區花都找到了工作。女老闆平易近人,年紀與羅丹相仿,每月薪水2000元。   羅丹走後,那些天我感到十分無聊、苦悶和孤獨,尤其疲軟思睡,我發現臉色蒼白偏黃,食慾也不佳,我知道自己思鄉的毛病又犯了。   那段日子,日日滂沱大雨,花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災,又趕上重慶至深圳的飛機失事,出事那天正是廣州雷雨交加,天氣很壞。空難的消息傳來後,心情更加抑鬱。   經過不到一個月的培訓,我順利通過考核,拿到了畢業證和上崗證。   得到了這些證件,並不意味著就能找到工作,試工時老闆還要看你操作熟練與否和各方面綜合能力。而我們在學校裡只能學個大概,我究竟學了多少,學得如何,只有我心裡明白。   因為帶著消極的情緒來到廣州,所以我不可能存在積極進取的能動性。我潛意識裡認為,原來我是大學生,是醫生,現在降格出來搞美容,總覺得大材小用,難免心裡不是滋味。思想上不通,行為上就有牴觸,因此操作時要麼不是分寸掌握不夠,要麼就是動作要領丟三忘四。   那天,羅丹從花都到市區接我過去,坐在車上,我一言不發,少有暈車的我一直都在嘔吐;攬鏡一照,我看到自己面色蒼白,口唇發青,只覺心裡特別難受;想到前途晦暗渺茫,我不由放聲大哭。   第二天,羅丹帶我到處逛逛,順帶瞭解招聘信息。說實在的,我的操作還不熟練,也沒學過紋眉、紋眼線,心裡沒底,有點心虛。羅丹在操作上對我要求很嚴近乎苛求,凡是一點蛛絲馬跡的錯誤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常說以後在外面,我們就要靠這雙柔軟的手生存,如果動作僵硬變形,那顧客是不會滿意的。   在搞美容方面,我確實差羅丹一截。搞美容不僅要會做,還要會說,要讓顧客心動去做那些收費高的項目,那樣提成才會高,收入才會高。   羅丹在這兩方面都佔了無可倫比的優勢,再加上模樣俊俏,身材高挑,更是如虎添翼;而我則技術不佳,口拙少言,一向老實,因此出來後我總覺得自己是生存在羅丹的影子中。羅丹生活得如魚得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和她在一起就會相形見絀,我僅有的風采也被她的光芒遮蓋得無影無蹤。我有些不自在了,不是嫉妒,只怪自己無能。                     一天,羅丹叫我給她老闆的親戚做一套皮膚護理的操作,她要親自考考我。我沒精打采,心不在焉,洗臉動作完成之後,我忘了磨砂去死皮,就開始直接做面部按摩。   「還有一道程序呢?才畢業幾天,怎麼就忘了呢?馬上就要出去應聘了,還是老樣子!」羅丹板著臉孔,面無表情,我理解她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但我也受不了她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各種交織著委屈、憤懣和思鄉之情湧上心頭,我頓時丟下手中活計,奪路而逃。   眼淚開始滴下來了,我來不及揩一下,就在街邊向王姐姐家打了長途電話:「我要回來,我呆不下去了!」我一邊大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王姐姐那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焦急地在電話裡追問我出了什麼事。   我和羅丹從宜賓出發時滿懷信心,大家都表示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攜手共渡難關,這一點王姐姐是知道的。   我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地在電話裡哭。羅丹這時追了上來,接過電話簡單講了情況,王姐姐勸我「忍著點,大家互相遷就些」。   電話裡三言兩語也說不清,總之我強烈地表達了我要回家的願望。我不怪羅丹,我反正遲早都是要回去的,只不過她的責備成了我提前回去的導火線。   路上行人見我大哭大鬧,而羅丹又在旁神情嚴肅,都投來了注目的眼光。   我和羅丹以前也有爭論的時候,但最後都是以我的失敗告終。我覺得好友之間,我忍讓一點,無所謂,總得有人作出讓步,不然大家針鋒相對,唇槍舌戰,那就沒完沒了,還傷和氣。我也深知羅丹脾氣,她說過後也不放在心上,她常常對我說:「姍,我脾氣不好,在外面逢場作戲,沒人瞭解我的真實性格,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瞭解我,如果有讓你受委屈的地方,請多擔待點就是。」然而有時她真的使了性子的話,我又覺得我受了壓抑,非常苦悶。   這次不同了,羅丹不讓人,我也發起了強。那上晚上,在羅丹租的小屋裡,我和她發生了交往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這點兒氣就吃不消了,以後困難多的是!」羅丹毫不客氣。   「別管我,我要回去!」我也十分固執。   「好馬不吃回頭草,沒出息!」羅丹加重了語氣,劈劈叭叭開始數落。   「當初喉結也沒切,胸也沒隆,勸也勸不住,就鬧著要出來,現在該在外面的時候,卻偏要強著回去!你自己說說,你到底兜了多少圈子。去年從宜賓經廣州到珠海,珠海呆不下了,又飛到海南我那兒,自己信心不足,又飛回成都第二次手術,完了後又飛回海南,海南又不行了,又飛重慶回了宜賓,飛來飛去花了多少冤枉錢!」   羅丹唾沫也不吐:「說得好好的,大家就在一起,偏要鬧著回去,老是沉迷過去,不擺正自己的位置,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現在大學生多的是,國外研究生、博士生也還有討飯的呢!」   一剎那間,我覺得羅丹凶巴巴的,變得陌生起來,我的自尊已被她的連珠放炮射擊得千瘡百孔。   「既然不想在外面混,當初為什麼辭職?」她氣也沒歇一口。   舊事重提,我感到心靈的傷疤又像被撕扯了一把。羅丹又不是沒有那樣的經歷和感受,在那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生存都毫無意義,辭職又何妨?   我覺得我和羅丹似乎有了一層隔膜,有了一段距離。   「還不是跟你有關……」我一時語塞,找不到恰當的話來表達:「我不想說,說了傷和氣,這是我的秘密……」早已被她訓得暈頭轉向,說出的話也變形走樣了,完全脫離了我的本來意思。   「什麼,因為我的原因?原來還有秘密!」羅丹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又顯出了她爭強好勝、乘勝追擊的作風。   「快說!說了半截話又吞進去幹嗎?原來也是這樣,只講半截話,你懂不懂,你這樣做很不尊重人!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情,我不想因為是我的原因而讓我內疚一輩子!」   話都說得那麼絕,還有什麼可以隱瞞的呢?是的,當初辭職,至少也有這個成份在內,總覺得羅丹是我的知己,我有困難,她肯定會義不容辭拉我一把,就像她行變性手術一樣,我無條件地挺身而出,在精神上為她排憂解難,在道路上為她出謀劃策,我是真誠而勇敢地站在了她那一邊。   羅丹做手術,我家裡和一些朋友也知道這個情況,我母親對我說:「你自己成了這種人,你還要拖人家下水!人家羅丹家裡不知道,你負得起這個責嗎?他是獨兒,他家以後曉得是你在其中裝怪,不找你算帳才怪!」   對此,我充耳不聞。   現在卻因為我倆性格上的巨大反差而引起我和她之間的爭執和矛盾,我覺得我苦不堪言。   親兄弟,明細帳。手術時我曾借了羅丹2000元錢,這次來廣州,往返機票加培訓費等又借了她3500元,如果我不來廣州這一趟,那先前的2000元錢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還她的,而現在我的負債金額上多出一截,我心裡甚至有些埋怨羅丹。   就像羅丹說的那樣,家裡人寵愛我,王姐姐偏愛我,朋友們喜歡我,我還有一絲後路可退,為什麼還要出來受氣呢?   我和羅丹不存在誰對誰錯的問題,也許真應了那句遠香近臭、朋友間有距離才有美感的經驗之談。我的適應能力差,生存手段在外面沒有一席之地,但我也不想指靠她,我還是回去的好。   我要回家這是無疑的,疾風暴雨過後常常是難堪的沉默。   「算了算了,吵歸吵,鬧歸鬧,你回去吧,我不攔你,等我穩定後,想通了再來也行,隨時歡迎。」羅丹打破了僵局。                     二十八、醫生當不成了                     曾經豪情萬丈,歸來空空行囊,從廣州回到宜賓,我開始了生命中一段慘淡灰暗的日子。   變性,憑的是我20多年積攢的韌性,懷的是孤注一擲的偏執,系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追求。如今現實一下逼到眼前,我才發覺敗局早已注定,我已輸得個精光,只剩下自己一個肉身。   我不能回到老家長寧小鎮,那裡有我的母親、二哥一家和弟弟,我的出現會激起那個閉塞小城的層層波瀾,我不能再攪亂他們已趨平靜的生活。我也不想去宜賓大哥家裡,他在單位上好歹是個中層幹部,我不想讓他同事知道因為有個變性的弟弟而讓他感到難堪。我三爹那裡倒是可以容納下我,但他們廠裡年年虧損,經濟上捉襟見肘,加上狹窄的住房又使我於心不忍,不能久留。   我囊中空空,生存頓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那段時間我睡眠極差,夢魘不斷,醒來時虛汗淋漓,渾身濕透。我身心疲憊,心力交瘁,已不能抗拒生存和輿論的壓力了。我就像颶風中的一顆小草,任由它殘暴的肆虐和塵土翻捲飛揚在空中,我渴望溫暖,我渴望幫助。   這時昔日醫院裡的大姐姐和難兄難弟們伸出手來了,你一把,我一把,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幫我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這是最值得我提筆大書特書的篇章。   藥房裡的小楊搬出了單身宿舍,讓我住了進去,他和別人擠在了一塊兒,屋子被他打掃得乾乾淨淨,雖然小屋比較簡陋,但畢竟有了一個棲身之地。   「先拿著零用,沒了錢說一聲。」這個比我晚參加工作一年,來自農村家庭的小楊兄弟,從口袋裡摸出了200元錢,懇切對我說。   小楊的女朋友,一個心地善良、乖巧伶俐的女孩兒,我們有過幾次交往後,她就李平姐長李平姐短地叫得我十分親熱,並經常和我手挽手去逛街,有什麼知心話都願意和我說。   小劉小王小易說:「沒地方睡覺,沒地方吃飯,就上我們這裡來吧。」   這幫年輕人中,他們收入也不高,在他們心中,不管我發生了什麼,也不管別人認為我是什麼人——男人也罷,女人也罷,我都是他們的朋友。   王姐姐來了,原來有人稱我們是母子倆,現在就變成了母女倆。   「跟我去選兩件衣裳,成了女人,面子上還是要穿光鮮一點為好。」   果然佛靠金妝,人靠衣妝,得體的新衣穿在身上,令我增色不少。   「來,戴在頸上,把頭伸過來。」   王姐姐拿出一根金閃閃的項鏈,小心翼翼給我戴上。   我覺得自己有些發窘,我連生計都很困難,全靠大家救濟,還戴什麼項鏈?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受不住。   「別推了,我還有兩根呢,你身材好,人漂亮,戴上項鏈會更顯氣質。現在有困難,只要有我們在,別怕。」   王姐姐又悄悄把她的工資簿存折給了我:「你現在是非常時期,大姐姐理解你。只求你別太節省,要用多少就去取吧。」   總之,大姐姐和朋友們的一往深情令我好生感動,他們都說:「既然都邁出了第一步,就不要害怕和後悔,挫折嘛,總是難免的;把目前的難關過了,以後的路就好走了。」                     生活依舊,市井太平。生活離不開鍋碗瓢盆,生活離不開油鹽醬醋,我得要穿衣,我得要吃飯。   我於是想到了復職,回二醫院當一名醫生,我想這是我謀生最捷近的道路。   我給醫院去了封厚厚的信,言辭懇切地訴說了當初辭職的苦衷,請求院領導原諒我一時的衝動和不得已。我邊寫邊哭,連信紙上都沾上了淚痕。   沒等到回音,我又找到院長,但卻被種種原因拒之門外。   「你目前的情況不適合再到二醫院工作,你還是換一個環境好些……」   「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她來了,這醫院豈不亂套了?」   種種拒絕,好像讓我上班就會使醫院沾染上壞名聲一樣。   在那些人眼裡,我就像舊時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與他們沒有任何瓜葛。   那段時間,我天天泡在醫院,自下而上,從科室醫生到主任,再到院長,我都像祥林嫂似的不厭其煩地講述我成長過程中出現的問題,變性的前前後後,以及目前的窘迫處境;觸到傷心之處,又是免不了一番大哭。   但聲聲哀求,滴滴酸淚,依然打不動院長的心。他——院長,真的是冷酷無情,這個當初誘導我辭職而又拒絕我復職的一院之長,若干年後,他就是化成灰我也會把他記住。   院長大人,枉自你也是醫學院畢業出來的,難道你不懂醫,不清楚這是一種亟需拯救的心理頑疾嗎?你不是經常在大會小會上口口聲聲帶頭振臂高呼醫德口號嗎?你懂不懂什麼叫醫德?大談醫德之時你曉不曉得臉紅?莫非你是和尚唸經——有口無心?                     看來,我的醫生生涯在我手術時就早已畫上一個重重的休止符,我回天乏術。   夜深人靜,我常常哭得一塌糊塗,未來是什麼樣子,我實在不敢想像。我的一位同事對我講:「你至少現在年輕漂亮,還不是最慘的時候,等你年老色衰時,沒人管你,又沒人把你當真正的女人看待,大家只會覺得稀奇,那才慘呢!」   「這個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現實得很,依我看,不如找幾年青春飯,以你的條件……倒別指望當什麼醫生了,過一天算一天吧。」   天地茫茫,無處容身,一時找不到更適合的生存方式,我別無選擇地進了一家歌舞廳,當上了一女服務員。   當我改姓換名,操著一口重慶口音,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市區的一家歌舞廳時,女老闆連連誇我:「真不愧是重慶妹崽兒,漂亮,漂亮。」   歌舞廳裡的小姐相貌平平,全靠化妝藏拙遮醜,個個眼睛搞得像大熊貓似的俗不可耐。站在裡面,我渾身都不自在。   在一般人眼裡,現在世風日下,歌舞廳、娛樂城都不是什麼正經場所,裡面的飲食男女都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下消磨時光,尋求刺激,這是意亂情迷、肆意放縱的地方。   「晚上我給你約個客人,你初到這裡,我們要給你洗洗風,接接塵。可要拿出你重慶妹子的魅力,好生陪著客人。」   我心裡苦笑不已,難道我注定要在這種風月情場裡打滾賣俏?   華燈初上,客人如約而至,女老闆介紹道:「這位是剛從重慶來的張小姐,氣質好,素質高,這位是朱先生,你們好生聊吧。朱先生,到我們這裡來玩,可要開心點喲。」   這位朱先生,40歲左右,身材魁梧,稜角分明,想必是個風流倜儻之士。   在歌舞廳當小姐的,每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都有一把辛酸的淚。進歌舞廳的男人則五花八門,出來尋開心,找感覺的佔多數。這個朱先生,照他自己所說,他是屬於那種不是「很壞」的男人。   我和他很快攀談起來。   不知是被我氣勢鎮住,還是初次相識要裝出一副坐懷不亂的樣子,那天晚上我和朱先生閒聊跳舞的時刻,至始至終他都沒有一個不規矩的使壞動作。   倒是那女老闆直遞眼色:「小張,可要大方點哩。」   在歌舞廳裡所謂要大方點,就是要使出全身解數,搔首弄姿,賣弄風情,逗客人歡心——這個我辦不到。象牙塔裡培育出來的素質造就了我穩重含蓄的個性,就是偶爾為之的脈脈溫情也是建立在矜持和嬌羞當中。   「你氣質這麼好,怎麼也到這種地方來?」   「混口飯吃唄,我原來是醫生,在單位上出了點事兒,就辭職跑出來了。」半真半假,二郎腿一蹺,我裝出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   「抽支煙吧」他遞來了煙火。   「謝謝,我不會抽煙。」   「這裡面的小姐,誰不會抽煙?你當醫生的,倒挺注意健康,抽一支玩玩兒吧。」   抽就抽唄,我也開始裝模作樣地吞雲吐霧,學得蠻像,只可惜被煙嗆了兩口。   「那你怎麼也到這種地方來?」我反問他。   朱先生自嘲地笑了:「還不就是像現在流行說的那樣,婚姻心須穩固,愛情可以延伸,我恐怕就屬於這類。」   聽他講,他們夫婦年輕時關係也很融洽,但隨著孩子的長大,家庭收入的增加,婚姻生活反而出現了故障。老婆愛打麻將,整日沉迷在砌四方城中,雙方溝通少了,夫妻生活也各不相同,於是出現了矛盾,所以空虛寂寞時不免進娛樂城歌舞廳打發日子。大家在單位上都是有頭有面的,離婚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覺得像我們這種家庭情況的比例還不少。」朱先生似乎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理由而心安理得。   那天晚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們無所不談,好像有很多共同語言。   第二天,朱先生又來了,女老闆喜出望外:「朱先生,今天又來捧場,我們張小姐不錯吧,小張,快出來!」   聽到叫聲,我從裡面迎了出來。   朱先生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雪白嶄新的襯衫,精心梳理過的頭髮,足下皮鞋擦得油光可鑒。   我們坐在了一塊兒。   在忽明忽暗的霓紅燈下,朱先生更顯出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等會兒我們去吃宵夜吧。」他慇勤地說道。   朱先生不愛唱歌,我更不用說,能推則推,能躲則躲。   我突然發覺我們的正襟危坐似乎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那些小姐們或與男士打情罵俏,或卿卿我我,摟摟抱抱,個個都自得其樂,好一幅肉慾橫流的場景。   旁邊一位小姐突然唱起了《舞女淚》這首歌:「一步踏錯終身錯,下海伴舞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誰說……伴舞搖啊搖啊,摟摟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   歌聲淒涼哀婉,似乎與四周極不協調,但這歌聲卻在我心裡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和震撼。一股悲愴之情湧上心頭——為了生活,我強顏歡笑,這不是我的本性,我要離開這個歡情場所!   毅然決然,毫不留戀,我招呼也沒打,頭也沒回地離開了這家歌舞廳,這已是第三天的事情。                     就因為我是變性人,我在生活中躲躲閃閃,掩掩蓋蓋,猶抱琵琶半遮面。就因為我是變性人,我剛剛卸下了困擾多年的心理重負,卻再次陷入了新的痛苦,不能返回我熟悉而熱愛的工作崗位,斷了生計來源而瀕臨生存危機,幾乎讓夙願剛成的我又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氣。   我已窮途末路,我要大聲吶喊!   易性癖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特殊領域,這裡有一個非同尋常的部落群體,圈中人就像走火入魔一樣欲生欲死,痛苦萬分。他(她)們心靈深處早已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特別需求營造一個和平寬鬆的環境。   這個早在五、六十年代西方國家就開始重視的社會問題,現在借開放之風正在中國大地上蠢蠢欲動,我們總不至於袖手旁觀,等閒視之吧。   變性人是不是人?既然是人,那該不該進行人道主義的救援?可看看我們的周圍,哪個變性人不是背井離鄉,隱姓埋名,搞得倒死不活、瘋瘋癲癲的?能夠幸福生活的簡直是鳳毛麟角。看來,要想探索這條佈滿荊棘的崎嶇之路,任重而道遠。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歷經重重阻力和艱難曲折,我發現變性問題已非個人力量所能抵擋,我很快又想到了成都《美容時裝報》的記者老師們,我在電話裡向他們哭訴了我的遭遇和困境,令一直都在打聽關心我和羅丹下落的大哥哥大姐姐驚愕不已。   在他們的幫助下,我本人撰寫的《變性女的自述》一文刊登在了《美容時裝報》的第96期,並陸續轉載於幾個女性刊物上。我已不怕拋頭露面,惹來非議,但求引起社會重視,得到公正待遇。   「小李,我們想在實際問題上幫幫你,你有寫作基礎,可以寫寫關於變性問題的一些文章,一方面讓社會對這一陌生領域引起重視,另一方面在生活上又可暫時緩解經濟上的困難,讓大家都來關心這個話題。」謝老師的話真誠質樸而又落到實處,我心裡也為之一振。   痛定思痛,寫就寫吧。這一寫,就有了《十字命相》一書的雛形。                     就在我奮筆疾書,挑燈夜戰之際,羅丹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那天,剛剛說上幾句,電話裡就聽到羅丹放聲大哭:「姍姍,你快過來吧,我好想你啊!我錯了,我不該訓斥你,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我會對你好的……」   那天的電話可能足足打了一個小時,羅丹在電話裡說,現在她除搞美容外,還兼職做模特兒,經常出去拍模特兒照並進行時裝表演。她說,儘管她表面上很風光,但內心極度空虛,她心裡背著沉重的包袱——至今她家裡一個也不知道她做了變性手術,一直還以為她在新加坡苦苦攻讀呢。   這個沉甸甸的十字架,不知要背到何年何月啊!   「那個大衛現在怎麼樣?」待她情緒穩定後,我問道。   「我去珠海演出時,就沒跟他打招呼,悄悄走了。他瘋狂給我打call機,到處找我,我一個也沒敢回,我不能再去見他了,我們命中只能分手。」   沒多久,羅丹又寄來了一封信,信上寫道。   姍姍:我最親愛的好友,你好!   看你的照片是我每天的快樂,如歌中所唱「想你想到夢裡頭,盼你盼到什麼時候……」望穿雙眼,是我現在的心情。   姍,近來一切可好?聽謝老師講,你正在專心寫書。祝賀你,有一個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不要忘了,在南方,有一個流浪的人,有一顆日夜思念的心,在為你喝彩。   謝謝你,姍,在我人生中最艱難選擇的時候,是你真誠地站在了我的身邊;在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候,是你無私的奉獻,陪我度過了那段日子。我心中的感激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姍,你知道嗎?我的感情生活與你一樣,浪漫而又刺激,最終良心佔了上風,我不忍欺騙那些真摯的愛,最後我只有逃避,為此,我痛苦萬分。遊戲人生不是我的本性,但我同樣渴望家的溫暖。   不知你看沒看過7月份的《南風窗》和8月份的《黃金時代》這兩本雜誌?上面有兩篇關於變性女郎蝶衣的報道,我現在已聯繫上了這位采寫報道的記者,下星期就準備約見這位蝶衣女郎,她事業成功,情感方面一樣失敗。   姍,常給我來電話好嗎?我雖然曾讓你生氣,可我還是愛你的,因為此生此世,知我者是你!   祝:美麗,開心,一切如意!   丹兒1997/8/12   信中附有羅丹的照片三張,廣州一別,又是三月有餘。   羅丹頭髮蓄長了,皮膚更白了,模樣更俏了,我一時心裡百感交集,眼淚止不住簌簌落下。羅丹,等我有錢後一定到廣州看你;羅丹,請多保重,你我的路還長著呢……! 二十九、忘年之交 《變性女的自述》刊登後,在成都地區引起了一定的反響。在這些回聲當中,有同情關心我的,有想幫助我的,這其中有一位姓喬的老先生找到報社,他對記者說:「我很想見見這位小李,看能不能幫她做點什麼。」 時隔不久,這位喬老先生竟不顧花甲之年,果然風塵僕僕從成都趕到宜賓——看我來了! 老人家精神钁鑠,戴一副眼鏡,已過67歲,五十年代的大學生,現在是成都某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前不久老人無意間看了我撰寫的文章,知道我丟了工作而陷入生存危機,他十分擔心,願以綿薄之力給我提供些幫助。 我心裡很感激,想不到這位忠厚長者專程來看我,這種古道心腸和熱心,著實令我感受了一股暖流。 喬老師請我到附近一家茶坊去坐坐,他要和我好好聊聊。 「小李,你現在失去了工作,原單位不要你,這不是你的錯,這只能說明那些人的愚昧和偏見。你是大學生,有文化,以後肯定有工作機會,我也會幫你在成都留意這方面的信息。你現在工作還沒落實,我想以後每月資助你100元錢。這300塊錢,你先收下。」 我連忙推辭。 「拿著吧,也解決不了什麼大問題,不過是應應急。」 自從廣州回來後,我的情緒降到了波谷,我為因得不到周圍世界起碼的認同而憤憤不平,後來靠了家人朋友的打氣和救助,我才有了一些生存的活力;這次喬老師的誠摯厚意,讓我再一次領略到了這種難能可貴的溫情。 喬老師繼續說:「小李,還要當心身體,別感冒了,營養要跟上,吃飯要有規律,做了這麼大的手術,很虧人的。」生活細節落實到這些問題,這完全是長者在叮囑自己的晚輩。 喬老師叫服務生給我送來了幾碟我喜歡的風味。 一邊呷啜著桂圓紅棗茶,一邊品嚐著精美的小吃,置身於舒適安逸的環境,我感到生活對我其實並不苛刻。 時間在不覺中流逝,我們的談興絲毫未減,喬老師說:「小李,你為實現自己的願望而作出了努力,這實在是不易。變性這個話題在中國可是諱莫如深,你真的很勇敢。」 老人頓了頓,扶了扶鼻上的鏡框:「我這次從成都來,看到你這麼漂亮,也這麼友善,真是不虛此行,不枉交你這個晚輩。其實我也有很多心裡話想跟你講,這個秘密在我心裡藏了五十多年,我覺得你誠實可靠,值得我信任。」 我心裡頓時一驚:心裡話?秘密?莫非老人也有難言之隱,莫非他也是那「無罪的羔羊」? 「嗨,這個怪毛病,都五十多年了!小李,你相不相信,這個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有這個怪癖,我的老伴、兒女都不知道。」 老人說的話我絕對相信。 幾十年的滄桑歲月,幾十年的風吹雨打,早已把老人塑造成了一個模範丈夫、模範父親和模範知識分子的優秀形象,這一切眩目的光環使他不得有任何閃失,他只有強裝笑臉,疲憊地應付著上帝強加的錯誤。 我心裡感歎,這漫漫的半個世紀,老人你是怎麼走過來的呀。 「老都老了,可這毛病還時常在我身上發作,你不會取笑我吧?」 「怎麼會呢?我們都是苦命人,喬老師,你有什麼話,只管給我講。」 當時我覺得自己也許比老人還要難過,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還要忍受那個怪癖的舐糠及米。那種痛苦,別人不會知道,但我是能體會到的呀! 可憐的老人,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呢? 「小李,看到你今天的模樣,清清純純的,我就想起了我的青年時代。哎,那個年代,還沒解放呢!今天我都是快要進棺材的人了,終於有人能聽我說一說了。」 我虔誠地聽著。 我知道自己為老人做不了什麼,唯有我的聆聽才能使老人得到一些慰藉。可憐的老人,你就說吧,把憋在心裡的酸楚一吐為快,這樣會好受些。 喬老師在我面前沒有太多的低沉和憂鬱,反而有幾分歡欣和愉快,因為在半個世紀的時間裡,晚年之際的老人終於找到了一個能理解和接受他的知音;這種興奮勁兒,怎麼形容都不過份,且絕不亞於繞膝之下的兒孫對他所盡的百般孝道。 遙遠的記憶回到了喬老師從前的故鄉,他娓娓講來。 我出生在北方的一個海濱城市,父親是一家店舖的職員,母親是家庭婦女,家裡就我一個孩子,因此我從小就很受大人寵愛。我小時候長得很乖,眼睛大,皮膚白,像個女孩兒模樣,周圍街坊都說,喬家養了個閨女,他們愛逗我:「你說,你是女孩還是男孩?」我常常理直氣壯地答道:「我是女孩兒!」母親也愛把我打扮成女孩樣——穿花棉襖,扎小蒜辮。 舊社會,婦女以「三寸金蓮」為美,我母親已有幾十年的裹腳歷史。7歲那年,我看到母親纏足,感到很新奇,就對母親說:「媽,你也給我纏足吧。」我媽竟沒有拒絕,真的幫我纏了起來。 「嘻,真舒服!」我從這第一次的嘗試中體會到了一種愉悅感,我竟喜歡上了這一嗜好。 怕母親責罵,我以後開始偷偷裹腳,長長的裹布纏在腳上,我感到有一種緊繃和欣快感,起初我媽以為我是鬧著玩的,可後來見我綁得有板有眼,她開始訓斥我:「男孩子家,纏什麼腳,給我放下!」我只好乖乖擱下。有時趁母親串門或上親戚家時,我又會拿她的裹布給自己纏上,無奈,母親只好把裹布藏了起來,但等她走後,我又翻箱倒櫃到處尋找,估計母親快要回家,我又迅速鬆綁,物歸原處,這種癖好一直持續到我讀私塾前。 1937年蘆溝橋事變後,日本大舉進攻中國,幼小的我跟隨父母顛沛流離,到處東躲**。1945年抗戰勝利後,我們又重返家園,這時我已長成少年郎,進了一傢俬塾學校讀書,父母省吃儉用,一心盼我出人頭地。 15歲時,青春期來臨,我一脫兒時的媚氣,有了少男的第二性徵——細細的鬍鬚,突出的喉結。然而我心靈也出現了嚴重的變異,我好想當個女孩兒! 就在那一年以後,這個想法時時都充斥在我腦裡,我開始同女孩交往接觸,我經常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一個女孩子。 解放後,我考取了北方一所水利學院,成了一名大學生。我學的是設計專業。學習上我孜孜不倦,勤奮努力,最後以優異成績分配於北方一所水利研究設計院。 學業已成,我的病症也日趨嚴重,看到青春活潑的姑娘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遐想,要是我是那二八佳麗該多好!我經常問我自己,我到底得的是什麼怪症啊?可問天天不知,叫地地不應,更何況是在那政治氣氛濃厚的五六十年代,天大的痛苦也得硬撐著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畢業後幾年,我通過朋友的介紹認識了我現在的老伴,接觸不久我們就結婚了。愛人也是北方人,為人寬厚,是個教師,我們相敬如賓。準確說,在夫妻生活中,我可以接受異性,但我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女人,結婚也無非是應付一下責任。女兒、兒子的誕生並沒能減輕我的痛苦,一方面我要忍受怪癖的折磨,另一方面,我還要擔當起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久蘊的痛楚在我心中鬱結著,卻找不到一種合適的渲洩方式,這種痛苦,宛如毒汁向我週身的毛孔滲透浸潤,讓我變得癲癡發狂,還有更大的生命危險時時威脅著我——我竟喜歡上了自縊! 這也許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發洩方式,在懸空的屋樑上拴上一根繩索,繩子往脖子上一套,在頸脖承受勒索之苦的同時我得到了虛妄的滿足,我幻想自己當上女人了!在迷濛的夢幻中我的欣快到達了極限並伴有軀體反應。 有一次,症狀發作了,我不能自控,拿了根繩子到處找不被人發現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僻靜的房間,我忙把繩子往房樑上一拴,另一端往自己頸上一套,就開始進入了虛幻的世界。發洩完畢,全身一陣虛脫,付出的代價也不菲——頸上被勒了深深的一圈痕跡,滲透出了點點血印。愛人發現我頸上的傷痕,追問原因,我支支吾吾,最後謊稱是跌倒所致,其實這個並不高明的謊言居然騙過了對此深信不疑的愛人。 還有一次,在飄飄欲仙中突然「卡嚓」一聲驚擾了我的美夢,懸樑上那根繩子承受不起我全身的負荷,斷了。這下可慘,我跌得不輕,後腦勺頓時起了個大青包,疼得要命,直到很長一段時間那個疙瘩才散。 後來,我如果想「上吊」的時候,每次都要檢查繩子的抗張力,以免再吃苦頭。那個時候,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要一到任何一個房間,我都會下意識地抬頭望望屋頂,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梁,以備「上吊」之用,真的,那段時間我的性窒息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我也悄悄買來女人的襪子、內衣偷偷穿在裡面,當然,這一切妻兒子女都蒙在鼓裡,而且我也僅局限在襪子內衣等小玩意兒上。 我非常喜歡和女孩子交往,在單位上我是技術骨幹,大家都尊重我。步入老年之後,我的周圍依然有很多年輕的女大學生,在業務上這些女孩子都願意請教我,在日常生活中她們都覺我忠實厚道。 八十年代初期,我因工作原因舉家來到成都。工作的繁忙偶爾使我忘記了罹患的疾病,但這也只是短暫的片刻。我也曾想到過自殺,可一想到老伴的善良和體貼,我就再也沒有勇氣跨入那一步了。幾十年來,少是夫妻老來伴,老伴對我生活上很關心,家務活從不讓**心,孩子從小到大,她花費的精力比我多,這樣一個溫馨的家庭,我怎麼能棄老伴而自己先走天國一步呢? 人老了,然而病魔對我的折磨並未就此鬆懈,我依然嚮往穿女人的裙子、鞋子和內衣。在家裡,就寢之時我常常穿上老伴的裙子入睡,老伴也不管那麼多,也沒覺得有什麼稀奇,喜歡穿什麼就穿唄,反正人老了,老頭和老太太都一個樣,不像年輕時候,男的和女的要分得清清楚楚,各盡各的職責。 聽了喬老師的故事後,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好。 「現在人老了,再去做手術也是枉然,遲了啊!小李,還是你們幸運。」 老人又說,他知道自己「有病」,是93年的事情,也是在報上看到的,這個時候,他才認識到了自己以前幾十年都沒搞清的病因,來得好遲呀。 打那以後,喬老師開始收集剪報,以自己專業特有的認真和執著,對這些剪報上的資料精心剪裁,配上插圖和觀感,圖文並茂,再粘貼到一個筆記本上,搞得非常精緻。 「小李,有空你到成都來,我把那個寶貝給你看,你一定會感興趣。」 這一晚我們談得很多,完全是敞開心扉。 時間不早了,老人執意要送我回我住的小屋,他給我留了電話,叫我一到成都就去找他,他要陪我好生逛逛,再去嘗嘗成都的名小吃。最後老人千叮嚀,萬囑咐:「小李,我這一生來日無多,身子骨也沒以前硬朗,我們別斷了聯繫啊。」 隔了一些日子,我因故到了成都,我給喬老師打了電話,他電話裡顯得很興奮:「你終於來了,我們明天先上公園玩一天。」 第二天,我和喬老師再次見面。 老人戴著深度眼鏡,我親熱地挽著他的手,就像一對父女在街邊散步,誰也不會想到,這裡還有一對特殊的忘年之友。在這裡,已沒有年齡之分,沒有代溝而言,不乏的是相互的慰藉和理解。 午飯時間,喬老師說:「我們去找一家風味餐館,你喜歡吃什麼,只管說。」 到了青羊宮一家陳麻婆餐館,喬老師點了滿滿一桌菜,什麼豆腐鰱魚,紅燒雞,麻婆豆腐,涼拌兔丁,魚頭湯,八寶飯,其實就我們倆人,哪裡吃得下那麼多? 我覺得吃不完可惜,喬老師說:「沒關係,浪費一點不要緊,只要你吃得舒服,吃得高興就行。」 我和喬老師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題,他也好像早忘記了自己的痛苦,顯出了他潛在的幽默:「小李,其實我們這種人給國家帶來很多好處。因為手術後不能生育,這不是在擁護政府的計劃生育政策嗎?中國現在不是早已超過12億人口,還要那麼多人幹嗎?我覺得國家應該出台一個政策——凡是想變性的男女,好,一律恩准!這樣於社會於個人豈不兩全其美?」 我笑得嘴裡的飯菜噴了一地。 「還有,人家說變性要短命,依我看,說不定要長壽。你想想,舊社會的太監好多不是活得七老八十的嗎,想死還死不成呢!小李,你是學醫的,就更懂得這些道理,因為器官切除之後,就不會有男女之實了,那好,從此修身養性,不長命才怪。」 我再一次忍俊不禁。 「小李啊,其實你們都是幸運的,我們老了,不中用了,錯過了時代的列車。看來只有來世投胎,灑灑脫脫做個靚女。」老人家的歎息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神傷。 吃完飯,我們去了附近的公園。 園裡大人和小孩很多,趁著好天氣,大家都出來走走;孩子們的歡笑聲、嘻鬧聲響成一片,各色菊花也在爭妍鬥艷,競相開放。 太陽烘烘,非常暖人,心情也格外舒暢。 「小李,你看這是什麼?」喬老師拿出了一本筆記本。 我接過一看,原來就是他以前提到的剪報,全粘在筆記本上,好不豐富。我自己撰寫的《變性女的自述》也在上面佔有一席之地,文章所配發的照片也醒目地貼在裡面,我覺得自己好像發掘出了一個珍稀古董,頓時愛不釋手。 喬老師說,苦惱之際,看看自己收集的剪報,也是一種安慰。 「我老了,有可能的話,我也想寫點兒東西,記一下這大半生的痛苦經歷。也許這些資料對學醫的能有幫助和啟迪,讓醫生們對這個毛病研究更透徹一些。」 這時喬老師從他貼身衣服裡掏出一串珍珠項鏈給我:「你收著做個紀念吧,我還有一條,這是前年去北京探親時買的。」 「還有,那個筆記本收集到一定的時候,我也會送你。」 暮色開始降臨,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褪去光芒,該是告別的時候。老人又是一番叮囑,他感慨地說:「孩子,我們都過得不容易啊!」他叫來一輛的士,送我上了車,臨別之際,又塞給了我200元錢。 我會永遠記住這個淳樸善良的老人。 三十、蝶衣女郎 從97年下半年開始,我一直住在小楊兄弟給我提供的一間小屋裡閉門不出,潛心記錄自己及我們這批人的命運。在這幾個月時間裡,我細心梳理自己,從童年、少年再到青年,又從自己推及他人。我寫得很投入,常常白天睡大覺,晚上成夜貓子。如果說寫書也是一種渲瀉途徑的話,那麼我喜歡這種熬更守夜。 與此同時,我和羅丹在廣州分手後,她一人在那裡孤苦零丁,寂寞度日。有一次無意之中,她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了一篇叫《變性麗人的情愛悲歌》的文章,這是講一個叫蝶衣的變性女郎的悲情故事,羅丹看得淚流滿面,感同身受。 當時蝶衣就在廣州靠演藝謀生,是一名流浪藝人。相同的命運和悲歡,讓羅丹覺得心靈上和這位蝶衣女郎靠得很近,她太想結識蝶衣,於是羅丹聯繫上了文章的作者——唐記者,靠著他的幫助,她和蝶衣交成了朋友。 在後來羅丹給我的信和電話裡她每次都提到了蝶衣,羅丹說蝶衣命運很不盡人意,她主要是在感情上栽了觔斗。再後來,由羅丹的牽線,我也在電話裡結識了那位時時關注變性人命運的唐記者,慢慢隨著側面的瞭解,這位叫蝶衣的變性女子又展現在了我面前。 蝶衣是這位變性女子後來的藝名,她原名叫雲飛。 20多年前雲飛出生在黑龍江的一個普通家庭,才幾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與別的女人私奔出走,拋妻棄子。雲飛上有五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父親走後,生活來源全靠母親一人勤扒苦作,日子就在這甑塵釜魚的清貧中掙扎。雲飛小時候由姐姐們帶大,穿的一直都是姐姐們的舊衣服,他還被姐姐們打扮成女孩兒模樣,紮著小辮子,街坊鄰居都說他家有七個閨女。 8歲那年,母親送他學唱戲,因為聲音婉轉動聽,他學的是旦角。 浸染於鳳冠霞披的戲服,管弦飄飄的樂聲中,雲飛迷失了自己的性別,他好想當一個真正的女孩兒,自己在舞台上的演的旦角成了他虛幻的寄托。 數年後,當電影《霸王別姬》在藝術節上載譽歸來,風靡大陸時,雲飛在片中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主人公程蝶衣活脫脫就是他自己。他邊看邊哭,為此也給自己起了個藝名:蝶衣。 隨年齡的增大,蝶衣還原女兒身的願望越來越熾烈。14歲那年,母親因為操勞過度離開了人世,蝶衣從此變得越發多愁善感,像戲中的林妹妹一樣弱不禁風。 進入青春期的蝶衣男性性徵不明顯,聲音比好多女孩兒還尖,一驚叫起來,別人還以為是女孩在尖叫,還有他齊耳的短髮和一身女性的衣著也讓人常常生出誤會。有幾次蝶衣去接上夜班的姐姐回家,途中兩人錯過,結果姐姐沒遇到流氓攔截,他卻反遭了地痞的一通調戲。 以後,蝶衣變性的慾望越來越強,其實可憐的他哪裡知道自己已患上了嚴重的易性癖症。 後來單位效益滑坡,劇團解散了,蝶衣也下崗了,他每每求職,均因他太女性化而被涮了下來。蝶衣心情抑鬱,一方面他要承受生活的壓力,另一方面還要承受心理上的折磨,雙重的痛苦令他感到前途黯然。 1990年,生活有所起色,幸運之光向他招手,蝶衣被北京一所藝術院校錄取,開始系統進行專業學習。他在學校裡刻苦磨練,以期日後有出頭之日。 讀書期間,有個女孩喜歡上了蝶衣,對他朦朧示愛。這讓蝶衣哭笑不得,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同樣也渴望得到男孩的關心和呵護,而又怎麼能去接受女孩子的求愛呢?蝶衣拒絕了那位女孩,他想變性,這個念頭時時在他腦海裡縈繞。 象牙塔的生活並沒有改變蝶衣的一切,在校期間,他看到了中國首例變性人秦惠英變性成功的消息,這無疑在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也要象秦惠英一樣變成女人! 蝶衣拿著報紙來到北京醫科大學附屬第三醫院整形科,找到了整形外科專家夏兆驥教授,聲淚俱下地講述了自己成長過程中的種種異常,迫切希望夏教授展以援手,還他女兒身軀。 「救救我吧,這種生活我再也無法過下去了……」蝶衣雙眼噙淚。 夏教授看了看身高有1米78的蝶衣,擔心地說:「你這麼高,做了手術恐怕效果不理想。」 「不,我不怕,不做手術我沒法活了。」蝶衣堅定地說。 經過種種努力,蝶衣辦妥了有關手續,並且湊到了手術費用,他央求他的妹妹在手術同意書上代表家屬簽字。妹妹十分理解蝶衣的心情,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而這一切,蝶衣的五個姐姐都被蒙在鼓裡。 1993年9月13日,蝶衣躺在手術台上,經北京醫科大學夏兆驥教授主刀,他終於如願以償。 這時的蝶衣變成了「她」,手術在解除她心靈重負的同時也釀就了她的人生悲劇,對此,蝶衣是始料不及的。 回到學校,同學們早已風聞她做變性手術一事,因此,她的宿舍便多了一道風景:大家探頭探腦來看蝶衣,一撥接著一撥,神情裡佈滿了狐疑、驚訝、不屑與諷刺——簡直就像在看一頭稀有動物!自尊心就是這樣被掃射得蕩然無存,蝶衣只好捲起鋪蓋走人,以後再也沒回到學校。 回到黑龍江老家,五個姐姐聞風而來,她們的心碎了,被蝶衣「忤逆不孝」,「有辱門風」的行為激怒了,姐姐們團團圍住蝶衣,輪番進行審問。 「老天,你這不是在作孽嗎?我們家怎麼有你這個短命鬼,活報應啊!」 「是好是歹,你自己看著辦吧,走遠點,別在我們跟前丟人現眼!」姐姐們不能容忍蝶衣,要她滾出家門,蝶衣沒法,只有暫時悄悄躲在妹妹那裡。 過完1994年春節,蝶衣開始了流浪生涯,像水上浮萍四處飄蕩。她曾混跡於那些打工妹中,去珠海打工,但這不是想要她追求的生活,她想當個靠演藝謀生的藝人。 在輾轉漂泊的生活中,蝶衣在北京邂逅了一位年輕的記者,她坦誠向這個小伙子傾吐了自己的一切。 這位勇敢的記者不為世俗羈束,給了蝶衣摯愛和溫暖。 然而好景不長,當兩人雙雙墜入情網時,來自周圍和家庭的壓力猶如風刀霜劍剝噬著蝶衣。蝶衣不得不辭別了戀人,又走上了漫漫的流浪之路,這段在蝶衣生活中值得大書特書的奇情最終以夭折告終。 漂泊路上多荊棘,更何況蝶衣是一名單身女子,她陷入了生存的困境之中。蝶衣別無選擇地成了一名流浪藝人,用她的歌,用她的舞證明她是一個出色的藝人。 時間稍長,蝶衣的身份不再成為秘密,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位變性麗人,一位能歌善舞的變性麗人。大家都願意看她的表演,看她的「像」與「不像」,討論著她的與眾不同,每場演出都很活躍,蝶衣成了當地演藝圈小有名氣的明星。 蝶衣從此欲罷不能,一場接一場,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巡迴進行她的表演。 1996年春,蝶衣到了廣州,過上了相對穩定的生活。廣州是一座開放城市,寬鬆的外部環境更適合她的生存和發展。 這時的蝶衣有了可觀的收入,再也不用為吃穿犯愁,在她心裡,她始終想向人們展示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魅力,但她也知道,儘管追求愛慕她的人不少,但大多數人是衝著她奇特的身份而來的。而她想得到的是真正的愛情,她希望自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女人。 到廣州不久,蝶衣認識了龍,一個鄉下帥氣的打工仔。龍當時在廣州處於困頓之中,他無事可做,經濟上常常捉襟見肘,蝶衣對這個農村小伙子產生了憐愛,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蝶衣對龍一見鍾情,他們相愛了。蝶衣拿出不輸於任何一個女性的溫柔來體貼龍,關心龍,用行動來表達了對龍的摯愛。她給龍買了各種名牌西服、皮鞋,還配了部手機。龍來自農村,那裡非常貧窮,蝶衣知道後每月都給龍的家裡寄錢,還給他家買了台彩電——龍的家因此成了村裡第一戶擁有彩電的人家。 蝶衣付出了太多,她太需要愛了,她渴望能得到與正常女人一樣的愛。 然而事與願違,龍一旦經濟上的困境得到扭轉,他和蝶衣的感情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裂隙。他表面上和蝶衣好,背後卻又給別的女孩暗送秋波,可惜蝶衣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朋友們看得很清楚,都替她不值:「那個龍明明是在騙她,她還死心蹋地對他好。」 蝶衣小心呵護自己的愛情,為了能讓以後兩人過得更好,她拚命演出,努力攢錢。有一次蝶衣出門較遠,她在演出間隙給龍打電話,生活上問寒問暖,關懷備至,電話中的龍卻一反常態,變得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有時蝶衣估算著家裡該有人的時候,卻常常電話無人應接。其實龍心裡有鬼,他又和別的女人好上了,趁蝶衣外出表演之際,他又鑽到了別的女人的被窩。 朋友們的風言風語得到了證實,蝶衣憤怒至極,她回來後找到了龍,淚眼婆娑地質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龍終於輕描淡寫地哼了一句:「因為你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此後蝶衣心灰意冷,學會了酗酒,她企圖靠酒精來麻醉自己,解脫自己。然而借酒澆愁愁更愁,失戀的陰影長時間籠罩著蝶衣,她只有自己獨品著那枚苦果。 後來,羅丹在電話中告訴我,通過多次的接觸和交往,她和蝶衣很快成了知己,她們經常在一塊兒吃飯聊天,互訴衷腸,以後羅丹還搬到蝶衣那兒和她住在了一起。 我問羅丹:「蝶衣和那個唐記者知道你的變性身份嗎?」 「我給他們講了,他們都是好心人,有了這些朋友,我再也不會感到孤獨了。」 三十一、我被憂鬱閃了一下腰 川南的冬天,陰霾蔽日,寒透徹骨的冬風裹挾著陰雨,讓人領教了嚴冬的肆虐。這種難見天日的鬼天,對於正處在多愁善感中的我來說,是個多麼不良的誘導和刺激。 天氣不好,我的心情也特壞,一個勁兒地沉悶和抑鬱,而且嗜睡。肚皮胡亂塞點東西後立馬就想昏昏入睡。還有那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無助感,就像百慕大三角的巨大磁場一樣,把我緊緊攫住和吸附。 我知道,我患上了冬季情感失調綜合征,這是憂鬱症的一種。作為醫生,我也知道這是心因性的,是心病引起的——雖然心裡非常明白這種消極低落的根源所在,但我卻無法給自己療傷。天,就像要塌了下來。 我依舊住在小楊騰給我的小屋裡。書稿完成後,出書不順,先是書商一窩蜂地想要,後來卻不知為何又一個個地退縮了,無人問津,我只好把它束之高閣,塵封起來。小楊知道我怕冷,還特意給我買來了電熱毯御寒,讓我睡得暖和些。 我清楚自己身上的冷,既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過年的氣氛開始濃了起來,可我情緒越來越糟。要是放在往常,我也會像小孩子一樣盼著過年,盼著單位放假。可這次不同了,我只想一個人呆著,不想熱鬧,只想清靜。 聯歡晚會與我無關,煙花爆竹與我無關,各種節日美食與我無關。 臘月二十五,三爹三媽從江北趕了過來:「李平,都快過年了,你怎麼能一個人呆在宜賓?想開點兒,別給自己過不去了,你大哥,還有我們都要回長寧,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吧,你媽也在想你。」 是啊,再怎麼困難,家畢竟還是有的呀。 除夕前三天,我乘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悄悄回了長寧。 母親說:「你回來啦?過年過節的你不回來幹嗎?外頭都是關門閉戶的,人家都回家過年去了,你上哪兒去找吃的?」 我一言不發,盯了她老人家幾秒鐘,眼珠瞪了瞪,眼皮翻了翻——我當時一定是白眼仁多黑眼仁少,樣子很凶。 見我臉色陰沉,母親也沒好再念嘮下去。 二哥一家也趕過來了,二嫂說:「就是嘛,早該回來了。回來就好。過年嘛就是家人團圓,你說是不是,三小姐?我把床鋪都整理好了,你去我們那兒住,我們那邊是樓層,隔家門另家戶的,都是本單位的人;不像老母親這邊是居民區,人多嘴雜。」 小侄女終於能插上嘴了:「三爸,等會兒我們去四爸家看春曉妹妹,她臉上長得有酒窩,乖得很。」 流浪一圈回來,弟弟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兒,初為人父的感覺一定很好。 現在二哥的小孩兒年齡最大,大哥的次之,最小的就是弟弟這個才幾個月的嬰兒,都是千金。上一代的缺憾隔代地得到了極大程度的彌補,欣喜之餘,我似乎又看到了另一種眼光——那是他們對我投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憐和同情……哎,也許注定了這輩子要孑然一身,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雖然我從不言悔,可每每聽到大家連連替我惋惜的「嘖嘖」歎息,我有時也不禁要躬身自問:李平,難道你真不帶一點兒遺憾嗎? 年夜飯擺了一桌,我吃在嘴裡覺得沒味,吃過後我撐著看了每年必看的晚會。電視上的明星們賣力地表演,似乎想逗得把全國人民剛吃下去的餃子全吐出來才過癮;可我覺得太吵,一點兒也笑不起來。 零點一過,我已是呵欠連天,窗外震耳的爆竹聲反成了我的催眠曲。 正月初三,大哥一家從宜賓回來,他剛一進屋,就對我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倔,你怎麼從廣州回來那麼久也不來找我一次?要不是聽三爹三媽講,我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大哥接著說:「大哥雖然在工作上不能幫你,但生活上完全能幫你解決的呀!哎,你真是強脾氣一個。」說著,他打開他的皮箱,拿出一沓錢交給我:「這是來年的生活費,以後用完了,我再給你。」 我一時語塞,鼻子一酸,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初十,全家大小浩浩蕩蕩又去宜賓玩了幾天,我也只有亦步亦趨。元宵節過後,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各就各位。只有我無班可上,無事可做。母親也要回長寧去了,我不想跟她回去,我更願意呆在小楊的那間小屋裡。 「那你有什麼事一定要說,不能憋在心裡頭去。」一家人都在給我打招呼。 節一過完,人也像是坐了一次高空翻滾列車,在本來就空虛的心靈上再搗騰了一次。 接下的日子該怎麼過呀。 心情依然不爽,仍舊是那種天要塌了的感覺,然後便是有天沒日的昏睡——天塌下來反正我睡著了不曉得,隨你怎麼軋好了;能像唐山大地震那樣更好,反正有那麼多陪葬的。 嗨,都扭曲得變態了——醜陋的想法,原來我可從來沒有。 沒多久,左鄰右舍為打麻將三缺一而四處抓人,他們見我閒著沒事,正好是他們理想的牌角,所以剛認識不久他們就來邀我加盟戰鬥。芳鄰們說:「打打小麻將,輸贏不大,天天就是這幾個人打,有來回的,不傷元氣。」 打就打唄,反正我有大把的時間。 不昏睡了,我又開始代之以打麻將賭錢。 我賭場得意。每場麻將打24圈,每天如此,我幾乎場場不落。我不知哪來那麼好的手氣,每場少則贏三四十元,多則上百元,而輸的次數很少,害得鄰居們連連說我是職業殺手,幾乎不想和我打了。那一個月下來,我足足存了上千塊錢,都是些碎銀子,五塊十塊的紙幣,把我那個放錢的紙盒子都裝滿了。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呀,都夠我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了。 那天鏖戰到了凌晨六點方才ど台。一個通宵,人已是頭昏腦漲,右肩痛得不能抬了,但戰績不菲,又是一個贏字。想到夜沒白熬,牌沒白打,總算還有些說得過去。白天開始補瞌睡,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 腹內空空,頭腦也空空,望著放在桌上的散錢,我突然覺得百無聊賴——起床後是不是又要找人繼續開戰呢?——這到底算哪門子生活呀?我眼睛一下子覺得發酸想流淚。 哎,麻將哥也,我不能再跟你好下去了。 麻將打得少了,憂鬱捲土重來,我覺得該去找個醫生看看,聊聊自己的苦悶也好。我找到二醫院的心理門診,坐診的是個新調來的女醫生,我不認識。 心理門診以前沒有,自我走後,衛生系統實行優化組合,二醫院和宜賓市的另一家醫院合併後才設立了這個門診。 旁邊的一個護士大姐認得我,她忙向女醫生講了我以前的情況。 我開始講自己的症狀,眼淚伴隨著傾訴線珠子般往下掉,我抽泣著說:「我已經得了憂鬱症,現在心裡恐懼得不得了。」 女醫生點點頭,然後說:「你思想上確實病得不輕,你自己也是醫生,應該懂得這些病的來龍去脈。要想解除憂鬱,消除病因是主,藥物治療為輔。這樣吧,你看能不能住幾天院,換一下環境。我們病房設在市外郊區,那兒挺清靜的,這有益於恢復。」 我搖搖頭:「算了吧,我沒錢,你給我先開點兒藥,我再調節一下。」 女醫生給我開了兩瓶丙咪秦——我叫她給我選的最廉價的一種。 每天按時吃藥後,症狀不見減輕,副作用倒是見效。服了丙咪秦後,我又是口乾,又是尿瀦留,下腹脹得灼痛小便卻淋漓不暢。嗜睡當然就更不用說了,天天都在昏睡百年。還有就是那種體位性低血壓——蹲個廁所要站起來時大腦突然就會變得失控,馬上要暈倒;好好的坐著一站起來也會頭腦蒼白一陣。至於口中還散發出一股異味,那就更是小兒科了。服了藥,我反覺得自己變得虛弱起來。 換下的衣服堆多了,我拿到三爹三媽那兒去洗,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後,我把衣服一撂,就跑去睡了。以前縫補漿洗的事兒我不從操心,都是三爹三媽定時到醫院收集一大包,幫我洗好了,再晾乾送來。 三媽見我表情淡漠,進了門就睡覺,也不說話,嚇著了。中午吃了飯也是這樣,吃了就睡,晚飯同樣如此。 三爹打電話把大哥叫來,大哥急急趕了過來。我還在酣睡。 「李平,你醒醒,你大哥看你來了。」三媽叫我。 我無精打采起了床,懶洋洋的。 大哥說:「我知道你不愉快,但你也總不能這樣睡下去。人最重要的是精神,精神一垮,人就完了。你暫時沒事情幹,也不要著急嘛,哪裡摔倒了就從哪裡爬起來。」 「我得了憂鬱症,前幾天到醫院看的。」我說。 大哥說:「這其實也是思想有包袱引起的,關鍵還得要你自己怎樣看待身上的壓力。你一個人住在那個小屋裡,沒個伴,容易消沉,你還是回長寧去吧,母親好照顧你。」 臨走時大哥又留下些錢。 三月底,我回到了長寧。 回到家裡,我二話沒說,又跑到樓上房間睡去了。母親見我這次的神色比春節前還要糟,躡手躡腳走到床前,輕聲問我:「李平,你不舒服嗎?」 我不理她,轉過身去,淚水淌了出來。 母親急了,用手摸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別藏在心頭去呀。」 我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這一哭,就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收不了口子。我覺得自己似有無窮的委屈,只哭得天昏地轉,胸口喘不過氣來,全身也在痙攣,像要憋死過去。母親大駭,一把抱著我:「李平你別哭了,有什麼就跟媽說嘛。以前是媽不對,不理解你,現在媽想通了。以後咱娘兒倆過日子,前些年那麼苦的日子都捱過來了,現在條件好了,還怕個啥,你說是不是?」母親一邊說,一邊在我胸前背後用手撫摸,給我順氣。 我依然哭個不停,母親也忍不住抽泣:「你別這樣,你再哭,媽也要哭了。」 聽見母親帶明顯的哭腔,我哭得斷斷續續的了,母親擦了擦眼睛趕快去叫對門的表姐把二哥二嫂喊來。 一家人圍著我在床前,都在相勸。母親聞到我口裡呼吸散發的怪味,說:「你出氣怎麼有點兒臭?哭了那麼久,一定餓了,先吃碗抄手墊著肚子,等會兒媽去買雞燉給你吃。」 我抽抽噎噎地說:「我得了憂鬱症,我一直都在吃藥。」 二哥買來抄手,味道很香,可我吃不了幾個。二嫂說:「三小姐,你人瘦,多吃點兒。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安心在家養一段日子,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母親開始每天換著花樣給我燉雞湯、鴨湯和排骨,弟弟騎著摩托帶我出去兜風,二哥二嫂下班後都來陪我說話。有時我懶得出去,母親反倒過來勸我:「不能老呆在屋裡,要多出去走走,多呼吸新鮮空氣,不然會憋出病來。」 心情稍稍有些放鬆,我也有重新捉筆的願望。我試著寫了篇小說,一氣呵成,投到了《宜賓文藝》,想不到初戰告捷,很快就發表了,還得了110元**。不久,編輯部組織筆會到鄰縣礦區進行一次采風活動,也邀請我參加。 有吃有喝有玩兒的,還有精神會餐——探討和交流寫作經驗,聽作家們講課。這種免費觀光和旅遊,輕鬆自然,對我來說無疑也是一種心理療傷。如此這番折騰,我覺得自己還是會寫點東西,還有人認可。 心理的傷痛,就是在這種濃得化不開的親情中慢慢找回自信。 筆會中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插曲。那天在討論的會場上,我竟然看到了我十多年都沒見到的初中語文老師。 記得他教我們語文時還是個小伙子一個,身上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意氣風發。現在他該是向中年人靠近了吧?歲數見長,比起當小伙兒時的精神抖擻樣,我看他沒怎麼修邊幅,鬍子拉茬的,不過人整個輪廓一點兒沒變,我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 要不要去招呼他呢?我心裡在猶豫——不去招呼,他也不會認出我。去招呼了,我又如何解釋,老師又會怎樣想呢? 畢竟是自己的老師,我還是紅著臉過去,把他悄悄叫到一邊。 老師顯然不記得還有這樣一個學生,他說:「李平是個男生呀!」 「他是個男生,可他現在變成女生了,他做了變性手術。」我簡單向老師講了我的經歷。講到我從小都有當女孩子的願望時,連我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 老師的驚訝顯然不言而喻。 老師說:「我記得你原來就是挺秀氣挺斯文的,是聽話的那類學生。我還記得你初中語文也不錯,我還在班上念過你的作文呢。」 最後老師笑了:「你們都長大了,你不說,我根本認不出來。」 三十二、鼓呼與吶喊 四月初的一天,突然接到羅丹的電話,電話那頭很激動的樣子,聲音非常高亢:「姍姍,我要參加選美比賽,我都報名了!」 「啊,選美?選什麼美?在哪兒選?」 「不,不,我說錯了,是廣告模特兒大賽,就在廣州。這個比賽每年都舉辦一次,叫『花城之夜』,很有影響,我想去試試,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 「那好啊,你一定能行。」我在這頭給羅丹打氣。 好個羅丹,真行,在T形台上走來走去,多惹人眼羨呀。 羅丹在那頭講開了,先報名,然後專業集訓,再初賽,複賽,半決賽,決賽,一次次優勝劣汰,看花落誰家,誰笑到最後。 羅丹一下壓低了聲音:「姍姍,你知道,我可是個正宗的『冒牌貨』,不過說真的,我一點兒也不怯場,反正我現在本來就是女的,你說是嗎?現在是檢驗我實力的時候,我想去碰碰運氣。」 「還有,唐記者說了,要把我這次參加比賽的經過作一個全程追蹤,搞專題採訪形式,包括我做手術的事情也披露出去,好讓全社會瞭解,變性人是不輸於正常女性的。我想了想,這樣也好,反正我也要投身到娛樂界去了,說這叫炒作也對。」 我表示理解,寬慰她說:「人生難得一搏,這也算是一搏吧。結果是好是壞不要緊,重要的是過程,只要付出了,也就無怨無悔。」 跟蹤採訪在緊鑼密鼓中進行,報紙每天如期刊出,版面顯著,再配上羅丹的大幅玉照,非常搶眼。 由於唐記者的生花妙筆,廣州的一家都市報長篇累牘地報道了羅丹的身世,做變性手術的前因後果,以及目前的處境,文章呼籲,要關注同情這些弱勢人群,不要歧視他們。 羅丹的事兒在廣州鬧得沸沸揚揚,全國各大報紙都在轉載,羅丹一時在南粵成了不大不小的新聞人物。 與此相反的是,身世曝光後,模特兒比賽的組委會卻堅決要求羅丹退出比賽,他們容不得羅丹這樣李代桃僵,在性別上「作弊」,有人甚至奚落地說:「你又不是正宗的女人,瞎湊什麼熱鬧?」 斯時羅丹已報名交錢,並在集訓之中。組委會下了正式通知,把羅丹除名,叫她別來訓練了。退錢的時候,工作人員怕和羅丹接觸,怕玷污了他們高貴的手,竟把錢用鑷子夾住遞給羅丹,羞得羅丹當時滿臉通紅,噙著淚跑了。當時在場有很多記者看到了這幕,都覺得這些人做得太過份了。 我知道羅丹被拒之門外的消息,是在《成都商報》上看到的。我當時只覺得有一股血往腦門沖,想也沒想,就提起筆疾書起來,為羅丹鳴不平。我想,作為她的好友加同類,此時不站出來鼓呼,更待何時?——既是為她,也是為自己。 一個禮拜後,突然收到《成都商報》社會新聞部的電報。原來報社想對我作進一步的採訪,旨在關注這一特殊群落,徵求我的意見。 我應允了。 隔了兩天,報社記者小饒從成都趕到了宜賓,和我見面。 小饒是個小伙子,胖嘟嘟的,都是年輕人,話自然投機。小饒對我說:「你既然自己解放了自己,丟掉了怯懦,那你還可以往其他刊物上投點文章,這樣影響更大。」 一語驚醒夢中人。 採訪是在聊天的氣氛中進行的,結束之後,小饒又急著趕往成都。 小饒說得對,出書不成,我還可以化整為零,寫些零碎文章呢。 東方不亮西方亮,五月中旬,我向著名雜誌《知音》寄去了一篇文章。 當時沒抱多大希望,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哪曉得投石問路,很快就有了水響。 《知音》編輯陳大哥來了電話,當時是我家二哥接的。 二哥對我說:「是個操普通話的男子打來的,聲音很有磁性,字正腔圓的。」二哥還說:「他提到了稿費,說有5000塊錢。李平,你寫的啥子文章一篇要值那麼多錢?」這時二嫂插話:「你是不是把小數點兒聽錯了,500塊聽成了5000?」 「不會吧,他普通話講得那麼標準,500和5000發音差別那麼大,我還不至於笨到多一個零少一個零都聽不清。我再不會講普通話,聽總不至於聽不懂吧——新聞聯播我可是天天都看的喲!」 過了幾天,陳大哥又來了電話,我接上了。陳大哥對我說:「寫得挺好的,文章有真情實感,編輯部討論後準備第八期刊出,另外考慮到你的困頓狀況,給予5000塊錢**。」 我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直叫謝謝,要知道5000塊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不啻於雪中送炭,何況在某些人眼裡這是篇異類作品,我心情好爽啊!憂鬱呢,憂鬱上哪兒去了呢?這傢伙早已跑得無影無蹤。我知道,我的心病吃藥沒用,喜事兒來了就可以把病治好。 我悄悄把還剩下的一瓶丙咪秦扔到垃圾桶裡,不想吃了。為不讓母親發現,免得她又說花錢買的藥就這麼扔了浪費,我只好裝模作樣說:「這藥還挺管用的,媽,你看,我這不好了。」 《知音》呀《知音》,你真是我的知音,你讓我嗅到了生活的新鮮空氣,使我這條長時間缺氧的魚兒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好事接踵而來,我托留校的大學同學幫我把畢業證改過來,也順利得到了校方的認可。母校就是母校,學子有難,她總是盡自己的力量相幫,而不是推諉拖沓、見死不救。相比之下,我為之勤懇工作過的二醫院,院領導無比冷酷的做法,就不由讓我心寒至極。我要感謝我的母校,我會記得她的;二醫院的頭兒,我當然也會記得他的——可惡的話。 98年7月,《知音》第八期出刊,《我的變性歷程》堂而皇之粉墨登場了。與此同時,小饒和我合寫的《變性麗人的心路歷程》也在《成都商報》上連載了。 文章發表後,我收到很多電話和來信,眾多來信來電中,有同情我的,有同病相憐來信傾訴的。 這其中,有一個伙子的電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從成都打來的,從聲音上聽是個很斯文的男孩子,他說:「平姐,我看了你寫的連載,很感動,我要到宜賓來看你,你能接我一下行嗎?你叫我昊兒吧。」電話裡昊兒也多說什麼,只是一勁兒說要到宜賓來和我見面。 昊兒還說:「到了宜賓,你就什麼都知道了。我坐明天的長途大巴,你一定得來接我,宜賓我可一點兒都不熟哩。」 到了昊兒該到宜賓的時間——正點是晚上9點。 我在站台上四處搜尋,從成都方向來的車都來了好幾班了,怎麼沒昊兒一絲蹤影呢?昊兒說了他的特徵——身高1米7,瘦削,五官俊氣,穿紅色T恤,背個旅行包。 都好半天了,上哪去找這樣的男孩子啊! 天又開始下起了小雨,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從成都來的最後一班車都到了,我有些心急。 會不會錯過了呢? 很有可能,說不定昊兒也在找我。 想了想,昊兒沒找到我,一定得先找個旅館住下,而他剛下車,人生地不熟,一定是住在車站附近。 我於是一家家旅店找了起來:「有沒有一個穿紅色T恤的男孩子住這兒呢?剛下車的。」 問到第三家,服務員說:「有,住在最裡面的單間。」 終於找到了。 敲了敲門,出來了一個清秀的小伙子,非昊兒莫屬,跟他描述的一樣。 「你是平姐?我還以為今天見不著你了呢!」昊兒靦腆地說。 「把我害苦了,怎麼會錯過呢?」 「售票員說宜賓到了,我就跟著下車,哪曉得下了車,才知道不是終點站。」 昊兒從行李中拿出幾包成都特產,全是吃的:「平姐,給你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喲,你還客氣那麼多幹嗎?」我笑納著說。 昊兒安頓好後,我帶他去吃宵夜。 出門的時候,昊兒有些遲疑:「平姐,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我……」 「你……你怎麼啦?」 「其實我一直都想當個男孩子,哎,只怪自己命生錯了。」昊兒歎了口氣。 「哇!」我驚得目瞪口呆,眼前分明是一個五官端正的小伙子嘛,而且嗓音粗重,動作乾脆利落,一言一行怎麼也跟那窕窈淑女沾不上邊呀! 「像嗎?」昊兒竟有幾分得意。 「像,太像了,真的是中國的『花木蘭』第一。」我不由得讚許道。 「其實我也沒動什麼手術,十幾年來都是這個樣子。」 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後,昊兒也沒有了顧忌,他(準確說應該是她)掏出煙抽:「平姐你也來一支吧。」 「我不會。」我謝絕了。 吃完夜宵回到旅館,夜已經深了。 「平姐今晚你別走,我們好生再聊聊。」 我擔心服務員看到我和「他」一「男」一女產生誤會,有些顧慮。果然,那個樓層的服務小姐以為我倆是戀人關係,提醒我說:「現在派出所查得嚴喲,小心一點為好。」 「查什麼查,她嚇唬你的。」昊兒慫恿我。 後來,趁服務員不備,我裝著出門了又偷偷溜進昊兒的房間。 這一夜,我和昊兒幾乎徹夜未眠,他從頭到尾開始講了起來。 (待續) [發表時間:2014/4/13 19:42:16] 三十三、一個男妝女孩的心跡 1975年我出生在成都,從小在府南河邊長大。照理,川妹子除了有點兒「辣」之外,也有柔情似水的地方。可我從小與眾不同,印象中除了勇就是猛,跟文靜搭不上邊。我一直都有一個願望,我想當個男的。 命運多舛,這個想法可能前世就與我有了約會。 我是家裡的獨女,父母從小就疼愛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我總是愛玩男孩兒才玩的小手槍、小軍帽什麼的。我叫我媽給我買那些玩具,我媽不肯,她給我買的是洋娃娃。我氣憤難抑,背著媽媽把布娃娃的眼睛給摳掉,頭髮給扯掉才算解氣,我討厭布娃娃。 自己沒有玩具手槍,我便去搶周圍小男孩的手槍玩。那些男孩鬥不過我,只有乖乖投降。那時,我是附近一帶出了名的野丫頭。 上小學了,媽媽想把我打扮得漂亮些,給我買了紅皮鞋。可我討厭鮮艷奪目的紅色,我喜歡的是黑色、灰色,少小年紀我就憎恨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我把一瓶墨水潑在那雙紅皮鞋上,想把它們染成黑色,但由於著色不勻,可想而知,那雙皮鞋被浸漬得怎樣的斑駁。我媽見了哭笑不得:「別人家的女孩都喜歡穿紅戴綠的,你怎麼就那麼愛黑不溜秋的東西呢?」 13歲那年,我上了初中。在學校裡我一直呈中性打扮,從不穿花衣服、花裙子,服飾永遠的單調老氣。這時我懵懵懂懂感覺自己「沒對勁」,怎麼自己總和一般女孩不同呢? 與別人的「差異」造就了我的性格內向,離群索居。 初一下半學期,我發現自己月經初潮來了,胸脯也在悄然膨隆發育,這兩項生理特徵的來臨讓我心煩意亂。經血我沒法阻擋它不流,可阻止**的發育我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束胸。我悄悄找來繃帶,把自己的胸脯綁了又綁,纏得雙乳密不透氣,生怕那兩陀肉一夜間像兩個大白饅頭一樣冒了出來。就是在七月流火的盛夏,我也從不敢有一絲鬆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的雙乳像兩顆核桃般大小,若換上別的女孩,也許她會自卑沮喪,可我卻興奮至極。 青春期來臨,這是個多夢的季節,每次做夢,我都成了地地道道的男人,去征服別人,做男人爽死了。強烈的生理反應讓我猛然一醒,回到現實中,方知原來自己是在做黃梁美夢。男人那引以為自豪的命根子跑哪裡去了呢?我怎麼就有那心煩的月月來紅呢?知識的表淺根本就無法讓我明白這種「病態」現象,我變得更加憂鬱和沉默。 其時,家中發生變故,我媽和我爸因性格不合而離婚,我被判給了我爸。家已經支離破碎,父親因受了刺激而脾氣變得爆躁,他動輒對我打罵,我得到的溫情便只有母親偷偷零星送來的母愛。關愛驟減,我對情感的需求一時變得焦渴難擋。 這個時期,我「早戀」了。當然是一廂情願那種。 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唐佳,長得挺秀氣的,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她坐前排,我個子高坐後排,上課時我總是盯著她看,老師在台上講了什麼我全然不知,有時老師發現了我的神遊後會出其不意向我提問,這時時讓我措手不及。「不看黑板,專看人家的臉幹什麼?」老師不客氣地批評我,但我不理不睬。就這樣我的成績每況愈下,我厭學了。 偷看唐佳次數多了,唐佳看出了我對她的瞭望,她睜著大眼覺得奇怪:「你為什麼老是看我呢?」我覺得機會來了,斗膽說了一句:「你長得好乖啊!」唐佳當然不知我的弦外之音,也更不會發現我的「別有用心」。 因為生得水靈靈的,唐傳佳身邊的男孩子很多,那些男孩變著法子逗她開心,不斷有人送她小卡片,我對那些男孩恨極了。有次我用彈弓報復一個向唐佳諂媚的男孩兒,我在暗處,男孩兒在明處,很有殺傷力的子彈飛射出去,痛得那個男孩哇哇叫,也樂得我在一旁偷偷笑。 那時男生間盛行在手臂上刻字,以表達某種象徵意義,我也偷偷在手上刻上唐佳的名字,然後死打爛纏,厚顏向她提出:「我到你們家玩去吧。」唐佳不允,於是放學後我就像偵探一樣尾隨跟蹤她,趁她不注意,我在她家門牆上刻著:唐佳,我喜歡你! 由於思想開了小差,我的成績直線下降,每次考試我都拿倒數第一。於是我破罐子破摔,開始逃學,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到了初二下學期,我輟學了,那年我14歲。 我過早地踏入了社會。 這個時期我在一個同學家裡結識了陳濤。陳濤本身是一個女性,大我五歲,可她舉手投足就跟男人一樣。她穿西裝打領帶,嗓音粗重,抽煙喝酒無所不為。認識她時我心裡一陣激動,我原以為世界上還只有我一人才想穿男裝,想當男人呢,哪曉得這裡又冒出了一個同類。我頓時像遇到了知音一樣,好不高興。 懷著急切的心情,我纏著我媽給我買男式襯衣、夾克、領帶、皮鞋,並把原來的中性服裝全部付之一炬,興沖沖到理髮店剪了個小平頭。換裝完畢,我攬鏡一照,哇塞,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男人形象嗎?輪廓分明的面龐,清俊的五官,高挺的鼻樑,那抹了摩絲象小刺蝟般豎起的頭髮,形象很酷,我打了個響指,吹起了口哨,瀟灑極了。 說來也怪,變聲期時我的嗓音沒朝女人方向變得又尖又細,反卻像男人一樣變得又粗又重,這一生理變異使我如獲至寶,也讓我向男人的行列更靠近了一步。 1992年秋,我17歲,開始去讀駕校,然後被招進了父母親的單位成了一名公交司機。一進公司,我就和單位裡的師兄們打得火熱,誰也不把我當女人看待。我們一起喝酒娛樂,同寢同室,男人們也絕對不會對我這個假小子有「非份之想」。因為長相和性別不合,我成了單位的「名人」,一傳十,十傳百,各個部門的男女老少都變著法子來看我的「像」與「不像」。還有一些乘客,為了看我,專門跑來坐我開的25路公共汽車。我下班後一回家,生活小區的婦人們常常老遠就對我行「注目禮」,賊溜溜地看我,一旦走近後大家馬上當啞巴不開腔了。對於這些婦人之見,我才懶得理睬。 難堪事兒有也是免不了的。入廁是進男廁還是進女廁,這個問題讓我大傷腦筋。外表的男人形象使我斷不敢闖進女廁所,不然抓住了不當流氓論處才怪。別無它法,我硬著頭皮進了男廁。第一次有些驚惶惶的,以後第二次第三次也就坦蕩自在了。再以後,就是窺見了男人的那玩意兒我也視若無睹,習以為常。 當然,我在單位上都盡量避開熟人。有次我方便完畢正從廁所裡出來,突然遇到我大師兄正急急入廁,我頓時臉紅了,勾著頭一溜小跑逃走了。和大師兄撞了個正面,顯然他也認出了我,餘光中我見大師兄似乎被我搞懵了,像在打量外星人似的盯著我看。 類似的奇趣故事太多太多。我別的本事沒有,可會唱歌卻是我的一個特長。因為嗓音象男人一們渾厚,朋友們慫恿我去報考省歌舞團,結果由於我的「不同尋常」而被歌舞團錄取。在培訓中,那些學生都吃驚於我的長相和嗓音,每當我練聲發出「啊——啊——」的調子時,無需矯飾的男高音油然而出,這使得那些同學詫異不已。聯想到將來學成後登台表演,眾目睽睽下觀眾吃驚、疑惑、打量的表情,我豈不成了別人觀賞取樂的對象。在歌舞團呆了幾天,我便悄悄告退,再沒回去。 時光一天天流逝,我也在一天天長大。18歲那年,我的小學同學曉薇這時闖進了我的生活。 那是在一次校友聚會上,我發現了多年不見的曉薇。記憶中她是一個頗為斯文瘦弱的女生,相隔數年,不想曉薇已出落得婷婷玉立,曉薇顯然也驚詫於我的變化:「昊兒,真是你嗎?你太像一個男孩子了。」那晚,我和曉薇談得特別投機。交談中我得知曉薇父母雙亡,她初中畢業後也輟學家,跟著姨媽過日子。 我突然覺得曉薇很孤單。「常來我家玩吧。」我對她說。 從那以後,我和曉薇來往多了。我時時想著她,戀著她。很想呵護她。 就在那一年的除夕,我家也特別清冷,全沒有一絲節日的氣氛。父親因為心情煩躁耍了酒瘋,我頂撞了兩句,他操起一根木棒劈哩叭啦就朝我打來。木棒斷成了兩節,鑽心的疼痛使我不得不奪路而逃,我一路狂奔到了曉薇家門口。見我一幅失魂落魄的可憐相,曉薇十分吃驚:「快進屋,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時淚如泉湧,說不出話來。 在曉薇家呆了半個月,那年的春節酸澀中夾雜著一絲甜蜜,我和曉薇的心貼得更近,感情急劇升溫。 父親費盡周折找到了我,一見我就向我賠禮道歉,我心一軟,也沒說什麼就跟著父親回家了。 家裡就我和父親兩人,住房條件還算勉強,我叫曉薇搬來與我同住,曉薇同意了。從那天起,我和曉薇共同生活,她在我家一住,就是整整八年。 我和曉薇儼然一對小夫妻,形影相吊,雙宿雙飛。我公司開車,下了班就往家裡跑,生怕她久等。我的工資悉數上繳,一切開銷全由她安排處理。她吩咐過的事情,我二話沒說就馬上執行。對於曉薇,我百依百順,我在她面前扮演的是男人的角色,是丈夫的角色。 來我們家住久了,曉薇也像小女主人一樣把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父親因為婚姻受挫而常常一半清醒,一半糊塗。他對我們的事兒從來不管不問。曉薇住在我家後,我變得振奮多了,家中一時相安無事。 我和曉薇既是「夫妻」,當然也就有夫妻之實。那次「偷吃禁果」,是個中秋之夜,那時曉薇住我家已有半年了。我喝了些酒,醉意朦朧的,看著身邊的曉薇,我愈發覺得她嬌俏。就寢之時,我強烈地產生了要佔有她的慾望。我輕輕剝開她的衣服,暴露出她光潔的胴體。我從頭到腳變得亢奮起來,不停地親她,吻她,我像男人一樣騎在她身上,動作幅度一次比一次大。我當時從沒想過扮演男人時自己生理上還缺少點什麼。那一刻,曉薇像一隻羔羊,一動不動,我則快活極了,生理和心理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第二天一覺醒來,我和曉薇都一臉的不自在,我對她說:「我會對你負責的。」那一年我19歲,曉薇18歲。 通過我母親的幫助,曉薇也被召進我們公司,有了正式工作,當上了售票員。 我們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轉眼幾年過去,曉薇長成了一個大姑娘,我也鍛煉成了一個「小伙子」,我倆的年齡在一天天見長。 進了公司,曉薇的交際圈在增大,追求她的男子不少,這使得我大為光火,我責問她:「又和誰約會去了?別忘了自己可是個有『家室』的人!」我不准曉薇和別的男子交往,三令五申,我管教多了,曉薇也常充耳不聞。 有次曉薇到一個男孩家去玩,我去「捉拿」。天上下著大雨,我在樓下守候,全身被澆得濕透,足足等了好幾個小時。這時準備回家的曉薇發現了狼狽不堪的我,她驚了。 「我是專門來接你的。」我本想大罵她一頓,可話到嘴邊卻又換成了一片脈脈溫情。想到自己的付出和癡情,又想到她的「不忠」,我忍不住大哭起來。曉薇緊緊抱著我,說了很多綿纏動人的情話,我很快就破啼為笑。 在與曉薇的感情磨合過程中,已逐漸成人的我也深知自己儘管有強烈的男兒心,可自己實實在在是個女兒身啊!但是我就是鑽不出這個死胡同,我擔心曉薇遲早會從我家「飛」走,我要嚴防她對我的「背叛」。 於是這個家中口角不斷,她出去玩一次,我就受傷一次。「我們是什麼關係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質問曉薇。「那你說說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她理直氣壯,當仁不讓。這話捅到了我心靈深處的痛楚——我又不是真正的男人,更不是她的合法「丈夫」,憑什麼對她頤指氣使?但我仍霸氣地對她吼道:「反正我們是不能相互背叛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倆早就有那個事兒了。」 就這樣我和曉薇鬧了好,好了鬧,反反覆覆。我只覺得痛不欲生,一會兒服安眠藥,一會兒又要去跳樓,花樣百出,搞得家裡烏煙瘴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說起來也是個悲劇,從小到大,都一二十年了,從來就沒有人對我身上的男兒之氣產生過疑問,包括我的親人、朋友和我自己。誰也沒問過我心裡究竟想幹什麼,而我也實在無法啟齒自己的秘密。 周圍有的只是一片閒言碎語。如果說以前人們姑息我和曉薇的行為是因為我們還小的緣故,那麼長大後我和曉薇還待字閨中、終日廝守,人們就不免議論紛紛。 「都這麼大了,還和那假小子搞在一起幹嗎?一個神經不正常,她也跟著不正常。」流言中除了有我的一份,矛頭也直接指向曉薇。 「哼,兩個變態,搞同性戀的,太噁心了。」 曉薇工作認真,是單位裡的先進,一時她成了眾矢之的。「搞同性戀的還當模範,我們都去搞同性戀算了!」 話無比難聽,曉薇受不住周圍虎視的眼光,她一回家就向我哭訴誰又說了什麼什麼,可我也沒法,一籌莫展。老天,我們這到底是哪門子事兒呢? 三十四、樂在成都 昊兒說,知道自己「有病」,是看了《成都商報》的連載之後。 「平姐,你不知道我那個高興勁兒喲,簡直是樂癲了。我馬上打電話給報社要了你的通訊。到宜賓來之前我和我媽到川醫去問了你提到的那個鄒教授,他說我得的就是易性癖,跟你一樣,只不過你變女,我變男。」 「還有,前段時間曉薇也找了男朋友,從我們家搬出去了。嗨,其實我也想通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怎麼發瘋也得不到。人家總得要結婚,總得要生兒育女吧,我是有『病』之人,也給不了她什麼,總不能拖累她一輩子。」 昊兒講完他的故事後,天也快亮了,我們小睡了一會兒,趕緊起床。 我帶昊兒走馬觀花逛了宜賓城,雖然昨晚睡眠不足,但我們仍興致很高。吃中午飯時,我帶昊兒去吃宜賓風味——肥腸湯和刀功白肉,我們那兒很出名的。飯間,昊兒問我:「平姐,下一步你打算做什麼呢?」 「還沒考慮好,以後要去找份工作。」 昊兒似乎想了好久,很認真地對我說:「平姐,你到我們那兒去住吧,你知道,我媽和我爸離婚後,我家就我和我爸住,沒別的人。我爸也不會過問我的事兒,而且成都是省會,有很多職介所,找工作的機會多,你住我們那兒,很方便的。我家就是你家,你只管住一輩好了。」 「走吧,跟我去成都,我向你承諾,我家就是你家,我們今下午就走。」還沒容得我多想,昊兒又一再誠懇相邀,生怕我不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給家裡掛了個電話,買了兩張車票,就出發了。這次到成都,距昊兒從成都來宜賓還不到24小時間呢。 說走咱就走,天上的星星參北斗——簡直就像跟《好漢歌》裡唱的一樣。 長途大巴在成渝高速公路上行駛,只要五個鐘頭。到了成都,已經是晚上八點。昊兒的家是他父親單位上的房子,五樓。昊兒母親見昊兒這麼快就回成都了,有些奇怪:「你不是說要去四五天的嗎?怎麼一天不到就回來了吶?」 昊兒也不作過多解釋:「反正見到了平姐,心願就了啦,何必呆那麼長時間。」 昊兒母親請我吃串串香,地道的川味,麻、辣、燙俱全,好吃,爽口。我們一邊吃,昊兒母親一邊和我聊開了:「小李,你都看到了,昊兒就是這麼個人,我也拿他沒辦法。他以前要死要活鬧著要做手術,你現在能勸勸他就最好了。我和他爸雖解除了關係,但我一直都沒丟下他不管,我和他爸同在一個單位,又同住一幢樓,所以昊兒也經常往我這邊來。嗨,這孩子……」 我在昊兒家住下了。 小區裡的婦人見昊兒帶我回家,又悄悄嚼起了嘴巴:「那個曉薇才搬走幾天哩,這不又來了個女的,他家小女子不斷,昊兒可是離不得女人喲。」 昊兒人倒是爽快,就是上班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昊兒是這樣解釋的,他開公交車開了八九年了,一直以男人身份生活,公司裡的職工瞧他不順眼,所以他也沒法安心開車了,曠工久了,單位來了通知把他除名,他自己也樂得另找事兒干。 昊兒父親已病退在家,拿基本工資。老人家雖然和昊兒說不到一塊兒,但卻和我相處得很好。他叫我「小李子」,並且說很願意和像我這樣有文化的人打交道,而昊兒初中都沒畢業,很早就進入了社會,也不爭氣,大人沒少操心。 昊兒時時不在家吃飯,經常有三朋四友邀他出去,昊兒父親說:「我牙齒不好,喜歡吃煮得爛的飯菜,跟你們年輕人習慣不同,小李子,我們吃飯就各做各的吧。」 住在他家,我除了去買點自己愛吃的菜蔬肉食之外,其他油鹽柴米都不用**心,老人對我太好了。 這段時間住在成都簡直是樂不思蜀,我斷斷續續寫些稿子投到《成都商報》,也得了些稿費。自文章發表後又在成都認識了些朋友,都是同類,或是男想變女,或是女想變男,還有深圳和蘭州不遠千里來和我見面的。 人一多,夠鬧熱的了,各種方言南腔北調,濟濟一堂,大家都在傾訴自己的心事和苦惱。晚上睡覺,床不夠了,打地鋪也覺得舒服,你一言我一語,直聊到夜深,昊兒說:「我家乾脆成立一個變性俱樂部算了。」大家一致同意:「好得很啊,那我們推舉我們的平姐來當會長,她當會長,這再合適不過了。」我笑得岔了氣:「好啊,那我現在宣佈俱樂部正式成立,你們想動手術的,先繳錢來,我再一人給你們一刀,一定馬到成功。」 在昊兒家感覺每天都過得開心。早上九、十點鐘才起床,洗漱完畢就去買菜,隔不了多久,在成都認識的同類朋友來了,大家就一起做飯,一起玩樂,笑聲不斷,歡樂不斷。 喬老師也知道我到了成都,從人民南路那邊趕過來了。一見面,老人家又給我錢,他說:「你不要推辭,我說過,你沒找到工作之前,我不會停止對你的資助。還有,我給你準備了一輛單車,雖說是二手車,但也有七八成新,你這段時間在成都生活,騎單車出門很方便的。」哎,這位善良而又細心的老人。 喬老師又說:「你沒去過成都的世界樂園,趁你現在空閒,我帶你去逛逛,好好給你拍些相片。」結果那天,我們去世界樂園玩了一天,累得精疲力竭,我一個人整整照了兩個膠卷,把裡面的景點拍了個夠。 一天,昊兒回來神秘兮兮對我說:「平姐,我找到了一個好玩的地方,你一定感興趣。」 「少賣關子,快說。」 「有家新開張的同性戀酒吧,叫夜玫瑰,哇,裡面全是男人在反串女角,玻璃仔些都在那兒幫襯。他們表演的節目笑死人,聽說還有選美比賽,看哪個男的扮女的扮得最像,哪天我們去看看。」 「好吧,有空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成都的同性戀全國有名,比北京、廣州等地的同性戀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勢。同性戀聚會是同志們交友的方式之一,在酒吧、迪廳、茶樓什麼的地方海闊神聊地交友,比起在公廁裡苟合遞暗號,顯然有品位多了。中國的同性戀,慢慢的也開始注意到了需要建立起一個不討人嫌的角色形象。 夜玫瑰,真是同性戀者們的樂園,裡面百分之八十都是男「同志」,女性很少。 華燈初上,酒吧裡情意曖昧,台上演員在賣力地反串,個個都像真女人;下面的同志一邊在品飲料,一邊在品頭評足。有跳芭蕾舞的,有演《白毛女》的,還有跳孔雀舞的,個個身姿妙曼,令人眼前一亮。唱歌的聲音還算動聽,高、尖,不粗不沙,有些是專門練過聲的。 這其中也摻雜了庸俗的表演,在強勁的迪斯科音樂中,上面的同志穿了三點式,無法平坦的私處凸起來顯得格外刺目,再加上他們再做些性感挑逗的動作,總覺得那是在製造不和諧。 選美比賽是整台演出的壓軸戲。參賽者自願報名,看哪個男的扮得最像女的,哪個就是優勝者。這其中還有主持人提問,參賽者回答。主持人的提問提得挺刁的,時不時來些黃色的問答以增加噱頭,比如「請你表演一個**的動作」,「請你模仿一下受到性騷擾時的尖叫」,諸如此類,全是葷段子。 「平姐,你也去選美吧,你比那些人強多了。」昊兒慫恿我去。 「走開!你想讓你老姐兒出醜呀!」 「去吧,練練膽,上了台,以後你就什麼都不怕了。況且酒吧的人好多都認識你,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這話倒是真的,酒吧的主持人認識我,也知道我的身份,我一上台,他肯定不會拿些俗不可耐的提問讓我臉紅。 「去就去,有什麼好怕的!」 平生第一次上舞台,心慌得要命。輪到我的時候,主持人略略介紹了幾句,並講到了我的變性,我鞠了個躬,也沒多說什麼,就下台了。當時台下倒是平靜,也沒什麼唏噓之聲。 理所當然,那次「選美」,我拿了第一,得到了酒吧獎勵的300塊錢代金券。 三十五、鄭州之行 成都一住,就是三個多月時間。 這期間,不斷又有許多來信來電。這其中鄭州一位姓高的老伯來信一封緊接一封,信寫得很急:「小李,看了你的文章,我都流淚了,我覺得你就像我前世的女兒,我好想見到你。我本想到四川來找你,無奈我對四川交通不熟,還是請你到我這兒來作客吧。我是一個退休老幹部,子女們都不孝,我和一個遠房侄女作伴。她白天在我這裡吃飯,晚上不在這兒住,我一個人很孤寂。另外,你有文化,會寫文章,而我又有很多曲折經歷,我願意把我的經歷作為你創作的素材。你到我這兒來,你就安心寫你的東西,生活上甭管,你能長期在我這兒生活下去是最好不過的了。我身體也很健康,還有餘熱可以發揮。請相信我,我以自己多年黨員的人格來擔保。」 收到信後,我立刻回信,並婉言謝絕了老人家的好意。 原以為通信就此打住。 哪知高伯又接二連三來信,叫我一定去鄭州,他要收我作「義女」。 信每封都寫得樸實而又落到細處,把我以前的一些多慮打消了。我想其他的姑且甭管,就衝著老人這份頻頻拋出的善心,我也該去一趟鄭州,和老人見一見面。 於是10月中旬,我買了一張到鄭州的火車票,提著兩口皮箱,就出發了。 臨走時昊兒擔心地說:「平姐,你在成都呆得好好的,去鄭州做什麼?成都吃的喝的玩的,人家都號稱說是天府之國,哪一樣趕不上河南?那地方不就是吃麵疙瘩的中原嗎?還有,你就這麼相信別人,你不怕上當受騙?我看別去算了。」 「人家有一番好心,我去了他這個心願,看看就回來,你以為滿世界上都是壞人?我和你不也是通過報紙認識的?」 昊兒伸伸舌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去那麼遠,萬一有點兒事兒,沒個照應咋辦?」 我沒聽勸阻,執意走了。 高伯果然是個熱心腸的老人。我到了他家,剛放下行李,他就張羅著給我倒水,削蘋果,一個勁兒說我本人比雜誌上的照片上還要好看。 忙乎了一陣,高伯說他以前就收養過很多無家可歸的女孩兒,後來一個個都長大了,工作的工作,嫁人的嫁人,陸續離開了他家,現在只剩下一個叫小紅的大姑娘跟他作伴。高伯還說,如果我願意被「收養」,我就是她們當中最有文化的一個。 我對高伯說:「我主要是看看你,我還沒作打算要在這兒長住下去呢。」 話剛說到這裡,高伯就顯然有些不悅:「怎麼,你剛到這兒,就想打算回去?你不是在書上說你走投無路嗎?這兒有吃有住,又是省會,難道還比不上你們家裡?」 我沒作回答,心裡苦笑起來——我又不是討口要飯的,不知老人家是怎麼理解走投無路的?難道非要象乞丐一樣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缺胳膊少腿的在街上磕頭作揖才算無路可走?也不知老人家了不瞭解,國外有些人就是出來討錢,也是一幅斯文的作派,絲毫不見那種卑躬屈膝;更何況還有些人即使被逼上了死路,也還穿戴整齊,保留了那份尊嚴和體面的遺容呢。 剛住了兩天,我就後悔沒聽昊兒的話。 首先,這裡以饅頭為主食的飲食方式跟我從小吃米飯長大的習慣格格不入。雖然高伯聽說我不吃饅頭,也給我做了米飯,但我自己總有些過意不去。而且他家那個小紅,總覺得我很嬌氣似的,在搞特殊開小灶。下飯的菜不敢恭維,粗線條的,典型北方那種大碗大盆,我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而我實在難以下箸;幾十年都是麻辣川味打的底子,一下改過來吃北方口味,胃一時還在拒絕。就是特意給我炒的回鍋肉,也是鹹得要命;一塊肉,起碼要刨好幾口飯才能沖淡鹹味,在這兒吃那點兒我們四川人家家都視為極普通的回鍋肉,就像跟吃精品似的——飯多吃兩碗,菜少挾兩箸。 我好心說:「高伯,你年紀大了,鹽少放一點兒,吃清淡些,才對健康有好處。」高伯說:「哪裡鹹啊?幾十年我都是這麼吃過來的,鹽少了沒力氣呀。」 話不投機,我不想再說下去。 淘過菜的水再來淘米,淘米之後再用來擦灶台,只剩下污淖得都浮了一層油光的半盆水了,還要用它來拖地。我問是不是缺水,高伯說:「不缺水也得要節約著用哩!」 晚上我看書晚,夜深了才有點兒靈感寫些東西,早上自然就起床遲,我想高伯能體諒到我這種生活習慣。可他老人家5點鐘起床後見我八九點鐘還在酣睡,早把他不計較我起床遲的承諾忘得乾乾淨淨,嘮叨開了:「年輕人呵,就是貪睡,沒養成好習慣,得改改才行啊!」我隱隱生出一絲不悅來。 還有一點兒,我發覺高伯說起中央電視台的女主持人來,他如數家珍,記得比我還牢靠。他最愛說哪個女主持如何如何漂亮,漂亮在哪兒,哪個女主持則長相平淡,但身材好看。本來嘛,愛美之心不分老少,誰都可以對熒屏上的佳麗品頭評足。可在我印象中,肆無忌憚地評論一個女主持人的姿色而非她的主持風格,實不是一個穩重長者所為。 更令人噁心的是,連著幾天晚上,我都看到快要就寢的小紅只穿著小褲衩,戴個胸罩在客廳裡兜來晃去,露出大半個屁股,對著客廳的鏡子在用洗面奶東抹抹,西搽搽,還把黃瓜切成薄片當面膜往臉上貼,全不顧高伯和我就在跟前,看到她的春光在一點點兒地漏洩——看她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估計她就那德性,養成了習慣。 我看不過去,悄悄對高伯說:「她怎麼能這樣?她不臉紅我還替她害臊呢!」誰知高伯竟說:「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還看不出你有這麼封建,都是一家子人,這有什麼不妥的?」 不舒服的事兒越來越多,小紅一張臉陰得可以揪得出水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裡面包含著敵意——從跨進高伯的家門,我就察覺到了。 我問高伯:「你不是說小紅是你的遠房親戚嗎?」 高伯說:「其實她也是我收養的一個女孩兒,一直在我身邊都10多年了,她今年都滿過36歲,是個老姑娘了。這小紅年紀一大,脾氣也大,動不動就發火,就因為這個,男朋友談了一撥撥,沒一個是談成了的,每次約會回來她就開始罵那些男的。剛來我這兒,她可不是這樣的。我打算你來了,就讓她搬出去住。」 我知道了癥結的所在。 原來我是妨礙了別人的永久居留權,怪不得她小紅每次在廚房裡搞得個怦怦碰碰,像發氣似的,開始我還以為是她不會做事兒,才弄出些聲響,看來她是故意的。 那天高伯對我說:「我想帶你到青島和北京去玩一圈,原來小紅我也帶她去過,她跟了我走過好多地方呢。」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小紅馬上就跳了出來:「不行!高伯你歲數大了,身體也不好,萬一在路上病了怎麼辦?我不同意!」 高伯見小紅堅決反對,也就作罷。 我又沒說要去,這老妞就生怕我沾了什麼便宜似的。跟一個老年人出門,一老一少,惹眼不說,有沒有情趣至關重要,那還得看我願不願意呢? 我感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抓緊收拾東西,準備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想不到衝突提前爆發了。 那天吃午飯的時候,我還在寫點兒東西,高伯在客廳裡叫:「小李,別寫了,快來吃飯!」我應了聲:「馬上就來。」 到了客廳,高伯給我端來一個凳子,並盛好了飯,擺好了筷子。 小紅突然把筷子一甩,碗一丟,虎著臉說:「哪來的規矩,要吃飯自己舀,你又不是老祖先,未必還要人服侍你?」 我一楞,頓時臉羞得緋紅。 空氣似乎也僵住了。 高伯見形勢不對,馬上使眼色制止她說:「吃飯吃飯,哪來那麼多話?」 想到這個嫁不出去的老女子自我進門就開始陰陽怪氣,我一時惱羞成怒,也顧不得了忍讓:「又不是叫你舀,你操什麼心?」 「你是哪裡來的怪物,男人變的假女人,還好意思站在這兒說話?」 我頓時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不臭罵她一頓不解氣,於是四川話冒了出來:「老子就是男人變的,日死你!瞧你那德性,老妞一個,日你還沒時間呢!紅苕屎都沒拉乾淨,也不照照鏡子,怪不得替人家男人揩屁股都輪不到你!」 小紅被臊得臉紅,開始破口大罵:「你他媽的騙子,從四川騙到河南來了,男人變的騙子,快滾!」 對這個鄉下婆娘,我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了。我衝上去就想煽她兩個耳光,小紅見我來勢兇猛,也不示弱,和我扭扯起來。 高伯見我們由舌戰變成了實戰,嚇著了,手忙腳亂地來拉。 這潑婦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力氣不小,我使出了自己的男兒本色,也還制服不了她,倒還把我累得氣喘吁吁。 幾個來回,大家不分彼此,誰也沒佔上風。高伯夾在中間急得團團轉,阻止了這個,那個又碰了上來,顧得上吹笛顧不上捂眼。 看我們都沒聽勸阻,邊撕扯邊亂罵,高伯力不從心,蹬了蹬腳:「再鬧,我就要打110報警了,把你倆都轟出去!」 這招還真管用,我和那婆娘都沒了那麼瘋狂,只是嘴裡還有些喋喋不休,但聲音小多了。 高伯趁我們都喘氣的當口把我推到了他的房間:「唉呀呀,沒想到你是有文化的人,你也這麼凶。今天本來是她不對,我正要批評她,可你也不能亂罵她呀,她畢竟是個粗人,可你就不同了。你以為我聽不懂你罵的四川話,那些話好難聽喲,還好,小紅沒完全聽懂,不然你倆還要鬧得更凶。」 我不服氣地說:「來言不好回言重,磚頭來瓦片去,對她這種人,我犯不著客氣。」 高伯又到客廳去了,聽到外面斷斷續續的訓斥聲:「人家畢竟是客人,大老遠的從四川來,你怎麼能這樣對她呢?」 隔了一會兒,就聽到嚶嚶的哭聲。 高伯又回到房間,見我胸脯還在一起一伏的,說:「走,我陪你去散散心。」 我們去了一個公園,高伯說:「其實通過這幾天的觀察,我發現你優點不少,當然也有些小毛病。」 「你呢,就是個性有點兒倔,當然還算聽得進去勸。以前在我這裡住的那些小姑娘,因為都是農村來的,所以在我這兒時間長了,也就散漫慣了,包括小紅。只要我一帶她們上街,她們就馬上纏著我要買這買那,除了買零食,還要買衣服和化妝品。這些天,我看你從不吃零食,除了看書,也不怎麼搭理小紅,小紅背後說你有點兒傲,這些你要改改。」 「天天喪著那張臉,像誰借了她的谷子還她糠一樣,這家是你的還是她的?一來就想給我來個下馬威,誰吃她那套!」心裡憋著股氣,我不說不快。 「高伯,你來評評這個理,要不是你三番五次寫信寫得很急,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呢?本來我就沒打算長住,哪曉得她和尚念歪了經,還想到我要霸佔房子什麼的,虧她想得出來。我想好了,我明天就走。」 「我知道你的心情,是她不對,你息息氣。明天我給你買車票,再送你到火車站。」 第二天一早,我搭上了回成都的火車。 掐頭去尾除去路程,我在鄭州只呆了一周。 到成都下站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出口處昊兒正東張西望,他是來接我的! 可他怎麼知道我要回來呢? 昊兒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我給你打電話,那老頭兒說你回來了,我估算了一下時間,就跑來接你來了,你沒想到吧?怎麼樣,鄭州好不好?」 我苦笑了一下:「想不到你嘴有毒,說話那麼靈,回頭我再給你好生講講。」 三十六、尾聲 我又開始住在昊兒家裡,日子就這麼過著。 這以後,《南方週末》也登了我的文章。 一天,突然接到二嫂的電話:「三小姐,我們還到處找你呢!好生給我聽著,好消息來了!」 「什麼事兒?」 「深圳一家企業的總經理看了你寫的文章,表示要幫助你,問你願不願意到他們公司上班,我這裡有他的電話和手機,你趕快跟他聯繫吧。」 我一陣狂喜,看來是背運多時,洪福也該輪到我了。 電話打了過去,聽到的是一種吳儂軟語,這位吳總說:「你先把電話放下,馬上我給你打來。」 隔了不到兩分鐘,吳總打了過來說:「小李,我本人非常同情你的處境。說實在的,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還算個啥事兒?我現在是一家港資企業的總經理,我們廠正好缺個廠醫,你願意到我們廠來上班嗎?說句實話,廠醫對你來講雖有點大材小用,但目前生存要緊,待溫飽解決了再圖謀發展,你覺得這樣行嗎?」 我求之不得——賦閒已久,經濟上我嚴重乾旱,這時候太需要雨露的滋潤了。 吳總又說:「我們廠雖小,但潛力大,效益好。你既然會寫文章,廠醫工作又不忙,你還可以利用空閒寫寫東西,何樂而不為?」 美哉,這種打起燈籠火把也難尋覓的廠醫! 11月20日,吳總匯來1500元,:「趕快乘飛機過來吧,我們那些員工還等著你看病呢,到時我叫司機來接你。」 於是,在收到匯款的當天,我立即收拾行裝,買了張機票,登上了從成都到深圳的航班。 飛機降落在深圳黃田機場,已經是晚上7點30分。 一下飛機,毛衣得趕緊脫下,深秋的寒意在這塊南粵大地上見不到一絲蹤影。 在機場出口處,我見到接我的司機高舉一塊紙牌,上面寫著:成都的李平小姐。我向他點頭微笑,並隨他上了一輛白色轎車。 路上聽司機說,廠區位於深圳和**交界的地帶,位置略偏,是專門生廠玩具機芯的。 我很快見到了吳總。 吳總是一位很有風度的中年人,帶一副眼鏡,操著滬語味的普通話。 吳總說:「小李,以後你就安心在這裡上班,別去考慮其他的,這兒誰也不會知道你的前半生。」 見過吳總後,司機又帶我到食堂吃了飯。 哎,我總算有了個穩定的棲身之處。 前兩次出來流浪,每次出去的週期沒超過四個月,然後就是轉轉悠悠,拖著一身疲憊回來。這次來廣東,如果不出預料之外的話,我猜想恐怕一年半載難以回家。 寒來暑往,一晃,三年功夫就這麼過去了,至今我一次也沒回家過。 感謝吳總,給我提供了一個隔絕塵囂的隱蔽生活,讓我重新找回自我和自信。這段打工經歷,將成為我人生的亮點,一直存盤在我生命的電腦中永不褪去! (待續) 編者按: 近年來,有一個特殊的醫學社會倫理問題逐漸開始受到傳媒的關注,那就是變性人現象。從90年第一例報道的秦惠英開始,到如今轟動北京的金星小姐,名噪港粵的蝶衣女郎、連蓮小姐,都無不震驚一時。近年時間,香港鳳凰衛視台和廣東衛視台紛紛發出邀請,變性麗人們(金星和連蓮)都成了銀屏嘉賓,由幕後走上台前,公開亮相,講述著他們曲折酸澀的故事。變性,這個六七十年代聞所未聞的話題,現在已經不再讓人陌生;變性,這個以前對廣大患者不敢抱有的企盼,現在已不再是天方夜譚;變性,同時也把手術刀指向我們的傳統,提出了強烈的挑戰。 一如眾多新聞媒介一樣,我們也在思索,並嘗試討論這樣一個邊緣話題。下面幾篇是李平寫的有關變性手術和同性戀的相關文章,這些論述,是作者本人對其曲折經歷的最好詮注。李平手術前畢業於重慶醫科大學,當了四年的住院醫生,相信她得天獨厚的優勢和源於醫學的旁征搏引會對變性人現象作出合理闡釋的。 一、執著:我為什麼要做變性手術? 原因很簡單,我有「病」!我患上了一種叫易性癖的超級心理頑症,做了變性手術,我的「病」也就好了。 姑且就把它說成是一種「病態」吧。(其實現在很多專家都站出來為易性癖正名,說它不是一種變態,只是一種性別的選擇而已。)要首先承認自己有「病」,這一點其實是不易的。曾有變性女郎(術前是搞藝術的)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稱做變性手術是為了追求藝術而對自己的「病態」心理閃爍其詞或隻字不提。其實做變性手術和獻身藝術是兩碼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一個是個人行為,一個是高尚行為,活生生硬扯在一起只會讓人覺得彆扭和憋氣。很顯然,在媒體面前大家都忌諱「病態」二字,怕別人說自己有病,說自己腦殼有問題。 但這確實又是一種異於尋常的心理狀態。這種「病」態,中國有,外國也有;發展中國家有,發達國家也有;總而言之,全球都有。它的正式稱呼叫易性癖,又叫性別轉換症。其特徵簡而言之就是男人想變成女人,女人想變成男人。具體表現就是男性有強烈的變成女人的主觀願望,並在日常生活中表現有女性的動作語言,如說話嗲聲嗲氣,媚兮兮的,喜歡穿花裡忽哨的衣服,常常偷偷使用女性化妝品及胸罩褲衩等物,在心理上則渴望能與男性結成連理。女性的情況則剛好相反。 這個變異的心理相當苦惱,簡直害人不淺。我是一個醫生,也熟悉很多內外科疾患的痛苦感覺,卻唯獨表述不清連自己也沾染上了的這個易性癖症。總之除了焦灼還是焦灼,除了憂鬱還是憂鬱,這種痛苦的主觀感受,只有每個「病患」者本人心知肚明,其他人根本就無法體會。試著打個比方吧,就像賈寶玉不能娶到心愛的林妹妹一樣身心撕裂,肝腸欲斷。 這個癖好,它不像腫瘤什麼的,病人的痛苦是通過症狀溢於體表,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是可以通過化驗和器械檢查得出來的,病人的不幸是會得到人們的一掬同情之淚的。而它特殊在於,男人女人表面上看起來正正常常,自己的痛苦別人看不見、摸不著,心理是啥滋味,只有自己心裡最清楚。 患者有時明知自己有「病」,心裡也惴惴不安,但卻不敢前往醫院就診。不是諱疾忌醫,而是確實羞於啟齒。明擺著的事實,在現行的國情下,一旦說出口來,那份滿城風雨和眾矢之的,是可想而知。 相信每個男易性癖者都有這樣的體驗:每當萬籟俱寂的時候,自己悄悄躲在屋裡,拿出女人的衣服穿在身上,還戴著胸罩,描眉畫眼,塗上鮮艷的口紅,擺出千嬌百媚的姿態,沉迷於自製的幻境中,從中得到虛妄的滿足。而在平時,則又必須小心翼翼地做人,生怕自己的言談舉止遭到旁人的冷眼和恥笑,因此常常陷入這種雙重生活壓迫的痛苦之中。 常常有人問:患上了易性癖,就非得做變性手術嗎?不做不行嗎?這裡我還得講講易性癖的病因和治療,易性癖分原發性和繼發性兩種。原發性即是先天性的,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具體微觀的病因,目前尚沒有完全明確。美國一家權威機構曾載文指出,此病估計與母親在孕期一時腦內荷爾蒙失調有關,但這也僅僅只是一種假設,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禍根」在娘胎裡就已經釀就,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所以說常有人指責做變性手術是標新立異,追趕時髦,可他們哪裡知道這個病原本就是上帝強加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有的患者實際上都是無罪的羔羊,他們身不由己,是沒法以自己的意志與之抗衡的呀! 繼發性易性癖則是在一定外界因素下形成的,不良刺激一旦消失,患者則恢復正常,打消變性念頭,此類患者比例很少。 易性癖以原發性多見且療效差。 易性癖的治療有激素、心理、手術治療。激素治療一般作為變性手術後的輔助治療,故不能作為獨立的一項。心理治療當然就是通過暗示等方法來糾正患者的變性念頭。手術治療當然就是指變性手術,這是一種無奈的終極治療,爭議頗大,其中的原因,想必大家也知道。 非常遺憾,國內外大量資料表明,絕大多數患者拒絕心理治療,唯求變性手術而達到正本清源的目的,就誠如英國變性人作家莫裡斯講的那樣——至今還沒有一個易性癖患者悔悟過。 拿我來說吧,本身是醫生,當然也知道這是一種變異,可我就是不願意找心理醫生求治,我覺得那沒用,我就是想變女人,其他我什麼都不想幹。後來手術完畢我在《知音》上撰寫了一篇自己變性歷程的文章,由於諸多可以理解的原因,標題被改成了《悔恨!我的變性歷程》。我想可能是由於宣傳的需要,上面想以我的現身說法來警醒那些想入非非的男女患者:瞧人家做了手術的都後悔了,你們還不趕快打消這種念頭幹嘛?其實,我哪裡有什麼後悔之意,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當然每個人的情況各不相同,也許你是正處在臨界線上左右搖擺、舉棋不定的易性癖者,那就得靠你自己在長期的生活工作中反覆權衡和比較,輔以醫生的意見,再作決定了,反正我是吃了稱砣鐵了心的。 基於以上闡述,不做手術,我沒法生活下去。所以長痛不如短痛,一旦考慮清楚,我義無反顧,毅然決然地踏上了這條苦澀的不歸路。 二、變性難,難變性——患者的呼聲說明了什麼? 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那就是要做變性手術相當困難,能被施行變性手術的機率,絕不多於一夜暴富的股民。 作為一個變性人中的一員,這個問題頗值得我去深思。在我看來,既然易性癖是一種「病態」,是一種讓人欲死欲生的嚴重「病態」,那它同其他生理上的疾患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我只知道它們都是處於令人焦煩的痛苦狀態,病種不同,處方也就不同,只是有的需要輸液打針,有的需要手術治療,方式不一,但殊途同歸,目的都是想把病治好。 然而,我們一貫提倡的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的祟高醫德,卻偏偏又在這個問題上變得黯然失色、蒼白無力。病症有時候是明擺著的,可尋醫問藥時往往是你急他不急,你哭他在笑(暗地裡笑)。去找醫生唄,此醫生說:「不歸我管,去找別的醫生吧。」惴惴找到彼醫生,又說:「沒法診斷,別找我。」誰也不想多管閒事,反正這個怪癖又沒害到他們頭上;於是能推則推,能躲則躲,這是很多醫生在變性問題上的普遍心態,我絕不誇張。 在向有關部門提交申請當中,更是要承受雪上加霜——那些人不懂醫,無疑有時是在對牛彈琴,反而會遭致一雙雙驚異不屑的目光,像在打量稀有動物一般——當然手續的辦理能否順暢也就可想而知。 至於去找手術醫生更是要死打爛纏,口口聲聲尊稱他們是再生父母不說,該跪下的時候得跪下,不該跪下的時候也得跪下,無非是想搏得一掬同情之淚。 一個人患上了易性癖,那他的一生可能都要籠上一層悲劇色彩。走上漫漫的求醫道路,無疑是踏上了二萬五千里長征;長征終究會勝利,但變性抗爭後不一定有果。因此在我本人毫不猶豫闖入這條不歸路後,遇到挫折時我也常常自嘲般給自己打氣: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輩;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 是的,變性很難,有時候簡直說是束手無策,這使得我常常感喟不已——難道僅僅是因為人們認識不到、理解不到而置若罔聞?難道是因為恪守傳統、排斥「異端」而群起攻之?恐怕這都不是變性在國內遭到巨大重創的最好解釋。其實不用我說,大家可能都心照不宣,那就是被人們漠視的人的基本生存權利正被踐踏得遍體鱗傷、滿目瘡痍。 帽子似乎戴大了一點,但絕非無病呻吟。 老生常談的人的基本生存狀態問題,我不敢說對它有什麼更深的理解,我只是知道如果一個人既不妨礙別人,也不觸犯法律,那他的生存權利、生存狀態便可以是自由的、多元的這些簡單樸素的基本道理。 易性癖者要做變性手術,男人想變成女人,女人想變成男人,想法不可謂不離奇,不可謂不「荒唐」,也不可能不成為眾矢之的。如果他「神經病」也願意當,「瘋子」也願意做,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接受那份傷筋動骨的活受罪,去追求他所嚮往的快樂的幸福,那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去過分非議和阻擋他們的行為呢? 就誠如魯迅先生在《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所說的那樣,白蛇自迷許仙,許仙自娶白蛇,與法海和尚有什麼相關呢?誰叫他多管閒事去拆散人家的美好姻緣呢?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難道我們的某些行為不也充當著法海和尚的好事角色,在有意無意地侵犯著別人的生存權嗎? 更何況,易性癖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病態」,是一種殞身不惜的「病態」,科學發展到今天已充分證明了它的內科保守治療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來個徹底的改頭換面是不足以根除這個比惡腫瘤還要厲害的痼疾。 面對日日振臂高呼、夜夜默讀誦念、時時面壁思忖的人道主義祟高救援意識,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對那些「無罪的羔羊」的呼救置若罔聞、無動於衷,反卻像大灰狼一樣變本加厲對其生吞活剝、鯨吞蠶食?難道我們不為我們的陽奉陰違、表裡不一而感到捫心有愧嗎?面對那一個個早被病魔折磨得形銷骨立、心力交瘁,幾近痛不欲生的可憐羔羊,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在輿論上對其口誅筆伐,在行動上對其橫加干涉? 如果實在要說變性人的產生有什麼不良後果的話,竊以為,對家庭而言,變性人可使一個家的自尊和他尊喪失殆盡,顯耀門庭一落千丈;對個人而言,變性人會喪失普天大眾都有機會享有的浪漫愛情,當然更要與為人夫,為人婦,為人父,為人母這些美好的情結所絕緣;對社會而言,變性人就像動物園中的古怪動物,由於管理人員的疏忽而逃了出來,怡然於大街東遊西蕩,嚇得眾人哇哇大叫。除此之外,我絞盡腦汁,再也想不出變性人會有其他什麼更大的破壞力了。而所有這些,能成為我們去苛求和阻礙易性癖者和變性人追求自由和幸福的理由嗎?天地良心,我們能為我們某些經意或不經意的行為而感到捫心無愧、心安理得嗎? 變性人是不是人?既然是人,那他們該不該享有作為人的基本權利和憲法賦予公民的一切權利?可縱觀我國變性手術史,四面楚歌,要麼被視為異類,要麼隱姓埋名背井離鄉,能夠平穩生活的實在是屈指可數。 想起那一個個像飛娥撲火般追求變性手術的無罪羔羊,想起那因無法遂願而製造出的自殘、自殺等一幕幕慘劇,真讓人揪心啊! 乾坤並不朗朗,變性人還處在破帽遮顏過鬧市的尷尬境地,我卻不自量力地獨自鼓噪,大肆喧囂所謂個性自由,這顯得多麼不識時務而又蒼白無力,但我相信,10年20年半個世紀甚至更長時間,變性人可能再也不會為謀求幸福而乞憐度日,他們同樣亦會登上大雅之堂,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到時候我們可能早已作古,但這一天的到來,卻是擋不住的。 路漫漫其修遠些,吾將上下而求索! 三、要面子還是要幸福?——我之變性觀 易性癖是心理頑疾中的一顆災星,星落誰家,誰家也免不了有災情發生,每個變性人身上都可發掘出一部色彩斑斕的傳奇,那是他們用呼天愴地的哭聲書寫而成的。往事不堪回首,慶幸之餘我至今仍覺得舊傷時不時扯得生痛,變性人四周是銅牆鐵壁,他們在摸索行進中完全有可能跌得頭破血流,不知我下面的感慨會不會引起患者朋友們的同感和共鳴。 我本人就是20多年來深受其害的易性癖患者,通過努力,如今我變性了,如願了,心情開朗了,回想起20多年來走過的歷程,恍如噩夢一場。憑著自己的信念,我一步一個腳印走了過來;我能接受到施行手術的幸運,與自己強烈的自救意識不無關係。 我想我如果自己不拯救自己,不去求爹爹告奶奶,不去拋頭露面,不去忍受別人嘲諷譏笑的眼光,那別人也是無法瞭解我幫助我的。要跨出這一步不容易啊,邁出了這一步,也許就是質的飛躍,說明你不在乎別人的議論,一句話,是死是活,豁出去了! 變性啊,真是愛你在心口難開!大庭廣眾之下如果哪個男的有板有眼地說:「我想變女的!」哪個女的說:「我想變男的!」大家肯定會調侃加嘲弄地鬧翻天了:「讓我摸摸額頭,沒發燒呀,怎麼說起胡話來了?」那份穿心透骨的挖苦和諷刺,會把人最基本的尊嚴掃蕩得一塌糊塗,那是怎樣的一種羞辱呀。 但是,如果我不趁年輕時候做手術,到晚年時我肯定會後悔一輩子,痛苦一輩子的,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搏它一搏,幸許還能殺出一條血路;所以決心一下,我也就無怨無悔。人在世上混,活著圖個什麼?還不就是想過上美好生活。好日子怎樣理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們的要求不高,不求大富大貴,但也別具一格且山高路遠,只求不要委屈自己的個性,能完成自己的夙願就算好日子了。 少不更事的年代總覺得「奮鬥」、「抗爭」是布道者唱的高調空話,而當災難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才發覺幸好世間上有這些催人奮發的激勵字眼,讓我們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去爭取燦爛美好的未來。 做變性手術,就意味著男人要變成女人,女人要變成男人,在我看來,因為有「病」,所以就要醫治,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邏輯。如果要去顧忌周圍的影響和所謂的倫理道德,那確實叫做徹底完蛋;陪葬了自己的青春不說,由於夙願未成而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所引發的極端後果同樣也會讓家人和朋友驚擾不安的;所以一旦確診,一旦認準了方向,為著謀求自由和幸福,就一定要爭取最後的勝利,這是我的宗旨和原則。 如果一個人做了變性手術,周圍的第一個反應是:嘻嘻,真好玩,男的可變成女的,女的可變成男的,世道變了! 總之,大家的表現先是好奇,繼之好笑,包括平時不開腔的人也會摻和起來討論著當事人的「像」與「不像」,其熱烈程度並不亞於評價一場化妝舞會的妝扮技巧。 而家人朋友則是另一番心情,他們或肝腸欲斷,或唏噓長歎;父母會覺得給家門蒙羞丟臉,被人指責,授人以柄,讓人辱罵祖宗缺德,不然怎會出如此報應;想傳宗接代的還考慮到斷了香火。 總之,不理解的佔絕大多數,這也怨不得他們。 但換個角度考慮,如果大家都知道易性癖是一種心理上的偏差,都對其有所瞭解,都認識到了原來是有「病」才去做的,而絕非標新立異,別出心裁,情況也許就會大有改觀,亦不至於變得那麼惡劣。 當然,這一步何其艱難,這已經牽涉到一個國家的國民素質及其所持的世界觀和方**,而民族素質的高低又與國家經濟發達程度、文化教育水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所有這些,又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得到改善和提高,所以看似簡單的個人問題實際上已演變成了一個複雜的社會問題。 經濟改革,使我們國家的物質水平蒸蒸日上;對外開放,讓我們笑迎八方來客,我們再也不會故步自封;思想領域裡我們提倡「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人們的認識再也不會停留到六七十年代的僵化水平。 變性人的產生實際上是我們國家經濟發展過程中,社會在變革轉型中所附帶出現的僅僅一個不起眼的醫學社會問題之一,它在醫學領域和道德領域中異軍突起,無疑是一個新生物。自從第一例變性女郎秦惠英公開亮相後,人們的意識中才反應到,哦,原來西方國家有的,我們中國也有。剛踏上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們只覺得這個新生物怪模怪樣的,心裡極不舒服,感情上也不接受,兩者猶如油水一們極不相溶。 要想沒有太大的距離和隔膜,道路何其艱難,這絕非個人的力量所能左右、抵擋、改變,這確實需要一個過程,一個相當長的過程,這種過程是與一個國家的經濟文化發展速度息息相關,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如此說來,每個變性人都不可能擁有美麗燦爛的周邊環境,變性人注定目前要付出無比沉重的代價。 為了追求自由,解脫身上枷鎖,而客觀事實又擺在面前,大環境雖有所寬鬆,但並非艷陽高照,相信每一個同類和我一樣早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抗爭,吶喊,再抗爭,再吶喊。 奮鬥,抗爭,這不是一種簡單的勞作,個中委屈、憤懣、無奈和悲哀,只有自己心裡最清楚,相信每一個易性癖者都可寫出一部心酸史。 久病成良醫,我本人又是科班出身,我可以毫無愧色地說自己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這也不是什麼大話,在中國我不是第一個敢吃螃蟹的變性女子,卻是第一個擁有醫生職業的變性女子,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讓我對易性癖的方方面面有著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我的周圍環境對我也同樣不利,我有母親、哥哥兄弟、親戚朋友一大群,我有讓人羨慕的醫生職業,我有很多關係很好的同事,他們都偏愛我,喜歡我。我如果執意要做手術,就意味著會失去家人的疼愛、朋友的喜歡,讓同事們產生偏見,更嚴重的是我會失去工作,斷去生活來源,很難保證不會流落街頭,淪為乞丐一族;所有的一切,我統統想過。 我的家人朋友說我這種行為叫偏執,叫鑽牛角尖,我不去理會他們,他們也無法進入我的內心世界,我覺得我是為了解脫疾病的困擾,是為了爭取內心的幸福和自在才去做手術的——我又沒有精神分裂症,如果沒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我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搏出位呢?當然,我也不會為著所謂維護家庭的尊嚴而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為著自由,即使眾叛親離也在所不惜,我的膽量確實也夠牛的了。 我很欣賞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氣概。項羽在兵敗垓下,四面楚歌之時,他拔劍起舞,美人虞姬揮淚和歌,最後演就了一場霸王別姬、刎頸烏江的悲壯劇幕。 因為項羽的拔山蓋世之勢,所以就有了女詞人李清照的「生當作人傑,死也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千古絕唱。 我不敢說自己有大英雄的拔山蓋世之勢,但在四周卻是一片楚歌聲中,我儘管孤立無援,成了孤家寡人,卻為著嚮往為人所不齒的自由而仍銳氣不減,我覺得自己依然是了不起的。 易性癖早在五十年代就被西方國家發現和認識,六七十年代就開始倍受關注,丹麥、美國、新西蘭等國家對這個方面的研究早已走在了世界的前列,並且是在這個問題上處理得較好的典範國家。 這些國家的醫療部門設有專門的變性機構,它由性心理、精神分析、內分泌、泌尿、整形、婦產科等各科專家組成,對要求變性的患者進行一系列分析、檢查、研究,然後再作集體決定是否施行變性手術。而且在法律方面,還制定了一些保護變性人合法權益的法律條文,比如在婚姻、財產繼承、抱養子女、就業方面都作了詳細的闡述 最令人欣慰和自豪的是,前些年,在新西蘭的卡特登城選舉產生了世界上第一位做過變性手術的女市長。38歲的喬治娜。貝雅是在1984年接受了變性手術的,她是由男性轉變而成的女人,這次選舉誰也沒料到變性人會成為市長,這個結果使喬治娜也大感意外。 變性人如果能在中國當上市長,恐怕是天方夜譚,更有可能讓大家當作茶餘飯後的政治笑話。目前對變性人誰都避之唯恐不及,就甭提被選舉出來當省長書記什麼的了,能有口飯吃,能有個生存空間,這實際上是中國變性人目前最明智最切實的要求。 變性人在中國大陸粉墨登場,也是近幾年的時間,從秦惠英90年變性手術完成後公開報道至今,估計現在共有變性男女上百人,比起泱泱十二億中國人口,簡直是滄海一粟,不足掛齒。實際上已做了變性手術的,應該說真正的幸運兒,因為這種幸運的機率,誰都知道,好少喲! 易性癖的發病率據國外研究男性約佔十萬分之一,女性為十三萬分之一,據此推斷,我國易性癖患者約為一萬多人。實際上這個數字還比較保守,而目前得到手術治療獲得痊癒的才一百多人,眾多的患者成了無罪的羔羊,他們企盼能夠陽光普照,變性手術無疑是他們的諾亞方舟。事實上還有很多患者尚未被發現,養在深閨人未識,他們蜷曲在角落裡黯然神傷,期盼著能被展以援手。 易性癖是一種異於常規的心理狀態,隨著案例的增多和發現,以及輿論宣傳對它的正面報道,人們對它的瞭解和認識就必然會有改觀,哪怕只要有丁點兒的認同和理解,都無疑是了不起的進步。那時,所有隱藏在陰暗角落裡哭泣的靈魂,就再也不會受那莫名的煎熬和巨痛,他們也會重新站起身來,挺直腰桿,在芸芸眾生中同大家一起享受著這世界美好的陽光。 四、做變性手術是標新立異嗎? 社會上有部分人譴責做變性手術無非是想出風頭,追趕時髦,以達到炫耀和招搖的目的;粗粗一聽,這種論調因為迎合了世俗的觀念,似乎頗有幾分道理。但細加分析,我們不禁要問,難道僅僅是因為想成為「異類」就不惜一切代價地殘害自己的身體,割除自己的生命之根,甚至危及到自己的性命,這種說法可信嗎? 很顯然——這些厥詞毫無根據,以點概面,完全是站不住腳的,這種以訛傳訛之言只會讓我們雪上加霜,吃了皮肉之苦之後還得再承受心靈的灼痛。 變性手術的開山鼻祖可追溯到古代的宮刑,這是一種嚴懲男犯人的酷刑——受刑男子被野蠻地割除生殖器官。在那毫無人道而言的封建時代,有多少受刑男子就這樣遭受了屈辱,從此失去了威力和雄風。 施刑時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男人們不敢想像,尤其是青年男子。 不難想像,污濁狹小的牢房裡,氣氛陰森恐怖,幾個彪形大漢窮凶極惡,手持利刃;受刑犯五花大綁,眼睛裡充滿了絕望和恐懼,劊子手一刀下去,緊接著就是除了慘叫,還是慘叫。 當然那時候是不可能給犯人打**什麼的。 行刑完畢,犯人下身早已血肉模糊,劊子手也許會抓一把草灰鬍亂塗鴉,算是止血。這種等同於飛禽走獸的閹割,無疑是把人性的泯滅推向了人類的極限。 我國漢朝史學家司馬遷,就是因為李陵投靠匈奴事件而被漢武帝鋃鐺投進了牢獄,施行了宮刑。身陷囹圄的司馬遷在人格倍受污辱的情況下以超人的毅力寫下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史記》,為我們後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 還有中國的太監,也該算是世界一絕。這種舊社會的畸形產物,也是對人性的一種無比摧殘。那時候要想有口飯吃,有所出路,有所揚名以光耀門庭,衣錦還鄉,進宮當太監是黎民百姓對自家小孩採取的一種狠毒手段。 進宮就得淨身,淨身就得切除生殖器官,「寶貝」被切下後用油炸再進行防腐處理,置之高閣,太監終年歸西後再把它取下來合葬,意即重新還原肉身。 另外就是泰國的「人妖」,更是現代太監的翻版。那一個個美麗絕倫,身材惹人的人妖,他們在舞台上載歌載舞,風情萬種,看似泰國一絕,可在風光背後,隱藏了多少難言的辛酸!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全家為了生存下去,大人不得不把他們送到人妖歌舞團進行人性的扭曲。閹割他們肉體的同時,也閹割了他們的思想;這樣的變性手術,儘管和易性癖如出一轍,但能同日而語嗎?他們絕大多數是為生活所迫而非自覺自願,這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說是一件殘忍的事情,能說它不是人類變性史上的一筆敗作嗎? 變性手術有似於「宮刑」,「淨身」,只是它應用現代高科技手段把它作得更精細、更逼真,功能更趨完善。儘管它不是野蠻的切除,性質上更是天壤之別,但它是一種正二八經的外科手術,因此它需要切除的範圍更廣,需要注意的技術細節就更多,當然它就不可能像「閹割」一樣一切了事,草草收場,但它給病人帶來的生理上的巨痛同樣是不亞於「宮刑」和「淨身」的。 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人如果瞭解到變性手術的詳細過程的話,都會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尤其是青年男子。你就是拿十萬百萬的錢拖他去做手術,他也絕不會答應的,正常男人引以為自豪的陽剛之物如果被拿掉,「去了勢」,失去了威力和雄風,生存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就像跟太監、人妖一樣,不會有慾望,不會有**,有的只是無窮的悲哀,誰又會願意去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和前程去「追趕時髦」、「標新立異」,去拿自己的青春和快樂去作賭注呢?除非他是有「病」——那就是易性癖。 拿我來說吧,大學畢業後我分到醫院工作得好好的,有固定的收入,有受人尊重的醫生頭銜,為做變性手術,我損失慘重,仿若從天上掉進地獄。首先巨額的醫療費用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手術中我大量出血,血壓直線下降,差點兒在手術台上一命嗚呼,嚇得我母親直哭:「我兒為啥這麼命苦,活生生進去咋就成了這個樣子?」變性後原單位嫌我在醫院裡礙事兒,影響醫院「聲譽」而把我除名,我全靠家人朋友的支持才得以度日;在南方流浪的日子我飽嘗了辛酸苦辣;漂泊歸來我精神崩潰患上了憂鬱症,表情呆滯像傻瓜一樣憨癡癡的,嚇得我們全家老少團團圍住我一人怕我有不測。 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這樣要死要活豈為「趕時髦」三個字所了?真是笑話,未必太牽強附會了吧?若當初沒被踢出醫院,算起來我也該晉陞到中級職稱了(主治醫師),這筆帳反正是越算越窩火。 前些年,重慶某醫院為一個老頭兒做了變性手術,讓他變成了老太婆,消息傳來,一時輿論嘩然。五六十歲的人了,且不說身體的生理機能已開始走下坡路了,在體質方面只會有比青年人遜色得多的承受力和恢復力,單單就是五六十歲的老頭變性就是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轟動新聞,唾沫你一口我一口多得足以讓人淹死。如果說年輕人去做變性手術是因為青春還在的話,那老頭兒去做手術圖個什麼?老都老了,滿臉的滄桑,即使招搖過市也不會賞心悅目,還不如保持「晚節」,圖個正經名聲,免遭羞辱和謾罵。 其實不用我再多說,大家心裡都早已明白,都是有「病」啊! 易性癖這個惡魔,確實就有它非凡的魔力,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任何人都得在它面前俯首稱臣,畢恭畢敬,無可奈何地忍受著它的殘暴肆虐。 好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上帝把門都關死了,不經意地還留了扇窗子,姍姍來遲的變性手術成了我們這些可憐人兒的諾亞方舟,所以花再大的血本我也要擠上這條航線,達到幸福的彼岸。 因此,我鄭重地想說,如上面所講,做變性手術不是標新立異,亦非追名逐利,任何道聽途說和飛短流長最終都會止於智者。 五、精雕細刻:變性手術林林總總 輕歌曼舞,一群姑娘款款而來,到過泰國芭堤雅看「人妖」表演的遊客回來都說:好身材!好身材!漂亮!漂亮! 泰國人妖之所以馳名,除了與她們姣好的容貌,魔鬼般的身材,獨特的表演形式有關外,當然還與她們令人驚訝的身世不無關聯。粗粗一看,誰也無法從外觀上看出她們與天然女子的區別,誰也難以置信她們的前身是個絕對正宗的男人。 我手裡有一張朋友送的變性人表演宣傳畫,畫面上是一群裊娜多姿的姑娘,個個丰姿綽約,風情萬種,倒讓我這個行家裡手也動搖了最基本的判斷——是男人還是女人? 宣傳畫是這樣寫的:正宗變性人歌舞團 演出時間:每日三場晚七時晚八點半晚十時假日增加五點半一場 定座電話:(038)429642 (038)421700-5 傳真:(038)421711 說實話,我也單從形象上分不清這些歌舞團的演員與天然女子到底有何區別?我的朋友羅丹也是做了手術的,在醫生和朋友們眼裡,我和羅丹都屬不得罪觀眾之列(倒不是本人馬不知臉長)。北京的金星小姐,還有黑龍江的蝶衣女郎,她倆都是搞藝術表演的——嬌俏的面容,頎長的的身材,使得她們在自己的藝術殿堂裡能盡顯風采。 變性人能結婚、能生育嗎?她(他)們到底與自然人群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她們想要結婚,夫妻生活怎麼辦?她們有沒有性高潮? 這些問題,醫生們清楚,變性人自己也非常清楚。要想解惑釋疑,不讓大家有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之感,有些東西就不得不正視和直面了。 從頭說起,可能有些枯燥。 人的性別分生物學性別和社會性別。簡單地說生物學性別就是一個人生下來是男的就是男的,是女的就是女的(這樣講其實很不嚴謹)。 男的和女的生下來一看便知(絕大多數是這樣),一點兒也不含混,小嬰兒長有小雞雞的便是男孩兒,沒有的當然就是女孩兒。生殖器官兩性畸形的,不屬討論之列。 生物學性別可以通過化驗方法檢測,那就是查染色體。 染色體位於細胞核內,需要借助高倍顯微鏡來觀察。鏡下可以看到,染色體的形狀像一條條小蚯蚓,成對成對的分佈,每個細胞共有23對即46條染色體,每一對染色體的長短和形狀都有差別,醫學上分別給它們命名為1號、2號、3號染色體……以此類推。23對染色體中其中一對是區分人的性別是男的還是女的,這對區分性別的染色體叫做性染色體,而其他22對染色體叫做常染色體。 性染色體因為也是一對,當然就有兩條,其中一條叫X染色體,另一條叫Y染色體。X染色體與Y染色體當然是不同的,如果一個人攜帶的性染色體為XY,那他和生物學性別就是男性,如果她攜帶的性染色體為XX,那她的生物學性別就是女性,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實際上就這麼簡單,並不深奧。 正因為X染色體和Y染色體的細小差別,這才造就了男女陰陽之別,即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這才使得男人身上有的女人沒有,女人身上有的男人沒有,也才讓這世間上男的瀟灑,女的漂亮;男的陽剛,女的嫵媚。 生物學性別遺傳於父母,緣定終身,無法改變。它的檢測並不困難,可抽血進行細胞培養,通過一系列生化手段,使血液中的白細胞裂解,然後塗片在顯微鏡下觀察,國內很很多大醫院都可做此項目。 提到染色體,順便多說兩句。春節聯歡晚會中喜劇演員黃宏和宋丹丹的小品《超生游擊隊》曾讓億萬觀眾捧腹大笑,其中宋丹丹有一句台詞「人家書上說生男生女跟爺們兒有關」更讓多少人笑得前仰後翻,其實這句台詞也不是信口而說,而是有科學依據的。 道理很簡單,男人的精子裡有XY兩條不相同的性染色體,而女人的卵細胞中只有兩條相同的X染色體,因此要想生兒子,就必須有Y染色體。女人天生沒有Y染色體,而只有男人才有Y染色體,因此生男生女當然是由爺們兒決定的,怪不得女人。 社會性別則不同,它是社會發展過程中賦予人類兩性不同的角色位置,即社會承認你是男的,你就是男的,承認你是女的,你就是女的,這當然是一種人為的因素,是約定俗成的。 由於兩性生物學性別的差異,從古到今,男人都是力量、雄偉、陽剛的象徵,因此男人的社會形象都定位在高大孔武、勇敢無畏的角色位置;而女人則是弱小、嬌媚、陰柔的象徵,因此女人都定位成嬌小玲瓏、柔情似水的性格特徵。 由於社會性別不同,因此社會對男女的言談、舉止、衣著等行為規範的要求也就不同,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女人要有女人的味道。 一個人的社會性別在出生就被打上了男女的烙印,直至生命的終結。胎兒一出生,哦,好傢伙!下面帶有「小雀雀」,以後長大了肯定是好漢一條,家族不愁沒人延續香火、光宗耀祖,對了,這個嬰兒的社會性別就是男的。以後到派出所上戶口,戶籍民警根據醫生的鑒定就在戶口簿上填上男性性別,隨後,大家都承認這個嬰兒是男的。女嬰同樣如此,一生下來,乖乖,原來是個閨女!長大後給爹媽找個孝順女婿,姑娘比小子好,男娃兒大了後娶了媳婦忘了娘,沒意思。於是父母高高興興去上了戶口,因此社會也就承認這個嬰兒是女的。 人們的思想都有先入為主的根深蒂固,一個人的社會性別在出生時就早已灌輸到人們的腦海裡。性別對男人和女人的行為規範各不相同,哪些適合男人,哪些不適合男人,哪些適合女人,哪些不適合女人,相信大家都把握得十分準確,人類社會也只有這樣才會變得陽剛陰柔、諧調和美。 很不幸的是,上帝在複製人類的時候,常常會不經意地製造出一些「無罪的羔羊」,他們所表現出的行為規範與其生物學性別大相逕庭,格格不入。本來生物學性別是男的,卻偏偏媚態十足,花裡忽哨;生物學性別本來是女的,卻一反溫柔嬌羞,變得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無助的羔羊們陷入泥潭難以自拔,生生死死不惜代價,要求改換社會性別,以矯正其行為規範上的偏差。 應該說變性手術的出現給了廣大患者帶來了一線曙光,讓人看到了一絲希望——儘管它的治療在世界上還處在眾說紛紜之中。 變性手術只能改變一個人的外形特徵從而間接改變其社會性別,而決不可能改變其生物學性別。因為人體的生物學性別是由XX染色體和XY染色體決定的,科學的進步還沒發展到把人體每個細胞的染色體進行改換,因此,變性手術只能使人體的外形結構朝著患者所渴求的方向進行改造,以達到改變社會性別的目的。 變性手術,實際上是一種統稱,醫療記錄文件中其實是不這樣書寫的,而是要寫具體手術名稱,如「**成型術」、「隆胸術」、「喉結切除術」。 所謂變性,其實也就是把患者的相貌身材及生殖系統朝他期望的性別方向進行改造,改造後的器官在功能上肯定與正常人相差甚遠。所以曾有人嘲諷變性人變來變去還不是假的,有什麼意思?話雖刻薄,但道理也不是全無。不過倒可窺見出,患者明明知道變性手術有很多不盡人意之處卻仍癡心不改,足可見其病入膏肓及其為解脫枷鎖困擾的那番苦情。 具體地說,男變女的變性手術需要切除男性生殖器官(**和睪丸),然後採用自身皮瓣或**皮膚進行女性**再造,這是最重要的一步。生殖器官的切除和**的再造可分期進行,不過現在這種方式早已淘汰,都是一次性完成,以免影響手術效果。男性生殖器官一切,就意味著體內雄激素的消失(睪丸分泌雄激素)。雄激素是男人的特徵,一旦消失,則人體的第二性徵(如皮膚、脂肪分佈、體態)等開始向女性方向轉化。第二步是隆胸,使身材更有曲線。第三步是切除喉結。 手術後再輔以口服雌激素治療,視情況口服時間長短不定,有時甚至終身維持。 非常遺憾,瑞典一家權威機構統計過有關資料,在追蹤調查的30多例男變女的**成型術中,其中三分之一是成功的,三分之二是不成功的,這裡成功與失敗的標準主要是以能否進行性生活而言。醫生們的技術問題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與受術者的生理結構有關。 正常女性的骨盆容量一般都比男性大,因為女性要承擔繁衍後代的重任。變性女子的骨盆情況普遍比天然女子的容量小,因此在**擴展時醫生不敢朝盆腔裡作進一步的深入分離,怕引起直腸-**瘺而造成更大的危險。這樣造出的**浮在表面,顯然無法與正常**媲美。一旦皮下組織分離得太深,直腸-**瘺管形成,直腸裡的大便就會通過瘺管向**排出,後果不堪設想。 實際上醫生能做到的,就是從外觀上看人造**跟真正女性的相差無幾,但它沒有功能,很少有能進行性生活的,因為人造**一般都不能達到正常女性的長度,而且它位置表淺,同時由於是用皮瓣或**皮膚改造而成,不像真正女性的那樣彈性很好並能分泌滑液,所以說人造**從外觀上可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但一旦進入實質行為時,男人就會發現有「不對勁」、「不入其門」的感覺而造成無比的尷尬。 變性男子的情況更是糟糕,就跟街頭巷尾貼的游醫廣告中說的「堅而不挺,鋌而不舉,舉而不硬」的一樣,因此性生活是否滿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是搞醫的,在這方面自然比別人懂得多些。我也屬於不成功之列,不過我並不氣餒,事前早有預料,所以失敗了心裡亦無失落感。我千方百計想變成女人,無非就是想擺脫疾病的困擾,圓我20多年的女兒之夢,而且會以不輸於任何女性的溫柔去珍惜它,愛護它。當然,我也渴望愛情,但說現實一點兒,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己是什麼人,自己清楚,別人也清楚,有機會我不放過機會,沒有機會我也不會去刻意製造機會。 我常常把自己比作是正常女性中那類不會生育不會有性生活的「殘疾」女子,我不會去自責,因為這不是我的錯。人類活動中性體驗和性生活固然使人興奮愉悅,但與性活動同樣美好的東西,那就是人的感情,正常人群中不也有好些家庭就是靠著這份感情牽手了一輩子嗎? 變性女郎不會生育,這點大家能夠理解,因為她們沒有卵巢、子宮、輸卵管等女性內生殖系統,當然也就沒有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待遇。每個變性女子手術前早已知道這點而且能夠接受,不會生育算個啥,不會有性生活算個啥,只要從外觀上達到了女性形象,「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不要緊,只要社會在性別上認同其女性身份就足夠了,其他可有可無沒有關係,有當然更好,沒有也不喪氣,比起能改變性別來說,意義顯然小得很多,這實際上是變性一族的共同心聲。 女變男的變性手術較之男變女難度更大。首先得切除女性內、外生殖系統,像卵巢、輸卵管、子宮這些內生殖系統,須打開兩側腹腔,不像男性的生殖系統就在表面,易於拿取。還有尿道的改植成男式(即尿道延長)難度比男變女的那種情況(尿道縮短)要困難得多,所有這些,無疑使手術變得複雜艱難,增加女患者的痛苦。 **假體的再造難度很大,主要是做不到收放自如以及勃起的硬度不足,當然比起正常男性的**來說,其功能差多了。**假體也包含有人造睪丸和陰囊,假體就是假的植入物,諸如象假牙之類的東西。**假體不會有**現象,人造睪丸像兩個玻璃小球,自然不會產生精子和分沁雄激素,因此變性男子能否生育,就不用我再說了。 變性男子如果有性生活的話,多半都要「露餡」,有似於正常男子的壯陽不足。它不像男變女的變性手術,做得成功的**有比較大的腔隙,能夠容納正常男子的**,房事時可借助潤滑劑,同樣可使男人得到性的釋放和滿足。 1992年7月,北京醫科大學附屬三院整形科主任夏兆驥教授成功完成了一例男女互換生殖器官的變性手術,曾引起轟動。據資料表明,男女患者接受同性或異性生殖器官的移植在國外有所報道,但男女同時互換生殖器官卻是先例。 這個男患者從小生得斯文,長大後說話更是嗲聲嗲氣,他常常穿女裝,還會織毛衣,做女紅,並能唱戲,反串旦角。男患者一心想當女孩,到處拚命求醫。 女患者則從小像個假小子模樣,長大後她一直對自己的女性性別恨之入骨,高中畢業後女患者考上了北京一所重點高校,而她的易性癖也日益嚴重。女患者經常在課堂上開小差,聽不進去課了,她打定主意,她想做個男人。然後她寫信給父母表明了自己變性的決心,並四處打聽聯繫手術。男女患者都於92年4月同時找到了北醫三院夏教授的診斷室,經過全面檢查後,兩人都確診為嚴重的易性癖症。夏教授大膽設想,何不將兩台手術同時進行,讓兩人的生殖系統互換?於是這台具有特殊意義的變性手術在北醫三院展開了。 互換生殖系統,還牽涉到器官移植的排斥反應。異體器官的移植,可能大家早有所聞,比如腎移植,心臟移植。通俗地說,不是自己身上的東西如果要通過手術種植到自己身上想讓它融為一體的話,機體本身會產生免疫排斥反應,這種反應的大小強弱與供體和受體之間的人類組織相溶性抗原(HLA)有關。如果排斥反應強烈,病人會出現發熱、乏力等全身不適症狀,而手術區域的移植器官則出現水腫、糜爛乃至壞死,那就必須盡快拿掉異體器官,否則會對病人造成嚴重後果。當然,如果沒有出現上面所講的排異反應,哪怕移植的器官只存活了幾天,也算是成功。 男患者和女患者的生殖器官互換後,沒有出現特別強烈的排斥反應,應該說,夏兆驥教授所做的這例性器官移植算是大功告成。 這例性器官互換手術,由於開創了先例,無疑極具新聞價值,因此曾轟動一時。英國廣播公司女記者格雷斯來到了北醫三院,進行了採訪,1992年7月24日英國廣播公司播發了格雷斯發自北京的有關這一手術的報道,世界上許多新聞媒介相繼轉發,中國的幾家新聞媒體也「出口轉內銷」,轉引了這條消息。《中國青年報》一記者不甘拾人牙慧,又去深入採訪,發出了自己的報道,儘管在時效上比格雷斯落後了一步,但畢竟是純正的「國貨」。 客觀地說,我國的變性手術達到了一定的先進水來,從90年秦惠英第一例開始,至今也不過10年時間。儘管成功率不高,但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成功的概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患者的生理基礎。男人要變成女人,女人要變成男人,不但形態上要逼真,而且功能上也要完備,至少就目前而言,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既然變性手術已邁開了第一步,因此相信這一天的到來,也不再是什麼神話了。 六、質疑:易性癖是性變態嗎? 似懂非懂的年齡,我有了想當女孩的想法,當時我就曾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病」啊,為什麼別的男孩兒都生龍活虎的,沒有這種想法,唯獨我有這個怪念頭呢? 可隨著大學的畢業,工作的參加,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像有「病」的樣子——不就是想當個女孩子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好些人在抒情感懷時不也躊躇滿志地想變成鳥兒在空中飛翔或魚兒在江河中漫遊什麼的嗎?同樣也是夢想(只不過所想的對象不同),難道他們也有問題? 不會吧。 誰誰誰想變成什麼並為之而努力難道這世間就容不下他自己的夢想和選擇? 我相信抒情者們說的是實話,這裡面有浪漫的成份,也有衷心的成份,只不過按目前條件科學還沒法讓他們的願望夢想成真——科學再怎麼發達,也還沒發展到可以使夢想者身體長上翅膀和羽毛,以及滑溜溜的魚鱗啊!(當然坐飛機和潛艇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為什麼想當個鳥兒魚兒貓兒狗兒的都可以,而想當個女孩的願望卻在別人眼裡就顯得是那麼滑稽和可笑呢? 要知道,如果說退回去幾十年這個夢想還是奢望的話,那麼放到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今天,應該說,這個企望不是天方夜譚呀!——雖然這種技術應用的結果在功能上還欠缺很多,但在形象上完全可以以假亂真的啊! 看來,變鳥兒魚兒要比變女孩兒容易讓人接受些——前者是虛擬假設的亂想,又不可能實現,誰去較真,你只管亂抒一氣的情好了。 當然,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性別祟拜。 性別祟拜,自古有之,沿襲了幾千年,直至今日。傳統倫理告訴我們:身體髮膚,授之於父母,不可更改。人們祟拜什麼,尊奉什麼,當然就希望它具有神明般的權威而不應受到挑戰和改變,一旦這種觀念受到質疑和破壞,無疑會受到捍衛者的圍攻和辱罵,群起而攻之。 變性手術,男人變女人,女人變男人,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正是打破了幾千年來性別這個頂禮膜拜的神話,把手術刀直接指向了我們的傳統,怎麼說這也是一種咄咄逼人的宣戰。 既然是一種宣戰,是一種挑釁,它能不成為衛道者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嗎? 所以說,變性在某些人眼裡就是變態,它要遭到責難和非議,也就是不足為怪的事情了。變性,也注定了它要在淒風冷雨中苟延殘喘相當長一段時間。 如果說變性是一種對自身性別的重新審視和定位,何嘗不可以說也是一次對肉體凡胎的重新選擇? 既然是一種選擇,那選什麼,怎麼選,選男選女完全是私人的事情,個性化的事情,百人百相,千人千面,犯得著你來指手畫腳嗎? 可在文明社會裡,這種情形依然不容樂觀。 說來心寒,社會可以允許大家有選擇割雙眼皮、做隆胸、隆鼻這些加工改造自身肉體的權利,卻唯獨無法接受人們選擇性別改換性別的理念,同樣都是選擇,反響卻大相逕庭,你能說這不是大眾性科學水平落後所導致的性文明落後、性災難、性悲劇的根源嗎? 自認識到易性癖是當事人撞生撞死也想改變自己的性別這種現象後,許多年前它就被人們打入了性變態的冷宮,收進了教科書中精神疾病的診斷範疇。變態的帽子已戴在易性癖身上多少年了,就像罩了個孫悟空的緊箍咒一樣,只要你稍稍有些桀驁不馴的樣子,馬上就有人唸唸有詞地拋出了「變態、變態」這一咒語,讓你頭痛欲裂得在地下打滾;這招制服人的法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失效。 [發表時間:2014/4/13 19:50:21] 如今在我看來,易性癖根本連「癖」也稱不上,就更別提變不變態那檔子事兒了,我覺得自己除了想當個女孩兒(就像別人想變鳥兒一樣)以外,其他都跟普通人別無二樣。 我能考上大學,說明我的智商還比較高嘛;我能坐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表明我在文字領域裡還有幾分天賦;我能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圓我20多年的女兒之夢,成了不幸者中的幸運兒,這本身就說明了我還蠻有堅強的意志和不屈的精神以贏得這場與生俱來的持久戰,我像一個變態者嗎? 當然,我也更不可能像精神病人那樣瘋瘋癲癲,脫下衣褲展露自己的「胴體」,我清醒得很,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在日常生活中我一點兒也不糊塗昏庸,我像一個精神病人嗎? 什麼「癖」不「癖」的,給人感覺就像吃錯藥上癮似的,不就是一個選擇做男人還是做女人的問題嗎?只要條件成熟且心智正常,所謂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想做什麼你只管做去好了,這有什麼大驚小怪? 縱觀我的成長過程和變性經歷,我想說說以下的感受:第一,有了變性想法的人非常痛苦。既是渴望,當然就如同賈寶玉不能娶到心愛的林妹妹一樣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同時一旦變性的主意拿定後,還需要用拚死吃河豚的膽量來抉擇自己的命運。誰都知道,在當前的環境下由變性所引起的那份驚世駭俗和負面影響,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載得起的——或許你因為變性而得到了徹底的解脫,或許你反而會跌入更可怕的深淵,在中國的變性手術史上這樣的例子可以舉出很多。 第二,易性癖在我看來其實不能算做是一種「病」,最多也就是一個心理偏差,變態一說更是無從談起。拿我和羅丹來說,我們的智商並不低下,亦無什麼人格障礙,我們的身體都很健康,也沒有生殖系統的畸形和變異,與我們相處,誰也不會覺得我們是另類。變性,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種性別的選擇而已,我們想當女孩,這有什麼罪過呢?這好比穿衣服一樣,穿什麼,怎麼穿,這是別人的事情,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只要不是**上街,不傷風化,都什麼年代了,你還去苛求他的奇裝異服嗎? 第三,變性者多是先天性的,很難「醫治」。也就是說,要想讓「病人」不產生有變性想法的措施,在醫學上目前幾乎沒有——實際上也就是無能為力。這樣一來,變性手術就成了解除患者痛苦無奈的終極治療。然而,在現行國情下做變性手術無疑是相當困難的——繁瑣的手續、巨額的手術費以及來自家庭社會的各種阻力,尤其是在觀念上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變性就等於變態,所以說,變性人和易性癖者的生存環境在目前注定是不明朗的。 而今,已過而立之年的我到處漂泊,四海為家,想想自己的人生歷程及兩種社會角色在自己身上轉變後的不同演繹結果,再看看身邊在陰暗角落中呻吟的一個個「病人」,不禁感慨,變性啊,你的出路在哪裡? 七、我說歌星被殺——我之同性戀觀 同性戀和易性癖盤根錯節,血脈相連,可謂一損俱損,唇齒相依,在這裡沒法不提它一下。 想來大家還不會忘記發生在北京的那個北方歌星因同性戀原因被殺的桃色新聞吧? 回想2000年底,北方歌星被殺成了各方媒介不遺餘力報道的熱點新聞,追蹤、深挖、報「猛料」……大家樂此不疲。是呀,難得有這麼典型的反面材料,這種名人栽了跟斗的熱炒無疑對每況愈下的娛樂圈是一記耳光,因此北方歌星被殺一時被推到了風尖浪口。 當時的情況是歌星胸部被砍四刀,出血達1000多毫升,逞兇者是朝著歌星的致命處出手的,似有什麼冥冥不解之恨。 北方歌星是顆歌壇紅星,公眾人物,若是平白無故地被人砍殺,怎麼說也算是個惡性事件,這樣的惡劣影響若不及時消除,實在是難以服眾。 那究竟又是什麼原因讓歌星遭到如此一劫呢?這一顯然非常重要的疑問,如一線鋼絲,在人們心裡緊緊繃著。 答案很快水落石出,北京警方的調查結果叫**跌眼鏡。 事情真讓人意想不到:原來歌星因為與一位從事**活動的北方籍男子發生糾紛,被對方砍傷。準確地說,歌星和這位兇手具有同性戀關係,後因種種原因兩人發生齟齬而被對方所砍。 這樣說來,歌星是因為與別人有同性戀關係而產生的恩恩怨怨而被兇手所殺,是一個純粹的私人問題。 名人被殺,本來就是新聞的賣點,再加上與為人所詬病的同性戀掛勾,雙重效應,不熱才怪。不過這下可慘,歌星頓時成了眾矢之的,各方媒體,網上網下,圈內圈外,罵聲不斷。可憐歌星平時在熒屏上風光十足,如今卻因這一不光彩的行為而立馬名譽掃地,有如過街之鼠,形象慘淡,可以想像,當時的歌星無疑跌入了人生的低谷,心情是多麼沮喪。 很多人說歌星不自尊,不自愛,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而放縱自己的行為,應受到譴責,此話講得不無道理,我雙手贊成。 另一些人則說歌星放著身邊的美女不愛,卻偏偏對男子情有獨鍾,可見其變態心理,挨了活該。這話氣倒是出了,但我不敢苟同。 基於歌星是個同性戀者,在一片「喊打」的呼聲當中,我想說一句發自心底而又不合時宜的肺腑之言——我同情歌星! 同情歌星,當然不是認同他的不檢點行為,也不是衝著他有一副好嗓子來的,而是源於他是一個背負心靈重負的同性戀者,而且,作為一個醫生,我也同情那些名不見經傳但又與歌星有相同「症狀」的無名小卒。一言蔽之,凡有難言之隱,性心理異於常規的邊緣弱勢人群,我都懷有惻隱之心。 這是個無奈的尷尬話題,害苦了好多名流才俊。 歌星與成年男性雙棲雙宿,同性戀者無疑。當他自我診斷(估計不會去醫院)為同性戀的時候,他心理上有沒有抑鬱,內心體驗是快樂還是痛苦,這個我不敢妄加揣測(其實好多人都為此苦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當歌星作為一個娛樂圈人在舞台上頻頻亮相,唱得正歡的時候,他不可能想不到因為自己的性取向有別於常人而對其演藝事業所構成的極大威脅,也不可能預料不到自己的龍陽之雅會有東窗事發、陰溝裡翻船的那天。須知,在中國說某人搞同性戀,這好比是往他頭上扣了個屎盆子——同性戀早被國人定位成兩個大男人在公廁裡的下流苟合,如此噁心欲嘔的行為早被醜化,誰又會對此醜態能表示理解和同情呢? 既然星光燦爛,前景美好,那歌星為什麼又要這麼去做呢?同性戀——你到底又是何方妖孽,竟有如此的魔力,讓我們的**星置大好前程於不顧,非要去闖這條明有山頭暗有礁的灰色地帶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條,那就是歌星已「病」入膏肓,在**的表達上,非同性戀愛的方式不足以滿足其**心理的需求,而這種需求,又不是說他可以全靠意志和毅力所能左右和控制。這種行為,與道德品質無關,與高尚情操無連,也就是說,他是這麼一種人了,所以就這麼做了。當然,若想攻擊和詆毀他人,它也不失為一種強有力的殺傷武器,國外如此,國內同樣。 拔出蘿蔔帶出泥,於是引出一個爭論不休的老話題——同性戀到底是不是變態,同性戀犯不犯法?怎樣看待同性戀行為。 其實爭執多年的結果,醫學界現在已有一個比較公允的看法——同性戀不是變態行為,最多也就是個心理障礙,這可以從世界衛生組織把對同性戀的診斷從性變態中剔出可窺見一斑。變態和障礙,雖二字之差,但有本質區別,一個可視為是反人性的顛狂狀態,另一個可理解為有那麼一點點心理偏差,兩相比較,孰重孰輕,一目瞭然。 儘管如此,好多同性戀者對這種不徹底的「平反」仍心存芥蒂,國內外專家也在人類性生理、性心理上作多方考證,據理力爭。 其實,哪個人從一開始就願意把自己的性對像鎖定在同性戀這個圈子呢?所謂身不由己、超出常規必有其邏輯,現代醫學已證明了先天性同性戀是從娘胎裡就帶出了這個「禍根」——既然是遺傳物質作祟,很多命中注定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們了。就像一個左撇子要想把他改造成右撇子一樣,完全沒有必要且白費力氣,所以說同性戀既然是一種客觀存在,就應該正視它存在的合理性,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即是這個道理。 那人們為什麼在本能上都反感和排斥同性戀呢?——彆扭,不順眼,噁心,反自然,抑或其他?其實說穿了,那就是優勢人群在性取向上的唯我獨尊和自我優越感無時不在左右著人們的思維——總以為多數的總是正確的,少數的總是不正常的。傳統的異性戀受到同性戀的攙和與挑戰,在很多思維已經定型又喜歡戴變色眼鏡的人的眼裡,這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就正如一提到性生活人們就會馬上聯想到男歡女愛的傳統方式,而對諸如像**、**等另一些性排泄途徑則往往顯出不屑一顧一樣。殊不知若是沒有這些另類的性釋放渠道作平衡調節,人類性犯罪的比率也許該是另一個高頻數字。 縱觀同性戀在我國所處的生存環境,雖不曾有過激的惡性事件發生,但其前景是不容樂觀的。同性戀者有自己的聚會場所,有自己的私密空間,但大多數絕不敢在大街上大張旗鼓,招搖過市。至於兩人想公開同居,體體面面地結婚登記,恐怕一時還是奢望。港台地區相對寬鬆些,那些演藝界的這個角兒那個角兒的早已在舞台上撕破臉皮,濃妝艷抹,肆無忌憚地跳呀唱呀的,確實叫人佩服。要是放在內地,恐怕誰也沒這個膽量去招蜂引蝶,裝扮成好人一個還來不及呢,就更別提去招惹是非了。 同情同性戀的處境,並不意味就贊同它的放浪形骸,有些前車之鑒,都是與同性戀脫不了干係的。美國著名服裝設計師範思哲(同性戀者)被害一案曾轟動全美,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另外艾滋病呈幾何倍數的蔓延,無疑也是對這一行為發出的最嚴厲警告。 最後想說一句,北方歌星,歌壇路和人生路上,你一路小心走好。 八、訪談錄 李平的家人、朋友及手術醫生是怎樣看待李平的變性問題呢?下面是他們的一些回答。 母親:要說對這件事想不通的我是第一個。李平的爸爸因公去世了十多年,我辛辛苦苦供李平念了五年大學,不容易啊!可他參加工作沒幾年,卻突然提出要做手術變女孩,誰想得通呀!後來我兒子、兒媳、李平的三爹三媽苦心開導我,說這是一種病,我才慢慢想通。再後來李平去做手術,我去侍候他,看見他大量失血,臉色蒼白,我這個當媽的揪心啊!小時候李平比其他弟兄要生得秀氣些,我和他爸就偏愛他一些,別人都說他長得像個女孩子,我們當家長的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誰知他長大後竟……李平因為做手術丟了工作,要求復職回去醫院不答應,我們除了感到無奈外沒有其他辦法。親戚朋友都理解他,但願社會上也能容納他,接受他。 大哥:反正我們家幾個弟兄都絕不會拋棄李平的,我們在想盡一切辦法支持他。我也是個年輕人,李平的「病」一說我就懂。畢竟李平還年輕,始終要踏入社會的,隱姓埋名一輩子也恐非長久之計,只求社會上能夠容忍他,別戴著有色眼鏡看他就行。 二哥:我們弟兄間感情很好,年齡差距也不大,兩歲一個兩歲一個。李平既不幸又幸運。不幸的是他得了這種心理頑症,受了很多痛苦;幸運的是他生在我們這個愛他的家庭裡。我也沒啥說的,只要他本人感到自由和自在,我們一家人什麼都依他。 弟弟:我和母親、兩位哥哥都商量好了,從長遠來看,以後李平的養老問題就歸我管了。聽別人說,做了手術的人壽命都不長,一想到這點,我就替李平難受。現在我和兩個哥哥都已成家立業,工作穩定,家庭幸福。而李平為追求變性手術,付出了很多,連工作也失掉了,他如今孑然一身,四海漂泊,確實心酸。只願他在大家的幫助下挺過難關就行。 小王:李平以前在醫院的人緣很好,工作認真,評上過先進,並多次受到表揚。我們這幫哥們兒朋友都理解他的選擇,但醫院個別權威領導對李平的行為頗有微詞,拒絕李平復職回院。我們當朋友的在工作方面對他愛莫能助,只求他在社會中要經得住摸爬滾打,要更堅強些。這個社會有很多無奈,我常對李平說:相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鄒教授:李平由男孩變女孩,手術是由我主刀完成的。像這類「患者」,我們曾遇到不少,他們本來心理上就已經夠痛苦了,所以我們在社會上要充分尊重他們,別在精神上給他們施加壓力和負擔。從李平做了變手術而失掉工作這件事來看,說白了這裡面實際上還是存在一個歧視問題。如果因為是變性人的原因而找各種理由不給他們工作的權利,這在國外算是侵犯了**,是要受起訴的。目前在國內這方面的法律依據還有待完善和健全。作為醫生,我想說的是,讓我們的社會更多一份寬容,給他們一個生存空間。 [發表時間:2014/4/13 19:51:08] 帥哥變靚妹,酸澀何其多 阿青 我的摯友李平於是1996年做了變性手術,至今已五年有餘。幾年前報刊雜誌對李平變性事件都紛紛報道過,作為她的好友,在這裡我也忍不住想插上幾句,以示關愛。 變性前李平是個惹人喜愛的小帥哥,他眼睛又大又亮,明眸善睞,睫毛長而蜷曲。西裝一穿,領帶一打,挺靚的。我們這幫鐵哥們兒就他一人最講究衣著和儀表,那時我們都親切地叫他「小李哥」。 李平和我都是醫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宜賓市二醫院的。我在外科,他在兒科,他早我一年畢業。我剛到醫院時,單位不能立即提供宿舍,而我又非本市人,孑然一身,舉目無親,這時李平爽快地把他的寢室讓給了我,而他又另找門路搬了出去。這事讓我很感動,我對他說:「李平,你這麼好,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從那天起,我和他之間的感情開始建立起來並日漸升溫。 李平媚兮兮的,這是全院公認了的,他說話行事溫柔細膩,有一副女人心腸,在同齡青年醫生中,他是一個姣姣者。他的病歷寫得嚴謹工整,落落大方,曾為醫院贏得過榮譽;94年他因工作出色曾被評為先進個人,這些成績都實實在在,有目共睹。李平的人緣也好,院裡醫護人員很多對他印象都相當不錯。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表現不俗之人,卻有著他痛苦的難言之隱。 李平實際上患的是易性癖,這是個世界上都難以攻克的心理頑症,其心理治療基本上等於徒勞,變性手術可望獲得痊癒。病家一般都是要死要活的,其焦煩狀態讓人揪心。與李平相處了這麼幾年,多少察覺其女性傾向的一面,但委實不知其有強烈的變性要求。 大約手術前兩個月,李平侷促不安地對我說:「青,我就要走了,我再這樣做人實在是過不下去了。」雖說他以前亦曾閃爍其詞說他有「病」,但作為好友的我也實在粗心,未多作深想。「青,我要做變性手術,我的手續都快辦好了。」我一時懵了,但迅即明白過來。都是學醫的,一點就通,但我的驚駭仍然不言而喻。 在相當一段時間裡,李平的變性要求他家人不知,我們當朋友的也不知,他一人守口如瓶,獨品著那枚並非他釀下的苦果,這實在是不易。我雖說沒法完全進入他的內心世界,但我能想像得出他所承擔的煎熬和折磨,然而他卻從未在我們面前展示過他的痛苦。 他平時也是說說笑笑的,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異常。與我們一起娛樂搓麻將時,他手腳麻利,審簪子非常準確,贏錢的時候居多,哥們兒送他一個綽號叫「小旋風」,意即他打牌技高一籌,像一陣風似的,常把我們打得暈乎乎的。每次四方城之戰我們都有約在先,贏了錢的拿出來辦招待,於是戰場結束後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出去吃宜賓風味。那段日子回憶起來十分美好,「小李哥」給我們的印象是如此的鮮明。 他雖個子不高,但五官標緻,大學同學叫他「乖乖虎」,護士阿姨姐姐們都喜歡他,一茬接一茬給他介紹對象,這時他就顯得特別害怕,找很多理由拒絕。直到後來李平變性以後,大家回想以前他在戀愛上的不合作態度,順著邏輯推理,方才恍然大悟。 1995年春,李平去了趟上海,他對我們謊稱是出去旅遊,而對尋醫問藥於上海長征醫院隻字不提。回來時他也是笑嘻嘻的,大講特講「十里洋場」、蘇州園林和無錫太湖,絲毫也看不出他曾在上海吃了閉門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如是對我們講,逗得我們這幫同齡人心癢癢的。說實在的,我們這些年輕醫生,出遠門的機會很少,工作的性質使得我們按著白班夜班、夜班白班這條路循規蹈矩,日復一日。像我們外科,有時一台手術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弄得腰酸背疼,挺累的。看著李平能瀟灑出去逛上一圈,我們當然是不免心生羨慕。 李平在上海買了很多領帶,準備回家每個哥們兒送上一根,可惜在成都下車時領帶連同其他東西一起被人偷了去,結果他只好讓我們欣賞幾張他在上海外灘留下的「玉照」。而那幾張照片,是他被人敲詐以六十元之多拍下的。 「阿青,你們不知道,那些人之凶。我一下火車最先找到的是外灘,外灘是上海的景點,看到很多人在那裡留影,想到來上海一趟不容易,我也湊了過去。那是一次性成像的,立拍立取,先說好是三塊錢一張的,照了四張。哪曉得付錢的時候那些人卻非收我十五元一張不可,我不服,於是吵了起來。人生地不熟的,誰也聽不懂我的川味普通話,一急,四川話就冒了出來。那夥人欺我長得瘦小,惡狠狠地說:」拿不拿,謹防挨揍。『於是我只好乖乖投降。一摸口袋,外套只有二十塊錢,大額佰圓鈔票又是放在貼身內褲的保險包裡,可我怎好青天白日在那些惡人面前脫了褲子取錢,於是我只好把行李往那些人面前一推:「我尿急了,上趟廁所,回來就給錢。喏,行李在這兒,跑不掉的。』幾步之遙正好有個公廁,我急急奔了過去從內褲中取出一張佰圓鈔票,交了六十找回四十才算走脫了事。」 李平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笑得前仰後翻。「但凡我有一點兒力量,肯定會跟那些人沒完,可惜——」 這四張照片,其中之一配在了李平本人撰寫的自述裡刊登在《知音》1998年第八期上。 變性,這是個沉重的話題,社會各界的專家對此的看法也是見仁見智,莫衷一是。明擺著的事實——那難以逾越的世俗觀念早讓人望而生畏。 李平是在秘密狀態下操辦他的手續的。說起來只是一個手續,可運作起來相當困難,沒有能力和耐心決不會成功。什麼公安局,司法局,省級部門的醫療鑒定,手術醫院的聯繫,家屬的同意,本人申請,方方面面,不一而足。在司法局門口,兩位女同志見他眉清目秀,回答流暢,不像是在說天方夜譚,都好言相勸:「回去吧,自己都是醫生,也不曉得好好調整調整。」李平知道無法打動她們,頓時淚如泉湧,失聲痛哭。 等到我們知道李平要還原女兒之身時,他的手續問題已勝券在握。他非常得意:「瞧,我成功了!我就不信我李平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出言之狂,倒可窺見出他當時的心情。 他欣喜若狂,我們卻難受起來。李平反過來倒安慰起我們來:「別難過,應該為我高興才對呀,我要重新做人了。」他話出平平,波瀾不驚。瞧他說得那麼輕巧,這倒讓我們哭笑不得。反正大夥兒該說的也說了,該勸的也勸了,餘下的便是只有向他表示「祝福」。 臨走頭天晚上,大家給他餞行,坐了滿滿一桌哥們兒姐們兒。想到他的「幸福」日子即將到來,朋友們也沒有表現出傷感情緒,倒是他最好的王姐姐冒了幾句出來:「你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平時又沒鍛煉,看你在外面咋個生存?這麼大個人了,也不跟我們商量商量,鬼打慌的,就去把職辭了,以後沒了正式工作可別後悔!」 李平滿不在乎:「別說工作,就是少活二十年我也願意。再說,上面頭兒也不同意簽字,我只好辭職,辭了職,那誰也管不著我了。」 1996年月,李平在他母親和嫂子的陪同下住進了華西醫科大學,去實現他二十多年的夢想。他術中和術後的情況我們全從王姐姐那兒轉告得知。「李平失血太多」,「李平到了珠海」,「李平在海南」,「他在廣州……」王姐姐不時在向我們發佈著「最新消息」,李平的流浪牽動著大家的心。 一年後的一天,王姐姐突然說:「李平回來了。」 在一間小屋裡,我見到了李平。見到「她」的當時,我傻眼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女子,她面龐嫵媚,皮膚白皙,唇上塗了艷艷的口紅,穿一件油綠色的皮大衣。齊肩的短髮抹了定型摩絲,有些「大姐大」的派頭。這是我記憶中的李平嗎? 這分明是李平,可我又總覺得哪些地方不像。直覺告訴我,李平是變了,他真的是在性別的天平上向女性傾斜。 「不認識我了嗎?」淺淺的笑靨,熟悉而略沙的聲音,非李平莫屬。對照「她」的五官來聽他的聲音,這時也不覺得那是男人的聲音。準確說,那是女中音。 「咋不認得?隨你啷個變,就是化成灰我也把你認得出來,我的李小姐。」以前和李平隨便慣了,即便他「變」了,我們的玩笑也並受羈束。 「像那家子人嗎?」李平問。「像,還挺漂亮的。現在看起來比原來還要好看些,就是聲音有些沙,可能以後會慢慢好起來。」我一老一實說,當然沒有必要恭維她。「怎麼就回來了呢,不是說要呆幾年時間嗎?是不是不適應外面?」 「一言難盡,外面太複雜了。還是家裡好,哎,不談了。我準備在宜賓住一段時間再說。」 「回來也好,在外面受罪,何必呢?」我寬慰她道。 李平回到了宜賓,朋友們很快又熱鬧起來,大家輪流為她接風洗塵。她外面沒吃到的,沒玩到的,那些日子被得到了充分的補償。「還是家裡安逸。」李平動情地說。 回家之初她心存膽怯,並不敢「招搖過市」。其實她裝束一變,淡妝一施,不留心觀察。誰也認不得她——李平真的擁有了女兒之軀。關於她變性後的奇趣故事太多太多,我只有長話短說,跳過很多。 後來,全院的人都知道李平回來了,大家都想一睹她的芳容。不全是獵奇,也包含了對李平的一份關愛。見過她的**都持肯定態度——李平現在這樣生活,比她過去那樣扭曲自己要強得多;至於負面效應,那也不是李平本人的過錯。也有一些相反意見——何必呢?鬧得興師動眾的,當男人不是更好嗎?更多的人對李平丟了工作而甚感惋惜。五年大學,不容易啊! 李平在宜賓打起了游擊戰。她吃飯東一頓,西一頓,沒個定處。朋友小劉小楊先後騰出一間小屋,她才有個暫時的棲身之地。她的生活,全靠家人支持,朋友接濟,王姐姐肩挑大頭,把工資薄也給了她,叫她每月去取。 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李平情緒低落:「我怎麼變得像乞丐一樣,要靠大家的施捨才能度日呢?」她要求復職回醫院,院領導不同意,理由也很堂皇——為李平著想,換個地方她會生活得更好些,不然以後全宜賓市都鬧動了,大家都來醫院「觀賞」李平,那醫院豈不門庭若市,成了「珍稀動物園」? 那段日子李平哭哭啼啼,跑上跑下,求這個求那個,勞累多日卻毫無結果。朋友們也愛莫能助,她沮喪極了,一說就哭,一哭就不止,弄得我們心裡很不好過。 光陰就這麼蹉跎過去。李平在術後曾有記者採訪過她,這次風聞李平處在困境之中,記者們都替她出謀劃策,他們鼓勵她把自己的辛酸苦辣用文字表達出來,寫文成書。於是李平躲在小屋裡閉門不出,細心梳理自己,她沒日沒夜地寫,盡情地渲瀉著自己的感受。 就這樣,一部二十萬字的紀實作品《十字命相》誕生了。 想起李平——我的好友,從帥哥到靚妹的嬗變,這其中的一波三折,峰迴路轉,我真的是感慨萬千,唏噓不已。望著她信心重拾的笑臉,我心中默默禱告:李平,只要你過得比我好!